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你從來沒有在背後說人壞話嗎? (1)
喜歡你的人自然會幫你,
仇視你的人當然要害你,
這種“學識”是要用心和情去體會的,
不是讀書就可以讀明白的。
三十四、以計還計
今夜有月。
朝天山莊。
将軍府。
後院,天井,枯樹旁,大将軍垂首沉思。
追命混入“大連盟”以來,也只是第一次,那麽接近那口古井。
那只是一口井。
那是一口很深很深很深的井
深深深深得使人不敢多望
只要追命探首一望,就會發現,皎潔的月色,并沒有映在井水上。
——是井裏沒有水?還是那是個月亮太陽都照不見的地方?
那麽接近大将軍,還有那口井,算來還是第一次的追命,感覺很奇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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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一只在井裏長大的青蛙,有日終于給它跳到了井邊,它還猶豫着,究竟下一步是該外躍、還是該往裏跳?
往裏面跳安全,但那是個沉悶的世界;往外躍危險,但卻充滿了新鮮刺激。
雖然“朝天山莊”是那麽大,那麽廣闊,但追命從踏入這地方第一天開始,就覺得自己好像已困在井中,井裏有另一頭野獸,正對他虎視眈眈。
一山尚不能容二虎,一井更何嘗能容二獸!
人說“伴君如伴虎”,其實,伴虎易,伴君難;伴虎大不了打虎,伴君卻不能叛君,一旦,“叛”不了,殺頭還算好遇合了。更慘的是,本無叛君意,卻有叛國罪,那才是有冤無路訴呢!
——不過,大将軍既然能把自己喚來這裏,想必是對自己愈來愈信任之故吧?
追命心裏這樣想:他總不會想把女兒嫁給我吧?
正如人不能一面生氣一面開心一樣,當然也一面害怕一面輕松,所以,他擇好笑的事來胡思亂想,心中就輕松了許多。
心裏一輕松,樣子、表情、态度也就自然多了。
可是居然有人一面生氣一面卻在笑。
現在大将軍就是這樣。
他的神情是在忿怒中,眼神卻在銳利的懷疑着,他的語氣充滿了擔心,但态度卻在指責——這樣看去,他倒十分像一頭非鹿非馬非蛇非麟的動物。
——那是什麽?
追命馬上想到:
龍。
誰也沒有的見過龍。
可是,那麽陰晴不定。拿捏不準,見首不見尾、四不像的動物,卻是像徽華夏之風、天子之威的神物:
龍
“我有老婆子女,但他們只讓我擔心受怕。我的夫人成天躲在房裏敲不魚、念經,她連只小螞蟻都不忍心傷害,我的魚池裏已爬滿了她放生的烏龜。”大将軍說,“她整天擔心,我會遭人報複,害怕我們的孩子會給人傷害,有人來尋仇,一把火燒了朝天山莊。她一天到晚,擔心這,擔心那的,十幾二十年來,也沒見她正式展過歡顏。你叫我能不費心?”
“我的女兒小刀,不好好的躲在閨房裏做女紅,只愛舞刀、弄槍。你知道一個女孩兒家最吃虧的是什麽事嗎?最危險的是什麽嗎?那就是她長得又漂亮,家裏又有錢,可是對江湖經驗,一竅不通,武功也只是花拳繡腿,半肚子草包半肚腦袋文墨!”大将軍道,“她要不是這樣,就不會跟那姓冷的小子打得火熱,如此不知好歹,直似飛蛾撲火,你叫我能不擔心?”
“我的犬子更不長進,更不像話。你看他一出江湖,便給擡了回來。他是個男子漢,別說照顧姊姊了,他還得要姊姊照顧他哩!我這兒這麽大的事業,他卻一點興趣也沒有,愛理不理的,教他學管些事兒,他卻不知死活,只愛闖蕩;”大将軍以怒笑來表示他的無奈和惱怒,“你看他,不知從那時開始招惹了個叫貓貓,偏又是折壽的女子,現在還茶飯不思、念念不忘,把我找尚大師安排他入京當官的門路,全都置若罔顧,我能不為他擔擾嗎?”
追命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他只有表示同意。
“我是個有夫人、兒子、女兒的人,我又一向那麽好打不平。勇于任事,所以也得罪了不少奸佞小人,他們只要一見我露敗象,定必群起圍攻,所以,有時候,我本着自保自救和維護公義之心,下手也只好狼辣些了。”大将軍又森然的笑了笑,“我的基業來得不易,我不想白白讓它斷送,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吧?”
追命沉着地道,“我是能夠明白大将軍您的心情的:但我卻不明白您為何要對我說這些。”
大将軍指一指四周的停、臺、樓、閣,水榭花圃,金梁碧瓦,飛詹玉字,問:“這兒,漂亮嗎?”
涼風徐來,花香撲鼻。
追命由衷的道:“漂亮。”
“華貴嗎?”
“華貴。”
“叫是你知道,在四十年前,這兒只是一片荒蕪嗎?”
“……。”
“我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基業,眼看它樓起,眼看它宴賓客,我就不能也眼睜睜看它樓塌了,人去筵散!”大将軍道,“所以,我發大宏願,本慈悲心,力保江山!”
然後他望定追命,問:“你有什麽意見?”
追命喝了一口酒,緩緩的問了一句:“八十年前呢?”
“嗯?”大将軍給這突如其來的一問,沒聽清楚:“什麽?”
“我是說八十年前呢?”追命不慌不忙的道,“這兒大概還沒有起樓字、建朱閣吧?那還不是本來一片荒涼!”
這句話一出,兩人都頓時靜了下來。
追命知道自己忍不住又勸誡了大将軍。
——這種話,聽得進去的時候就叫做“勸谕”,萬一聽不入耳,就稱作“頂撞”;伴君的誡律裏:頂撞也是要殺頭的。
冷月仿佛發出輕嗡之聲,一如微顫的刀鋒。
大概是因為太靜的原故,連一只黃犬在花間發出微鼾之聲亦清晰可聞。
追命覺得自己手心在冒汗。
直至大将軍一拍他的蛋頭。
“唷!”他哈哈笑道,“你又惕省了我一些事了!”
然後他的手拍向追命的肩膀:“你真是我的好朋友。”
月如刀。
手如令。
——這一掌拍下去,要是追命不避,會不會日後就變成了一座無名英雄的碑?墓碑?
追命仍然沒有避。
不避。
是福自上門,是禍躲不過,對付像大将軍這樣的人物,應變不及,只好不變。
大将軍的手眼看要觸及了他的肩膊,忽然靜止了,轉而為他撣去肩上的一些灰塵。
“你跟人打鬥過?”
追命在一剎那問決定說實話。
“是。”
“誰?”
“三人,其中一個是‘下三濫’何家的人。”
“他們是阿裏、侬指乙和二轉子,”大将軍說,“他們見你傷了冷血,又是我的好幫手,所以遷怒于你,要殺掉你。”
押對了!
追命是在大将軍提問的瞬間想到:昨晚他們在危城藍衫北路上交手,大将軍耳目衆多,沒理由會不知道的,還是說實話的好。
——幸好說的是實話。
“你看,我沒犯着他們,他們卻要來犯我了。虎無傷人意,人有殺虎心。但我幸好也不是紙老虎。”大将軍恨恨地道,“我手上已有兩人死在他們手裏,六人傷在他們手上,我看,再過不久,他們可真的要來傷害我的夫人、兒女了。所以,我只好先下手為強“他們連你都敢動,還有什麽事不敢做!崔老弟,我就為你出口氣;”大将軍仗義為懷的說,“我今晚就把這三個馀孽一網打盡,一人不留!”
追命着實吃了一驚,卻問:“大将軍已經知道他們匿伏之處了嗎?”
“我早已派出‘十六奇派’子弟去搜尋格殺他們了。”大将軍洋洋自得的道,“他們就窩藏在‘三分半臺’那兒,正好可以一舉殲滅。我已經傳達各分盟統領,這三個人,踩上我頭來了,一個也不許活!”
“十六奇派”就是武林中十六個武功詭奇的殺手幫派,即:海、風、托、跌、撲、衰、卧、服、扭、擡、頂、捧、浸、潛、仆、溜十六派。當年在“暫時客棧”狙擊舒無戲的,便是其中三派。
“他們伏擊我,我也狙擊他們,這叫以計還計,以毒攻毒!”大将軍眯着眼,向他迷迷笑道,“我也一并為你報仇,以牙還牙!”
——不好了!
追命心念電轉:
以大将軍的實力,要鏟除依、二、阿三人,易如反掌,除非是有人先行通知三人馬上逃走。
——他們并不該死。
——得有人去通知他們!
“請将軍派我去吧!”追命向大将軍請命,“正好可以公私仇一起報,新舊帳一并兒算!”
大将軍呵呵笑道:“殺他們是小事,怎能驚動你?你輕功好,今晚,我要派你捎着揚奸,看他有什麽異動,我……對他仍然有點不放心。”
——究竟他是不放心楊奸,還是不放心我?
一向游戲人間的追命,面對着這個鬼神莫測的大将軍,也難免有點疑神疑鬼了起來:
——他要對付“三人幫”,還是對付我?
就在這時,毫無來由地,那口古井深處,忽然“咕”地一聲,裏面似有一只水鬼,正一口吞掉了一個月亮。
三十五、大壞特壞
追命決定去一趟“三分半臺”。
他要通知侬指乙、二轉子和阿裏:趕快逃命。
他自恃輕功好——也許,通知了那三個傻小子之後,還來得及再回來“朝天山莊”監視楊奸。
他有一種感覺:跟大将軍的鬥争,已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候了。
他從大将軍那兒出來,經過“刀蘭橋”,走過“帶春坊”,正要轉出“天朝門”,忽然聽到有人輕聲喚他。
原來那人出盡力氣在叫他,不過實在是有氣無力,有心無力,聲音仍微弱得可憐。
喚他的人是上太師。
“什麽事?”
“崔兄,有件事要你幫忙。”
“你說好了。”
“我懷疑他就是諸葛先生派到這裏來的卧底。”
“誰?”
“楊門主。”
“他?”
“是的。可是大将軍未必信我。那天的事,楊門主已把我整慘了。大将軍一向信重你,崔兄,由你來說幾句,會比我更恰當……你別不信,我可有證據!”
“證據?”
“對!”上太師死了一大截的神态像恢複了一些兒生氣,用眼角瞄着他支着腳的鐵拐,道:“你跟我來。”
仿佛他這樣說了,追命就一定會跟他同去。
追命果然跟他去了。
“菊睡軒”離此甚近,他先弄清楚楊奸的底細,萬一待會兒通知了阿裏等人逃命之後趕返已太遲,也總有“情報”向大将軍“交待”。
何況,楊奸“居然”是“內奸”,實在也令他生起一種難以置信的好奇。
到了菊睡軒,上太師房中依然一地碎屏風和木屑,并未打掃收拾,才進房門,上太師要死不死的遷了給他一本書,道:“你翻翻看便知。”
追命看看書的封面,沒有書名。
他翻開第一頁,沒有一個字。
他再翻第二頁,仍是沒有字。
如是他耐心的翻了七八頁,仍全是空白。
他問上太師:“怎麽…………”
上太師全身發出一種濃烈的藥味:“你耐心點,再翻下去。”
追命再翻了兩頁,依然無一字。
翻到第十頁,才看到有一個大字。
十
追命不明所以。
他望向上太師。
上大師做笑,示意他翻看下去。
翻下一頁,又出現了另一個字:
追命問:“這是什麽意思?”
上太師這回胸有成竹的道:“你再看下去就會知道了。”
追命再翻一頁,只見一個字:
追命稍一咀嚼,一驚,扔掉了書,失聲道:“十三點?”
上太師死裏死氣的陰笑道:“對了,十三點。你連書皮一共翻了十三頁,已中了我‘十三點’。”
追命怒道:“你暗算自己人!”
上太師道:“那先得要看你是不是‘自己人’了。”
追命暗自運功,只覺四肢乏力,別說動手,就算要捺死一只螞蟻,恐怕也力不從心了。
——“十三點”的毒力,非同小可,既可進入體內,要将之逼出,便極不容易了。
他心中驚怒:自己一時大意,對這個不谙武功且病得半死不活的老人家,竟疏于提防,此人精通藥力,現在落在他手裏,恐怕不易翻身,也不易超生了。
他口中怒問:“莫非你才是卧底內奸?”
上太師卻趨過身去,在追命身上用力索了一陣,嘿聲笑道:“這你是明知故問了。白天,在‘六分半亭’,我沒把你即刻認得出來,因為那天出現在這兒的蒙面人輕功高明,而腿子并沒有瘸。可是,今天下午,我經過刀蘭橋,發現橋底的濕坭,有一支拐杖的痕印——
想必是那天你就在這兒,先棄了拐杖,再蒙上臉,才來救‘小相公’的吧?等辦好了事,你才在這兒取回拐杖,繼續當你的崔各田。可惜的是,那天下過小雨,你的拐杖在刀蘭橋的泥土上烙了印。”
追命冷笑道:“就算我把留在坭上烙了印又怎樣!我住在‘帶春坊’時常經過那兒,就不會留下痕印麽!就留不得痕印麽!”
上太師啧啧笑道:“你确會詭辯!但那也沒用!我記住了你的味道:松葉混合了蜂蜜,還有一點淡淡的酒味,我把你引來這兒,一嗅,便完全一樣了!”
追命心裏暗叫厲害,咀裏卻厲聲道:“你憑鼻子來斷定我的生死,分明是誣害我!大将軍可未必信你!”
上大師老謀深算的笑道:“所以,我也沒殺害你,我只不過要探明你的身份。要是我抓對了,有了證據,大将軍自然便會信服,自然就會犒賞我。我跟你無怨無仇,何故要加害你?我無德無能,又不會武功,既要靠山撐着,就得依附大将軍;要受大将軍重用,就得幹些出色的事來讓他看重。”
追命奇道:“你倒是怎麽憑空生出害我的證據來!”
上太師道:“證據就在你的身上。”
追命詫然:“我身上?”
上太師道:“我看過你的輕功,辨別你的年歲,如果你是諸葛那兒派來的,就一定是追命無疑,如果你是四大名捕之一,身上必攜帶‘平亂玖’,塊上印着你的掌紋,你要賴也賴不掉。”
說着,便去搜追命的身。
追命心中叫苦,知道這次理應難有僥幸了。
結果都非常意外。
出乎上太師意料。
也在追命自己意料之外。
——他自己的身上,居然沒有“平亂塊”?
(平亂塊去了哪裏!?)
上太師的臉色就像煎藥汁般的顏色:“你到底是誰?”
追命心中也一樣驚疑,口裏卻滋閑淡定的說:“崔各田。”
上太師迷惆的道:“你真的是崔各田?”
追命道:“你現在知道我是清白的了吧?”
上太師道:“你身上沒有平亂塊,不見得你就不是追命。”
追命道:“可是你沒有證據,你就得放了我。”
上太師啧啧有聲地道:“你自己聽聽看:這多像捕爺們說出來的話!我們江湖上人,可不講這個。”
追命心中一寒,藥力漸漸發作,連話也說不清楚了,“你若無證據,私自殺了我,形同背叛大将軍。”
上大師道:“可是,如果我放了你,你會放過我嗎?我不會武功,你武功高強。再說,今晚的事,難道你不會記仇嗎?就算你今晚放過了我,來日,在大将軍面前,能保你不會誣陷我嗎?斬草須除根,若要趕盡,先得要殺絕。要壞,就大壞特壞,壞到徹底,切忌不好不壞,只害苦了自己。”
追命的心一直下沉:他已聽到外頭有衣袂閃動之聲,“你想怎麽樣?”
上太師笑眯眯道:你想,我還能放了你嗎?要少一個你,我也少一個競争對手。大将軍不是常說嗎?對付敵人,只有殺錯,不放過。”
追命強自鎮定,“十三點”的藥力逐漸發作,他的聲音已近嘶啞,“可是,你殺了我,給大将軍知道,他也決不會放過你的。”
上太師湊近他的耳邊,一股老得近乎死了的味道,沖進追命鼻腔裏,耳中卻是聽到:我不必親自動手殺你,自有人想要你的命。如果大将軍查出來,也不是我下的手,跟我無關,不就得了。老弟,你還年輕,還不知道借刀殺人,最是安全省事。”
說完了這幾句話,上太師就退了開去,然後強提一口欲斷欲續的氣,喊問:“外面的是誰?”
三十六、敵人的敵人
他的話一出口,人,就“掉”了下來。
像一只一早已懸挂梁上的蝙蝠。
掉下來的人卻不像蝙蝠。
——那不是因為他樣子好看的原故。
因為他不像蝙蝠,卻似烏鴉。
一只人形大烏鴉。
上太師也不驚愕,只問:“你是誰?”
“烏鴉”咧着白齒,一笑:“我是好人。”
上太師道:“我知道你就是‘五人幫’中的阿裏。”
阿裏點頭:“我是你的敵人。”
“不,”上太師向追命一指,道,“你的敵人在這裏。”
阿裏奇道:“你們不是同一夥的嗎?”
“我在大将軍摩下做事,是被迫的。我不會武功,所以不會去殺人。他就不同了。不是他,你們的朋友冷血,又怎會傷得如此慘重?聽說他還打傷過你們。我今天把他制住了,交給你們,你們只管報仇,機會只有今次,可不能輕易放過!”
外面一個聲音快利的問:“你不會武功,又如何擒得住他?”
上太師毫無慚色:“我用毒。”
外面另一個尖銳的語音又問:“你不會武功,又怎知道我們來了?”
上太師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這比狗還靈。”
問話的人在話問完之後,都“走”了進來。
第一個人出現得十分迅疾。
上太師只覺眼前人影一花,人就進來了。
這人十分瘦小俐落,容貌也精明英悍,——他行動這麽迅捷,大概跟他身裁有關。
事實上,一個人過了二十五歲後,容貌便得由自己本人負責;樂觀的人自然滿臉進取,悲觀的人難免唉聲嘆氣,暴戾的人總要目露兇光、雙眉緊蹙,仁慈的人笑意就算不在臉上,也流露在言談之間。
另一個是坐着把刀“飛”進來的。
刀彎彎。
像眼角。
像眉梢。
上大師當然知道他們是誰:
這是近日來,專門暗底裏“修理”大将軍手下的:
二轉子
侬指乙
——還有先前那個結實的黑小子:阿裏。
上太師正是要等他們來。
——沒有這三人,他又如何“借刀”,怎樣“殺人”?
二轉子道:“你知道我們原來是要于什麽的?”
上太師道:“你們打算對付大将軍手邊所有的人,‘帶春坊’這一帶住的都是大将軍的手下。我聽說大将軍正找人來對付你們,沒想到你們卻已徑自殺入了‘朝天山莊’。”
二轉子道:“除此之外,我們還有一件事。”
上太師問:“什麽事?”
二轉子道:“你是我們敵人的朋友,我力啥要相信你?”
上太師笑道:“他才是你的敵人。我是你們敵人的敵人,所以是朋友。你看,我已把他擒下給你們了。對真正的朋友,是沒有什麽不可以信的。”
二轉子問:“他中了什麽毒?”
“不是毒,”上太師道,“是迷藥。”
“十三點。”
他說。
追命在這段時候,幾次想發聲說話,但都沒有說成。
——“十三點”的藥力已全然發作,他連提氣說話都力有未逮了。
二轉子倒着頭看了看他,像看一頭從來沒有看過的動物,然後道:“這家夥實在該死。”
上太師嘆了一口氣,道:“他實在該死,我雖然是他的朋友,但見他作過的孽,也決不能袒護他。”
二轉子道:“難得你深明大義。”
上太師道:“大将軍麾下,也有好人。”
二轉子道:“這我們當記住了,不能一竹竿打翻一船的人。”
上太師可沒忘記:“剛才你說的是什麽事?”
二轉子道:“上次我們跟他交手的時候,是吃了虧,但卻自他身上偷取了一物,似什麽軍令玉玺似的………”
上大師心念一動,忙道:“你且給我看看。”
阿裏自襟裏掏了出來,在上太師的面前幌了一幌,道:“就這玩意兒。”
上太師本來毫無生氣的眼光頓時發了亮。
三十七、扮豬食老虎
追命卻打從心裏發出一聲狂吼:
不能給他!
——決不能給他!
玉訣已拿在上太師手上。
他馬上抓住追命的左手。對了對訣上印镂着的掌紋,然後他的臉上出現了一種詭笑。
他向追命瞄了一眼。
那眼色仿佛是說:你能抵賴得了麽!我今回就算不借刀,也可名止言順的殺人了。
“這是大将軍賜予他的密令,可見大将軍對他的信重;”上太師說,“你們要不要殺他?再不動手,尚待何時?”
二轉子說:“待你露出狐貍尾巴的時候。”
“什……”上太師詫然,“……麽?”話未說完,阿裏已掀住了他。
他掀住上太師的手法很奇特。
他只扯住了他的頭發,但上太師卻覺得全身至少有十六處穴道似被揪住了,痛苦得眼淚泉湧而出。
“你們要幹什麽!”他嘶聲道,“你們是這樣對待朋友的嗎?”
“你待我們是朋友?”二轉子恨恨地道,“你當我們是傻瓜蛋!”
阿裏更正道:“不是傻瓜,是蠢材!”
二轉子反駁:“這又有什麽分別?”
阿裏理直氣壯:“傻瓜有時是故作胡塗,有時也傻得可愛;蠢人是真的豬油蒙笨頭笨腦!?”
依指乙把彎刀的弧绛處平放在太師的脖子上,也只說了一句:“他是不是追命?”
上太師只覺得這句話像冰寒的刀子,直紮入他的心裏。
他只有答:
“是。”
依指乙看了他一眼,又說了一句:“他既然是‘四大名捕’中的追命,那麽,你是他的敵人,自然也是我們的敵人了。你利用我們來殺掉他,是不是?”
上太師給他望了一眼,只覺得又多了兩把寒匕直紮入他的心坎裏去,只有答:
“是。”
.
依指乙又問:“你想不想死?”
上太師馬上答:“不想。”
阿裏在旁插口道:“可是,你全身都是病,不如死了好過吧?”
上太師慘笑道:“一個多病的人,越發知道珍惜生命。”
依指乙道:“你要是不想死,趕快替他把毒力祛掉吧。”
上太師猶豫了一下。
刀鋒立刻在他多贅肉的頸上開了一道血口。
上太師搐了一下,嘶聲道:“我沒有解藥,要驅藥力,得要施針炙之術。”
二轉子雙眉一蹙:“要紮幾針?”
上太師道:“十三針。”
“好”二轉子道,“你紮。”
上太師知道自己有一線生機:“我救他,可以,可是你們也得要放了我,饒過我。”
二轉子道:“我跟你本就沒有什麽深仇大恨。”
上太師喜道:“你們三位是不會殺害我的了,是不是?”
他要的顯然是一句話。
他知道江湖上人注重的是一諾千金。
二轉子、侬指乙、阿裏都說:
“是。”
“好。”
“可以。”
上太師再進一步:“求求你們,也請這位追命大哥也饒了我的狗命,免得他一旦複元,就要我的命。”
阿裏問追命:“喂,你看怎麽樣?”
追命苦于說不出話來。
二轉子頭腦比較靈活,只說:“你聽着了,要是同意,就望向我;要是不同意,就看着阿裏。”
追命的目光立時望向二轉子。
阿裏怪叫道:“為什麽不同意才望我?應該是不同意才望向你才對!不然,望着侬老怪也無妨——”
二轉子不理他,向上太師道:“他是同意了。”
上太師依然搖搖頭。
侬指乙臉色一寒:“你想死不成?”
上太師慘笑道:“我一向貪生怕死。能夠不死,我就盡量不死。這位崔爺既是名捕追命,我自然信得過他言而有信,就是因為把他的話當話,所以,我要求就算把他給治好了,他也萬萬不要把今晚的事通知大将軍——否則,我就算活得過今晚,也活不過明天,不如趁替崔爺針炙之時,刺他一針,置之死命,我也好歹有個本兒了。
侬指乙怒叱:“你敢——”
二轉子忙勸道:“他說的是實話。”
上太師苦笑道:“你沒在背後說過任何人壞話嗎?話只要一說,就有給人知道你離間中傷的危險。我剛才以為你們三位……心腸子直,打算使你們殺了崔爺,再一一毒殺你們,好去大将軍處領功……卻不意反而落在你們手裏。我既然說了那麽多不該說的話,做了這麽多不該做的事,要想活命,自然就得趁還有一點睹本時,好好的搏一搏了。”
二轉子目光已閃動欣賞之色:“你說的對。”轉頭問追命,“今晚的事,一筆勾消。你的身份已暴露,上太師大概也不會再敢留在将軍府,你們倆就不告發,可好?”
追命的眼睛霎了霎,望向二轉子。
二轉子道:“為證實安全無疑,待會兒這老鬼每紮一針,你要是覺得紮對了,就看向我(阿裏大叫:望着我!),如果不對勁,就霎兩下子。”
追命眨了一次眼,然後停了停,又霎一次。
“那天,我們跟你交手後,盜得了玉塊(阿裏怪叫:別搶功了,是我偷的,你才沒這個本領!),猜測你也是名捕,潛到将軍府來卧底。我們雖沒啥見識(阿裏抗議:是你自己沒見識!),但這種玉塊卻是在冷血身上見過,所以自無置疑。而今,潛來這裏,也無非是想偷偷還給你。剛才得見這老鬼以藥制住了你,不知是敵是友,便想試上一試:他故意隐瞞這玉塊所示的身份,顯然是敵非友,我們才将計就計,以計還計,知曉玉塊辨別所屬者的方法是對照掌紋,這才把這老家夥擒住了,替你解毒。這老家夥好話說盡,行事毒辣,真是一個奸的好人!你別看我們笨笨的(阿裏這時愣了一下,問侬指乙:我的樣子像笨笨的嗎?)我們可曉得扮豬吃老虎呢!待治好了你身上的毒,我們再來問你冷血下落好了。你同意嗎?記住,同意,霎一下;不同意,眨兩下。”
追命卻眨了三下眼。
三十八、扮老虎吃豬
大家都愕然。
大家都不明白追命的意思。
大家都想知道追命要說的是什麽。
(走!)
(快走!)
(立即走!)
——屋外,敵人已包圍了你們!
追命喪失了行動與說話的能力,但他的機敏和聽覺,并沒有受到影響。
他發現外面已來了敵人。
很多的敵人。
很多的高手。
——三人幫只顧着眼前的勝利,但卻忽視了可能面臨的危機。
可惜他說不出話來。
他知道上太師也知道了外面的包圍。
——上太師也許“聽”不到,但他一定“嗅”得到。
——在“朝天山莊”的“菊睡軒”之外,出現了那麽多高手,那一定是大将軍手上的人,才可能大舉出沒。
所以,追命也認定上太師說那些話,提出那些要求,是在拖延時間。
拖延時間做什麽?
——等救兵。
救兵既然能救上太師的命,自然也會要二轉子等人的命。
所以追命擔心。
而且震驚。
二轉子等人也很想知道追命想說和要說的是什麽。
所以他們催促上太師快些動手,為追命解除“十三點”的藥力。
“如果你紮一針之後,他望向阿裏,”二轉子恫吓道,“我就先宰了你。”
紮了三針,追命不是望向二轉子,也不是望着阿裏,而是望着門外。
阿裏、二轉子和依指乙都為之茫然。
阿裏問:“紮對了?”
追命眨眼。
一次。
阿裏笑了:“對了…………”
追命又再眨眼。
二轉子沉聲道:“不對…………”
可是追命再霎眼。
第三次。
“他眨三次眼?”二轉子怪叫道,“你忘了咱們的暗號嗎!”
阿裏道:“說不定他眼裏揉進了沙子,才多眨了一次眼。”
依指乙冷哼道:“那麽,他又不多眨幾次眼?”
二轉子沉吟道:“他一定是急着要告訴我們一些什麽。”
追命的眼目立即望向二轉子。
二轉子答道:“看來,我是猜對了。”
上太師問:“我要不要再紮第四針?”
阿裏拔出一把亮利的小刀,在上太師眼前抹來抹去,恐吓的道:“小心,別耍花樣!”
霍的一聲,他把小刀插在上太師跟前地上。
上大師苦澀的道:“我不會武功,在‘下三濫’何家高手面前用毒,也是斑門弄斧,哪有花樣可耍。只不過,按下來要用的十根針,針號不一,都在隔壁房針箱裏,這兒沒有。”
二轉子道:“你說藏在哪裏,我替你過去拿。”
他走到緊閉的門前,只見追命在猛眨眼。
阿裏也注意到了:“他是眼皮子抽搐?我可沒見過這樣會霎的眼睛,可惜他不是漂亮的女孩子。”說着湊過去端詳追命。
上太師向依指乙求饒似的道:“我老了,又不谙內功,撐不住了,你就讓我服顆藥丸吧,免得待會兒心神不凝聚,紮錯了穴位,害人害已。
依指乙臉狼心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