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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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在已完全沒有機會。
因為那是從溫辣子面上急彈而出的。
而大将軍正要俯面下來咬噬溫辣子咽喉的血管!
這一下,變起遽然,打個正着!
大将軍捂面疾退,狂嘶怒吼!
然後,兩只眼球乍迸起兩道血柱!
這一下,大家都知道大将軍是吃了虧了!
他的護身罡氣,就在這負傷的剎瞬間,破了一個大洞。
鐵手掌力一吐,右掌左掌,一齊攻出!
大将軍眼球刺痛,無法視物,在此百忙間,“承”勢不變,卻轉掌為袖,一下子,用兩只袖子,硬生生把鐵手攻出的兩拳裹住。
只見大将軍雙袖,立即如急鼓猛脹的風帆,硬化去承起鐵手兩記猛拳之力。
不過,大将軍顧得了鐵手的手,卻兼顧不了追命的腿。
罡氣一破,護體勁道給硬硬撕裂,追命本來踢出的兩腳,正好一前一後,幾乎在同一剎那,踢中了大将軍的面門和後腦!
大家都知道“四大名捕”中,以“冷血的劍、追命的腿、鐵手的手、無情的暗器”稱頌江湖,當時,冷血初起,在武林中名頭也許還不算太過響亮,但追命的腳,卻是人人聞風色變,賊寇遇之膽喪的。
這兩腳踢的恰到好處。
恰是時候。
大将軍臉上先中了一記。
──要是這下踢個正着,就連功力深厚如淩落石者,面上只怕也得給踢個稀花爛。
但大将軍在驟受暗襲,痛得錐心刺骨之際,依然能及時用手在面門一格。
淩落石本來不是正用雙袖裹住鐵手的兩記猛拳麽?卻是如何以掌心硬接下追命這二記急蹴的?
原來在這生死關頭,聽聲辯影,淩落石的手自袵肩處抽了出來,硬在面門一攔,追命這一腳,是踢實了他的手;淩落石的手,卻似一把磨勻了的鐵器一般,硬接了一腳。
只不過,淩落石的手,在極其貼近鼻端之際,才抵住這一腳,這一腳的餘力和蹴勁,仍透過掌背,蹬在其面上,使得大将軍吃痛暈眩,往後一仰,這剎間,追命的腳變招如魅鞭,腳踝忽然一勾,又“啪”地擊中大将軍往後翻仰時的後腦。
這一下子,大将軍前後都形同吃了追命一腿。
一共兩腳。
硬要算:面門那一腳,總算讓淩落石及時以掌心一格,卸了半力,但後頭那一記,可謂吃了個硬的!
只是,這自後回蹴的一腿,對追命而言,也算是強弩末勁,因為他第一腳踢在大将軍如同兵刃的掌上,也形同跟“将軍令”掌功對碰了一下,一時痛入心肺,趾都麻了,雖然他還能及時變招追擊,再着一招,但在蹴力、腿勁上,已大大打了折扣。
追命知道負傷猛虎,不殺後患無窮,正待追擊,不料淩落石吃痛負傷,卻臨危不亂,忽一撐腳,當胸一腳,把追命踢翻了兩個跟鬥。
追命一直自恃腿法,太過急攻躁進,卻不知臨急遇危時大将軍的“大腳飛踢”,恐怕不在他腿法的精妙詭奇之下,一腳蹬中了他──若不是大将軍已氣急敗壞,一再負傷,這一腳恐怕追命也不一定能撐下來。
這一刻,驚怖大将軍哀嚎着掩面往後疾退,從來只有他殺人、害人、殘虐人,讓人驚而怖之,今兒,卻是首次一再遭受重創,幾乎走投無路,且目不能視物,心中更是既驚、且怖,更畏!
他往後疾退,先求立住陣腳再說。
但他這麽一退,形同退向于一鞭。
于一鞭已拖回四人,正收鞭回勢,這時候,只要再從後一鞭,鞭長而及,只怕淩落石就要立斃當場。
可是,于一鞭似猶豫了一下,沒有馬上出手。
另一邊,溫辣子一擊得手,本來身子平平卷入氣網,現在利落的一個翻身,落地無聲,只見他雙手抓緊自己脖子,發力一扭,“格勒”的一聲,又扭回了正面,然後,向鐵手一笑,拍拍自己的頭頂道:
“我這頭愛怎麽轉就怎麽轉,正好可以試出”朝天門“有無誠意跟我們”老字號“合作。幸好老奶奶叫我提防這淩驚怖狼子野心──他果然禽獸不如!”
鐵手瞠目乍舌瞪着他曾完全給扭得倒轉的頭,喃喃地道:“你沒事?”
溫辣子摸摸自己的頸項,臉上也出現了一陣痛楚之色:“說全沒事兒,那是假話。只不過,這厮中了我兩枚”老字號“的”紅辣椒“,就算保住命于一時,一對招子也得報銷了。我就用毒物來對付野獸!”
原來,那不只是暗器。
而是毒物。
──“老字號”溫家的“毒物”。
正值此際,于一鞭放棄了攻襲,沒有馬上把握時機,夾擊淩落石。
可是楊奸在。
他可不願痛失良機。
他手上痰盂一翻,正要出手,忽爾,他的右肩離頸稍偏之處,遭人力按,出手按住他的人正是:
“驚怖大将軍”淩落石!
淩落石而今已一時不能視物。
可是他以雙袖卸去鐵手雙拳,又以一手格住追命殺勢,并以一腳踹飛了他,在他急退之際,又用剩下的那一只手,認準了方向,自襟衽處穿了出來,疾按住了楊奸。
這枭雄在吃敗負痛之時,依然臨危不亂,認位奇準。
楊奸隐隐感覺到淩驚怖先他出手而按住他肩膀的手,足以化解他一切可能的攻勢,并且可以随時發力,取他性命。
他當然不想死。
所以更加不想妄動。
只聽淩落石大口大口的喘着氣,嘶聲道:“……這小兔崽子……我的眼睛……我受傷了……”
然後他問:“你還不下令叫三十星霜、七十三路風煙、暴行族急攻?!蘇花呢?他在哪?!我看不見啊──”
語音凄厲而落寞,急切而怒忿。
楊奸心忖:你都會有今日……
卻聽一人應聲而出:“蘇花到,拜見大将軍!”
六、紅太陽
大将軍一聽,臉上頓時罕見的狂喜之色:“綠刑,你來了,你終于回來了!”
這剎間,楊奸轉念奇速:大将軍現在負了傷。傷重。至少他是目暫不能視物。他現刻是孤軍作戰。于一鞭肯定已跟他扯破了面,不會幫他。“大道如天,各行一邊”的于一鞭已大量耗費了大将軍的內力“将軍令”。追命更是兩度重創了大将軍的眼,讓他視力大受影響。最後,鐵手以純內家功力拼他的“屏風***”,雖然明顯不敵,但也促使淩落石在技窮力衰之餘,非得要以水激活他的另兩層未施展的“屏風”境地不可。但這兒沒有水,找不到水,那是于一鞭的計劃,不然,“神鞭将軍”才不敢跟殺人不眨眼的大将軍會面。沒有水,只好迫使大将軍飲血,威力更大。結果,因為這轉折,給詐死伺機的溫辣子攫住了千鈞一剎的良機,兩只“紅辣椒”釘上了淩落石本已受創的雙目,炸得血流披面,而他,楊奸,他給自己取名也有一個“奸”字,他可百無禁忌,以“奸”人手段做“忠”義之士,他可不是“俠士”,他大可以不避忌用暗算、狙殺、甚至趁人之危,只要他出手的對象是個“奸”惡該殺之輩!
就在這千載難逢的一刻,楊奸本拟出手,但目不能視的大将軍,一出手卻正好截住了楊奸的活路:
也就是說,楊奸若是不能一招得手,一出手就能殺了淩落石,只要讓大将軍有一次反擊的機會,死的就是楊奸。
楊奸在這一剎間略有猶豫。
──良機不可失。
──死生系一線。
楊奸滿額冒汗,正要作大死大活的決定之際,忽然間,乍聞蘇花公到了。
蘇花公。
字綠刑,又名青刑,正是大将軍的幕僚裏第一號人物,也是淩落石的智囊。
就連“老字號”溫家這幹人馬,也是大将軍特別調動蘇花公專程走一趟,從嶺南請回來的。
而今,蘇綠刑趕回來了。
對大将軍而言,是十分“及時”。
──但對楊奸而言那?對群俠如鐵手、追命來說呢?
人生便是如此。
伐了木讓人取暖建屋,對人而言是好事,對樹木而言而不幸。殺了牛羊讓人可以裹腹充饑,對人來說是樂事,對牛羊來說是殘害。敵人來犯殺了敵,對殺敵的人來說便是值得慶幸的,對“敵”和“敵”之家小而言是可悲的事。
難道幸則一定有不幸?
喜則一定有人悲?
圓則有缺?明則有暗?
──可不可以同幸?共喜?普天同慶?
無緣大慈。
同體大悲。
話說回來,蘇花公的“及時”趕到,對大将軍,最終而言,是幸?還是不幸?好事?還是壞事?
對楊奸,他現在唯一的選擇,就是不出手。
因為不能出手。
大将軍的“手”,就“扶”在他的肩上離喉嚨不到半寸處。在不同的觀點裏,也許可以說,大将軍已在有意無意間向他“出”了“手”。對大将軍這個人,他一向都認為是“深不可測”。
而且,蘇花公就在他身後出現。
──這“扶”在他身上的手,随時會捏住他的咽喉。
在他背後的那個人,使他感覺到一種“寒芒在背”的淩厲刺骨。
他在“朝天山莊”多時,雖知蘇綠刑詭計多端,智計無雙,但也還弄不清楚,蘇花公的武功有多高?甚至有沒有武功?
對這個人,他只有“莫測高深”四個字;同樣,當日蘇花公也戲稱他“諱莫如深”。
他面對、背向這兩個深沉可怕的高手,把他夾在中間,他只有把出手之心,硬硬收回,生生打住。
因為沒有把握。
──在江湖上,沒有把握的出手,是自求速死,自取其辱,機會的浪費,生命的蔑視!
大将軍又怒又痛又急:“你來得忒也太遲!”
蘇花公道:“我路上遇冷血,給耽擱了!”
大将軍一聽冷血,心頭一震,來了兩個名捕追命、鐵手,已難以應付了,若再來一個冷血……負痛之下膽子也起怯意了:“冷血?!……你殺了他沒有?!”
蘇花公道:“他本來死定了……可是,我殺他時候有顧忌,一失神間就讓人救了他──他反過來攻襲我,我和他一路纏戰到了這兒。”
“顧忌?!”大将軍怒急怒道,“綠刑你縱橫天下,行遍江湖,居然還是有顧忌?!”
蘇花公道:“那是小姐和公子也是您的兒子……我不能不顧忌。”
大将軍慘然道:“小刀?……小骨?……?”
蘇綠刑這時已攙扶住大将軍,苦笑道:“是。別的人還就罷了,但他們是小骨、小刀。”
大将軍忽爾急切地問道:“水呢?水啊……水!”
蘇花公道:“大将軍,我趕回來,雖然遲了,但知大将軍早獨赴落山矶,我覺得不妙,所以把該準備的都備好了,三十星霜,七十三路風煙,暴行族,全都往落山矶靠攏,我把‘大連盟’的四大妖‘奸、商、通、明’另三妖全急召回‘天朝門’候命了。只要在這節骨眼上緩得一緩,法子就要來了!”
大将軍喘息道:“很好。”
蘇花公上前攙扶着他:“大将軍,你挺得下來麽?!”
大将軍低聲問:“現在戰情如何了?”他畢竟江湖上大風大浪,狙殺暗算,無不歷遍,他也下手害人,無不用其極,是以,他眼雖不能視物,一面與蘇花公說話,一面仍留意敵情。
蘇花公道:“鐵手正與追命說話,于一鞭偷偷找牙将于勇花送走兩個小家夥!”
大将軍一面運氣調息,一面掏出四粒三角形的小丸子,一顆吞服,一顆置于舌底,另二粒則自左右鼻孔一氣吸了進去,片刻才能艱辛言語:
“……紅太陽……”
“──紅太陽?”蘇花公不明白,“……什麽紅太陽?”
大将軍喘息得像牯牛剛吞下一只蟾蜍:“我的眼……我看不見別的……只看見兩個……兩個紅太陽……兩顆大紅太陽……大紅太陽高高挂……!”
蘇花公端詳看大将軍仍在淌血的臉,好一會才道:“你着的是‘老字號’溫家的‘紅辣椒’……”
大将軍悶哼道:“我知道。”
蘇花公道:“那其實不是暗器,而是一種毒物。”
大将軍哼聲道:“若是暗器,而非唐門,豈射得着我?”
蘇花公欲言又止,看着大将軍一頭亂生的紫發,瞠目無語。
大将軍立即覺察了:“怎麽了?”
蘇花公道:“沒事。治大将軍毒傷要緊,我有‘波灞兒本’兩條,或許有助。”
大将軍急道:“‘波灞兒本’……?!我知道,這原是西域罕有的東西……它又名‘波灞耳根’,它在那裏?!你怎麽會有……?”
蘇花公道:“我不知道會發生這種情形……它仍養在‘天朝門’內我的‘三點堂’裏。”
大将軍雙手捂臉,痛苦地道:“唉,沒料我一時大意,存心仁厚,還是着了道──其實我一開始,若不是先給那于狗鞭子消耗了‘将軍令’的銳氣,追命早就不活了──”
蘇花公擔心地勸道:“将軍莫要用手揩臉,‘紅辣椒’的毒會迅速蔓延傳染的……”
大将軍痛楚得全身顫哆不已:“我其實最主要是傷在追命的暗算下……”
蘇花公聽到也有點意外:“追命?卑下趕來的時候,大将軍已鬥到鐵手,‘紅辣椒’已飛襲大将軍您……”
大将軍兀自忿忿不平,“我的一雙招子,先給追命含酒噴我所傷的。之後,我又掉以輕心,不意殺千刀的這酒鬼狼子野心,嘴裏居然還有酒,再傷一次,所以無法清楚辨認戰勢,之後又跟鐵手惡鬥,這才着了道兒的!”
蘇花公這才明白:“先傷在兩記酒箭下,再為‘紅辣椒’之毒所侵,難怪……”
他本來是想說:雙目會傷得如此嚴重了。但怕大将軍盛怒極痛之下,不懂會做出什麽事來,所以便沒直言。
七、吹彈得破
可是他只那麽一下微微吞吐,大将軍已感覺出來了,他恨恨地道:
“不!不!!不是這個!最毒的是……連我都沒料到──最毒的是鐵手!”
蘇花公倒意料不到,兩道灰眉一振,道:“鐵手?!……他一向是光明磊落、出名好漢的家夥──他也對大将軍您施暗襲?!”
語言裏很有點不可思議。
大将軍獰惡地一把抓住了蘇花公的肩膀:“你不相信?!”
蘇花公還未來得及說話,大将軍已道:“他和我對掌的時候,各留主力不發,互相試探、琢磨。不料于此之際,他的掌力竟有劇毒,已偷偷逼入我體內,我發現時已遲,你看……”
他凄厲的指着自己一頭怪發,兩眼仍淌着鮮血:“他的毒力可怖淩厲,接近溫家‘老字號’的邪門毒力,但又更加詭怪,我将之逼出體外,就生這一頭怪樣兒……”
蘇花公再次端詳大将軍那一頭妖紫色的怪發,一時語塞,好半晌才喃喃道:“這種毒,好像不是……”
大将軍突然兀地睜開了眼睛。
他兩只眼睛猙獰獰的滾出了血珠。
腫得像兩口杯子。
老大。
──他并沒有完全瞎掉。
但他先着追命兩記“酒箭”,再中兩條“紅辣椒”,雖不瞎但已受嚴重傷害,能看見的只怕不及平時、常人的五、六分之一,若他不是淩落石,三次受創,均能及時凝氣護體,神功護眼,早就變成一個盲人瞽叟了。
他一雙眼珠,恐怖難看,讓人怵目驚心,而且浮腫無比,簡直吹彈間便得爆破。
“你在看我?!”
他低吼道。
“是。将軍。以卑下所見,将軍給鐵手逼入體內的毒,應該不只是‘老字號’溫家的手法。”
大将軍本正盛怒,但蘇花公這幾句話,他居然仍聽得入:“你是說……?”
蘇花公仍在辨毒析源:“這應該是‘蜀中唐門’的暗器或兵器上所淬的毒!能用得上這種毒的,已是唐門裏一級高手,地位想不在溫辣子之下!這……這很像是‘破傷風’之毒,或是‘***’……如果是蘸在刀口上或劍尖上,一旦傷人見血,無有不中毒入骨,求死難得……”
蘇花公雖然博聞識廣,但說來确有些結結巴巴,但他講述要害要務的時候,卻用語切确,完全不對大将軍巴結。
大将軍臉色也在發紫,眼創仍令他痛得發抖不已:“這姓鐵的家夥……內力怎會混合這種毒?!”
蘇花公也不理解:“我也不明白……從未聽說過鐵游夏也會用毒!”
大将軍氣虎虎地道:“江湖傳言,本不可信──我是先着了這‘破傷風’之毒,再催真氣,一時銜接不上,又沒水可借力運勁,只好飲血求補充元氣……這一來又着了辣家夥的道兒!”
蘇花公看着大将軍那一對幾乎不吹彈也欲破的眼球,也驚心動魄地道:“‘紅辣椒’的毒聽說是溫家和唐門合并研究出來,既是暗器也是毒物的絕活兒,可以變成五官、飾物、穿着之類的事物,發動之前,無人可以識破,所以更具威力!”
大将軍含恨飲忿地道:“我全身護着屏風真氣,回旋激蕩。如果只是暗器,總會有破空之聲;再厲害的暗器,也有破氣的法門。我一定會警覺。但那是毒摻和着活物,又潛黏在溫辣子臉上,近處猝襲,我才──!”
說到這裏,實在太痛,慘嚎半聲,說不下去。
蘇花公和楊奸,一直以來只見大将軍殘虐害人,折磨殺戮,受他逼害的人哀求、哭號依然不得寬恕、輕饒。幾時見過嚣狂一世、無人敢惹的驚怖大将軍,今夜居然落得個血流披面、惶然哀號不已的情境?!氣急敗壞幾乎走投無路的場面?
然後大将軍兀地問了一句:“你們為什麽一直看着我?我很恐怖,是嗎?我傷得很厲害,是吧?”
蘇花公答:“是。”
楊奸忽道:“溫辣子又來了。”
大将軍仍十分警覺的道:“現在是誰退回來了?”
楊奸道:“是‘七十三路風煙’的一風三煙,把于家兩小和于牙将逼回戰陣裏來了。”
大将軍冷哼道:“憑軒轅、海豹、鐵鐵、元元一風三煙四人,還得費這麽多時間。看來,戰局并不樂觀。”
楊奸道:“我們的人的确是包圍了這兒,但他們的人更重重包圍了我們的人。”
大将軍顯得臨危不亂,依然調派有度:“‘奸、商、通、明’呢?你早到了,其他三人呢?”
楊奸片瞬間也沒猶豫,道:“他們反包抄,故在最外圍。”
大将軍臉上抽搐了一下,“他們老在外邊幹啥?方便逃跑麽?!你是怎麽個領導他們的?!”
楊奸忙道:“屬下處事無能,罪該萬死。”
大将軍叱道:“設法殺開一條路,領他們進入核心!”
楊奸道:“是。”
即行退去。
退走之際,楊奸這才發現自己汗濕重衣,一顆心原來已經停止跳動好一段時間了,自己猶未覺察。
他仗妖魅一般的身法,穿出了包圍,才有機會擰首取看一看自己的頸肩:
兩個朱砂般的指印,像一朵烈豔紅唇,印在他鎖骨上,就在那欲焰紅唇的膚下,至少有三處死穴一個大血脈,埋在那兒,大可以在彈指間讓他灰飛煙滅。楊奸只覺一陣寒意,從內心裏一波波的傳了開來,直至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冷顫。他省覺自己得向追命交待些要害。
楊奸去後,大将軍忽然對蘇花公問:“你怎麽還是在看着我?”
蘇花公道:“我在觀察将軍的目傷。”
大将軍冷哼道:“我一時還死不了。”
“我可不可以碰碰你的傷口?”蘇花公用手輕撫大将軍目角傷處,然後凝重的道:“将軍還是先設法殺出重圍,先求全再求攻的好。”
“我還可以。”大将軍冷峻道,并任由蘇花公用手指輕觸他已經變成兩個大水泡的眼膜,“我要水……只要有水……就會好上一些。”
蘇花公依然堅持:“可是這眼傷非同小可,今晚這兒人手也不夠。”
大将軍冷冷地道:“就算人手不足,但現在燕趙已經來了,‘暴行族’也殺入圍內了,不然,你以為我會遣楊奸離去,讓自己與你孤立于敵人包圍中?”
然後,他驀地絞住蘇花公的手指,另一手扣住了蘇青刑的咽喉,一字一句的道:
“你明知溫辣子是來刺殺我的,你還請他們來?!”
蘇花公馬上透不過氣來。
但他沒有掙紮。
他不動。
他的樣子,似在等死多于在求生。
好一會,大将軍覺得對方确切是完全沒有反抗,沒有掙紮,這才稍稍松了手指頭:
“你剛才用手指觸摸我捱了‘紅辣椒’之毒患處,手指頭上還蘸了‘若葉花吹血’,略可纾解‘紅辣椒’之毒力……但你這樣以指敷藥,也得冒上中毒之危,是不?”
蘇花公淡淡地道:“為将軍療毒,理所當然,我沒想過自己。”
大将軍感覺得眼上的刺痛已迅速平複了許多,他的手指也一一松卻,改而用寬大的手掌好像很親昵地拍了拍蘇花公的面頰。
蘇青刑也沒閃躲。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溫辣子是将軍你下令要我叫他們過來相助的。”
“以你精明,一路上也沒發現蹊跷?”
“大将軍當日主張要引入‘老字號’之時,我曾提起過‘老字號’近年跟‘蜀中唐門’有聯結的異動,唐老奶奶跟溫家四個字號的頂峰人物都秘密有聯系……那時我就不主張引入溫那幫人,就是因為有懷疑,甚至連唐仇、唐小鳥等都信不過。”
“你明知道不妥,為何還是要讓溫辣子、溫吐克接近我?”
“将軍聖明,”蘇花公道,“我一早已飛鴿傳書,走報溫家幾個人:溫辣子、溫吐克、溫吐馬、溫情、溫小便……全都是各有機心的,宜懷柔留用,并在路上故意讓他們分散入城,不讓他們聯在一道,但不知為何……将軍好像完全沒收到過這個消息?”
大将軍聞言,用手往臉上大力一抹,頓時滿手血腥,他也滿面血污,仰首向天,喃喃地道:
“奇怪,我的确是沒收到你的通報。”
然後他轉過身來,問了一句:“剛才我在說,‘若是暗器,若非唐門,豈傷得了我’,為啥你欲言又止?你不同意?你不服氣?”
蘇花心中,暗自發出一聲浩嘆。
那時候,大将軍雙目受到重創,奇痛攻心,眼又不能見物,居然還對這麽小心細微關節:些許的異常反應,都觀察、牢記得這般清楚,還不忘記這時候提出追問,對這種不世人物,他也無話可說了。
“是。”蘇青刑道,“還是會有一些例外。”
“譬如?”
“例如……”蘇花公道,“名捕無情。”
“那個小家夥?”大将軍喀吐一聲,吐出一口摻着血水的濃痰,要不是楊奸剛好走了,恐怕還會借他痰盂一用哩,“只不過是個殘廢罷了!”
他桀桀的不知是怪笑還是呼痛:“他連站都站不起來,又能奈我何!我堂堂大将軍,怎會怕一個叫無情的殘廢!”
八、三十星霜
為什麽大将軍負傷之後,還可以和楊奸、蘇花如此從容的對話?
雖然這些對話其實并不從容。
而且還是殺機重重。
其中兇險,只有楊奸心知,蘇公肚明。
──整個局面,卻只有一個身受重創、雙目幾盲的恐怖大将軍可以縱控。
至于他們三人,至少可以‘暢所欲言’的原因,那是因為:
燕趙來了。
──以及他的“死士”。
死士有男的也有女的:
他們圍繞了一個大圈,以燕趙為主導,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歌之,詠之,誦之,唱之,還生着沖天大火,十分陶醉,也相當瘋狂。
他們這麽一圍,誰要越過火線,都非得跟數十名“死士”交手不可。
就算能通得過這六十二名狂歌曼舞的“死士”,也決計通不過燕趙的“神手大劈棺”。
何況,還有兩個不驚人的人在掠陣。
貌不驚人。
但絕對掠得了陣。
一個長得高大,一個卻十分矮小,兩個人同樣的長得圓滾滾。
這兩個人,一個是“行屍尊者”麥丹拿,一個是“走肉頭陀”鐘森明。
誰過來誰就得吃他們的暗器。
還有他們的古怪功夫:“行屍拳法”,每殺一人,功力就增一分;“走肉掌法”,專把對方武功偷龍轉鳳,化為己用。
跟他們交手,輸了成了犧牲品,萬一贏了,打狗還看主人面,唐仇是他們主人,現在是不是來了也無人得悉。
落山矶那兒,也不只于一鞭的部下在對付驚怖大将軍的人。
主力的,還有“青花會”和“鳳盟”的高手,另外,在外布署包圍的,更有“天機”和蘇秋坊的一衆志士。
大家正好實力相峙,相互抗衡,旗鼓相當,棋逢敵手。
這之間,驚怖大将軍是負了相當重的傷,主要是目不能視物,對敵自然大大打了折扣。
追命傷了足。
于一鞭中了掌。
溫辣子看來一擊得手,但他的頭好像卡得不太穩當,使得他老是用兩只手去扶住他搖晃晃的大頭勺子。
鐵手受了內傷。
不過,三人中,幸運得最離奇,卻是一向渾厚、純樸、不使花巧機詐的鐵游夏!
在與大将軍比拼內力之後,就連追命也認為:鐵手大落下風,情形十分不妙。
所以當大将軍受創疾退,兩人陡分了開來之際,追命馬上要掠過去要替鐵手護法。
“你傷重了!”
鐵手一開始,是回不過氣來,但半晌後,已能答:“不重……”
“但你的指甲……”追命仍是擔心。
“我之前着了唐仇的‘冰’毒。又捱了她的‘刀毒’。幾種毒力和暗器合并,潛伏我體內,并未能一一逼迫出來,自己一路拼鬥,也并未留意。”鐵手很快就緩得一口氣來,怕追命為他挂慮,就道出其中原委,“大将軍用‘屏風***’的‘起’式,跟我‘一以貫之’鬥得正酣,他因前已惡鬥二場,一時取我不下,便轉用‘承’。‘承’是‘受’之意,以內力布成‘陣’,‘陣’即是先讓人入陣才能發動、發功。問題是:我的內力本有幹擾,潛有毒質,就給他一吸一引,轉入他體內,他‘承受’了。但他也夠厲害,把力全轉入額頂,生了一大蓬亂發。我的功力雖給他吸取不少,但我內力源于大地,自是源源不絕,而原本內勁上潛存的毒力,卻給吸取盡除,餘毒漸卸,長成為惡甲,其實也是完全掙脫毒力的微兆和過程而已,就好比蛇要脫皮才能重新蛻變,受傷患處結了痂子不久就能長出新肉一樣。我反而沒什麽事。”
鐵手算是“因禍得福”。
大将軍吸取承受了他身罹的毒力,相當不劃算。
追命聽了,這才算放了心。
馬蹄狂嘶,車聲辘辘,十五輛驷馬蓬車,飛馳上了土崗,馬車四角,風燈照明,一齊停下,把衆人圍在中心。
趕車各有二人。
一正一副。
總共三十人。
──三十星霜,天下無雙,出手驚心,非死即傷。
他們這一夥人,每一動手,都有嶄新的設計,新穎的殺法,總之,令人動魄驚心,而且殺傷力奇大,使死的人死得震撼凄厲,而未死的人也一輩子難忘。
他們這一個殺手集團正好藉此打響名號,讓人牢牢記住,就會永生不忘。
讓人駭怕驚懼,也是一種成名的方式。
可是他們這一次冒上來、沖上來,卻是為了什麽?又要用什麽法子驚世駭俗、揚名立萬?
追命已不暇細思。
因為楊奸在離開山崗掠身而過的時候,已傳達給他一句很重要的話。
一句很重要的話。
“如果三十星霜一到,馬上就要對大将軍圍攻格殺,不然恐怕制他不住。”
這句話,追命已通知了于一鞭和鐵手。
于一鞭一見于投和于玲,本交給裨将招九積和牙将于勇花要帶離土崗,但居然給七十三路風煙圍殺了回來,這時,他跟大将軍已扯破了臉,正面對敵,自知以個人之力,絕收拾不了淩落石,若自己一個不敵,只怕兒子、女兒都活不了,以大将軍的狠性,也決不會放過他的後人,他的部屬軍隊,也一定會受誅連殺害,所以,他今天也不管一切,已豁了出去,不管單挑群毆,都非把淩落石置之死地不可!
是以他們三人再不遲疑,不約而同,分三個方向,向大将軍逼近。
不。
不只三人,另一非常和氣的人,向大将軍背後,沿着華麗馬車的陰影,用一種非常慢條斯理的,以一種非常和氣的步伐悄悄的欺近。
這個當然就是“天機”四大天王裏的哈三天:哈佛。
哈佛正打算以一種非常以和為貴的方式,十分和氣的殺了驚怖大将軍:
淩落石!
這時候,淩落石的視力幾乎一片模糊。
他所中的毒和傷,都未逼出,也未複元。
他的徒衆雖多,但真正強大能戰的,就一個燕趙,另外,就是在他身邊智囊兼戰友,但是武林中始終不知其戰友的蘇花公。
但大将軍卻不退卻。
他叫蘇花公扶着他。
扶着他行前。
迎着敵人。
這時,十五駕蓬車,車簾緊閉低垂,齊齊團團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