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你從來沒有在背後說人壞話嗎? (2)
悶哼一聲,也就由得他去打開藥箱。
藥箱就在追命躺的地方三尺不到之處。
追命已給紮了三針,“十三點”的藥力消散了一個部份,這使得他腦子更為明晰。
現在的情形甚為分明:
上大師驅使二轉子去拿針盒。
阿裏卻仍不知道自己眨眼的警示,前來審視。
依指乙卻掉以輕心,讓上太師打開藥箱,靠近自己。
而門外已給敵人包圍。
他們就等二轉子開門。
一開門就——
你現在眼睛能看到東西,其實是一種絕大的幸福。想想那些瞎了的人吧,終日不見天日。正如現在可以聽得到風聲雨聲争論聲一樣,也是一種極大的幸運。人老是只會懷念那些失去的,和憧憬那些得不到的,對自己本來已經擁有的事物,卻不去察覺,毫不珍惜。所以人有一張口,卻盡是說些無聊、無謂、甚至無恥的話;而人有一對腳,有時卻不好好利用,老愛讓自己躺着像個殘廢。追命現刻就是這樣想:要是他能說一句話,用手寫一個字,發出任何警示,那就可以救回自己,救了幾條人命了——那該多好!
門乍開。
大變遽然來。
開門後的二轉子,并沒有從門口走出去。
他是從窗口飛出去。
他已到了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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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之外。
所以,那些一開門後就刺了進去并且不住扭動的劍光,完全刺了個空。
二轉子是在門外。
他沖進劍光裏,自外殺了回來。
——不是自前,而是自後。
他沖入扭動的劍光裏,像一只跳蚤,急彈,疾閃,同時扭動不已。
……他在扭動旋轉旋轉扭動的劍光中也同時扭動疾閃翻空飛動不已他拳打腳踢指東打西在扭動中閃動……
追命平躺在地上,他所看到的戰鬥,完全是颠倒的、翻複的、扭動的、混亂的,那主要是因為殺進來的殺手全是“扭派”的好手,他們在扭動中出劍,而二轉子仗着小巧急迅的身法,也在閃動中還擊,而且還攢進了劍光和劍陣中,以指為鑿,有時叩在劍手的手背上,有時敲在殺手的鼻梁上,有時啄在敵手的腦門上,一下子,已放倒了幾個。
追命覺得這種指法,很有些眼熟。
但現在他已不及去分辨那是什麽指法。
二轉子雖然反應奇速,出手迅捷,身法靈動,但仍有劍手殺進屋裏來。
可是殺進來的那兩三名劍手,只比在門口與二轉子纏戰的同當死得更快。
因為依指乙在等着他們。
以他的刀。
追命擔心的還不是“扭派”的殺手,而是上太師!
不會武功的上太師,一直是比武功高強的敵人更可怕。
他剛才一直是拖延時間,好讓外面的人布署包圍,只不過,他(包括了追命)也低估了“三人幫”的隐藏在嬉谑笑鬧胡裏胡塗間的精明聰敏,阿裏是“下三濫”的高手,一早就發現有人在外邊包圍,所以看似中計,但實則三人間已互相傳訊,殺對方個措手不及。
可是,在這重要關頭:二轉子在門口應敵,依指乙在房中殺敵,獨是阿裏,卻“突然”
不見了。
一一他去了哪裏?
上大師見機不可夫,一手抄起那把阿裏棄之于地上的匕首,往追命頸上一拖,出盡力氣嚷道:“他已落在我手裏,誰要是頑抗,我便先殺了他。”
大家果爾都停了手,轉頭望向上太帥,神情卻很奇特。
上太師知道自己此計得逞,心中暗笑:
——怎麽所謂俠道,只要你制住了他們其中一個,他們就會乖乖的把性命送上給你?要是他,就算是至親好友,他也決不放棄抵抗;束手就擒又有何用?到頭來,自己死了,也不見得對方就會放了制住的人!
大家都靜了下來。
“扭派”劍手已倒下了八人。
五人給二轉子的指鑿叩倒下來的,另外三個,死于刀下。
彎彎如眼尾的刀。
一刀似一個媚眼。
殺人的媚眼。
——在不殺人的時候,依指乙就用他那把彎彎的狐媚的刀,剔修着滿是泥垢的指甲。
殺手還剩十一人。
他們有懼意。
但無退意。
這時候,忽然傳來了一個聲音。
自門外。
“燙的,燙的,讓開,讓開。”
大家果真讓出一條路來。
走進來的人是一個結實的黑小子。
阿裏。
——他幾時走出去的?
——他幹啥要回來?
他說的“燙的”事物,原來是他手上高舉揚動的盒子。
——針炙用的盒子。
莫非他溜出去,只是為了要在強敵環伺及殺手猛攻下,聲東擊西,暗渡陳倉,去取得了這口針箱,為追命解毒而已?
阿裏笑着走前去,他的笑容像一個聰明的傻子。
他要把針盒遞給上太師。
“你不是說要再紮兒針嗎?針在這裏。”
“止步!”上大師怒叱,他一旦提高嗓門,就有點男腔女調:“再過來我就一刀子捅死他!”
阿裏溫和、仔細、關切的問:“請問你,如果不會武功,只着一只草鞋,如何能捅死人呢?”
上太師定睛一看,他手上的,那裏是阿裏插在地上的匕首,而是一只黑黝黝、臭崩崩的草鞋!
“你這算是扮老虎吃豬吧?”阿裏笑得有點臧青色,然後黑臉一沉,把針箱往上太師一扔,吩咐道:
“針在這裏,快治病,待我們三大俠把敵人殺光時,你再治不好這家夥,我不殺你不叫阿裏!”
三十九、朋友的朋友
追命所擔心的,不只是外面“扭派”劍手的狙擊,也不是上太師的陰謀詭計——
——他擔心的是什麽?
上太師已替他紮入第五針。
阿裏在上太師的對面監視着。
只要追命的目光一轉注他,他就會殺了上太師——他對上太師是這麽說的。
阿裏的臉很黝黑。
黝黑的皮膚,就算長了瘡疥,也比較不易看得出來。
至少比皮膚白哲的不容易看出來。
阿裏臉上并沒有長什麽毒瘡。
而是淌汗。
——因為他皮膚太黑,還是掩飾得好,所以他雖不住流汗,但卻不易為人覺察。
他只催促上太師快些為追命驅除藥力。
——不醫,他就殺了他。
——治不好,他也殺了他。
——大慢,他也一樣殺他。
(可是他為什麽淌汗?)
(像他那麽一個大颠大肺、嘻哈終日的人,為何也暗自淌冷汗不己?)
“扭派”劍手仍兀自與二轉子及依指乙苦戰。
他要監視上太師運針。
他不信任這只老狐貍。
所以他也不能去幫他那兩名兄弟的忙。
每一個人倒地的聲音,他都憑自己過人的聽覺仔細辨認:
——是不是他的兄弟倒了下來?
——倒下來的是不是他的兄弟?
不是。
所幸。
——又倒下了三人,兩個死于依指乙刀下,一給二轉子封死了穴道。
敵人只剩下了五人。
到了這時候,扭派中一個須發扭結虬粘在一起的大漢,忽然狂吼道:“跌老大,你們的便宜還撿不夠嗎!真的見死不救?”
這時候,阿裏一直等待着、追命一直提防着的聲音,終于說話了:
“扭老大,你還是認命了吧。不是你的功,掙不來的。還是由我們‘跌派’接手吧。”
而同在這時候,上太師在阿裏催逼之下,向追命紮入了第六針。
話一說完,二十來人“跌”了進來。
他們不是沖進來,也不是掠進來,更不是撲進來,而是跌進來的。
一點也不錯,是“跌”了進來。
一面“跌”一面出劍。
專攻下盤,只要負傷踣地,立即就成了劍垛子,好狼的劍。
更狼的攻勢。
追命一早就發現了:來的不只是“扭派”殺手十九人,還有另一幫人,正在伺機而動。
他們一直沒有出手,許是為了争功,許是為了派別間的內鬥,許是為了等待時機,直到此際,他們才現身,出手!
劍光、劍影、劍影、劍光
他們躺着出手,地上閃滿了劍意,翻騰着劍氣。
他們一出手,本來已取得上風的二轉子和依指乙,已開始吃力起來了。
二轉子仍在苦戰。
他輕功雖好、身法雖快,但也不能一直腳不沾地。
依指乙再也不能好整以暇,用彎刀來刮修他的指甲了。
他的刀在忙着。
他的人已加入了戰團。
——只要“跌派”的人一旦殺了過來,躺在地上的追命便危殆了。
——只要阿裏一分心對付敵人,追命也一樣危險,因為上太師是條随時都會噬人的毒蛇。
可是追命擔擾的,還不只是這些。
——跌派殺進來二十二人,加上扭派剩下的五人,還有上太師,一共計八人,這二十八人中,只要任何一人活着回去,自己的身份必遭揭露,而且,二十八人不是一個少數目,他們發生格鬥的地點是在“帶春坊”,這戰鬥持續愈久,趕援上太師的人就愈多。
這樣下去,“三人幫”處境堪虞。
他想叫他們快走。
他已恢複了一口元氣。
正好在這時,上太師已紮下了第八針。
一一上太師不敢不下針,阿裏已捏住他的鼻子,使他張開了口,咕的一聲不知吞進去一只什麽東西,上太師只覺腸子都燒燙了起來,阿裏說:“你治好他,我才給你解藥。”這下三濫的高手對付下三濫的人當真有下三濫的法兒!
可是,追命真正擔心挂慮的事情,還不是這個。
三人之中,要算二轉子最聰明機敏。
他也知道,在朝天山莊天朝門的将軍府裏,越是速戰速快越好,否則,再大的本領也得要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他竭力要把戰圈引出屋外——一是好讓屋內的阿裏監督上太師趕早把追命治好,二是讓阿裏覓得時機把追命背出去。少了這層負累;他們才便于撤走。
他邊打邊退,跌派的殺手跌跌撞撞,險中出劍,已夠不好對付,何況還有扭派的殺手,扭扭捏捏中出劍,更難以應付。
忽然,他腳下一絆。
明明他腳下是沒有東西的,可這一腳踩了進去,就抽拔不出來了。
一下子,他便給人按倒了。
他倒了下去,才看到自己左腳踩進一口痰盂裏去了。
不知怎的,他現在倏然閃過的,是江湖上兩句盛傳的話:
痰盂一出,號令天下。
二轉子忽然栽倒的時候,依指乙彎刀半空抹過一滟血紅,割下一名“跌派”殺手的頭顱,要去搶救二轉子。
忽聞喀吐一聲,那一抹血水,忽然在半空分出一道,直射依指乙臉門!
依指乙及時用彎刀一格,血花四濺,血塊是給格散了,但血水也濺到臉上來,一滴是一滴的疼。
依指乙頓時覺得臉上似給紮了二十七八針。
這一陣熱辣過後,至少有七把劍已刺向他的要害。
這時候,依指乙也突然想起武林中盛傳的一句話來:
喀吐一聲,誰敢不從?
阿裏一見這種情形,在地上抄起了一把劍,劍指正閃過臉有得色的上太師,叱道:“快紮!”
上太師刺下了第十針。
他不敢耍花樣。
——逼虎跳牆,人急瘋了,就會殺人的。
——況且楊門主已經來了,就算治好了這姓崔的,他也逃不了命。
依指乙和二轉子都給擒下了,“扭派”五劍手和“跌派”二十一劍手都停了手。
可是痰盂的主人并沒有馬上出襲。
甚至也沒有立即現身。
倒是有幾個人現了身。
幾個人。
五個。
一個拿刀,一個拿斧,一個拿鑿,一個拿鋸,他們一出現,就是拆屋、拆牆、拆房子。
一下子,這間房子,給拆除得一幹二淨,完全沒有遣漏的暴露在凄冷的月光下。
能這麽快把房子拆得像原先根本就沒有房子在這兒的,當然就是“斑門五虎”。
房子徹底拆除了之後,房裏的人當然就完全暴露了,但外面的人也一樣沒有了掩藏。
笑得像烤熟了的狗頭一般的“陰司”楊奸,笑得賊嘻嘻的負手站在外面。
這時候,上太師紮下了第十一針。
楊奸穿着灰色的袍子,袍子已洗得灰少白多了,他的臉很白,像一張白紙;手指更白,像十支白垩一般。
他的唇卻很紅。
笑起來的時候,可以看見他口腔和舌頭都是豔紅色的,像剛剛吸了什麽人的血似的。
他那一張臉,五官都很小,也很少,像一個畫家因讨厭這個筆下的人物,随意畫了幾筆似的,所以就畫就了這樣一張臉。他的顴部卻很橫,說話和笑的時候,就像魚腮一張一合似似的。
這張臉唯一令人深刻的表情就是笑。
奸入骨子裏去的那種笑。
他一面笑,一面說,“上太師,你也真夠厲害,其實可以一口氣把針都同時紮下去的,你卻可以拖延到現在。”
阿裏手中的劍“嗡”的一聲,像一只脫栓而出的惡犬,但又給阿裏緊緊捏住了。
——他要殺上太師,易如反掌,但他說什麽都不願去殺死一個不會武功的老人。
追命驀然一把推開了上太師。
他竟為自己紮了四針。
——原來他也精幹醫理,剛才一路心中默記上太師下針穴位,以胍尋絡,循理推解,一見現此情況惡劣,便不等上太師再拖下去,為自己下針度穴。
楊好倒是一怔,随即騎騎笑道:“你能解穴又有何用?你的體力還未恢複,你是我的對手嗎?我們這裏有這麽多人,你殺得了嗎?只要一個逃得了,大将軍會放過你?你的人還在我手裏,你救得了麽?”
追命悶哼一聲,他抽起系在腰畔的酒葫蘆,拔開塞子,喝酒。
他想以酒力運勁,把“十三點”餘毒逼出清除。
楊好當然也看出這一點。
所以他問:“這次是你在拖延時間了吧?”
追命冷然反問:“我有沒有問你是不是在奸笑?”
楊好道:“你不問我,我倒要問你:韋青青青的三個‘青’字,是來紀念什麽的?”
追命愕然,半晌才答:“是紀念方丁丁丁的。”
然後反問:“神仙刀、州府劍、子産計、弟妹糧、今後事、安樂飯,在何方?”
楊奸頓也不頓,即道:“豔陽天,斷崖下,盡空無,是誰人,敢說不,遠相識,近見君。”
追命“啊”了一聲,才道:“我跟你,今晚是不死不散,不殺不休了。”
楊奸道:“是呀,誰還能活呢!”
話一說完,他們就出了手。
在一剎之間,“斑門五虎”,就成了五只死老虎。
他們死在楊奸的手上——只要給他的手沾上一沾,一切都失去了生機,喪失了性命。
同一瞬之間,追命已踢倒了四名劍手,救回了遭擒的依指乙與二轉子。
剩下的二十三名劍手,全都直了眼。
別說他們,就算是二轉子、阿裏和依指乙也傻了眼。
“扭派”老大和“跌派”老大眼見“情形不妙”,呼嘯一聲,四散而逃。
二十三人,除了兩派老大之外,三人一組,分成八個方向。
楊奸和追命迅疾對望一眼:
“不能讓他們逃回去!”
他們互相交換了這樣一個訊息。
然後急起直追。
一個人負責四個方向、四起人馬。
待追命和楊奸分頭追殺之際,阿裏才籲了一口氣,看着在發顫打抖的上太師,猶豫的道:“殺人須滅口,這老頭兒詭計多端,自不能給他活着。”他說歸說,但還是殺不下手。
侬指乙仍猶在五裏霧中,問:“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他們現在是狗咬狗,還是鬼打鬼?
楊奸到底是忠的?還是奸的?”二轉子思慮着說,“他是忠的,還是好的,我可不清楚。但我知道他問了追命那句話,追命沒有理由會答歪了的,這分明是江湖切口,或是門內暗語。”
依指乙問:“什麽話?”
二轉子道:“楊奸問他:‘韋青青青的三個《青》字,是來紀念什麽的?’其實,韋青青青便是諸葛先生的師父,也就是追命的師公,追命沒理由不知道:第一個青字是紀念方清霞,第二個‘青’字是紀念戚情芝,第三個‘青’字是紀念狄楚靜的。追命故意答偏的,其實是為了對切口、暗號。”
“我看八九不離十了。”阿裏說,“我們‘下三濫’精通江湖暗記、黑話,你們仔細想想:追命反問楊奸的那三字訣中,每一句的第一個字加起來,豈不是成了‘神州子弟今安在’嗎?而楊奸回答的三字訣中每一句的最後一個字,加起來不就是下聯‘天下無人不識君’嗎?”
依指乙咕哝道:“那麽,楊奸到底是誰?他跟追命到底有什麽關系?”
阿裏怪眼一翻:“你問我,我問誰?”
依指乙只好望向二轉子。
二轉子鼻子一掀:“我要是早知道,就不會一腳喘在那臭痰盂裏了。”
只聽一個聲音輕笑接道:“別說你們不知道,連我自己現在也不明就裏。”
說話的人是追命。
——他“竟”已回來了!
另一個人接道:“我是你朋友的朋友,既是戰友,也是同志;真正的朋友跟真正的敵人都是一樣:都在生死關頭才會出現,也只有在那時候才分得清。”
說話的是楊奸。
——他“竟然”也回來了!
只聽追命喟息的道:“到這生死關頭,你卻來幫我,如果不是有天理大義,恐怕就十分不合情理了。”
楊奸卻稀松平常的說:“其實,喜歡你的人自然會幫你,仇恨你的人當然要害你,這種學問,只能意會,不是言诠便可明白的。”
四十、不突破就是突破
他們回來得那麽快,那麽輕松,以致讓人錯覺:以為他們只是去解了小溲打個轉回來。
然而他們卻是去追擊二十三名一級殺手。
阿裏想問他們:追到了沒有?追到了幾個?走了幾人?誰追獲的較多?
可是楊奸一回來,就道:“我們還有事要趕着去。”
追命一向泛黃的臉也有點發白,不知是月華映照還是剛逼出“十三點”就運功發勁之故,“是去‘三分半臺’?”
楊好道:“是。”
追命嘆了一口氣,道:“這才是我最擔心的事。”
阿裏愣愣地問:“什麽事?”
楊好道:“來不及了,咱們邊走邊說。”
阿裏奇道:“我們也可以一齊去?”
二轉子噘着唇反問:“我們為何要一道去?”
楊好道:“你們要想救冷血,并查明’久必見停‘慘案,就不妨走這一趟;若沒興趣,盡管自便。淩落石近日也發現各方面加緊追緝他的事,而且部份大學生也終于千辛萬苦的抵達京師面聖上書,他可能随時放棄危城,回到京城,重歸奸相麾下,那時,奸相如虎添翼,就更不易對付了。”
話未說完,依指乙、阿裏、二轉子都已磨拳擦掌,巴不得馬上動身、立刻轉手。
追命仍有顧慮:“我們這次去,恐怕要跟驚怖大将軍面對面大對決了——你們要是不去,也是為大家保留一份元氣……”
依指乙一句話就截了下來:“誰不給我們去,就是瞧不起咱們兄弟,與我們三人為敵!”
追命正要說什麽,忽覺楊奸伸手向自己侵來。
一時之間,他也不知該避該躲、還是不躲不避的好。
但這剎瞬之間,楊奸的手已至,運指如飛,已拔下他身上穴位的一十三根金針,用頭巾徐徐包起,且微笑道:“這些針,還有大用。”
說着的時候,“嗖嗖嗖嗖”,四枝針急射而出。
追命一怔。
四針分別射入四名劍手的印堂裏,四人立時慘哼而殁——這四個人正是追命度針驅毒後遽起踢倒、救走二轉子和依指乙的四名“鐵派”劍手,楊奸倒是記住了他們只給踢封了穴道,并未喪命。
楊奸舉手間取去四條人命,還一面用布套着手,把上太師那本染有“十三點”藥汁的書取到手上,又用布包好,揣入懷裏。
追命很是不忍:“為何要……取他們性命?”
楊好正色道:“崔三爺,你也未免太婦人之仁了。這種殺手,是留不得的。咱們跟邪惡鬥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留着他們,如果這一趟殺得了大魔頭,他們自然要找你報仇;要是殺不了,就一定會讓他們敗露了身份:留着活口,那無異于踩在地雷上爬山。”
“那麽……”二轉子指一指吓得屁滾尿流的上太師:“……他呢?”
楊奸側首看了看。
上太師只吓得七魂七魄同時神飛天外。
“留着他”楊好道,“我還有用。”
于是他們一行六人(二轉子背着給封了穴道的上太師),急赴“三分半臺”。
這是一路上,追命和楊奸的對話。
“我聽到你突然說出暗號,十分震驚。坦白說,在這之前,我想也沒想過,你會是世叔派來接應我的人。”
“我本來就是。我一直都是。你潛入大将軍麾下,是為了要抓大将軍。大笑姑婆加入朝天山莊,是為了要立不朽之功業。我則不然,諸葛先生對我有恩,大将軍過去曾殺了我的義弟蕭劍僧,我要毀了他、殺了他報仇。所以我不必抓人,只等時機成熟,一網打盡。我光是剛才,就殺了三十來人。”
“其實我早該省惕:花師姊是大師伯派來的卧底,并不是世叔遣來接應我的人。這應該是兩個人,而不是一個。”
“所以,你那位花師姊故意要坑我,拖我下水,臨死前叫我名字,并在牙齒上把我的名字鑿上去,誤打誤着,是把我給害苦了。幸虧大将軍聰明反被聰明誤,不肯相信這樣明顯的‘罪證’,要不然,我自身難保,今天也救不了你了。”
“我有一事不解。”
“你可以問我。”
“你一向深受大将軍器重,早已罪證在握,為何不一早消滅他。”
“你知道嗎?我的家小,仍在危城,受大将軍派人監視中,我一旦有異動,只要一擊失手,就算我逃得了,我家人也一定受牽累。可是,如果我不把家眷帶來,大将軍也決不會相信我。雖則,我留在危城的家人全是假冒的,但他們畢竟是我好友、同僚,不到必要關頭,沒有必勝把握,我是不願貿然行事的。”
“而今……”
“我要救你,沒辦法,而且淩驚怖已有省惕,殺掉冷血後,他便随時晉身京城,或隐身江湖,我不得不馬上行動了。”
“你別以為自己很重要。我跟上太師恰好相反,他是忠的壞人。他貌似忠厚,我則奸得七情上面。我是楊奸,我是一個奸的好人。這年頭,光當好人是不長命、沒好報的。要當奸人,也得夠奸,我就是這樣的人了。我救你,是因為發現:要除大将軍,不能沒有你,更不能沒有冷血的協助。這淩落石委實是太可怕了!我那麽親近他,他那樣信任我,我迄今仍摸不清楚他的底。不過,我也是夠絕的,我已請了心腹的人,把他的妻子兒女全訛去‘三分半臺’,萬一戰局失利,我還可以憑此為恃。其實,當我們這種人,就算為義鋤害,也是一種出賣。只不過,誰未曾出賣過人?正如上太師剛才問那一句:誰未曾在背後說過人的壞話呢?說人惡言,傳人是非,也是一種出賣,只不過,殺傷力輕些而已。但這也難說,有時語言傷人,遠勝斧钜;刀斧傷的是身,一句惡毒的話,卻是傷盡人心,害人至深。”
“這……我們現在去救冷血?”
“對,你剛才又怎麽能先知道我們現在趕去正是要救冷血?”
“很簡單。大将軍既然說派‘十六派殺手’赴‘三分半臺’刺殺‘三人幫’,然而三人幫三位少俠全來了‘将軍府’,而且确有兩派殺手跟了過來,那麽說,殺三人幫是真,三人幫在三分半臺那是假的。可是這消息放了出去,永遠飯店的人一定會通知冷血,冷血重情重義,一定會趕去三分半臺。其實,大将軍此舉,其意不在殺三人幫而已,主旨在于引蛇出洞,藉此查出內奸,順勢誘殺冷血。我見三人幫在山莊乍現之後,一直擔憂不已的,便是這件事。”
“正是……我看,你體內‘十三點’的藥力,已恢複八成了吧?”
“承蒙關心,體內頂多尚剩一成餘毒。”
“你的輕功果然恁地好。二十三人中,你抓下了十四人,而且還在‘七分半瀑’那兒發射了旗花炮,想必是通知了應接的長官,準備一舉掃蕩大将軍的勢力吧?”
“可是,你不但追殺了九名劍手,還也倒了回去,把我封住穴道的十四人都殺個清光,所以才比我遲了一步回來,是不是?”
“做我們這種事的,是內奸,是卧底,得要比大惡人更惡,留不得活口的。我只殺了十二人,那扭派老大和跌派老大還是給你藏起來了。我勸你還是殺了他們。”
阿裏、侬指乙、二轉子聽在耳裏,為之咋舌不已。
——兩個人追二十三名殺手,竟然全追到了!
——看來,是有的抓的人多些,但有的殺的人更多些!
接近“三分半臺”的時候,追命正色的向楊奸請教:
“大将軍後院的那口古井,到底有什麽古怪?”
“不知道。”
“不知道?”
“就是因為不知道,所以要跟大将軍對決的時候,也得設法遠離将軍府。——別以為我常靠近他,便什麽都知道;你也是大将軍的心腹,你又了解大将軍多少?”
追命凝肅的搖頭。
“那口井,也許只不過是一口普通的井;大将軍,也不過是一個殘暴的普通的人,有時候,人人都要突破,不突破便是一種突破;有時候,卻是機深禍更深。對付大将軍這種人,取勝,總是要看看大意,憑些運氣。”
“還是運氣重要。大将軍以前運氣好。”他反問追命,“近日你運氣可好?冷血呢?”
——他們趕去已可能太遲。
“不知道。”追命一面疾掠,一面仰首望月,不忘了猛灌幾口酒,“今夜的月色真好。
在我死前還是破大案抓拿元兇之時,有此明月,也算不枉了。”
正是今夜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