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2)
奇道:“你是……”
那人淡淡地道:“要你命的。”
話一出口,揚手一椎。
老建大叫一聲,中椎,和血飛出宙外,人頭落在棋盤上。
老福睚眦欲裂:“你——”抓起板凳,就要拼搏過去。
這時,阿裏媽媽和梁取我也到了廳前,猛見這樣一個怵目驚心的情景。 那人霍然回首。
跟梁取我打了一個照面。
梁取我心中打了一個突。
何寶寶手心一緊,低而急的問:“他就是‘大相公’?”
“不是,”梁取我刷地技出一面薄如紙的刀,已緊張得全身發顫,“他是‘四大兇徒’中的屠晚:‘大出血’屠晚!”
何寶寶一聽,臉色也變了。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聲尖呼。
正是貓貓的呼叫。
老福一聽,也大吼道:“穿穿——”
“砰”地一聲,那一個帶着一記“問號”的椎,已擊碎了凳子,擊碎了他的胸骨,擊碎了他的生命,他的身子穿過屋板、穿過微雨、穿過亭心、半身落入湖裏。一條命只叭嗵的一聲。
同一時間,梁取我左手一掌,把何寶寶推出門外,疾叱了一聲: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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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揉掠向屠晚,手中紙刀,一招廿八刀,每一刀,都足以把敵手切成廿八段! 更可怕的是他的身法。
高高躍起,在梁上一挂,再急墜向柱緣,借力一彈,迂回曲折,攻向屠晚。 他明明是撲向屠晚,但先跳到桌上,再反彈至牆邊,一撐之下,又揉撲屠晚。 刀奇,身法更奇。
——“斬妖廿八”,絕非浪得虛名。
就在當年他出道之時,第一戰就是在“雞婆山”斬殺“饑餓一幫廿八妖”,仗的就是這詭異的刀法和獨門的身法。
可是他并沒有打算取勝。
只要纏住這敵手。
——纏得一時是一時。
要讓何寶寶走。
——只要她逃得了,自己犧牲亦無怨!
因為對手太強了。
他眼見對手輕撈淡寫,舉手投足間便殺了老福和老瘦二人。
這一點,阿裏媽媽要比她丈夫更心知肚明。
因為她見識過老福和老瘦的武功。
——這兩個老頭子也絕不是省油的燈!
可是,他們兩人,能歷千軍萬馬的屠村燒殺而不死,但卻在一個照面間,盡為眼前此人所殺。
不過,梁取我也估計錯誤了。
何寶寶不逃。
她要和丈夫并肩作戰。
——她丈夫回來了,她再也不能、不願、不可以失去了他。
九十九、看見了自己的內髒
老瘦在那一刻之前,還根本不相信自己會死,老福中招的剎那,還張嘴叫着穿穿。禍福無門,意外卻常教人驚,少教人喜。
急風勁雨,貓貓一出去,就踢到一樣事物。
她初以為是小狗叭叭。
——但她随即記起,叭叭是跟阿裏一起離開的。
(莫非是阿裏回來了?)
——不過,要是叭叭,為何它不似平時“汪”的一聲叫?
于是貓貓俯首。
藉着在雨中尚未完全隐滅的月光,她乍見肝腦塗地的耶律銀沖。
于是她發出了一聲尖叫。
不是怕,或者怕還在其次,而是她完全、絕對、極其不能接受;一個剛才還是好好活着生龍活虎的人,現在已成了冷冰冰的無聲無息的死人——一下子,已是陰陽之隔。???一別便成永訣,其實是人生常事。
她掩着臉,跑回廚房。
燭光仍在。
已沒有人。
她奔出大廳的時候,走道上的天窗卻似乎人影一閃。
可是,她還沒來得及去弄清楚;那是人影、樹影還是鳥影,一個人的身軀巳蓬地跌落在她的身前。
貓貓又發出一聲驚呼。
那跌下來的人是阿裏媽媽。
她一身都是血,胸膛已經塌了——就像給三頭餓豹子.五只怒虎啃過一般。 可是她自己似乎還未知道。
強烈的鬥志(還是不放心別的?),使她又撐了起來。
貓貓哭着哀呼:“阿裏媽媽——”
阿裏媽媽一揮手。意思大概是叫她逃命去吧,但這一揮手間,她也清楚看見自己的胸脯: 同時也看見了自己的內髒。
——這一擊,無疑完全粉碎了她的生命力。
她倒了下去。
整個人都萎謝了。
貓貓一出大廳,殺手屠晚停了手,向她望了過去。
梁取我就在這一剎間飛掠向窗子。
屠晚雙眼雖望向貓貓,而且眼神很溫和,但他的手一揮,棍椎已自後發了出去,還叱喝了一聲: “椎!”
“砰”的一聲,那一記“問號”就在梁取我接近窗邊對擊着了他的背後,使梁取我整個人撞碎了窗子,跌到外面去了,随着半聲闖哼。
窗子一碎,急雨斜風又掃了進來。
揚起了屠晚的衣快。
沾濕了貓貓捧臉的手指。
棋盤散落一地。
——不管誰贏誰輸,這局棋都下不下去了。
茶猶未冷,仍冒着熱氣。
屠魄的語音全不似他臉容的冷竣:“你,不要哭。”他說。
兩人隔着相當距離,燭光晃動着靜。
忽然。“砰”地一聲,一人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捂着臉,一見貓貓,就慘嘶道:“……有殺手……貓貓……快跑!”
然後他就看見了屠晚。
——殺手就在他面前。
就在這時候,他兀然氣絕。
生命驟然離開了他,就似他對面的人,用了什麽無形的殺法,使他突然命亡。 他當然就是穿穿。
他的頭骨已然碎裂。
——也不知是什麽力量,使他撐持到現在,許是心意未了,要向貓貓示警,才能咽下最後一口氣吧!
看到穿穿在自己面前倒斃的貓貓,也因而看見,陳屍地上的老瘦和老福。 屠晚随着她的視線,看了每一個給他殺害的人一眼,然後嘆了一口氣。 “都死了。”他說。
死了那麽多的人,而且都是她至親至愛的人,貓貓反而忘了驚懼。
“他們跟你有仇?”
她以一種不合常理的冷靜,問。
“沒仇。”
“他們跟你有怨?”
“沒怨。”
“那你為什麽要殺他們?”
“我收了錢。”
“誰給你錢?”
“大将軍。”
貓貓明白了。一切都清楚不過了。
“一、二、三,外面死了三個,一、二、三、四,這裏死了四個,一共七人,都死了,除了你。”
貓貓點頭。
“都是我殺的。”
“我知道。”
“本來,我很喜歡你,也不想殺你,但他,”他指了指穿穿的屍身,“這樣跟你一說,我也無從抵賴了。他以為可以救你,不意卻害了你:試想,我殺了你爹爹,殺了你當是兄長的人,殺了你這麽多親戚朋友,就算現在你不會武功,就算你是個女子,假如有一天你仍活着,你會放過我嗎?”
“不會。”貓貓的淚在面頰流落。
“所以我不得不殺你。”
屠晚又長嘆了一聲。
“你知道,我一進來,就很喜歡你,我其實是很容易傷感的。我喜歡花朵,我喜歡月亮,我喜歡音樂,我喜歡一切能教我傷感的事物——可是,我一見到你,就覺得那些都沒什麽,只有你是一切。”
貓貓繼續抽泣。
“可是,我又不能不殺你,”屠晚很悲哀的說,“我是個好殺手。好殺手是絕不犯殺手的大忌的。趕盡殺絕,斬草除根,我不能違犯自己的規矩。”
“你要殺就殺吧,反正,我抵抗不了。”貓貓堅定的說,到了此時此境,她的純良乖麗仍令人如此心動不已。
屠晚又長嘆了一聲,他的紅眼睛流露出一種要打破一只自己最心愛的花瓶般的神情。 而就在這一剎間,他大喝了一聲: “椎!”
他那“問號”嗖地越窗而出,直向黑風勁雨中打去!
急若星火。
快若奔雷。
——然而誰在外面?
—一外面還有誰?!
一百、摸到的是他的骨頭
“嗖”的一聲,這只問號之椎,似從亘古裏劈面而來,又消失在亘古的黑漆中去。
屠晚突然向漆黑的窗外發出了他的椎。
就在這時,窗外也精光一閃。
屠晚的椎應手而着。
當他收回他的椎之際,胸上忽然開了一朵花。
血花。
血花燦爛。
——燦爛的血花。
他出手的剎間對方也出了手,他傷了對手之際對手也傷了他。
屠晚在受傷的剎那,他已倏然出手。
他向貓貓出手。
貓貓叫了一聲;“不——”
他一出手,貓貓就哀然倒下。
同一時間,他扶住她的纖腰。
同時,他已拉到了屋外。
屋外沒有人。
雨中漆黑如墨。
窗前有兩只腳印,旁有血漬。
屠晚忽然捂胸,飛身掠回屋內,入窗前揮手汀出一藍一白兩道煙火。 然後他把貓貓放在桌上。
平放。
動作十分輕、十分溫柔。
他的神情也似十分珍惜,也非常傷感。
然而貓貓已失去了生命。
他殺了她。
——他仍是殺了貓貓。
“我本來不想殺你的、”他沉痛的喃喃自語,“可是我不能不殺你。” “我知道一切都跟你沒有關系,我也可以少殺一個你,照樣拿錢;”他輕柔的拂去貓貓臉上的幾绺發絲,“不過,我不能留着你活命。你一定會找我報仇的。” 他虔誠得像不忍驚擾更不敢亵渎貓貓的屍身,“我不得不殺你,雖然你是無辜的,你本來是可以不死的,但偏偏卻遇上了我,死在我手裏。”
他越來越傷感。
火紅色的眸子越來越有感情。
就在他傷感得最高峰之際,驀然乍問:“是誰?!”
“兔子。”
“狗。”
進來的是兔大師和狗道人。
——大将軍手上的兩名心腹殺手。
“一切都解決了?”兔大師問。
屠晚沒有回答,只問:“剛才有沒有人闖入過久必見亭?”
免大師奇道:“阿裏、二轉子和依指乙,都給引開了,小骨公子和小刀小姐更不會過來;冷血在子時便到——剛才還有人來過嗎?”
屠晚仍是不答,只說:“他們都死了。剽下的事,由你們來料理——我只殺人,從不嫁禍與人。”
兔大師笑了一笑,露出了兔唇和兔龈,态度很有些無禮。
屠晚無視于此。
他紅色的眸子根本沒把這二人瞧在眼裏。
他只是這樣說:“我有事,先去打個轉。持會兒回來的時候,你們再帶我去見大将軍,然後再把剩下那個紮手的殺掉,就沒我的事了。記住——這裏誰都可以擺布,就是不準碰這小姑娘——你們最好記住這句話。”
——為什麽要記住這句話?!
(死了的小姑娘,難道還可以讨回來當鬼妻不成?!)
狗道人和兔大師很不服氣。
他倆在大将軍麾下身分極高。
可是屠晚根本沒把他們放在眼裏。
——他在命令他們!
而且,要是不動這小姑娘,便失去了嫁禍于人的最好證據!
免大師不管三七廿一,決定要好好的“碰”一“碰”貓貓的屍身。
狗道人皺着一張悲哀的狗臉:“這樣,恐怕不太好吧?”
“有什麽不好,管他的!”兔大師說,“他只是替我們殺人而已,事情則由我們料理。有事,我自有擔當。”
狗道人仍皺着臉,像一只狗多于像一個人——因而他也很懂做一只旁觀的狗,一個袖手的人。
屠晚憑着嗅覺,追出老遠。
——但沒有結果。
來人厲害,出手好快。他的惟明明擊中了對方,但對手也立時還了他一記,以致他胸前綻開了一道血花。
來人雖然受了傷。
但仍是逃了。
屠晚看着胸口那一朵血綻出來的花,哺喃自語:“……莫不是‘大相公’?” 屠晚長吸了一口氣,胸中一疼,令他想起了柔順的貓貓。
他再回到久必見亭的燈屋時,貓貓已給人剝光了衣衫,火暈下,一身血污。 屠晚雙目燃燒了起來。
“誰幹的?!”他疾問。
“我做的!”免大師即道,“不這樣,如何能嫁禍。”他裸着下身,露出兔性般的淫邪的肌肉。
狗道人忙自後抓住了他的肩膊,和顏悅色也低聲下氣的道: “我已經勸他不要這樣做了。不過,大師也無歹意,他只是想——” 話未說完,“飕”的一聲,一物自屠晚腰間暴出,急遽而至,“嘯”的一聲,勁風過處,那物又纏回了居晚的腰釁。
狗道人只覺手上一空。
他抓住的是模糊血肉。
他再用手一探,摸到的是兔大師的骨頭。
——在他身前的人,在這剎那之間,已給打得稀巴爛!
這一下,委實令狗道人動魄驚心。
“快把這裏布置好,”屠晚似再無動手之意,只吩咐道:“事情一了,就帶我去見大将軍吧。”
“就算是世上最好的人,一樣會死,壞人也是一樣;或許聰明愚笨、行惡為善,彼此不一,但對死而言,卻都是一視同仁的;”他舒然立于窗前,望着綿綿秋雨,手捂胸口,多愁善感的道:“這真是令人傷感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