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3)
眼,滿目狐疑,這次是陸破執問:“老婆子進來的時候,這老頭子斷氣了沒?”
阿丙有點猶豫,好像想說,又不敢說。
無情望向鐵手。
鐵手知道無情的意思。
他走過去,動作很慢,很穩,很令人有依靠的感覺,然後,他拍了拍阿丙的肩膊:“你不要怕,”他說,“盡管說出來。”
阿丙看着鐵手,眼睛望入鐵手眼裏,然後又有點委縮,垂下了頭,看自己一手裂得旱土也似大手。他的指甲嵌滿了泥垢。好一會,才低聲道:
“我還想活下去。”
“我想阿拉伯走的時候,也是帶着些秘密的。”鐵手道,“可是他還是死了。”
阿丙明顯的仍然擔心:“我說可以,但你們要答應我,保我平安,這事過後,讓我遠走他鄉。”
無情蹙了蹙眉:“你們?……是我們?”
阿丙點頭:“就是諸葛神侯麾下六扇門的人,只要答應這個,我就放心說了。”
無情的眼神亮了,莞爾道:“只要兇案、偷竊與你無關,我們保證你的安全。”
阿丙毅然擡起頭來,說:“那粉紅色的老太婆初來的時候,拉伯還沒有去。他正醒來,在找東西……”
無情問:“找東西?找什麽東西?”
阿丙道:“找燈。”
九、我極癢
“找一盞燈。”
阿丙如是說。
“我連武林低手也不是,”阿丙還解釋道,“我沒有辦法。就像到了晚上,這靈堂一片黑暗,就算沒有這些靈牌,我也得點燃一盞燈,讓它發發亮,照照我。你們就是我的神燈。”
鐵手明白他的恐懼:“我們會盡力維護你的安危的。我們也只是武林低手,都是小老百姓,很多事都無能為力,甚至愛莫能助,但我們決心從身邊的人、身邊的事、身邊的案先辦好再說。就算我們在武林中地位再低,但只要我們努力,也可以為黑暗江湖多争一口氣,掙一分熱,增一分光的。你要相信我們。”
聽了鐵手這番話,阿丙才很穩定,甚至很安祥的有問必答。
無情問:“你是第一次遇見這粉紅色的老太婆?”
阿丙答:“不是。我總共瞥見過兩次。”
無情問:“什麽時候?”
阿丙道:“前幾天一次,前天一次,準确日期,不記得了--我連今天是啥日子都不知道。”
無情又問:“這兒來拜祭亡靈的香客多不多?”
阿丙說:“這兒多是無主孤魂,但墳位多了,每天總有來的人,奠祭一下。”
無情靜了下來,沉思。
鐵手問:“貞節坊那邊的家屬來的多不多?”
阿丙搖首:“那些多屬于冷月庵管的,我和阿拉伯只管掃墓除草修墳。”
鐵手又問:“以前你見過這粉紅色的老太婆嗎?”
阿丙肯定的答:“沒有。”
然後補了一句:“我來這兒也不到兩個月。”
鐵手再問:“你見到這老太婆的時候,有什麽特別?”
“特別?”阿丙搔搔頭皮,然後回答:“癢。”
“什麽!?”
“我極癢。”阿丙說,“不知怎麽的,每次我見到她的時候,都極癢。”
“癢?”
“對,這兒癢,那兒癢,什麽地方都癢了起來。”阿丙老老實實的說,“這兒一向蚤子多,冬天冰死了不少,但冷不死的一近暖身,就咬個不休,忙着吸血保暖,所以更暖。”
然後他攤攤手道:“我也不明白,為何每次見到老婆子,都會那麽癢。”
接着喃喃自語地道:“也許是因為味道吧。”
“味道?”
“對,是味道。”阿丙眼裏又有了彩,“老婆子每次出現,都總有股味兒。”
大家想起阿拉老漢的惡臭,不禁有點不快的揣想。
“不是臭,是香,很香很香。”阿丙連忙澄清,“是很好聞的香味兒。”
“什麽香味?”
“我也說不出來,反正從來沒嗅過,這麽香的,”阿丙很有點陶醉的說,“反正就是很好聞。”
無情神色有點異樣,小心翼翼的問;“你見到老婆婆時,距離遠不遠?”
阿丙說:“遠。”
“多遠?”
“很遠。”
“很遠嗎?”
“好遠好遠。”
“大概有多遠?”
“不知道。”阿丙說,“只知道看到的人好小。”
答案有點不得要領。
無情再進一步:“這次她從窗口進來,自然離得你很近了,是不?”
“最近是這一次。”阿丙說,“近得像熟透了挂在矮樹上的橘子。”
“以前你見她都在遠距離,”無情道,“你怎麽知道兩個老婆子是同一人?”
這可問在要害。
問在要緊處。
“一定是。”
“為什麽?”
“因為香味。”阿丙一點也不猶豫,“香味完全一樣。”
鐵手問:“你看到她來這兒?”
“是。”
“不是在外邊見到她?”
“不是。”
“她不是香客?”
“不。”
“她會不會是眷屬?”
“肯定不是。”
“那麽,她來這兒做什麽?”
“見拉伯?”
“一個粉紅色的老太婆,”鐵手沉吟道,“來見拉伯做啥?”
嚴魂靈笑着打了個岔,“總不會在敘舊情吧?”
但沒有人笑。
氣氛有點凝重。
有點嚴肅。
“每次,老婆婆都跟拉伯私自交受了一些東西,”阿丙道,“他們都在偷偷摸摸進行的。”
“那是些什麽東西?”陳自陳馬上來勁了,“你看仔細了沒有?”
“沒有。”阿丙實實在在的答,“一次也沒看到,所以我才……”
鐵手問:“才什麽?”
無情道:“告發?”
阿丙點點頭,咬咬牙。
陸破執忍不住問:“為什麽?”
阿丙低下了頭,又在看他那一雙龜裂的,沾滿泥垢的大手。
嚴魂靈小聲代他回了陸破執:“妒嫉。”
她附了一句:“人一旦妒忌,那就啥也會幹得出來的。”
說罷,她流目眄向陸坡執,拼将卻好像整個人融在案子裏,沒注意。
嚴魂靈幽幽一嘆。
陸破執問:“你認為老婆子是鎮裏的人?”
阿丙答:“不知道。”
陸破執又問:“是縣裏的人?”
阿丙搖頭。
陸破執再問:“是附近的人?”
阿丙這次幹脆不回答。
還是幹幹忍不住說了一句:“恐怕就是庵裏的婦人。”
陸破執奇道:“庵裏?”
惱惱道:“這兒附近就只有這家冷月庵了,山那邊才是黃泉寺。”
鐵手詫問:“冷月庵有塵俗人麽?”
陳自陳冷笑道:“冷月庵什麽人都有,主持人是皇親國戚,咱們誰也管不着!”
無情把話題扯回來:“前晚,你見到那粉紅色的老太婆進來後,發生了什麽事?”
“我原在睡覺,忽然覺得很癢,透體的癢,拉伯好像很辛苦,把我驚醒了,他說要找壺,我以為他要喝水,就去把水燒開。……但火一燒旺後,他忽然往床禢底下爬去,千辛萬苦的,挖開兩塊磚,就掏出一個奇怪的酒壺,把我送給他喝的水,全注入這壺裏,然後就把整個壺掉入火堆裏燒,才那麽一下子,就整個壺都燙了起來,冒着白煙,然後就張開喉嚨,咀對着壺咀,倒口便喝,喝了之後,整個臉色都變了……然後……然後……”
大家都聽得目定口呆,沒想到這幽暗灰沉的靈堂之內,一個瀕死的人,竟發生過這麽巨大的驚人的變化。
“然後怎麽樣了?”
幾個人都一齊忍不住問。
“然後……”阿丙說,“那粉紅色的老太婆就來了。”
十、你極傻
她來的時候,總是香味先行的。
阿丙先是聞到香味。
然後,如他剛到才所說,窗子驀然震開。
“老太婆出現的時候,态度怎樣?”
“她顯得很急,很情急。”阿丙道:“我從沒看她那麽急過,也沒看見人那麽急過。”
“阿拉老漢呢?”
“他很痛苦,也很辛苦,”阿丙說,“看見老太婆的時候,他好像很驚愕,很害怕。”
鐵手問:“老婆婆對阿拉伯說了什麽話?”
阿丙答:“婆婆罵他:”你極傻!這樣傻是只求速死而已!這樣做是沒有用的,你白折騰了!“”
鐵手似深永的玩味這兩句話。
陳自陳“尋寶心切”,急着問:“還有什麽話?”
“還有一句。”
“快說!”
“好像是說:”破巴餓根“不是這樣用的……”阿丙竭力回憶:“……我也聽不懂。”
大家又狐疑起來,“”破巴餓根“是啥?”
“破巴餓根是什麽東西?”
大家都這樣問。
阿丙憨直的道:“我也不知道。我是這樣聽,就這樣說。我可只識幾個字。”
“我們識多幾個字的也不懂。”青年張弛自嘲的道:“破巴餓根……破巴餓根……聽得我也餓了,想吃飯。”
陳自陳怒問:“別管那破***了!後來又怎麽回事!?”
阿丙楞直直地說:“老婆婆一手搶回那壺,不讓拉伯再喝。那時,拉伯的喉已灼傷了,說話困難。老婆婆嘆了一聲:”你是劫數難逃,我也救不活你了。“然後,那時,房裏傳來聲音,老婆子就狠狠警告我,不許說出去,然後就忽然呼地一聲消失不見了,她真是仙啊。雪打得我滿頭滿身都是。到你們摸得進來時,阿拉伯已咽了最後一口氣了。倒是他床腳下,添了一支香,剛剛點着的。”
這回連負傷的陳鷹得也狠狠地盯了阿吠、阿廢一眼:兩人的警覺之低,反應之慢,從轉述裏已可見一斑。
大家這時都約略靜了下來,已隐約明白過來:阿拉老漢手上臂上的灼痕,以及衣衫上燒壞的痕跡。
--看來,這決不只是一件普通掘墳、刑死的案子而已。
鐵手幹咳一聲,道:“看來,這件事只怕跟冷月庵也有點關系。”
陳自陳這時早已收回了“霹靂子”,但仍心有不忿,也心有餘悸,呸了一口痰,道:“說來,這次過年俺就賭不得了。先跟義冢打交道,又在靈堂看死人,現在又來個花姿招曳的老太婆,不一會可能還要去見剃頭的女人……嘿嘿,賭不得,真敗興!”
忽然,後來一直沒有參與問話的無情說了一句很緩很緩很小心很小心的問題:
“你剛才是說……那粉紅色的老太婆到來之前,會有香味吧?”
阿丙忽爾眼瞳又放光芒,就似久饑的人忽見珍肴美巽一般:“是……那異香……”
無情神色蒼白,一字一句地道:“那麽說,只怕,現在,聞到的--”
話未說完,情勢大變!
那扇丈八高的風窗,突給一震而破。
破裂的木條、砂泥飛激中,一道緋色白光,電掣而入。
這一道白光,直襲陳自陳!
陳自陳大叫一聲:“不好!”
要是他事先沒有防備,這一刀定要了陳自陳的命。
但無情已率先說出了“聞香”。
陳自陳已有了警惕。
他大喝之際,手中“霹靂”隆地炸了出去!
“铮”的一聲,星花四濺。
無情頭也不回。他正背向窗口,他回手一揮,“嗖”的一聲,一道銀光,打向窗戶。
就在這時,一道緋影,疾閃而入。
無情的銀芒沒入緋影中。
那影子哼了一聲。
無情全身一震。
鐵手張手一攔。
那緋影嬌叱一聲:“找死!”
“嗖”地又疾射出一刀。
鐵手雙手一合,拍住了刀,忽然仰天而倒。
那緋影剎瞬間已到了阿拉老漢屍首之前,跟阿丙叱了一聲:“你,不守信用!”
嚴魂靈、陸破執、陳鷹得三人已一齊包抄過來!
這電光火石間,那緋影忽掣出三道緋色白光。
三道刀光攻向三人!
同時還有一聲嗔叱:“辱我者傷!”
三人都想接住那一刀。
飛刀!
但好不容易接下了,再想包圍、還擊,已來不及了。
又見刀光一閃。
緋色人影破空而去,掠出窗外。
臨掠起之際,那長滿痘子的青年眼看悄然欺近,忽然大叫一聲:“哎唷!”緋色刀光一閃,他掩面而退。
緋色人影到了窗前,掠過無情身旁之際,還留下了一句話,帶點幽怨:
“我不傷你,你卻傷我!”
說完了,香風沓然,人已不見。
好像完全沒來過一樣。
那緋色人影這等攻勢,吓得武動似較弱的阿廢、阿吠、幹幹、惱惱全呆那兒,來不及反應。
鐵手乍見狙擊者已去,馬上清點人數,只見:
陳自陳是用“霹靂子”接了那一把飛刀,但刀勁把霹靂子震破,碎片傷了陳自陳的眉額,血流披面,一張醜臉更是獰猙可怖。
嚴魂靈是險險接了那一刀,但臉上已多了一道輕輕的刀痕。
陸破執竟然接不下那一刀,只不過那一刀也不是要他的命,只在他突出來的斷肋上撞了一記,已使得幾乎從來不會痛的他痛得往地上蹲。
陳鷹得的情況,更是不堪,那一刀幾乎把他另一邊膛子,再劃開了一道,傷勢決不比陸破執那一下輕。
至于鐵手自己,他接過了那一刀,那刀居然像游魚一樣,滑了進來,他的手居然抓之不住,要不是臨危不亂,應變奇速,跌倒得快,早已挂彩--這在他一雙鐵手練成之後,幾乎是從未發生過的事。
青年張弛,則左邊眉毛,整個給刮了下來。
六個人,六把刀。
六種完全不同的奇異力量,從一個人手上幾乎在同一時間發射出來,連傷六大高手!
六把緋色的小刀。
飛刀。
更可怕的是:
阿拉老漢的頭顱已不翼而飛!
不見了!
另外一人,也是“不見了”:
--無情!
鐵手連忙追了出去。
只見無情一個人,呆坐雪地上,肩上已披了雪花,看去甚為凄涼寂寞。
他手上有一把刀。
緋色的刀。
他在呆呆出神。
鐵手看見他無恙,這才放心。
他知道無情能憑一道虛氣施展輕功,但不能久持,他雖及時從窗戶緊蹑而出,卻無以為繼,輪椅又未推至,只好呆坐雪中,定在苦思頭緒。
只見一行血跡,豔烈豔紅,迤逦而去,延向西北。
鐵手不禁問:“那兒是什麽地方?”
那青年張弛,不知何時,已在鐵手身畔,道:“冷月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