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1)
一百零一、今夜連星都爛了
對冷血而言,今夜是連星都爛了,但對阿裏和小含來說,更是連心都爛掉。 有些痛苦,令人想到不如去死。
有些痛苦,卻令人覺得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并又克服它。
小刀和小骨一早就準備去“久必見亭”參加慶賀阿裏的生辰了。
其實,他們只不過是找個藉口來聚一聚。
小刀知道冷血今晚也會來。
——這些日子以來,冷血好忙好忙。
同時,似乎不十分方便見她。
她也不十分方便見冷血。
——畢竟,冷血辦的是她爹爹的案子。
不過,“思念”這回事,是不理會“方不方便”這回事的。
所以,小刀今晚也着實妝扮了一下。
因而小骨笑她。 ?他才笑了兩句,小刀反擊了一句“舌刀”:“你呢?今晚也不是刻意穿得豬八戒迎親一樣,難道為的只是給阿裏拜壽?”
小骨幾乎連骨頭都紅了。
他骨笑肉不笑的說:“姐,咱們打和,以後互不侵犯,可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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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刀爽快地答應了。
出門前,宋紅男吩咐他們:“你師叔要你們到偏衙去一趟。”
他們的師叔便是曾紅軍,他跟宋紅男是師姐弟,因而受大将軍提擢,在危城當校尉。 “偏衙”其實是縣文案處,冷血在那兒設了個地方,處理公事。
他們一向都不大方便到“偏衙”去看冷血。
他們姐弟對曾紅軍的為人也一向不大喜歡——曾紅軍老愛向爹爹獻媚,然後又喜歡對老百姓作威作福。有次,小骨還對小刀說:“看曾師叔的樣子,好像巴不得去舔爹的腳趾,但又恨不得人人都來舔他的腳趾。”
小刀當時還說:難聽死了。
可是,這回是宋紅男叫他們去,而不是大将軍:就算他們現在已對父親有點懷疑,但對母親卻絕對是深信不疑。
——因為母親一向都很反對父親的所作所為。
臨行前,小刀還問了一句:“不知是什麽事?”
宋紅男道:“不知道,聽說是冷少捕頭在那兒等你們——是你們約了他嗎?” 宋紅男顯然也不清楚。
小刀和小骨到了“偏衙”,曾紅軍着仆役端上了許多蜜餞、甜點。
小刀愛吃甜品。
小骨受他姐姐影響,也嘗了幾口。
片刻之後,他們就覺得仿如地轉大戰天旋、天旋力鬥地旋。
昏眩中,他們聽到耳際傳來一些對話: “冷捕爺,你為何要這樣做?”
(那是曾紅軍的語音。)
“為何不能?抓了他們兩姐弟,可以威脅大将軍,不怕他不背黑鍋!” (那仿佛是冷血的聲音。)
“冷爺,你到現在還找不到大将軍的罪證嗎?”
“那有什麽罪證!朝廷交代下來,要除掉此人,我們就得照辦!”
“是。”
“所以我要——”
“冷爺,不可以。”
“為什麽不可以,我就喜歡這浪蹄子,不趁她昏迷,我大可……”
(那是冷大哥的說話嗎?)
小刀在暈迷中掠過這個念頭。
“冷爺,千萬不可以——”
“好吧!要是不幹也可以,我得要去洩洩這精氣,反正,上面要我來鏟除那些反賊,我就先找一家來開開刀、祭祭劍。”
(那是冷大哥嗎?)
小骨在迷惚中也掠起過這個念頭。
“那冷爺要找的是——”
“危城有許多名勝。”
“小人不懂冷爺的意思。”
“不是有一座久必見亭嗎?”
“啊!是,是是,是是是,我明白了……”
可是小刀和小骨神智更迷亂了。
小刀想到:冷血是這樣的人嗎?……
小骨念及:冷血會是這種人嗎?……
然後他們就完全失去了知覺了。
所以那一晚,他們并沒有在子夜赴“久必見亭”之約。
他們去的時候,已幾近天亮。
——那時候,他們給上太師用藥汁潑醒,趕去久必見亭的時候,蒼穹若灰若墨,時晦時黯,連天空裏的星子,都似是要發黴、發爛!
阿裏抱着小狗叭叭,心裏一直在想:爹爹今夜回來了,還會不會走?娘好不容易才盼到爹回來了,會不會高興一些?
他覺得自己剛才的态度實在有些過份。
幸好他在半路遇上了耶律銀沖,他便托轉了幾句話,好讓久別重聚的爹娘放心。 而他自己,還是先會合侬指乙和二轉子再說。
他知道怎樣才找得到他們。
可是當他找到他們兩人的時候,那兩人卻正非常緊張。
他們一前一後,盯住一口大箱子。
箱子大若一間房子。
箱子密封。
而二轉子和侬指乙的樣子,就像已經餓了兩個月的貓,發現那箱子裏正有一只老鼠似的。
阿裏一見此情此景,便知有得玩了。
他一向都極喜歡“玩”。
于是他問:“什麽事?”
“冷血使張判通知我們。”二轉子即道:“這箱子裏有兩個關鍵人物,足能破案,要我們一定要拿下他,不許讓他們逃了。”
阿裏便問:“冷血呢?”
侬指乙沒好氣的道,“鬼才知道。”
阿裏又問:“那麽人呢?”
侬指乙道:“還在箱子裏。”
“嘩!太好玩了。”阿裏興高采烈的道,“我可不可以一齊玩?”
“點子紮手。”侬指乙冷龇着牙道:“歡迎你來玩,玩死你!”
一百零二、想玩玩
想玩玩,本來就是人類的天性。
真正把事情做得好的人,多半熱愛工作;既把工作當作愛,也把工作視為娛樂。 不過娛樂娛樂,只怕非要帶點“愚”昧才有可能快“樂”得起來。
“玩死就玩死!”阿裏說:“這麽好玩的事,沒我怎行!”
侬指乙繃着臉道:“并不好玩。”
阿裏低叫了一聲:“抓人還不好玩,難道要給人抓才好玩!裏面有幾個人?” 侬指乙伸出兩根手指。
阿裏哈哈一笑:“兩個?咱們有三個人呢!真沒意思!”
二轉子笑眯眯的說:“人,倒不多,但裏面的東西,卻很多。”
阿裏怔了一怔:“什麽東西?”
“越國飛鹿青釉壇、青州虎子黑釉青斑腰鼓、魯山花瓷羯缶、黑綠雙定覆燒寶鴨枕、三國青釉龜蛇九尾跌碑銘。”二轉子一口氣的說:“還有壽州南青五花壓手杯、刑窯北白藍斑大青壺、汝窯龍泉寶燭燒、哥窯冰裂紋龍玉盞、耀瓷爪皮綠雉雞牡丹碗、茄皮紫彩鷺立樽,等等等等。”
阿裏楞了半晌,道:“你說什麽?我聽不懂。”
二轉子居然連眼也不眨,從頭再念上一遍,一字不漏。
阿裏問侬指乙:“那是什麽東西?”
侬指乙煩躁了起來:“寶物,反正都是寶物就是了!”
阿裏不厭其煩的問:“那是什麽樣的寶物?”
侬指乙更是毛躁:“反正,他知道,我不知道,你何不去問他?他只聽張判說過一遍,卻都記得牢牢的,邪門!”
阿裏這回轉問二轉子:“為什麽你記得,他卻記不得?”
二轉子眼珠兒轉了轉:“因為我聰明,他笨。”
阿裏還不打住,問了下去:“那麽又為何我不知道,而你卻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以為二轉子會答:“因為你來得太遲。”
這樣他便可以“下臺”了。
不料二轉子這回卻眨了眨眼睛:“因為你蠢,我聰明。”
阿裏嘿丁一聲:“你聰明,你聰明又攻不進去!”
“哎!怎麽攻?張判吩咐下來:說冷血要的是活口!”二轉子說:“而他們一見風勢不對,都溜進箱子裏去,裏面可都是易碎的價值連城的寶貝、古物!”
“啊!”阿裏這才明白了“當前處境”:“幸好,裏面只有兩個人。” “對。”二轉子皮肉骨皆不笑的笑道:“你可知道那兩個人是誰?” “誰?”
“聽說是,”二轉子好整以暇的道: “雷破和雷炸。”
這回阿裏只喃喃的說了一個字: “天!”
這回可一點也不好玩。
——江南,霹雷堂,封刀挂劍,雷家,本已以火藥火器,名聞于世。 而這雷被和雷炸,雖不能算是雷家堡的絕頂高手。但爆破力之強,恐怕要算得上頂尖兒的了。
他們已進了箱子。
箱子裏都是易碎的寶物。
——而他們卻要拿下這二人!
好一會,阿裏才靈機一動。
“有了。”
他說,且得意洋洋。
侬指乙不耐煩的白了他一眼:“有計快說,別裝模作樣,要人三請六教!” “我們餓煞他們!”阿裏笑嘻嘻的說:“我們在外邊包圍,餓他們個三五天。準保他們乖乖的出來投降——啊!這真可謂不費一兵一卒、不必動一拳一腳,妙絕人寰、獨步天下、機智絕倫、兵不刃血的好計!”
言下十分陶醉。
“餓他們個三五天?你不說也餓他們個三五年,就讓他們化作枯骨,咱們才去收屍,豈不更好!”二轉子罵道:“要是他們發作起來,在裏面砸破東西,我們難道在這兒恭聆束手麽?要是可以等個三五天,冷血張判不會派大軍來此堵着,還要請動咱們來這兒解決個啥!”
阿裏頓時唉聲嘆氣:“死冷血,叫我們來準沒好事!”
二轉子道:“你要想玩玩,就得真的去玩玩。”
阿裏搔首問:“卻不知怎麽個玩法?”
二轉子看着他,一副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樣子。
侬指乙也側過頭來望着他,更是不懷好意的樣子。
在大箱子裏,有兩個人。
兩個斑臉人。
——只不過,一個是紅斑,一個是黑斑,倒是甚易辨認。
紅斑臉說:“他們好像都齊集了。”
黑斑臉說:“他們想要怎樣?”
紅斑臉說:“提防些、大意不得,‘五人幫’都有些鬼門道!”
黑斑臉說:“別壞了大将軍的大計就是了!”
這時候,箱子外,忽然傳來很多聲音,其中包括,吹號、唢吶、放屁、瀑布、噴嚏、大便、關門、雞啼、馬車、銅钹、虎嘯、投井、蛙鳴,甚至還有火山爆炸的聲音。 “天,外面是個什麽樣的世界?!”
“小心。”
“老天,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提防!”
“老天啊!外頭那幾個笨蛋究竟想于什麽?!”
“小心提防!”
這時候,箱子外傳來有人走路的聲音。
不一會,足音到了箱子之上,跑來跑去。
紅斑人幾乎無法忍受了。
黑斑人還是說:“小心,他們既然在上,可能已潛到了地下。”
話未說完,“卟!”的一聲,一個黑面白牙的戟發小子,破土而出!
一百零三、要玩玩就玩玩吧
所謂突襲。必須是要在敵人而言i是意料之外的奇襲。
如在意料之中,就無所謂為突襲了。
不幸的是,阿裏仗着“下三濫”的技法,鑽地而出之際,卻給兩個斑臉人抓個正着! 他仍一個按住他的天靈蓋。
一個箍住他的脖子。
他只有一顆頭顱。
他當然不想失去它。
餘下的是:只有等這兩個臉上有花斑的人把他“拔”了出來。
這會他倒是真的瞧見了: 箱子內的确有許多古玩珍寶。
這剎那間,阿裏是掠過了幾個疑問: ——怎麽這些古物奇珍,都會擺在一處?這兩個家夥,是怎麽得來的?這口箱子,又如何會出現這裏?
那紅點斑臉人獰笑道:“想玩我們?你算者幾?”
“要玩玩就玩玩吧!”另一個黑點斑臉人道:“有了你當人質,你怕我們還玩不起!” 阿裏嘆了一口氣,很辛苦才能說了一句:“一點也不好玩。”
“砰!”木箱給踢了開來。
木箱裏的人出現了。
兩個斑臉人,手裏扣住了個穴道受制的阿裏,向外頭吼道: “你們的人,落在我手裏,想要他不死,給我一輛六驷馬車,把箱子裏的寶物搬上去,我們就放他狗命!”
侬指乙和二轉子“只好”從黯裏讪讪然的踱出來。
“他那有狗命!他那麽笨,是豬命,不是狗命!”侬指乙戟指罵道;“你這個廢物!” 二轉子卻朗聲道:“這人跟我們一點關系也沒有,你拿他當人質,也威脅不了我們。” 黑斑人冷笑道:“誰不知道你們‘五人幫’生死同心,你真的忍心不理他麽?” 二轉子澀聲道:“我們怎知道你抓的是不是我們的人?”
黑斑人和紅斑人互觑一眼,走前兩步,映着月光一照,道:“可看清楚了?” 這時,已開始下着雨絲,寒涼沁人。
二轉子側着頭看了半天:“看不清楚,是不是你們自己人使詐?”
紅斑人怒道:“他媽的!這小子裝蒜!不如宰了一個是一個,至多宰了再回到箱子裏防守!”
黑斑人卻大不以為然:“能守到幾時?還是速戰速決的好。”
于是兩人再押着阿裏,走前幾步,揚聲道:“你這可看分明了吧!” 然後叩開原已封住了阿裏的“啞穴”,叱道:“快說話,讓你同黨認出你,否則,宰了你也沒得怨的!”
“好,好,好,好,好!”阿裏打了一個嗝,才忙不疊的道:“喂!你們千萬別動手——”
他一叫“千萬別動手”之際,侬指乙和二轉子已同時動手。
不但他倆動手,連阿裏本身也動了手。
他是“下三濫”的好手。
“下三濫”的子弟,一早已把身上的穴位轉移了,所以,那兩人的點穴手法,根本對他不關痛癢。
可是,那兩個斑臉人,一個仍扳着他,一個則押着他。
他的身子突然扁了。
真的“扁”了。
扁如一只柿餅,同時下身一陷,落入早已挖好的坑道去了。
兩名斑臉人,手下突覺一空,但兩人皆非庸手,立即擒拿扣抓。
阿裏一滾,滾到兩人胯下,一腳瑞向紅斑人鼠蹊,一口咬住黑斑人左足踝不放。 ——他的打法,就跟猴子和狗,沒什麽兩樣。
這兩名斑面人卻也不好欺。
他們立即發動。
(看他們出手的樣子,看來至少可以在一剎間震碎十口這樣的箱子和打發五個阿裏。) 可是,可惜,可倒媚的是這兒還有二轉子和侬指乙。
侬指乙人醜。
刀卻妩媚。
刀如眼尾,這眼尾刀已鈎在紅斑人眼尾旁!
紅斑人一揮手,已打出一件事物。
一件小如菩提也黑如菩提般的事物。
侬指乙的眼尾刀立即改了方向。
刀光比霎眼還快。
刀鋒已追上了那事物。
——只不過是剎瞬之間,那“事物”已由一給切成二、二成四、四成八、八成十六、十六成卅二、卅二成六四、六四成一二八……最終成了粉碎。
——不管它是多厲害的利器、暗器、火器,都全然失去了作用了。
“飕!”的一聲,那把彎刀,又折返紅斑人的眼尾旁——刀坳口處,恰好就挂在滿臉紅斑人的脖子上。
那紅斑人當然不敢動。
那黑斑人也一樣不敢再動。
因為他不能動。
——他只不過是稍分心于阿裏的詭異突擊,二轉子就已經到了。
快得不可思議。
黑斑人馬上出手。
他的武器是一柄精巧的小斧。
——二轉子迎面沖天,他就一斧劈過去。
沒有人能在這種形勢下止住腳步。
二轉子也不能。
但他卻身形一折,一沖上天。
黑斑人的斧要比毒蛇的信還靈巧,陡升斫腰!
二轉子左腳往右腳背一踏,藉力再升,既躲開那一斧,且一腳踢着了黑斑人的頭。 黑斑人仰天就倒。
二轉子哈哈一笑,灑然落地,拍一拍手,得意地道:“我的‘追命腿’厲害吧?饒你惡似鬼,還得吃老子的腳底泥,你跟老子,還不夠玩哩!”
話未說完,倒地的黑斑人,張口一吐—— “嗤!”地一響,疾射一枚木珠。
一百零四、玩出火
一般人無時無刻不在疏忽,但高手多在成功得意的時候才疏忽。
二轉子一疏忽,就給黑斑人吐出了木珠。
他馬上制住了對方,但木珠已疾射了出去。
幸好不是射向自己。二轉子目随木珠。只見也不是射向侬指乙。
——咦?那麽是射向誰?
也不是射向阿裏!
——難道這黑斑家夥只習慣了吐“痰”不成?!
木珠“嘯”的一聲,射呀射的,飛呀飛的,随着二轉子、阿裏和侬指乙的視線,“飛行”了好一陣子,終于,最後,到底還是飛入了木箱裏。
然後、之後、接着、後來便聽到乒乒、乓、乓乓、乒乒、乓乓乒乒、乓乓乒乒乓另彭冷砰砰朋朋唏哩嘩啦……諸如此類的聲音。
……木珠先行射穿了茄皮紫彩鷺立樽,然後再穿過哥窯冰裂紋龍玉盞,再準确地打碎了青州虎子黑釉青斑腰鼓,然後再射裂了汝雲龍泉寶燭燒,再折射着了三國青釉龜蛇九尾趺碑銘,然後擊碎了魯山花瓷羯缶,又穿破了越國飛塵青粕壇,兼震碎了壽州南青王花在壓手杯,震倒了刑窯北白藍斑大青壺,更不忘弄碎了黑綠雙寶覆燒寶鴨枕,以及粉碎了那只耀瓷爪皮綠雉雞牡丹……以及一只又一只、一個又一個、一切一切古玩、寶物。 聽着那些碎裂而悅耳的聲音,二轉子、阿裏和侬指乙的表情,真是絕世難逢、生平罕見。
阿裏覺得自己犧牲以作“引蛇出洞”,現已全無“價值”。
他怒瞪二轉子。
侬指乙一向毛躁,但他總算及時抄住一只門彩五花大深小淺的瓷瓶,并咬牙切齒的問二轉子: “殺了你好嗎?”
“慘!不好玩的!”二轉子苦着臉說:“這次怎麽向冷大哥交代?可玩出火了!” 侬指乙深陷的雙目閃過了幸災樂禍之色,他抱着那只瓷瓶,得意得戚的道:“幸好我還保住了一只瓶子——對了,這瓶子是什麽朝代的?很值錢吧?”
二轉子只睨了一眼,唱喏似的道:“這口瓶子?本月上旬剛自燕山村制成,紫定無鑲,時值嘛——!”
阿裏立刻接道:“大概一錢二分。”
侬指乙一聽,登時沒了心情,手一松,“乓!”的一聲,瓷瓶落地,砸個稀嘩爛。 阿裏和二轉子同時叫了一聲: “你糟了,你也打破寶物了。”
“你比我們還糟,你是親手砸破古瓶。”
“什麽?古瓶?”侬指乙怪叫道:“你你你……你不是說,這瓶子才是剛出窯的嗎?” 二轉子伸伸舌頭說:“……剛才我一時看錯,一時說錯了。我說的話你都信?我只錯口,你是錯手,君子動口不動手,那便是你的大錯特錯了。”
侬指乙氣得結巴了起來,戟指阿裏,忿道:“……你不是說,只值一錢二分的嗎?” 阿裏的狗目若有所思,嚴肅的道:“對,我是說,那是在當時大概的價錢吧——我可沒說現在的售價唷!”
侬指乙氣煞。
他們的習慣就是這樣: 越是兇險,越要玩。
越有麻煩,越好玩。
——如果遇上兇險和麻煩,也不能以“玩”的心情應對,那就更兇險和麻煩了。 他們玩歸玩,但人是拿下了: 兩個人。
——那兩個他們以為是“封刀挂劍”雷家的人!
所以他們回“久必見亭”的原定時間,遲了一遲,緩了一緩。
故此,理所當然,冷血比他們先到。
冷血到“久必見亭”的時候,給雨淋了一身濕。
他還想到:待會兒這樣子去見小刀姑娘,總不太好吧?
他想先進屋子裏去焙幹濕衣。
可是,當“久必見亭”的房子在望的時候,他那野獸的本能,忽然警覺了起來。 ——不對勁。
這兒必然發生了一些不尋常的事。
于是他拔出了劍。
(有血腥味。)
他正想繞道進入屋子,以探究竟,就踩着了既軟叭叭也硬挺挺的一物。 ——那是死人!
那是他見到的第一具死屍。
接着下來,他發現了多具屍體。
???——每一位都是他的朋友、戰友、好友!
他在悲憤莫已之際,就聽見人聲。
來的人好快。
輕功極好。
——仿佛還老馬識途。
冷血算準時間,霍然開門,提燈一照。
那三個人吓了一大跳,并且向後一跳——他們當然就是阿裏、侬指乙和二轉子。 就在他們照面一楞之間,已聽有人大喝道:“呔!住手!你殺了那麽多無辜的人,還要殺這三人滅口不成?!”
來的是一名紅铠猛将。
他帶了三四十名輕騎便服的軍士掩至。
他身邊還跟了幾個人。
他們都是住在“久必見亭”附近的鄰居,其中一個,還是看守“久必見亭”的老吳。 他們一見冷血,都紛紛指證: “便是他!”
“他是殺人兇手!”
“我親眼看見他殺死老何全家的!”
冷血勃然大怒,哼了一聲,上前一步,那兒人全部噤了聲,躲在“大敗将軍”司徒拔道身後。
司徒拔道卻上前一步,低咳一聲,沉聲道:“冷捕頭,天子犯法,與民同罪。今晚的事,你包涵點,別吓唬這些小老百姓才好。”
這時候,那三個“遲來者”,才發現發生了什麽事。
阿裏是受打擊最深重的。
他那淡褐色的眼,在極度受驚時的神情,更活像狗的模樣。
侬指乙和二轉子也不能接受這事實: ——何況他們的老大:耶律銀沖也命喪其中!
而且還死得那麽慘!
冷血沉聲道:“我沒殺人!”
司徒拔道示意軍士和捕役進去察看:偏偏在這屋子裏,死屍旁,都搜到了不少冷血“所屬之物”:包括最近他比較講究打扮時的衣物和那頂小刀編織給他的竹笠: ——竹笠還沾了血。
阿裏媽媽身上的血!
冷血的心往下沉: 他開始明白了。
他明白這是一個“局”。
——他那些“事物”,決不是今晚才失掉的。
這個“局”是一早便已經布好的了。
只等他今晚自行“踩”進去。
現在問題只是: 他如何“破局”。
一百零五、拒絕再玩
他站在那兒就像一座古代遺跡。
他知道正面對敵人全面的反擊。
而且是極其淩厲、猛烈、不留情的反擊。
局已布下。
他不得不玩。
也不能拒絕再玩。
“你有欽賜皇命在身,末将不敢逮捕你。”司徒拔道說:“不過,既然你已涉嫌幹下這件案子,我也不能任由你來去自如——這點請你體諒我們的苦衷,也請你自重。” 然後他推心置腹的說:“坦白說,我也不相信您會做出這種事來,你先且忍一忍,要不是你做的,遲早會查個水落石出。”
要是司徒拔道要強拿下他(冷血當然看得出來:今晚司徒三将軍帶來的軍士中有幾人是非比尋常的好手),冷血或還可力抗到底。
不過司徒拔道不是。
他不動手。
他只講理。
——但他一開口反而封住了冷血的一切“出手”。
冷血聽了之後,便說:“你們公事公辦,不必管我身上是否有‘平亂玦’。一案還一案,如果覺得我有嫌疑,只要你們能公正公平,不冤不誣,就扣押我入牢侯審又如何!” “哦!不!”司徒拔道卻道:“不能因為一點嫌疑就收押冷少俠的,我們會照實上報,以法辦案,冷少俠就稍安勿躁——要是清白無辜,自然會還你個公道。” 然後,他就吩咐辦案公差,點辦收集血案現場的證據等事。
同樣的,侬指乙、阿裏和二轉子,本來也決不相信冷血會做出這等喪心病狂的事來! ——何況,冷血無論跟老何、老福、老瘦等任何一人都向無怨隙!
可是,這天晚上之後,情勢急轉直下,流言對冷血是越來越不利了。 各種對冷血不利的傳說,就像蒼蠅發現傷口一般,一旦發出腐味,于是都飛繞群集了。 三幾日間,街頭巷尾、都盛傳着: 這“欽差大臣”,其實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他早已跟大将軍有了勾結。要不然,為何他來了危城一段日子了。總是雷大雨小,大将軍仍安坐家中,秋毫不損呢!
要不然.為何他涉嫌“久必記亭”血案、卻仍可逍遙自在,并不須收押在獄呢? 有人說他收了大将軍的巨款。
因為他在這段時間、揮霍無度,頤指氣使,貪杯好色,錦衣玉食,連跟他一起辦案的好友:都司監張判和幾名副捕頭,都證實有這等事。
也有人說冷血企圖入贅淩家。
他對大将軍的女兒有意思。
——老何、阿裏媽媽、老瘦、老福等人,莫不是與大将軍作對的,冷血為大将軍斬除宿敵,也是理所當然。
何況,貓貓的裸屍,極可能就是冷血逞欲殺人的動機。
有些大學士,也開始不信任冷血。
他們甚至作出指責:斥冷血一直沒有好好處理他們的狀子。
——一直以來,他們覺得本來是他們發動的訴願,結果冷血一來就給壓下去了;堂堂學子,聽命于一介武夫,他們本就覺得不服氣。
何況上次危城萬民沸蕩,本大有可為的,但卻叫一個冷血暫時平息了——誰知道冷血是不是明攻暗護着大将軍?!
最重要的是:有些太學生們想藉此把事情鬧大,以俾在亂局掌權,這也是人之常情,偏在此時,擋着個冷血;他們不知冷血若不出現,可能立時便殺戮,反而覺得冷血從中作梗,礙事得很。
各方面的流言,都對冷血造壓力。
大将軍在此際反而為冷血公開辯護。
“冷捕頭是個年輕人,年輕人都難免會犯錯。”大将軍慈藹的說:“他一向公正廉明、智勇雙全,我信任他,請大家也信任他。”
大将軍這麽一說,大家就更不信任冷血了。
冷血猶如啞巴吃黃連,有苦自己知。
——對方用的不是硬攻,而是軟化。
——使的不是明鬥,而是陰招。
——布的不是戰陣,而是圍剿。
最慘的是,侬指乙、阿裏、二轉子因為冷血指派他們去抓雷炸雷破,才遲了赴“久必見亭”:可是冷血根本沒下這道令。
小刀和小骨,也遭冷血着人“迷倒”;當天晚上,他兩姐弟便遭曾紅軍“良心發現”,救醒了過來,并言明“不聽冷血擺布,任由他意圖染指小刀姑娘,以要脅大将軍認罪。” ——這一來,便連官府和軍方的正義之士,也對冷血失了敬意,起了懷疑。 所有與冷血共事的人,都紛紛出來“劃清界線”,并指斥冷血的冷酷、殘毒、卑鄙等種種不是。
其中當然包括了冷血視為同道的張判,還有向來跟冷血交好的崔各田。 這時候,二轉子、侬指乙和阿裏,情形也不好過。
阿裏痛喪雙親,自是難過得椎心泣血。
一個人在太難過的時候自然會失去一切判斷力。
他相信血案是大将軍所為。
——偏是那天至少有一百六十人(泰半還是老百姓)在青羊宮那兒看見大将軍在燒香拜神。
當然,這種事,大将軍大可不必親自下手,不過,種種證據似乎都指向——冷血才是兇手。
阿裏已失去冷靜。
“但巴旺為了送他上四房山求醫,因而送了性命。”侬指乙這時加了這幾句:“耶律大哥為了幫他來危城鋤奸,結果也葬身此地——都是冷血害人累事!”
阿裏激動得想馬上就找冷血算賬。
侬指乙也嚷着要去。
——要不是有二轉子在,他們早已去找冷血晦氣了。
二轉子眼珠子一直在轉着:“冷大哥也是我們的好友,這局面,不如再看定些才出手——我們要是殺錯了人,報錯了仇,那真正的殺人兇手一定更正中下懷,得意非凡了,是不是?”
這句話有反激作用,總算勸住了兩個沖動的人。
而這段日子的小刀和小骨,已完全失去了自由。
大将軍不準他們踏出“朝天山莊”一步,理由是:不許他們跟嗜血殺手在一起! ——冷血已成了殺手。
其實,他本來就是要當殺手的。
他自知不适合當一名好捕快。
他的個性像殺手多于像捕差。
但他至多是殺手,不是“兇手”。
他沒有殺過“久必見亭”的任何一人。
不過,到現在,已幾乎人人都以為他是兇手。
大家都在懷疑他。
疏遠了他。
至此,他已完全孤立。
他知道他的敵手還在“玩”着他。
他是被“玩弄”者,他沒有辦法拒絕再玩。
除非是對方拒絕再玩下去。
——不“玩”下去的時候,這布局就會變成“殺局”。
他反而在等這一天。
他寧願痛痛快快的殺一場,也總勝呆在這樣的悶局裏,英雄無用武之地,遭人擺布、玩弄!?
一百零六、我未玩完!?寧可戰死,不願茍活!
一個有才能有志氣的男子漢,就是要頂天立地的幹出一番作為,如果叫這種人去經歷一般人庸庸碌碌的生老病死,從少年迷迷糊糊的過度到中年,自中年昏昏噩噩的過度到老年,簡直痛苦得要發瘋,甚至殺掉自己!
到這時,冷血幾乎已斷定自己當不成一個好捕快的了!
到了不得已的關頭,他不能給這些群小銷磨盡了鬥志,只好讓諸葛先生失望,他也要殺出重圍去闖一闖,以他自己的行事作風去做自己該做的事!
必要時,他要去刺殺大将軍!
——他發現若要憑各種罪證使大将軍伏法,不但費時,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