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
七十三、輸了又如何
虎無傷人意人有殺虎心。
冷血跳下“紅燈客棧”之際,感覺到自己就好象是那只不欲傷人但人卻要殺之的老虎。 可是,此刻他心中,卻是異常歡快。
因為他身上仍遺留着花香。
——那是剛才小刀在他懷裏的香味。
對于究竟這是花的香味還是小刀身上的香味,冷血決不似自己一劍疾取對方咽喉還是虎口一般準确地分辨得出來。
背向官道,一字排開,面對冷血的,有四個人,和一條狗——就是昨晚冷血為了要突圍時把它丢往阿裏——阿裏從此就舍不得丢棄的小生物。
——因為它跟他長了同一樣的眼!
那只狗好象還認得冷血,汪汪汪的向他吠了幾聲,聲音奇特,跟一般犬只不同,吧吧有聲,但全無敵意,象在打招呼。
可是侬指乙的語音卻充滿敵意:“你這次不當縮頭烏龜了,我很高興。” 冷血道:“我沒有要逃避你們的理由。”
二轉子氣得唇色就象月色一樣的白:“你太過分了!你剛才跟小刀在房裏做什麽?你竟欺侮這樣一個女孩……”
冷血道:“我……”
俄指乙冷曬道:“我現在明白但巴旺是怎麽死的了。”
阿裏誇張地“啊”了一聲。
二轉子怒道:姓冷的,你出手,今晚咱們說什麽都要一決勝負。”
冷血長吸一口氣:“假如我勝了便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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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轉子道:“你勝我死。”
冷血道:“輸了又如何?”
二轉子道:“輸了你死。”
冷血道:“可是我不願跟你拚生死。”
二轉子道;“你怕?”
冷血道:“算我怕了你又何妨!”
耶律銀沖忽然幹咳了一聲。
二轉子馬上靜了下來。
——老大要說話,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六老七老八自然都該知道先行站一邊再說。這一點,不管家規、幫規還是江湖規矩都一樣,不知道的人根本寸步準行。
耶律銀沖道:“你還能活到今晚,我很高興。”
冷血道:“我想我大概還能活下去,活很多晚,謝謝你的關心。”
耶律銀沖道:“能在屠晚的椎下活過來,的确非同凡響,我們都為你捏了一把汗。” 冷血奇道:“屠晚?”
那律銀沖也詫道:“昨晚他沒來麽?”
冷血更奇:“他跟你說要來找我麻煩麽?我可不認得他。”
耶律銀沖哦了一聲,道:“那麽說,昨晚他是沒來了。”
冷血仍如在五裏霧中:“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耶律銀沖正色道:“昨晚,我們在鎮外,把你截住了,正想動手,忽然看見,你背後有一個人,青寒着臉,一言不發。我正想喝問,卻見他在月下,完全沒有影子……” 阿裏忍不住喃喃的道:“沒有影子,豈不是鬼?”
二轉子即道:“他比鬼更可怕。”
阿裏自作聰明地道:“那一定是魔!”
二轉子不耐煩了:“他的‘五鬼半暈’大法太快,所以,連影子都來不及投映于地。” 侬指乙不可置信的說:“哪有這種事!昨晚,他明明是站在冷血身後,動也沒動嘛。” 二轉子嘿聲道,“才不是呢。你看日出月落,星轉鬥移,動得何其快,但你何嘗見得準它如何移動?屠晚全身在動,但因為太快太急太奇巧,所以使你以為他只在靜立。” 冷血只覺得一陣毛骨悚然。
原來昨晚自己跟這“四人幫”對峙之際,背後一直有人,只有他自己一無所覺而已。 ——究竟是自己功力太差,或是來人輕功太高,還是自己昨夜太關念小刀的安危,所以才懵然不知?
——自己一向引以為榮的,如同野獸能預知危機的敏覺感覺,難道已退化了不成? “也不一定是身法太快。另有一說是,”耶律銀沖補充道,“聽說屠晚練得一種‘煮牛神功’,全身草在一種無形無影的罡氣裏,要比‘金剛不壞神功’,‘十三太保橫練’、‘先天一炁罡氣’還要刀槍不入——刀槍攻進去反而會讓他以抗力反挫。由于這種神功護體,所以日光月華,燈映燭照,都無法直接投射在他身上,所以他是個沒有影子的人。” 冷血覺得嘴唇有些幹澀:“他找我幹什麽?”
耶律銀沖望定了他,居然有一種類近“憑吊”的神情,認真的問:“你真的不認識這個人?”
“不認得。”
“那麽你們就不是朋友了?”
“我是從你口中才第一次聽到他的名字。”
“既然不是他的朋友,便是他的敵人——他的朋友一向不多,敵人卻是滿布天下。他是個殺手。”
“殺手?”
“他是天下四大兇徒之一,以椎成名。他要殺的人,沒有殺不到的,所以,容易殺的人,他一向不殺。”
‘四大兇徒?”
“對。唐仇的毒,屠晚的椎,趙好的心,燕趙的歌舞。”
“這麽說,他要殺我,還是給我面子了?“ “至少他是個名動天下的殺手。”
“他是殺手,我是捕快。”
“他可連朝廷上的一品官都殺過幾個。”
“那好,如果他殺的是好官,我不理,他要是殺好人,我便先辦了他。” “你不如也把我們辦了吧!”
“我們是朋友。”
“朋友?我們也是要對付你的人,跟屠晚一樣。”
“屠晚為什麽要對付我?”
“我不知道。屠晚是個殺手,收了錢,自然就得殺人。你何不問他去?” “我問他,他會答?”
“一個好的殺手是不會出賣雇用他的主子的——除非是你的劍比他的椎還快。” “他使的是椎?”
“‘破盡’。”
“破盡什麽?”
“他的椎法只有一招:就叫‘破盡一式’。”
“果真是天地一切萬物,都盡為之所破?”
“至少,沒人破得了他這一式。”
冷血沉吟半晌,忽問:“這個屠晚,身上可帶着鼓?”
“鼓?”耶律銀沖一楞,随即道:“鼓聲倒有。凡他出現之時,據說常有鼓聲,時遠時近,起伏無定,擾人心神,詭異萬分。”
冷血點點頭,道:“當然同時也兇險萬分。”
然後他一字一句的反問:“如果那晚在我背後出現的是屠晚,那麽,那夜和今晚在你們身後閃現的,又是什麽?”
他這麽一說,除了阿裏懷裏那只狗之外,二轉子、依指乙還有阿裏,莫不倏然變色。 連耶律鑷砷的四平八穩十六定都有點風聲鶴唳風吹草動起來。
這時候,一股無形天邊的殺氣,也無聲無息的,在衆人身前身後,凝聚了起來,連花香似乎也凝結成一種可以擊痛人的冰。
七十四、殺了又怎樣
阿裏除了有一對老狗受到驚吓時的眼睛,身高只及冷血脅部,他那一臉暗瘡也确是雞立鶴群,非常搶眼。
現在他那雙受驚吓的眼睛,更是驚疑不定,驚惶不已。
耶律銀沖仍然沒有回望,可是,他本來還相當溫和的眼神,也變得象是鐵镌似的。 突眉陷目的侬指乙,忽然挺直了身子——他本來是一條腿長,一條腿短的,而今身子一挺,變成了左肩高,右肩低。
一臉聰明的二轉子變得更是一臉精警。
冷血沒想到自己的話一說出口,會引起這幾人這般的震動。
——看來,這幾人也象自己一樣,并不知道背後有人跟蹤。
他昨晚還誤以為那些人跟“四人幫”是一夥的。
——看來,不但不是,而且從他們如臨大敵般的神情便可想見:來的是敵非友。 耶律銀沖也一字一句的反問:“你說的是真話?”
冷血不敢輕忽:“是。”
耶律銀沖又問:“昨晚你看到的是什麽?”
冷血道:“滿天的星星,似都象雨一般落了下來,就在你們的身後。” 耶律銀沖張開了手掌,似要借着月光來審視他自己的掌紋:“今晚你看到的呢?” 冷血答:“火。”
“火?”
“三點火。”
“三點火?”
“三點懸空飄蕩、閃晃不已、綠色的火。也許人說的‘鬼火’就是這種火。” 耶律銀沖向他那三名兄弟用力而且有力的點了點頭:“是他們了。” 二轉子道:“他們來了。”
阿裏道:“啊!”
侬指乙道:“他們終于來了。”臉頰上猛現兩道青筋,眼裏也綻放出兇狠的神色。 冷血忍不住問:“他們是誰?是找你們的麻煩嗎?你們跟他們結了仇嗎?” 二轉子忽然嘻嘻一笑,問:“你喝了熱茶沒?帽子是可以用來扇風的。那天我吃了個有雙蛋黃的蛋,但那條章魚竟然還挂在樹上。”
冷血完全聽不懂:“吓?你說什麽?”
“沒說什麽。”二轉子笑着說,“這故事只是教訓你:可以向我請教發問,但不可以一口氣問人那麽多個問題,知道麽?”
冷血看着這個一臉精明的小個子,心中卻生起了敬意。
——他在說笑。
——一個人在笑的時候,心情必然是輕松的。
——他已經放輕松了。
——一個能在強敵環伺之下,生死關頭裏,仍能放輕松應對的人,不管成敗,都絕對是個了不起的人。
二轉子皮淨肉白,瘦得象一塊全是精肉的叉燒,偏是頰額長了好象黃色的胡子,使他看來,說是年少英氣,卻嫌老成老氣;說是老成持重,偏又浮躁稚嫩。
但在這四人中,他是最快“轉”了過來的。
他一說笑,阿裏也跟着向依指乙道:“你知道這客棧裏都住着些什麽人嗎?” 侬指乙沒好氣的道:“客人!”
“錯了,”阿裏笑道:“是跳蚤。”
二轉子反問阿裏:“你知道茶壺裏有的是什麽嗎?”
阿裏白了他一眼,怪眼一翻:“什麽?”
二轉子道:“茶!”
阿裏一副為之氣結的樣子。
侬指乙和耶律銀沖都笑了起來。
一笑,大家都輕松了。
——殺氣,頓時也化解于無形。
這時候,耶律銀沖才揚聲問:“你們既然來了,為何還不現身?”
他的話并不高亢,似乎也不如何響亮。只是,他的話如果是發自丹田的話,那麽,想必是他的丹田如同一座空屋的貨倉(一如阿裏的感情),如此才能滾滾不盡,源源不絕。 他這句話才一發問,客棧上的宙戶,都點起了燈,有的還邊罵着是什麽鬼在半夜三更鬼殺般嘈,邊推開窗戶望下來,當然,罵人的話也同時扔了下來。
他們大概正要把手邊事物如痰盂之類的東西往街心的夜半客扔去之際,不少俯望的人卻發出了驚呼。
因為在紅燈籠下,出現了三點綠火。
這三點綠火不是火。
而是光。
——是三個人的三個部位在發光。
一是頭發、一是雙腳,還有一個,發光的居然是他額上的兩只角。
綠光。
——俗稱這是“鬼火”。
“鬼火”卻閃動在三個人的身上——這三個“人”到底是人是鬼、是鬼是人? 如果說,“四人幫”的奇形怪狀象三個似鬼的人,那麽,這三個在黑暗中乍現的,就是三個似人的鬼。
此際,這三只“鬼”,走近那四個“人’。
那四個奇形怪狀的人,似正迎迓着那三只游魂野鬼。
在這些偶宿于此紅燈客棧的人眼中,驀然看見半夜裏有七個若幹分象人若幹分象鬼的家夥在街頭械鬥,他們一面驚,一面怕,一面恐怕受牽連,但又想看。
他們唯一能做的,是叫同行眷屬,趕快鑽進鈕窩裏去,并把值錢的事物都收起來,而他自己,仍在打開了一線的窗縫裏偷看——看看這七個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究竟到頭來誰是人,誰是鬼!
七個,顯然少了一個。
那三只“鬼”一旦現身之時,小刀便打開了窗,伸出柔荑,向他招手。 冷血人在街心,但心仍在房裏。
——小刀仍在他的房裏。
所以小刀一招手,他就立即倒縱回房。
——自跟薔薇将軍一役後,他就怕小刀遭人脅持。
——小刀好象是他的罩門、破綻、弱點、要害。
他回到小刀的身邊,又聞到那沁人的花香,生起一種“安全”的感覺。 ——小刀的安全就是他的安全。
——小刀的安全更重于他的安全。
他飛掠回房之際,“四人幫”已無瑕再顧及他。
——由此可見來敵非同等閑。
回到房中,小刀就跟他說:“來的是‘鬼發’蔡單刀、‘鬼角’陶雙刀、‘鬼腳’過三刀——他們過去是‘孤寒盟’的三名大将,現在成了我爹的心腹手下。” 冷血道。“他們跟四人幫有仇麽?”
小刀道:“我不知道。反正,四人幫現在也正要對付你,我也不幫他們。那三只鬼很壞,淨欺侮良民,我也不喜歡他們。”
——她說“幫”誰,就象是小孩子賭氣一般。
她這樣說的時候,好象是表明了一點心跡:她只幫冷血,其他誰都不幫,冷血幫誰,她就幫誰。
冷血從側臉看過去,月華在上,紅燈在下,映白又漾紅了小刀的臉。 美得象落霞和初雪,令人只能袖手旁觀,同時也束手無策。
——由于在這一半臉上冷血看不到那道刀痕,所以更欣賞得心悅神愉,幾乎忘了在三十二尺的樓下,正進行着一場舍死忘生的拼鬥。
“四人幫”中,以二轉子最為伶牙利齒。
所以他率先說話:“原來你們跟蹤咱們,也有一段時候了,真是辛苦了,有勞了,不敢當得很,卻不知有何貴幹?”
“鬼腳”有一對綠色(似還長着綠毛)的腳,他說話的時候,眼睛也是綠色的,他說話卻很直接:“沒有貴幹,連便宜幹也沒有。我們是來幹掉你們的。”
二轉子道:“這是驚怖大将軍的意思吧?”
鬼腳道:“是你們咎由自取,不守信約在先。”
“我們答允過‘孤寒盟’盟主蔡戈漢,終生不離老渠一步,決不再重出江湖——可是蔡盟主早已死了,這信諾已不必遵守。我們只對蔡盟主守信,而不是對驚怖大将軍這種無恥之徒!”
“光憑你這句話,就該死一百二十五次了,現在這兒方圓千裏,莫不是大将軍地盤,你們竟敢藐視大将軍,敢情是活得不耐煩了!”
“走狗!”侬指乙猝然罵道。
“不,忠狗。”二轉子糾正道。
“才不是!狗是好東西,他們哪配?罵這些三分象人,七分象鬼的東西,不要用狗的名義!”阿裏連忙分辨。他現在愛狗如命。
“對,你們原是蔡盟主一手培植出來的高手,可是蔡戈漢明明是讓驚怖大将軍害死的,你們不但不為盟主報仇,反而把‘孤寒盟’的實力,拱手讓予大将軍,為虎作伥,使蔡戈漢一手創辦的‘孤寒盟’近日聲名狼藉、名譽掃地,你們也成了見不得光的東西!”二轉子道:“你們扪心自問,也不覺得慚愧嗎?”
這回輪到“鬼發”說話了。他的亂發披臉,語音就自那一堆亂草似的綠發森寒的透了出來:“蔡戈漢是曾一手提拔我們,可是,他太過吝啬,有獎不肯賞,有功他獨占。他對我們是不錯,但自顧固守基業,不敢大舉鴻圖,永遠跟着他,有什麽出息?現在大将軍雄圖霸業,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不跟他賣命,還跟誰來?”
二轉子哂然道:“好個識時務者為俊傑,所以,舊主遇害,不思報仇,反而以怨報德,協助大将軍斬草除根,殺害老盟主家小!當年,我們五個人,曾敗在蔡盟主和他旗下的‘三十星霜’聯手之下,的确曾說過會蟄居老渠,不入江湖——其實我們也知道,那都是驚怖大将軍指使的,倒是蔡盟主不願殺害我們,放我們一條生路,所以我們也恪守信諾。而今,我們既已出來,便不想回去了。況且,老渠也叫你們鏟平了,冤有頭,債有主,這些怨仇,一并算吧。”
鬼發鬼吹風似的說:“你敢跟大将軍對抗?”
二轉子道:“有什麽不敢?”
鬼腳又道:“你敢與大将軍為敵?”
“大将軍?象大将軍這種人,”阿裏放下了他手中的小狗說:“殺了又怎樣?” 他這句話一出,局裏再無轉寰餘地。
——因為在場的還有其他的人,為了表示效忠,三鬼決不可能讓這四人再活下去。 這回,一直不說話的鬼角也尖嘯了一聲,歷聲道:“好!咱們今晚也正是要殺光你們這幹流寇反賊的!”他語音如喪考妣。
七十五、多一條脅骨
耶律銀沖那一聲冷哼就象在沙包裏擊出一拳。
“回去吧,”耶律銀沖說,“你們都是江湖上的漢子,不要當大将軍的爪牙家奴,殘害自己的同道。”
“去死吧!”鬼發狠狠的說,“把你的話省下來跟牛頭馬臉說吧。” “你遮着的不是馬臉嗎?”二轉子指了指那長着一對角的鬼角,笑谑着說,“他有角?便是牛頭先生吧?幸會幸會。”
鬼角嘿聲道:“你笑你笑,你現在笑,待會兒你還笑得出來,就算你有種!” “昨天的劊子手,今天給行了刑。今天的罪犯,明天又成了劊子手。在大将軍手上,如在砧上;當年,蔡盟主雖吝啬了些,但說什麽都是一條好漢,行事光明正大;如今你們這般助纣為虐,恐怕也不會有好下場。”耶律銀沖仍是勸道,“況且,你們只有三個人,我們卻有四個,你們未必打得過。”
說完了之後,三鬼卻都笑了起來。
笑得甚為猖狂。而且充滿輕蔑。
阿裏悄聲向耶律銀沖道,“都來了。”
耶律銀沖鐵眉一鎖,“都來了?”
阿裏肯定的再說:“都來了。”
這時,冷血發覺了一件事:耶律銀沖似遠不如他的拜把子弟弟阿裏、二轉子等人警覺機伶。
這時候,在窗邊偷看的旅客們,全都竊竊細語。甚至暗下驚呼。
因為在官道之外.街心之外、稻田之外的荒野地裏,這時候,出現了許多小星星,象一盞一盞的小燈籠,又象一只又一只的螢火蟲,甚至比天上疏落的星星,更多更密,更閃爍不定。
耶律銀沖肅容道:“三十星霜’?”
鬼腳笑道:“怕了吧?”
耶律銀沖長吸了一口氣,道,“好,咱們就一并兒替蔡老盟主鏟除叛逆。”說罷,他飛身搶攻鬼腳。
他的鐵拳象一個惡毒的唇,急吻鬼腳的脖子。
——四人之中,居然是一向最沉得住氣的耶律銀沖先發動攻襲,倒叫人意想不到。 鬼腳立時反擊。
他跟任何人一樣,只有兩只手。
但他卻拿了三把刀。
三把刀,一刀如鏡,一刀如雪,一刀如月。一刀斫虛,一刀砍妄,一刀斬無。 他名為“過三刀”,其實可以說是有“五張刀”。
因為他兩腿也如刀,連環踢出。
一上來,耶律銀沖就連中兩腳。
然後,冷血的眼睛亮了。
——他是戰将是因為他天生就是戰将。
看到耶律銀沖,他猛然想起了這句話。
因為挨了兩腳之後的耶律銀沖,忽然似是遞增了兩倍的力量。
他的方法就是“沖”。
他受傷。
他沖近鬼腳。
他拗斷了他一把刀。
他夾斷了另一把刀。
他還奪了他第三把刀。
——他一連扳下三柄刀,用的決不是他自己的氣力。
任何人都沒有這樣可怕的力氣。
——他用的是中招的力量,包括了痛苦和痛楚的反噬。
鬼腳仍在踢他。
踢了他不知多少腳。
但耶律銀沖離開他的身子之時,“鬼腳”過三刀,已幾乎癱瘓成一堆爛泥。 然後耶律銀沖已轉向鬼角。
鬼角早就想過來幫鬼腳,但二轉子卻一溜煙似的纏繞着他。
鬼角一時擺脫不掉。
不過,這時二轉子已撲去力助侬指乙。
鬼角騰出身來,急掠向耶律銀沖。
他離職律銀沖五尺不到。
但耶律銀沖還是“沖”了過來。
這麽短的距離,沖勢可一點也沒有止歇。
鬼角也不是等閑之輩,頭一低,雙“角”如刀,刺了過去。
耶律銀沖卻“沖”得更急。
鬼角那一對“角”,就撞在耶律銀沖左脅裏。
“喀喇”數聲,如折濕技。
耶律銀沖給這一撞,反而彈了起來。
他彈起來的時候,已箍住了鬼角。
他一拳連掌帶肘擊了下去。
他的力道好象來自對方傷毀他的力量。
這時,冷血的眼睛更亮了。
——這人成為戰将因為他天生就是戰将!
目睹耶律銀沖的格鬥,使他記起了這句話。
達力量龐大無比。
沛無能禦。
鬼角中了那一家不知是拳是肘,發出鼓落古井的轟然巨響。
他倒地的時候,象一只弓背的蝦。
這時鬼發已撲近耶律銀沖。
他一早就想過來協助鬼角,但阿裏在絆着他的下盤。
這時他得以騰出工夫來,是因為阿裏急着要去搶救二轉子。
——無論侬指乙、二轉子、阿裏、耶律銀沖,還是鬼腳、鬼角、鬼發、三十星霜的行動,一切都好象是事先配合好了似的。天衣無縫,地衣無隙。
連受二擊的耶律銀沖,勢子絲毫未減,也向鬼發沖來。
鬼發飛發如鞭,掩飾着他那奪命一刀,悄沒聲息的冷刀冷招冷不防,才是他的絕活。 耶律銀沖挨了一刀。
——可能還不止一刀。
但肯定的是:痛就是他的力量。
傷就是他戰志長夜中的太陽。
他聲勢不減,力道驟增,一把抱住鬼發——連人帶發和着刀的抱住了他。 就象一對難舍難分、抵死纏綿的情侶。
這時,冷血的眼閃着光、耀動着光。
——這人絕對是一名戰将乃因其天生是戰将。
眼見耶律銀沖的拼勁,冷血想到自己腰間寂寞的冷劍。
這時,耶律銀沖放棄了懷裏的人。
那人連自己跌下地去都不曉得。
然後,耶律銀沖帶着一身血,和一身傷,巍巍顫顫的去接應他的戰友。 ——他身上的傷,只令他皺着眉摸了摸自己的肋骨。
這時候,觀戰的小刀忍不住說:“啊,他是鐵打的不成?”
冷血仍為剛才眼眶裏的映象所激蕩:“不知道,也許他自小常吃鐵打丸。” 小刀擔心的道:“他的脅骨會痛嗎?會不會斷在裏面了?”
——她對“五人幫”的好感,遠勝于她父親的手下這三只鬼。
冷血目光晶亮着,移轉到遠處的戰況,喃喃地道:“也許,這個鐵打的人,一向比人多一根肋骨。”
小刀不明:“多一條脅骨?”
冷血指了指地上。
——從這角度望過去,負傷仍向戰場行去的耶律銀沖,左脅裂開,還伸出了一根慘白裏沾着鮮紅的骨頭。
七十六、我也有白發
劍的意義是在跟其他兵器交擊時的光華;刀則是砍在敵人肌骨上的一剎那。 真正高手的戰鬥,總是已開始在未開始之前。
戰鬥未始,四人幫已形成默契,布局已定。
戰鬥一開始,耶律銀沖以一人之力,牽制三鬼。
然而耶律銀沖并非主力。
主力是在: 依指乙!
他沖向如一排如一點點黑暗裏的狼眼。
二轉于則去纏住鬼角。
他纏住鬼角以俾律銀沖能及時解決鬼腳。
但他只纏住一下子。
他主要的任務是去接應侬指乙。
這時,阿裏則攔住鬼發。
他也只攔住鬼發一陣子。
他最重要的任務是去接應二轉子。
——那麽,侬指乙那兒到底怎麽了?
同樣的,正如耶律銀沖那一戰并非主力一樣,來襲的敵人主力,重心也放在“三十星霜”上。
“三十星霜”的可怕,不在于他們的武功,而在于他們的包圍。
——包圍只能困住一個人,包圍是殺不了人的。
所以三十星霜的可怖,也不在于他們的包圍,而在于他們的武功。
——可是,若以一敵一,三十星霜的武功,決不比三鬼高明。
是以三十星霜的可懼,亦不在他們的武功,面是他們的暗器。
不過,三十星霜的暗器,不一定都能命中——更難以應付的,是他們那些“射不着人的暗器”!
更可畏的是,三十星霜的暗器,似并不如何,但第二輪暗器,這才看得出第一輪暗器的高明;而第三輪暗器出手,才激發出第二輪暗器的潛力……餘此類推。
侬指乙是“五人幫”中最狠的。
所以他挺刀沖了過去。
暗器射不着他。
——射着他的暗器,也都被他的彎刀砸飛。
他的刀有個名字。
美名: “眼尾刀”。
——這刀彎彎如眼尾。
這般美的名字,當然也有極其凄美的故事——雖然,看侬指乙那股兇狠的樣子,并不象是個有美麗故事的人。
第一輪暗器盡皆落空。
落空的暗器漫天亂飛,并不落下來。
——這才可怕。
暗器仍在飛射,仍追擊着他,在夜空裏編織殺人的虛線。
侬指乙在離“三十星霜”大約還有七十步的時候,已經開始傷在暗器下了。 他仍咬牙前掠。
但掠勢已慢了下來。
幸好,這時二轉子已經到了。
二轉子輕功要比侬指乙好。
——況且他也明白,要是沖不過三十星霜的暗器火線,今晚,他們四個人都未必能看到明晚的月色。
他的輕功就象一溜煙。
那些暗器漫空發出,“滋滋”有聲,但都追不上他——如果不是有第二輪暗器的話。 第二輪暗器一發,“知知”之聲就更密集了。
第二輪暗器有不少是撞激在第一輪暗器上,使第一輪原本較為消沉的暗器,全又“活”了過來,再度發出了淩厲的攻襲。
有部分第二輪暗器,還在前面等着他們——這使得二轉子沖過去又不是(送死?),不沖過去又不是(等死?)。
這時,阿裏卻趕到了。
——“五人幫”中,阿裏的武功最是詭秘、刁鑽。
他畢竟是“下三濫”何家的弟子。
——當年,“下三濫”何家門主何可哥也打算要對暗器痛下苦功,有一番作為。 不過,當何可哥與蜀中店門的第一等高手交手過後,決定放棄暗器這一項——除了兩名不服這項決定的何家高手:何家雞和何家猜除外。
——而今,“三十星霜”就是唐門高手組成的。
當年,蔡戈漢費煞苦心,把背叛唐門、給逐出唐門、不想留在唐門的唐家子弟,一一招攬過來,組成“三十星霜”,一來可以壯大“孤寒盟”勢力,二來可以牽制以火器成名的雷家、以毒藥成名的溫家、以詭術成名的何家、以蠱術成名的取暖幫、以巧技成名的斑家,三來也可以打擊以暗器成名的蜀中唐門。
——三十星霜,便是唐家三十名叛徒的組合,其中也有人來,有人去,有人死了,有人重歸唐門,但始終都維持了三十人這個數目,并由一個叫唐民煌的人領導。 知道這幹人是唐門好手,阿裏使用了七個方法沖過去。
他有時“飄”到天上,有時鑽入地下,有時滾了過去,有時又象螃蟹一般橫着疾行——如果沒有第三輪暗器的話,他一定沖得過去。
第三輪暗器,無論上天入地、上窮碧落下黃泉,都在追襲着他。
不過追不到他。
——在田野裏,他幾乎化作田鼠;在濕土裏,他簡直變作蚯蚓。
可是,他所害怕的事情終于發生了。
——今夜黑光燦爛!
今夜黑光燦爛?
“今夜黑光燦爛”,是蜀中唐門一種絕門暗器,把一種暗器打入空中,在高空爆炸,照人必死。
阿裏怕的正是這種暗器。
他以為“三十星霜”不會有這種暗器。
他希望三十星霜制造不出這種暗器。
他但願三十星霜裏無人會使用這種暗器。
——有時候,過分強烈的希望,一如絕望的無望。
他忘記了以大将軍的實力,确已可以聯合江南霹靂堂雷家堡的實力,來制造出這種可怖可畏、無法抵禦的暗器——何況驚怖大将軍手上,還有兩個親信唐小鳥和雷大方,他們正是唐門好手和雷家高手。
阿裏知道時——已太遲了。
這時,連耶律銀沖也“沖”了過來。
阿裏看他的眼神,就象是眼見自己的好友向“死神”沖過去一般。
事後,阿裏回憶說:“那時,我以為耶律老大是死定了。”
耶律銀沖也說:“我也以為我是死定了。”
二轉子因而問冷血:“你是怎麽知道他們的‘黑光’是怕火的?”
“我不知道,”冷血說,“我猜的。”
“猜?”二轉子眨動着聰敏的小眼,“怎麽我卻沒猜着?”
“那時候,我就在小刀姑娘側邊,也許是因為月色灑下來,也許是因為靠得比較近;”冷血說到小刀,語音也柔和了起來:“因為她靠得較近,所以看得比較清楚,所以問了我那句話。”
“她問了我那句話,”冷血頓了一頓,接下去說,“所以我才省起破解之法,決心一試。”
小刀捂住心口,笑說:“可不是麽,他答了一句話,便突然跳下去的時候,可把我心都吓飛了。”
二轉子和阿裏都禁不住一個問:“她問了什麽話?”另一個問:“他回答了什麽話?” 小刀盈盈笑道:“我乍轉面過去和他說話的時候,發現他鬓邊有一條白發。我開始以為是月亮的反光,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