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夤夜
吳清黎已經到了球場,說明州學已經下課。所以,元非晚回到別院沒多久,元光耀也回來了。
“阿晚,今日我就在這裏用飯,晚上就不回去了。”元光耀這麽告訴女兒,“一會兒我先上山,把永郎接回來。”
元非晚點了點頭。她瞅見元光耀身後多出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便問:“這是給永郎的書童嗎?”
聽得她問,元光耀側過身。“是,我已經給他取名叫元和。以後便讓他跟着永郎,也好叫你少操心。”
元和聽見自己的名字,便站出來,對元非晚行禮。“大娘好。”聲音脆生生的,想必不比元非永大多少。
元非晚略一點頭,心裏頭卻有些玩味。和?他們一家五口還有希望和,加上老夫人和二三房就免了!“阿耶,”她做出一副剛想起來的樣子,“今日之事,您和祖母說過了嗎?”
一聽老夫人,元光耀就開始大皺其眉。先是德王莅臨,後是大兒子的信,再後還有女兒獻策……這麽多事情攪合在一起,他還想得起別的才奇怪!
“今日事多,改日再說也來得及。”元光耀冷聲道。
他的心得有多寬,才會在這時候依舊惦記着他偏心到極點的老娘和自私自利又恩将仇報的兄弟?要不是看在元非永好歹全須全尾地長到這麽大,他做的事可不止搬出別院!他對他們已經仁至義盡了!
在心底裏,元非晚比她爹還不待見那些家夥。此時提一提,就只是提一提而已,根本不會往心裏去。見元光耀顯然不樂意談這個,她立時拐了口風:“一切就依阿耶的意思。”說着,她往外張望了幾眼:“州學下了課,書院應該也下了吧?”
大概是她運氣不錯,話音剛落,就有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了進來:“阿姊,阿姊,我回來了!”然後就是噔噔噔的上樓聲。
元非永的聲音聽着興高采烈,元非晚眉眼不由得彎了一彎。“都上學讀書了,也沒個定性。”她道,與其說是抱怨更像是寵溺。
元光耀滿腹的煩心事也給小兒子充滿活力的聲音沖走不少。“還有力氣吼!看起來,東隅還是看了我的面子,沒給他太大教訓!”他竭力繃緊臉,眼中卻透出一絲笑意。
元非永着急回家,跑得快,一會兒人就從走廊外撲了進來。“姐!”他一看到元非晚坐在那兒,立時眉開眼笑。“你果然沒騙我!”
眼見一團人影直接巴到自己膝蓋上,元非晚再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不過讀了一天書,就忘記你姐長什麽樣子了?”
“才不是!”元非永擡起頭,嘟着嘴唇反駁。“那個顧夫子可兇了,一點也比不上你!”話一出口,他才慢半拍地想起來,元光耀和顧東隅是好友。“啊啊啊!”他叫起來,忙不疊地爬上榻,直往元非晚身後躲,“阿耶一定要罰我,姐你幫我說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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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咋咋呼呼的,別說元光耀原本就沒打算罰他,就算真有此意,也統統都變成了好笑。“知道阿耶要罰你,還那麽口無遮攔?”他虎起臉。
“我只是一時沒想起來……”元非永弱弱道,把整個身子都藏在他姐背後,只露出兩只黑溜溜的大眼睛,顯得無辜又可憐。
“行啊,裝上瘾了是不是?”元光耀都被氣笑了。他邁步向前,作勢要把人揪起來。“鞋也不脫就上榻,成何體統?”見那眼裏全是不服,他又補了一句:“晚兒的衣服都被你弄髒了!”
衣服事件一直是元非永心裏的一根刺。此時聽見元光耀提,他立馬蹦了起來。“不不,姐,我不是有意的!”
小弟忽而變得活潑粘人,元非晚頗有些頭疼。不過,總比之前呼來罵去好。“沒事,下次注意就行。”她溫聲道,然後去看元光耀,想讓她爹把手收一下。可這一擡頭,先看到的不是元光耀,而是元光耀身後走廊上踟蹰不前的少年。
見女兒盯着一個地方不動,元光耀轉過身,看到元非武正站在外頭。“是二郎啊?”他招呼道,“來了怎麽也不出聲呢?快進來坐。”雖然他對元光宗和黃素的好感已經急劇跌成了負數,然而元非武近些年都在寧陽書院讀書,又還是個孩子,不該被遷怒。
元非武點頭,略有局促。他自然不會說,他看到裏頭三人一家和樂,只感覺自己突然前來是打擾人家。“大伯,大姐,三弟。”他挨個兒叫了一句,這才邁進門檻。
“二弟。”元非晚回答,同時坐直了身子。元非武她之前只聞其聲不見其人,今天一看,倒還穩重。
“下學了?”元光耀問,然後覺得自己這句答案明擺着,又改口:“是你送非永下山來的?”
元非武在邊上的矮榻上坐了。“是。昨日剛下過雨,山間石階濕滑,我怕三弟不小心磕着碰着。”
“二郎有心,大伯先謝過你。”元光耀道,轉頭就責備元非永:“讓你好好地在山上等,偏不聽!”
元非永此時已經端端正正地坐在元非晚身邊,聞言一吐舌頭:“還不是阿耶你來得太晚,我都等不及了!”
小兒子如此口舌伶俐,元光耀無可奈何。“今天晚了,是因為我給你找了個書童!”他道,随即又把元和介紹了下。
元非永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新書童。約莫十二三,眉目細致,是個乖巧的樣子……反正橫看豎看都比江婆順眼,他就不吱聲了。
搞定了小兒子,元光耀這才轉頭,繼續向元非武道:“二郎,今天真是麻煩你了,晚上便留下來用頓便飯吧。書院的宵禁不用擔心,元信會送你回去。”
寧陽書院的規矩是顧東隅親自定的,早上幾點起晚上幾點睡,相當嚴格。這種教育方式被遠近人家鑒定成富有責任感,更喜歡把孩子送他那裏了。
元非武自然也在要守規矩的人之中。此時聽見元光耀說不用擔心,他嘴上應了謝,心中卻想到了元非永。他大伯在城郊租了一座別院,難道真的只為兒子讀書方便?
他這疑惑,寫在心裏,顯在臉上。元光耀注意到,便解釋了一句:“永郎頑皮,若住在書院,我怕給東隅帶來太多麻煩。”他頓了一頓,又道:“正巧阿晚大病初愈,需要休養,我便讓她搬出來了。”
這兩句話輕描淡寫,元非武卻聽得心頭一跳,趕緊把表情收了收。“大伯您向來慈愛。”得,如果他想知道到底為什麽,恐怕得等下一個旬休回去問自家爹媽了!
元非武的疑惑,元非晚也注意到了。不過她爹在場,輪不到她解釋,故而她只讓元雅吩咐廚房加一雙碗筷。
在她病時,元非武親自給她送了一碟子碧玉卷,她是記着好的。不過,這好僅對元非武個人,絕不可能惠及整個二房。所以,将來處置二房時要怎麽安排元非武,就看對方自己接下來要怎麽表現了!
一頓飯吃得和樂。飯後,元非武惦記着他沒寫完的功課,還沒到書院宵禁的時間點,便回去了。元光耀依言派了元信送他上山,然後把粘了女兒一晚上的小兒子打發去寫大字,這才找到和女兒說話的空閑。“阿晚,你覺得,非武這孩子怎樣?”
元非晚思索了下,斟酌道:“二弟看着挺用功。”
元光耀點頭表示肯定。“東隅也這麽說。剛進書院時還有些皮,不過越來越上進了。假以時日,必成棟梁之才。只可惜……”只可惜,攤上了一對極品爹娘!
雖然心裏這麽想,但元光耀的教養讓他到底說不出這話,只得嘆氣作罷。
然而元非晚一聽就明白了。她爹這是和她想到了一處——處置元光宗和黃素沒什麽轉圜的,那是必須;然而,作為他們的兒子,元非武就成了個問題。若他們答應德王、離開嶺南,元非武是帶呢,還是不帶呢?
“阿耶的意思,您已經想好了?”她輕聲問了一句。
雖然中間省略了很多,但元光耀知道,所謂的想明白是指什麽。“一點點吧,”他承認,“阿耶還沒下定決心。不過,”他旋即又找補道,“也就這兩天的事情!”
元非晚聽得這話,心裏便點了點頭。她爹果然是個明白人,雖然覺得各有利弊、難以決斷,但知道時間緊迫,拖不得。“那便把該考慮的事情考慮了,剩下的再說。畢竟,就算您答應了德王殿下,也得等長安的诏令來才能回去。”
元光耀一想也是。長安離嶺南那麽遠,一來一回最快也要兩個月。而真想做什麽,兩個月時間完全綽綽有餘。
“阿晚,你說得對。”他站起身,“凡事總有個輕重緩急,很該把咱們自己先料理好。”
他說出來,不是說給元非晚聽,而是說給自己聽的——在不知道的時候,他已經辜負了夫人兒女好些年;如今知道了,他還能繼續辜負下去不成?便是他再惜才,家人也永遠排第一位!
這一晚,為了更全面地考慮事情的利弊,元光耀徹夜未眠。他在書桌上攤開一張大紙,左邊寫好處,右邊寫壞處,一一列明,分析對比,生怕自己漏算了什麽,态度比上殿試還鄭重。
不過,睜着眼睛到天明的人,可不止元光耀一個。
嘉寧縣城的一處宅院裏,吳清黎在床上翻來覆去一個多時辰,仍然睡意全無,便披衣坐起。他想着今日路上的偶遇,想着元非晚喚他的聲音,不知不覺傻笑起來。
而離宅院不遠的客棧裏,蕭欥也沒睡。他随意地坐在庭院中一處怪石上,借着微弱的月光,一下一下地磨他的劍,力道均衡穩定,但還是面無表情。手中長劍在殘月下一照,更顯出冰冷銳利。
不管是盧陽明還是公孫問之,都被這種不大卻規律的聲響驚醒了。等看到蕭欥在做什麽後,他們不由面面相觑。
蕭欥有時磨劍,有時磨箭。不管哪種,都十分正常。但通常他打磨兵器時,都在大戰之前、而他對勝利志在必得之時。
從他們絕不願意惹這種狀态的德王的角度看,他們是不是該給吳都護的公子提前點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