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1)
這時,王子廢和公子吠全都趕了出來。
王子廢和公子吠分別扶住了陳鷹得。
陳鷹得又中了一記,痛得死去活來,偏生又不似陸破執那麽享受痛楚,視打擊為刺激,當傷痛為激勵,他只痛得在寒冬冷汗直标,而今聽無情和張弛都那樣問、這般說,就恨恨的加了一句:
“當真是怪癖!那老婆子除了過來勾搭阿拉老漢之上,居然還對他的屍首有癖好哩!”
說着,他哈哈哈的谑笑起來,可是,可能因為又牽動了傷口之故,後面幾下笑聲,直似慘嚎一樣。
王子廢、公子吠因為還得攀附“三陳”,圖高升厚祿,自然也陪着笑。
鐵手忽道:“有一點,提一下,我覺得剛才,老婆婆的出手,主動針對的幾個人,都是對她曾經出言不遜過的,至少,也是在指稱上比較不客氣的。”
他這麽一說,公子、王子,兩個都笑不下去了,連陳鷹得也辄然止住了笑聲,突兀得連一只忽然給拗斷了脖子的雄雞一般。
的确,那粉紅色的老太婆連出六刀,但都專撿惡的啃,其他的她還不屑于出手,而不管是陳鷹得還是陳自陳,嚴魂靈或是陸破執,的确都有出言不遜,或稱諱上不客氣過,至於鐵手和青年張弛,都是因為試圖攔阻或截擊,才會遭受老太婆飛刀反擊。
至於無情,是他飛身出外時,老太婆“留”給他的一刀。
這一刀并無殺傷力。
只讓他知曉,這是她的刀。
像是一個信物。
一記招呼。
這時候,簫、笛二僮,已把無情的輪椅推了出來,讓他坐了上去。
幹幹和惱惱則着令阿丙把阿拉的屍首搬了出來。
只見阿丙滿臉驚駭,身子一直在抖哆。
因為他終于看見了粉紅色老太婆匪夷所思的武功,以及他手裏捧着個無頭屍體!
何況,這個長輩的死,還跟他很在關系!
張弛深思熟慮的道:“她莫非甚恨阿拉老漢,以致要切下他的頭?”
“不是因為恨。”無情尋思道,“這件事,可能跟那句話有關。”
“那一句話?媽拉個巴,剛才就說了這麽多話啊!”陳自陳兀自不服氣,老太婆那一記飛刀雖沒傷着他,他在千鈞一發之際先用霹靂子炸了飛刀,但飛刀的寒光碎片,依然攢入了他的毛孔氣穴裏,他一直都覺得渾身不舒服的熬到現在,所以更是心中有氣,肚子更窩了一囊子的氣,“不是因為恨,難道為了愛而砍下人頭當寶貝!哇哈哈……”
這次,就只有他笑。
看來,剛才鐵手那番話,還是見了功效。
而且,那粉紅色的老太婆,倏擊忽現,卻極有震懾作用。
鐵手也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破巴餓根!?”
“是。”無情沉聲道:“我擔心是。”
“有一件事,”嚴魂靈忽然以一種少見的凝肅,道,“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我知道你注意到了。”無情并不訝異,只道,“請說。”
嚴魂靈眼中竟掠過一些驚懼:’我剛才偶然望了一下,發現阿拉老漢的眼和耳孔,流出了一些液體……‘
陳自陳皺眉道:“血?”
嚴魂靈聲音裏有點惶恐:“不……眼裏流出來的是金色的,耳孔裏淌出來是綠色的……”
陳自陳兀自大笑幾聲:“嚴九姑娘說笑了,五顏六色,這死人頭還會配制顏料畫畫不成!”
這一回,真的只有他一個兒笑。
別人都不笑。
至少,誰都不敢笑。
也笑不出來。
笛僮忽爾嗫嚅道:“公子……”
無情也不回首,淡淡的吩咐道:“拿出來吧!”
笛僮站了出來,伸出了手。
大家從近暮的餘光中,發現笛僮的左手指頭,沾了稠濃的藍色,右手指尖,卻醮了黃澄澄的泥色。
但那不是泥。
而是凝結了的液體。
無情問:“那是你摸了阿拉老伯臉上之故?”
笛僮點頭:“我看他臉上淌了些東西,會動的,過去一摸,才曉得是液沫。”
無情道:“後來他就炸了屍?”
笛僮伸了伸舌頭,道:“真是吓死雨晴兒了。那時晴兒剛走上前去,才一摸,那屍就忽然豎了起來,吓得晴兒膽魄都走魂了……”
無情返首問嚴魂靈:“你看到的時候,卻是炸屍之後的事了吧?”
嚴魂靈道:“是的,炸屍之後,我看這兩位小子可不敢再望着屍首望了吧?我也是這樣想着,便愈是要看過去,一面還在想:他是怎麽炸屍的?還會不會再炸一次?人死人怎麽會炸屍的呢?炸屍的時候死了的人會不會再活回來一次呢?……這樣想着的時候,就看到了金色綠色的液體,緩緩淌了出來。”
無情和鐵手知道嚴姑娘說的是真話。
你叫一個人不要去想一只粉紅色的大象,你猜他會怎樣?
他會馬上想一只粉紅色的大象--盡管,他可能從來也沒見過粉紅色的大象,甚至連大象也沒見過。
你叫一個人千萬不要去想走過那位美女不穿衣服時的樣子,你猜他會怎麽想?
他腦中一定閃過,或揣摸過一位裸女。
無情道:“這就是了。在炸屍前,阿拉老漢在頭部淌出來的液汁,還是藍色和黃色的,但在炸屍之後,已成了綠色的和金色的了。那顏色,是越來越純粹,愈來愈明顯了。”
鐵手沉吟道:“服食之後,能有起死回生之效的,不過,病重傷重的人,血液會轉成綠色,這就是漸漸痊愈的跡象。沒有內力修為的人誤服了,化解不了,就會流出金色的液體,顯示身體內部五髒倒錯,反易為藥力所摧毀侵蝕……”
無情嘆道:“如果這些蛛絲馬跡都沒有弄錯,那麽,阿拉老漢服下的,就肯定不是什麽’破巴餓根‘……阿丙聽混了。”
“不是餓根,’鐵手接着說下去,語音出奇沉重:‘而是--波灞耳根。”
“波灞耳根!?”
這四個字一出,陳自陳、陳鷹得、幹幹、惱惱、甚至嚴魂靈、張弛、陸破執臉上全變了色。
有的振奮。
有的擔憂。
有的震驚。
有的眼裏已閃現着貪婪的光芒。
“波灞耳根!?”陳自陳吼道:“你們說的是西域奇葩’波灞兒奔‘!?”
鐵手嘆道:“是的,我擔心……是的。”
本呆在一旁的幹幹也奮亢的忘了身份:“你們說的,就是那種足可起死回生,功力精進,而且修為愈高,奇效愈顯的波灞兒奔 !?”
鐵手點點頭,嘆道:“恐怕是的。壞就壞在修為愈高,奇效愈顯這八個字,已害苦了不少人……”
他這些話,大家卻都沒聽進去,又到惱惱叫道:
“也就是當年唐三藏取西經時,曾撿食過這種藥草,才能在七十高齡,往返中國西域,歷盡千艱,涉遍萬苦,而依然健步如飛,智慧高超的靈藥--一種會叫會喊會說話會唱歌的藥草灞波兒奔!?”
鐵手見他們如此興奮,不免感慨,苦笑道:“--也叫做灞波耳根,因為其花蕾的形狀有點像佛祖的耳垂,或名為波灞兒本,在西域話就是’重新投胎,不入凡塵‘的意思。”
盡管,這藥草名為不入凡塵,但這些人聽了,都完全在十丈凡塵裏紅了眼,想望得瘋了心。
四、灞波兒奔
只聽陳鷹得吼叫了起來:“是不是!我都說這兒一定埋藏了絕世寶物!--而今果不其然!”
聽他的口氣,像是渾忘了自己是負傷在身的。
陸破執哈哈一笑,伸手抓了一把自己突破出膛來那段白森森、血淋淋的骨骼,豪氣地道:
“服了灞波兒奔,我可更不怕痛,更不怕傷了!過瘾過瘾!好玩好玩!”
“啊!”
尖叫。
叫聲來自嚴魂靈。衆人望向她,不解。
她摸着自己的面蛋兒,尖叫道:“有了灞波,老娘就不怕老了,不怕醜了,不怕風霜毀了,芙蓉臉了!”
鐵手和無情,只聽到啼笑皆非,卻聽簫劍笑道:
“嚴姊長得那麽美,但擔心什麽個花容月貌,真是讓雨凝不明白。”
嚴魂靈聽了,喜得伸手去捏了一記簫劍雨凝的臉頰兒,啐道:“就你會逗姊姊開心!”
無情聽了,忍不住冷哼了一句:“嚴姊,灞波兒奔不錯是靈藥,但越是靈藥越是有副作用。碧海青天夜夜心啊。”
嚴魂靈一點也不以為意,“那就怎樣?就像美女一樣,愈美的就愈是禍水,男人也是一樣,男人到了極處是英雄,英雄就是禍火--但管它禍水禍火,老娘還是美死了再說。”
鐵手見嚴魂靈又胡思亂想,開始扯遠了,道:“再怎麽說現在這事兒,反而有點頭緒了。”
他走近吓得快要哭出來的阿丙身旁,示意他把屍體放下。
然後,他蹲了下來,檢查屍體,觀察屍首的頭部切口,還有身上的傷痕瘀跡,甚至連手指、指甲也不放過。
雨晴、雨凝也推動輪椅,讓無情靠近阿拉老漢的屍體。
這屍首本來大家已仔細檢驗過一遍,而今鐵手、無情再驗,無非是另有推論,以求印證。
阿拉老漢的屍體,依然仍有惡臭,但奇怪的是,頭顱一去,氣味就不那麽濃烈了,而且從室內走到天寬地闊之處,臭味也消散了許多,加上寒梅撲鼻之香,遠遠傳來,也就不那麽難聞了。反而香的、臭的,混在一起,有點詭怪。
無情對老漢的屍體凝視了一會兒,皺着眉頭,有點郁郁:“現在事情倒明朗了起來,不過,恐怕我們得惹上朝天山莊那夥高人了。”
陳自陳看了看屍首,聽到了無情提起“朝天山莊”,又看看無情的神色,也收斂嚣焰,凝肅的道:“我們反而是越來越不明白。”
鐵手看着無情,仿佛也很有點擔心:“師兄的意思是,如果阿拉老漢臨終時服的是灞波兒奔,就難免跟朝天山莊的人扯上關系?”
無情點點頭。“恐怕是的。”
少年張弛卻搖了搖頭:“我不明白,越聽越不明,越弄越不明白,可否請幾位捕爺說個清楚?好讓我們這些小的聽個明白。”
鐵手微笑看着他:“別人不明白,合理,但你不明白,卻不合理。”
張弛怔了一怔:“何解?我除了老是長痘子和愛吃白米飯之外,并無異于常人之處啊!”
看他的樣子,十分認真無辜,甚至有點純真可愛,連臉上每顆痘子,都似在結果開花。
鐵手微笑看着他,道:“你不是隸屬于光祿寺王黼王大人麾下的嗎?王大人和童将軍手下暗探四伏,偵騎如雲,各種寶物奇貨,莫不搜尋,或上獻或自奉,肆奪殆盡,怎會不知此物?怎會不曉此事?”
張馳聽了,臉上一紅,嘆道:“二爺有所不知,我也只是王大人府中一名小兵小卒,剛剛加入,才受見用,王大人、童将軍的機要大事,我這等小人物又怎會知曉?”
陳自陳正色道:“我也是縣裏執法捕役,這件案子,既然在本縣發了,而且,也死了人,更在我們眼前割下人頭,我們說什麽也得查個水落石出,更得要在西方大老爺前作禀報,還請二位明了個中情節的捕哥兒,給我們分說明白。”
他這翻話說得有條有理,心平氣和,除了上一聲陰、下一聲陽,前一句粗,後一句細,前一段壯,後一段痖,對照之下有點怪樣之處,總算不卑不亢,見紋見路。
鐵手點點頭,望向無情,眼裏充滿同情。
無情仍蹙着眉,以手捂胸,簫僮和惱惱都各持了一火把出來照明,火光掩映,把無情和一衆人等的神情照得閃爍不定。
鐵手問:“師兄,我們是今晚過去冷月庵走一趟,還是明日趕早?”
無情反問:“師弟之見呢?”
鐵手沈吟了一下:“現在已晚了,冷月庵又是女尼清修之地,加上有皇裔貴系主持,恐不宜深夜驚擾。”
無情點頭:“那我們先回義莊住上一宿,明日再去查詢不遲。正好,亦可在今晚向大家說明一下”灞波兒奔“的由來始末。”
陳自陳拊掌哈哈大笑;“如此最好!”
“願聞其詳!”陳鷹得又咕哝了一句:“正好我也可以養養傷。”
嚴魂靈卻苦了臉:“住這兒啊--這只能算是死人住的地方--死人住的地方就是鬼屋--怎住人呢?”
她每一句話,就是一頓,拖宕着語音說,更顯得百般不情願。
陸破執還在那兒迳自摸啊摸的,搓呀搓的咀角斜斜挂了個詭笑,還沒開聲,笛僮、簫僮已紛紛支持他們的“嚴姊姊”,東呻西吟的說:
“苦呀,住這兒,實在是太可怕了。”
“慘啊,不如,我們回縣裏租家客棧算了。”
鐵手嘿了一聲,反問:“這兒離縣往返五、六十裏,你們這一行磨磨蹭蹭的回去,不怕路上黑呀,不怕半夜給鬼叼了去?再說,明兒趕早起來,你們不困呀?萬一中途又似今天三耽五擱的,到這兒又入暮近黃昏了,咱們又得白等一天,再返縣城去租家小店長留呀?”
簫僮和笛僮,深知鐵手鐵面無私,實則寬厚溫和,正想答辨幾句,忽見無情臉色深寒,頓時不敢造次,便伸伸舌頭,噤聲不語了。
陸破執卻嘎嘎笑了兩聲,道:“嫌在義莊睡不夠好啊?不睡靈堂殓房,可有別的好睡處。”
笛劍聞言大喜,問“那兒啊?”
“就那兒,”陸破執用手指了一指:“從’天涯義莊‘到’冷月庵‘前牌坊,如果以直線過去的話,那就要經過一個地方。”
那地方就是墳場。
七零八落,狼藉荒涼,甚至給掘開過的墓地墳場。
“你們晚上睡那兒,”陸破執原來正在撫弄着他斷突出來的肋骨,笑嘻嘻地道:“不就最好不過嗎?”
當然不是睡那兒。
--睡墳地,還是不如睡義莊。
人總是這樣:有多種的選擇時,總會選樂逸的,萬一都是十分惡劣選擇時,自然就會選比較次惡的。
那是人的天性。
他們當然選擇在義莊“借宿一宵”。
話說回來,他們也不必“借”,因為,這些人如果要“宿”,還真的沒人敢讓他們走--至少,阿丙就沒這個能耐。
強權,往往就是真理。
不過,強權,多只是一時的真理。
強大,都是較長久的真理。
真理,有時也因時而易,因地而變,因人而異,因信念而不同的。
而且,大家都習慣堅持已見,尤其遇上反駁、反對、反抗的時候,很容易就轟的一聲血氣沖頂,什麽道理都不講了,只認為自己之見才是正見,所以相信真理越辨越明的人,只反映三個事實:
一,是人生經驗未夠豐富。
二,是太純真也太天真。
三,可愛而可哀。
在這種情形下,一行人等,要回到天涯義莊,阿丙也只好捧着無頭屍首,回到莊裏張羅一切可以打點的,讓這些惡煞稀客可以平安渡一宵再說。
他們陸續回到義莊。
幸好,因義莊平素也準備好一些死者的後人,眷屬拜祭後,趕不回去,只得臨時留宿的房室,被衾,而今正好可以用上。
衆人入內,只無情和二僮還留在雪地上。
鐵手知道師兄的性情。
所以他沒有留下來。
就在他進入靈堂不久,就聽到外面有輕輕的喘息與嘔吐之聲。
這就是他所擔憂的事
也是鐵手最懸挂的。
五、美人禍水·英雄禍火
嘔吐。
嘔吐是把不要的多餘的甚至是有害的東西從體內逼出來放棄的行為。
這跟分娩的動作是很有點相似:
都是把體內的事物逼出去,都要經過陣痛或痙攣的過程。
但也跟分娩完全不一樣:
分娩是重生。
逼出來的目的是為了保住活脫脫的生命。
嘔吐則不然。
嘔出來的東西是不要的渣滓。
喝醉了的人,大抵都要吐。
--為什麽人總是喜歡迷醉上屬于渣滓的東西?
歡好的時候,迸噴出來的是給吞納進去的,然而,卻是形成人類動物生命形成的源頭。
不過,交媾的器官,同樣也是人體上兩處比較不易維持幹淨的東西,同時也是平常用作排洩無用、渣滓的事物,可是,卻能制造嶄新的生命。
嘔吐與分娩,在性質與過程中,怎麽會有如此這般的類似?這樣的近似?
無情剛剛吐完。
他沒有喝酒。
他很少飲酒。
也不喜歡醉。
--醉是一種迷失、放任的感覺。
他不須要這種感覺。
他一向很執着,不放棄。
他喜歡冷靜。
他要主知。
--雖然,有時候,不一定能完全做到。
但他希望自己是一個冷靜的人、堅持主見的人,甚至是無情的人。
因為他生怕自己有情。
--一旦有情,就會傷情;一旦深情,不能忘情。
所以不如無情。
這是世叔給他的話。
諸葛先生對他的看法。
他吐盡了胃裏的東西,然後抹拭了咀邊的唾液,在雪地上,俯身挖了個坑,将之深埋。
好像在埋葬了一個身世。
一場秘密。
他在嘔吐的時候,會身痙攣,但笛劍、簫劍,都只能在遠遠觀察着他,眼神無盡關切,卻誰都不敢上前給他撫慰。
因為他們深知也心知:
公子不樂意。
--他在脆弱無依的時候,是從來都不願意讓人看到,從來都不肯讓人幫他的!
無情回到靈堂的時候,鐵手和嚴魂靈已為他準備好一間幹淨的房間。
所謂“幹淨的房間”,只是比較不髒不亂,不那麽怵目驚心的鬥室。
能夠不那麽污糟龌龊,完全是因為鐵手和嚴姑娘在短時間內,把本來亂七八糟九邋遢的房間收拾得五幹六淨。
原來,收拾、清理、弄幹淨的粗活,鐵手是很行的。
更行的是嚴魂靈。
嚴魂靈的“九嫁神功”,修行不易。
她完全已能理解:
如果說要得到一個女人的心,就得先得到她的身體--這對嚴姑娘來說沒有用,因為她已嫁過九次,心,仍是屬于她自己的。
心只給她最心愛的人。
至於說要得到一個男人的心,這回事,得到他身體是完全說不過去的,沒有用的,因為男人一向精神分裂,神在上面,用以思索,精在下面,用以尋歡。腦袋長在上面,愛和情智,都在那兒了,但下身卻是另一回事:饑不擇食,無欲不歡,禽獸不如。
所以要控制男人的心,先得到他的身體,那是下下策,倒不如,先滿足他的胃,再滿足他的才智,繼而滿足他的英雄感--能達到這三個目标,那男人才是她的了。
為什麽?
男人喜歡吃。食色性也,但美食更是天性。男人喜歡食而懶燒菜做飯,喜歡享受而大都不願做家務,女人要是能做出美肴,收拾打點好家裏一切,就形同收服了男人一半。
再來就是男人喜歡吹噓。不管喜歡胡謅的還是寡言的,都希望自己的智計有人傾聽,讓人信服,男人常苦嘆自己懷才不遇,空有大志無人聽信,女人要是能讓他在這一點上得到滿足,不論他身在寒微還是已號令群雄,都一定會對女人由衷臣服。
三是英雄感。男兒在世,無不欲當英雄。只不過,有的是當不成英雄,有的只當成好漢,甚至到頭來是一只狗熊。不過,當英雄之本意還是有的。女人若能令他有英雄感,覺得跟你在一起就能令他有英雄志,表英雄态,那麽,女人就是成功的了。
他只要有一日仍未能成為衆皆崇仰的大英雄,一定仍對你心存感謝。
不過,一旦能成為大英雄之後,你就不一定治得了他,甚至已不是你的英雄了,他既然是大家的英雄,就可不能定于一尊的,只屬于你的了。
那是因為,大凡英雄,可以為女人不惜生死,會不顧一切來救她、護她,會為你動刀子殺敵血流成河,在危難中他可以打馬救你于水深火熱之中,但他卻不會呵護你,細心關心你的憂愁、微恙和心裏悶悶不樂的時候,因為男人忙,好漢更忙,而唯大英雄只能本色,也能好色,但卻對時間心力和感情的付出太吝啬。
所以,嚴魂靈才認為:美女是禍水,但英雄卻是禍火。
英雄美人在一道,那不是水火不相容,就是水深火熱,水火交煎。
嚴魂靈“嫁”了多次,“閱”人多矣,所以懂得如何使點小壞,耍點小奸:
她擅于處理家務。
--把“家”料理妥當,把“肴”烹饪美味,男人一定喜歡。
所以她也擅于女紅。
因此她言明:
“決不嫁給鐵手。”
原因?
一,這個男人太好了。
太完美了。
--所以一定不是屬于她的了。
在嚴九姑娘心目中,曾經滄海,歷盡滄桑,所以,會萌生這種想法:“這麽完美的東西一定不是屬于我的。”
二,這男人連家務也做的那麽好,連她的特長也顯現不出來了。
--總不能跟喜歡而且很會做家務的男人比做家務啊!
三,這男人比較适合當兄長,不太合适做丈夫。
怎麽說,鐵手也只像個好哥哥。
--坦白說,嚴魂靈産在不知道該怎麽與這樣一個接近完美的男人談戀愛。
--談戀愛的男人,愈有缺點,愈是容易駕禦。
但鐵手幾乎完全沒有缺點。
接近完美。
她卻喜歡有缺點的男人。
--缺憾,有時才是一種絕美。
在跟鐵手一起為無情收拾房間,讓這荏弱青年有個栖身之所的嚴魂靈,一面打掃床褥,一面這般尋思。
想到開心處,不覺微微笑了。
思及憂心處,又微微蹙着眉頭。
鐵手其實也是心細的,觀察到了,初不說破,後來忍不住問了一句:
“嗯?自己會笑耶?什麽事那麽勾心?”
嚴九姑娘嫣然一笑:“就是高興。”
鐵手盎然道:“啥事那麽高興?說來聽聽,分享一下啊。”
嚴魂靈頰上抹過一片酡紅,只昵笑道:“不告訴你。”
鐵手也不以為意。
他卻不知曉,就在那麽一錯落間,走神的是一件影響重大的事情。
這時候,無情才剛剛吐完了回來。
簫、笛二僮送他入靈堂。
靈堂上還有好些人在苦候,要聽個真相大白。
嚴九一笑,先閃出房中。鐵手也随後步出。
六、我不管利害,只管因果
他們在等他回來。
他回來了。
“他”,當然就是無情。
雖然,他只是那麽一個脆弱的人,甚至是一個殘障者,但是,他在京師已漸享有聲名,而且,身為諸葛先生麾下第一傳人,已有一定的威望。
何況,在他剛才出手對付粉紅色老太婆來襲的反應,大家再也不敢對他懷疑,再也不敢小觑這個殘廢的人,不敢忽視這個蒼白得帶點慘青的少年。
“什麽是灞波兒奔?”
陳自陳第一個問。
他最心急。
--是為了急于破案?
這句話都無人問他。
“一種藥。”
“藥?”負傷的陳鷹得對這點最熱衷:“那兒來的藥?”
“一種原由上京龍泉府渤海國種植出來的小樹,根部可以作藥用,莖部亦可作藥引,叫做灞波兒奔。史說,渤海國的王子大門藝逃到盛唐,要求唐玄宗予之保護,他貢獻的就是灞波兒奔。唐玄宗就為了這個,收留了大門藝。後來渤海國國王要追殺拿人,唐玄宗還着人僞稱自己将他殺了。後來,渤海國讓契丹人滅絕了,灞波兒奔也幾乎滅根絕植,還是大門藝獻唐的其中一兩株流落到西域之地,給保存了下來,但渤海國只剩一片殘垣敗瓦,這種植物又不易生長,水土不适,難以繁殖,所以留存極少,生存不易,藥性極烈,藥用值高,這使有識之士視為奇珍至寶。”
“這藥可用來作治什麽病用?”
陳自陳又用另一種語音問。
一直以來,就像在他體內,有兩人在對話似的:
一個陰骘。
一個豪放。
“我也不太清楚,但有幾個用途,是必然的。我聽樹大夫說過,灞波兒奔,一可以使人功力大進--但必須要有實在功力修為的人,而且功力雖然猛進,卻必然功力走岔,俗稱為走火入魔,功力越深得益越大,但反撲也愈烈。”
“這算什麽好處?”陳鷹得苦笑道,“到底是功力減退了還是增進?”
“有時候,不光是進退分明的問題。例如,有人練成了絕世’蛤蟆功‘,但卻成了半瘋不癫。有人練成了’破體無形劍氣‘,可是得要終年給鎖铐在籠子裏,否則,一出囚就殺個六親不認,不然就遭天打雷殛。功力高是高絕,但代價付出也極大--就看你怎麽個想法。”
“除了這個,聽說還可以起死回生?長生不老?”
鐵手長嘆道:“目前為止,世上仍無長生不老藥,這也好,要不然,世間稱王者都可以不死,世上有權者大可以恣肆無憂了。”
無情接道:“不過,這灞波兒奔的确有強大的治愈作用。長生不老是不可能,但延年益壽肯定有助,不過先決條件還是得要有一定功力修為,蓋因這種藥物,煎熬出來為兩種不同顏色的液體,一金一綠,綠液有助治療裨益,金液則殺傷元氣,但兩種液汁,同在藥材之中,泾渭分明,但又無法單獨提取,否則相互不能激發,形同無效還遭反撲。故有一定的功力修為,善為導引,服用後才能往好處引發。這藥也能讓病重的人一時振發,但如果病得太重,也只能回光返照而已。如無功力克制,則僅有昙花一現,遺害更甚。”
“那我有點明白了……”青年張弛說,“你們是發覺阿拉老漢誤服了灞波兒奔,人已氣絕,所以才會發生炸屍,所以才會淌出綠汁金液。可是這老漢又怎會有這等名貴藥物?”
“他當然不會有這種藥材。”無情道,“那是別人贈給他的,可能只是少許,可能是因為同情他年紀大,可憐他病重,或者欠了他一點情,所以,饋贈了他一些藥末、藥莖或藥粉,讓他有節制的輕量的服食,但萬未料到……”
“未料到阿拉老漢因為受了嚴刑挎打,傷重病發,他實在熬不住了,又知道灞波兒奔是能起死回生,于是,把藥量全數服食……”鐵手接下去推論:“于是他情急之下,就用了神獸紋牛神燈,直接把灞波兒奔煮開熬汁!而這種神獸紋牛燈,就正是兩漢時除了在宮殿用以照明之用外,還可作薰香、煎藥激化作用的寶物!”
陳鷹得聽到這兒就是冷哼:“聽來,這老家夥手上有的稀世奇珍倒是挺不少的!”
“也就是說灞波兒奔藥力的烈性,加上神獸紋牛燈的劇性,兩者合一,反而加速要了老鬼的命?”陳自陳越講越高興,“那麽說,老不死的死跟我們可沾不上關系了吧!”
陸破執道:“你們不用毒刑,老漢就不必病急亂投方,害死了他自己!”
陳自陳道:“那我們可不管!我們只管寶貝花落誰家的事。我們只管有利益的事。”
“我不管利害,”無情淡淡地道:“我只管因果。”
陳鷹得打岔道:“你們的意思是說:灞波兒奔這種藥是那粉紅色的老太婆贈給老漢的,而這老家夥胡亂猛食,因而致死的?那麽說,這種藥還在老太婆手裏了?”
陳自陳再追問下去:“那麽,按道理,神獸燈依阿丙所述,現在也一樣落在老太婆手裏了吧?”
陳鷹得卻道:“我總不明白,那老太婆為啥要對這老頭子那麽好?”
幹幹忽然巴結的谀笑了起來:“班頭剛才不是明說了嗎?一個是老頭子,一個是老婆子……嘻嘻嘻……”
忽然想起“誰對老婆子出言不遜就遭襲擊”的話,馬上笑不出來了。
張弛卻問道:“這跟天朝門又有什麽關系?”
鐵手道:“我知道中原一帶,有一個武林高手,就叫淩落石,他近年聲勢非常浩大,手段也非常殘毒,幾乎攏括了七幫八會九聯盟的實力,燒殺無算,殘虐自快,塗炭百姓,哀鴻遍野。這也招搖過甚了。諸葛神侯正欲奏請皇命,剿滅此獠,但淩落石警覺甚高,早一步投靠了權相蔡京,由蔡京引薦,反而得封’大将軍‘之銜,人稱’驚怖大将軍‘,從此而後,與蔡京、王黼、童貫、梁師成等朋比為奸,更如虎添翼。他手上建立了天朝門和朝天山莊,各委羽翼主持,其中有蘇綠刑、鄒青營、唐紅月等,都是能人,他們曾千方百計,用偷的用騙的、搶的掠的,盜得幾株灞波兒奔回來,本來是要獻給方今聖上的,但又怕大将軍嫉恨;又想呈給驚怖大将軍的,又恐方今天子不悅。所以,便一直擺在山莊裏珍藏着,一直沒對外透露,又因摸不透藥性,不易縱控,仍在試煉中,便沒拿出來奉獻,擱下多年。……”
陳自陳奇道:“這看來是淩驚怖的***,天朝門的秘聞,鐵捕頭又從何得悉?”
鐵手一笑,并不言語。
嚴九姑娘一笑道:“神侯是何等人物。蔡京既然擅把人事安***覺,以探***,神侯也極有用人之能,要打探的事,還不是探囊取物!”
陳鷹得道:“鐵捕頭的意思是說:如今這粉紅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