第40章 夫妻
第二天清早,元府裏便喧嘩起來。
雖然老年人通常睡不了多少時辰,但李老夫人起床時總磨磨蹭蹭。反正只有她讓小輩們等的份兒,她當然不着急。不過今日,她一反往常。不用人叫就起了不說,她還一疊聲地催促黃素:“動作快點兒!車馬都備好了吧?”
元光耀帶着一雙兒女不辭而別,元府裏可炸了鍋,整整鬧騰了一天。黃素深受其害,睡眠不夠,頭重腳輕是肯定的。早晨起床,她整張臉都有些浮腫,用了厚厚一層米分才蓋下去。
雖然十分疲累,但她好歹維持住了臉上的假笑,不讓已經搖搖欲墜的它們掉下來。“早就備好了,就等着咱們吃完飯呢。”
老夫人依舊皺着眉,不過好歹端起面前的碧粳粥喝了一口。“老大也真是的,”她一邊喝還一邊抱怨,還有些殘餘的氣急敗壞,“這麽大的人了,做的是什麽事?”
黃素眼皮一跳,沒敢接話,就怕被老夫人遷怒。昨兒她可是看見了,三房張婉之是怎麽躺槍的——
那叫一個一言難盡!要不是元光進及時沖進來,三弟妹的手怕是要廢了吧?
因為老夫人折騰起來能把人往死裏折騰,所以黃素雖然驕橫,但也基本不敢在老太婆面前放肆。而且,雖然張婉之極不受老夫人待見,但元光進可是一門心思對夫人好的。換做是她受罰,元光宗可不見得會擋在她身前替她求情!
想到偏房裏那個小白花似的小妾,黃素就心塞得要命。她一邊看不起張婉之,一邊又不得不羨慕對方。光比男人的愛護,她還真比不過!
老夫人也不是想聽二兒媳婦的意見,只顧着自己念念叨叨。“我辛辛苦苦養他這麽大,他就這麽對我?啊?之前忤逆我不說,現在還一聲不吭地搬了出去?到底有沒有把我這個娘放在眼裏?有了媳婦忘了娘,現在連個閨女都比不上了?翅膀硬了,會飛了啊?”說到激動處,她還摔了筷子。
黃素冷眼看着,繼續保持沉默。別的她說不好,但翅膀硬了這個……元光耀翅膀早硬了好麽?不然他們一大家子好吃的好喝的從哪裏來?天上掉的嗎?
但這話,黃素只敢在心裏想想。對元光耀悶聲搬走這事,她一開始是驚慌,後來是憤怒,再後來卻是疲倦——老夫人這種五六十的比她還能鬧騰,她能不累嗎?
雖然牢騷滿腹,老夫人的飯量依舊好得驚人。黃素沒什麽胃口,潦草地扒了幾口就算。再看老夫人,她就知道對方依舊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不由暗自冷笑了幾聲。
元光耀可不是什麽優柔寡斷的性子;他不知道還好,知道以後,還有他們好日子過?不動聲色地搬出去已經是給他們面子,至少沒有直接撕破臉;老夫人卻要去說個理兒,誰攔都不聽……
得,她發誓她這次就單純作陪,再不給老夫人當那只出頭鳥!憑什麽老夫人做的,一五一十地全賴在她身上啊?只要有黑鍋,往她背上一扣就好?她承認她确實自私自利,但下毒害人的心絕對沒有!要是元光耀追問起來,她便把那些腌臜事兒抖摟幹淨,光腳的還怕穿鞋的不成?
黃素平日裏可是個鼻孔朝天的人,這時會這麽破罐子破摔,可見前一天确實發生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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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大哥帶着侄子侄女離開後,元光宗和黃素就立即趕到了老夫人房裏。大家的第一反應很一致,就是擔心元光耀會不再管他們。這種可能之前已經被提過,再次提起,威力翻倍都不止。
元光耀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其實大家都很清楚。是他們拿了人家的錢,轉頭去欺負人家兒女,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最好的方法莫過于認錯,但在誰承擔責任的問題上,出了巨大的分歧——
“我年紀這麽大了,能管得了什麽?”這是老夫人說的。她還故意顫抖着吐音,顯得自己喘不上來氣。
“內宅的事情,我一個男人怎麽知道?”這是元光宗說的,相當理直氣壯。
剩黃素一個瞠目結舌。這娘兒倆什麽意思?要錢的時候一個比一個親,真到緊要關頭,就都不幹他們的事情了?敢情壞事都是她幹的不成?他們也不想想,她也就是一個側房兒媳婦,若沒有人暗中支持,她能把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情做了、還能安安穩穩地藏起來、不被人發現?
當丢車保帥的棋子,這麽蠢的事情,黃素當然不幹。老夫人板起臉來訓她不知忍讓,她再也受不了,便撂下狠話:“要我認可以,我做多少我認多少!至于不是我做的,我也會一并告訴阿兄!”
老夫人頓時傻了眼。元光耀可不是個好糊弄的,她很清楚。以前來陰的也就算了,現在擺到明面上,有什麽破綻的話,她那個狀元大兒子分分鐘看出來。“別說氣話,”她僵着笑臉打哈哈,“這種方法當然不管用,我們再想想別的。”
黃素臉上賠笑,但沒吭聲。
老夫人說是玩笑話,她可不這麽覺得。怕是他們怕她把什麽都說出來、禍及己身,才改變主意吧?況且,真讓她頂了罪,以後誰任勞任怨地給老夫人使喚?
老夫人沒法讓黃素頂替,就改了方向,遷怒張婉之去了。而黃素自以為她已經想到了最壞的可能,但事實證明并不是——
因為從老夫人房裏回來,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的元光宗就劈頭蓋臉罵了她一通。無非還是老問題,他覺得她就該為他忍辱負重,在元光耀面前擔下所有罪名。
“你這麽蠢,我還忍了你這麽多年,到頭來,卻一點用都沒有!”
一大堆難聽話砸下來,黃素頭昏眼花。她連反駁的機會都沒有,就眼看着丈夫氣呼呼地甩袖而去。
所以,鬧騰完,依舊沒個結果。
十幾年夫妻,十幾年同床共枕,也就這樣了,黃素心寒地想。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她這回不僅領會到了,還一下子就領會到了精髓。
她是愛財,她是蠻橫,但那還不是為了他們這個家嗎?她的确給自己打了幾件首飾,做了幾件衣服,但那遠遠比不上其他開銷!她嫁到元家十幾年,對婆婆曲意奉承,對丈夫逆來順受,對大房三房唱白臉,換回來的就是一打黑鍋?她到底圖啥?啊?
院子裏鬧得掀個底兒朝天,就算元非靜是個聾的瞎的,也該被吵起來了,更何況她正常得很。元光宗吼黃素的話,她也聽見了。心驚肉跳的同時,她還覺得,那根本就不是她父親。
等元光宗出門,元非靜瞅着四下無人,這才偷偷地溜到父母房裏去。剛一進門,她就看見黃素坐在床上,一臉呆滞,看樣子十分不好。“娘!”她撲過去抱住黃素膝蓋,驚慌搖晃,“娘,你還好吧?”
黃素被她晃了兩下,這才回神。“靜兒,娘沒事。”她伸手撫了撫自己女兒垂落下來的額發。
“娘,你騙人!”元非靜擡起頭,兩條淚就流了下來。“剛才阿耶的話我都聽見了……”她一直以為黃素是正室,在元光宗面前應該很有發言權,結果卻是徹頭徹尾的謊言!若是爹、娘、祖母在這節骨眼兒上鬧翻,她和吳清黎的婚事該怎麽辦?
黃素沒心情說安慰的話,她也确實想不出還有什麽解釋能繼續米分飾太平,只一下一下地撫摸女兒。她之前通過各種手段收集的錢財,大部分都花在了老夫人和兒女身上。老夫人已然不用指望,所以她現在唯一擁有的,就是一雙兒女了!
所以,在随着老夫人登上馬車時,黃素心裏很平靜。一個人,若是确實明白自己身處絕境,就不會把力氣浪費在喊叫和求救上。她的孩子誰都靠不了,只能靠她!
而元府裏,鬧騰的人走了,就變得異常安靜。
“是我太沒用,總連累你受委屈。”元光進坐在床邊,握着妻子骨瘦如柴、還纏滿了紗布的手,默默地流淚。
因着手上的傷,張婉之一直半夢半醒,身上還有些發熱。這時,睜眼看到一張憔悴的臉,她就知道元光進一晚都守着她。“怎麽又說這個,”她道,聲音嘶啞,“都過去了。”
元光進見她醒來,臉上立刻露出了笑。“來來,喝點水,潤潤喉嚨!”他一邊說,一邊端過早就準備好的溫水。
張婉之半倚起身,就着淺淺的水碟子抿了兩口,便搖頭不要了。“你去睡吧。”
元光進堅決不肯。“婉之,我說過,我能做到的,我都會為你做到!”
聽到熟悉的話,張婉之渾身一震,再次仔細打量起自己的丈夫——胡子拉碴,神色疲憊,眼圈青黑;然而,在這些表象下,确實是當年那個曲江池畔與她許下海誓山盟的清隽少年。
多年過去,他們的愛情沒有敗給時間,卻敗給了另一個之前從未想到過的人——毫無疑問,老夫人!
元光進愛好各種風花雪月的東西,從來不務正業。嫁給他之前,張婉之覺得那是浪漫情調,然而事實證明這些并不能當飯吃。她氣也氣過,罵也罵過,奈何元光進已經被養成了懶散的少爺性子。說難聽點,除了扮演一個合格的飯桶,他真是什麽也做不來。
要說元光進的好處,大概就一個,那就是一心一意。相比娶了妾侍還有外室的元家老二,簡直能算癡情了。拒了老夫人物色的小妾不說,連老夫人暗中給她下毒這事,也是元光進偶然聽來的,轉頭便告訴了她。不僅如此,之後如果她在二房待了超過半盞茶時間,他便數着點沖進去。次數一多,什麽借口都用遍了。
唉……看着自己因為毒素沉積而顯出黑斑和疱疹的皮膚,張婉之就知道自己已經被毀了。不光別人看着惡心,她有時候也覺得自己惡心。但元光進一定會抱着她寬慰,輕聲說他們之前的事情,求她不要放棄……
婚後拮據的生活是因為她自己選了元光進,她沒什麽可怨的。但是,對她下毒?呵呵,老夫人一定得為此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