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馬球
一上午事務紛忙繁雜。等別院諸事差不多處置完畢,吃午飯的時間點都過了半個時辰。
“阿耶,您下午還去州學嗎?”飯後,元非晚問她爹。
蕭欥的出現如同一顆石子投進平靜水面,攪得元光耀毫無胃口。這時看見女兒一舉一動都和平常無異,一點也不被影響,他不由懷疑自己是不是老到經受不起挑戰了。“去吧,再不去,今天的功課就要落下了。”
元非晚點點頭。生長于帝王之家,她對權力傾軋熟視無睹,這種程度的甚至不能讓她眼皮多眨一下,更別提食欲不振;而元光耀明顯不同。她也不指望元光耀一下子就接受她的觀點,但她确信元光耀最後會發現,那的确是最好的法子。
她略一停頓,元光耀以為是欲言又止:“你還有什麽話想說麽?”
元非晚知道她爹是在問有關蕭欥和長安的事情,關于此她也的确有更多的看法;然而,智多近乎妖,欲速則不達,她得一點一點抖出來,才能更好地讓周圍的人接受。“若是要說,還真有那麽一件事。”
“什麽?”元光耀問。這次,他做好了元非晚再一次語出驚人的準備。
然而,元非晚眨眨眼,卻提了另一個問題:“阿耶,早晨過來的時候,我見路邊有個馬球場?”
“……啊?”打死元光耀都想不到,女兒想說的竟然是這個。“确實是有,”他說,隐約猜到元非晚的意圖,“你想打馬球嗎?”
元非晚立刻點頭。“從長安出來之後,我就再也沒碰過球杆了。此時見了場地,不由有些心癢……”她一邊說一邊觑着元光耀的臉色,确認她爹沒什麽反對表情。“我不知道,嶺南也盛行這個。”
一般情況下,除去軍中,王公貴族之類的有錢人才會買适合打球的馬、配套器具,也只有他們才有用不完的閑暇時間打球、而不是謀生。位于王朝極南端的嶺南,顯然不具備發展馬球的條件。
元非晚最後一句話其實沒說錯,但轉折十分生硬,便是元光耀再滿腹憂慮,也差點笑出來。“這倒也不是。因為,那是東隅和我一起請人建的,為的是讓學生們讀書的同時也不忘鍛煉身體。”
元非晚輕輕地“啊”了一聲,如水明眸裏劃過一絲亮光。
元光耀從這個短促的氣聲裏聽出了暗藏的期待,心中不免湧起了對女兒的憐愛。
女兒自幼聰慧,乖巧伶俐,是他、夫人的掌上明珠。兩個大舅子回長安時必定會給女兒帶一大堆異域風情的稀奇玩意兒以增長見識,吳王更是把唯一的外孫女當心肝寶貝疼,那勁頭讓蕭菡都吃醋。
而女兒的馬球,正是外祖吳王這個在戰場上叱咤風雲的大将軍手把手教出來的。那技巧,不說一流高手,在女眷中也絕對出類拔萃。只可惜,嶺南三年,愣是把當年那個風頭壓過全長安姑娘的天之驕女翅膀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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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不是沒有挽回的機會!
思及此,元光耀再次堅定了回長安的心。蕭欥的問題他要再考慮,但這點是毋庸置疑的。“書院的學生五日打一次馬球,州學則是三日一次,場上有的是空閑。若你要去,我那兒有成套的球和球杆,你讓元達準備帶去就行。”
瞧瞧,這就是親爹!“多謝阿耶!”元非晚的笑容頓時燦爛了不少。
“還和阿耶客氣?”元光耀沒好氣道,但也笑了出來。女兒聰明是聰明,但某些地方還是孩子,這麽容易就滿足了!
用畢午飯,又稍事休憩,元光耀便出了門,元信随侍。而他前腳離開,元非晚後腳也起了。“元達,去把馬球該用的東西拿好。”
元達已經聽到了元光耀的話,但還是有些遲疑。“大娘,昨日雨過,土場上有些泥濘……”
元非晚毫不在意。“不過是些淅淅瀝瀝的小雨,跑馬沒有問題。”充其量就是難打一點嘛!但她再看元達為難的神色,忽而就明白了:“你是說要濺泥嗎?”
被戳穿想法,元達只能點頭。他們家大娘貌若天仙、身嬌體貴,別說衣服上濺一個泥點子,就算濺一滴水都是暴殄天物!
“衣服髒了,洗洗就好,哪兒就那麽嬌氣了。”元非晚催促,“還不去拿?”然後也不管元達反應如何,側頭去問她的兩個侍女:“你們可要一起去?”
不管是水碧還是谷藍,她們都不會騎馬。此時聽元非晚問,不由面面相觑。
最後還是谷藍先答了。“婢子……”她吞吐道,顯然有些為難,“之前只騎過牛。”
此話一出,邊上元雅元達都樂了。元非晚飛過去一眼,他們一個立時繃住了臉,另一個趕緊去拿球棍等物。“凡事總有第一次。”
谷藍點點頭,但還是有些怯場。“那水碧姐姐……”
“水碧傷還沒好,又忙了大半天,下午便好好歇息一下。”元非晚道。
水碧立時跪了下來,神色恭敬。“多謝大娘體貼。”
“起來吧,別動不動就跪。”元非晚微微挑眉。這個婢子好似越來越乖覺,是上午聽到了什麽嗎?
不管是不是,都不影響元非晚出門打球的熱情。不過片刻,元達把該準備的東西都放到了馬背上,請元非晚上另一匹馬。再加上谷藍,三人二馬便出發了。
球場的位置,相對縣城,更靠近天登山一些。雖說不遠,但元非晚望着路上一片草木蔥茏的清翠景色,不知不覺出了神。
從前,她貴為芷溪公主,人人都護着她,去過最遠的地方不過泰山封禪。偏遠之地,譬若河西黔州,再窮再苦,也就聽聽而已。
那時讓她設想遠離長安的生活,她只會有一個反應:誰沒事逗她玩?
現在,這事真成了事實,卻好像也沒有想象中的糟糕。說不開化吧,民風尚算得上淳樸;說閉塞吧,時令果蔬的味道都不錯。
平心靜氣地說,嶺南肯定比不上長安,但也真不至到一無是處的地步。
當然,淳樸的民風裏絕對不包含她的好祖母和二叔三叔。別看她和元光耀說得嚴重,實際上老夫人和二三房在她眼裏真就是小醜蹦跶,成不了氣候。若要說挑戰,如何回長安算得上一點,對德王該用什麽态度能算第二點——
她之前對元光耀出的主意确實與此息息相關。
一,元非是已經投了德王,想必有些理由;
二,他們和太子關系一般,若通過普通手段回長安,也不見得落得了好(畢竟太子手底下的官員衆多,各方勢力已成,想出頭很難);
三,德王戰功赫赫,在軍中一呼百應,到關鍵時刻絕對有用——
一群文官的嘴皮子能和二十萬大軍比嗎?開什麽玩笑!
最後,還有個不算在內的補充策略:要是皇帝的身子骨還硬朗,那無論是他們還是德王,明面上最好都不要輕舉妄動,只要表現出忠君即可。
除去第一點,元非晚覺得,其他每個主意都能叫她爹驚訝。可是,這些已經是她深思熟慮後的回答,精簡得不能再精簡了——
她的身份又不能讓皇帝指名,當然得在她爹身上下功夫;只要她爹被起複,他們一家在長安團聚不就有希望?現在有個大好機會送上門,自然不能裝瞎。錯過一個德王,什麽時候還有下一個德王?
說實話,給元光耀一點時間,他不見得想不到這些。但蕭欥這次出行是隐秘的,時間有限,就必須用最快的速度做出抉擇!
既然如此,她也只能冒着被懷疑的風險說了那些話。不過現在看起來,因為對女兒的聰慧深信不疑,再加上吳王曾經的教導,元光耀确實驚訝,但也沒到懷疑到換人上去……
話說回來,就連她自己,也想不到會發生這種事啊!
“大娘,咱們到了。”
元達的聲音打斷了元非晚的神游。聞言,她舉目四顧,透過帷帽輕薄的絹紗,看清了面前略高的平地。“這地方倒有點像樂游原。”
樂游原是長安城邊的一塊梁狀高地,上有青龍寺,南望大雁塔、曲江池,西看煙柳古道,北臨渭河,是著名的觀景勝地。
“主人第一次來這裏的時候,和您說了一模一樣的話。”元達驚訝道。這可真是妥妥兒的父女相!
元非晚笑笑,驅馬登上了坡勢平緩的小山包,果然四下無人。她取了球棍,試了試上面裹皮的手感,又揮動幾下。不算趁手,但也能用。
不管是元達還是谷藍,他們之前都沒見過元非晚打球。所以,一刻鐘後,兩人都驚呆了——球難道自己長了眼睛嗎?不論遠近,不論正側,怎麽打怎麽進?
然而元非晚自己不太滿意。她的技巧還在,就是力道很成問題。她蹙眉盯着自己一雙芊芊玉手,覺得她以後實在該多多鍛煉。練成力拔山兮氣蓋世的霸王就免了,但手無縛雞之力怎麽行?
可在她停下後,邊上突然響起了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