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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1)

六十六、請你現在解決

他是一種猛烈的生存。要生存,唯有猛烈。猛烈的生存尚且不易,若不猛烈,則根本連生存都不可能了。

他是誰呢?

他是冷血。

——那麽,他的情呢?他的柔情,是否也剛烈如故?

殺了薔薇将軍于春童之後,這一路來,冷血好象全沒望過小刀,但他其實無時無刻不在留意着小刀。

他怕小刀尋死。

他怕小刀不見了。

他怕小刀想不開。

他怕小刀……

他怕小刀。

——他為什麽要怕小刀呢?

小刀只是一個清麗、亮豔的小姑娘。

在千軍萬馬、高手環伺中取敵性命的冷血,從不言怕。

也許,他“怕”的就是她的清麗亮豔吧?

冷血自己也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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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明白的事,他就不再想。

他繼續暗中留意小刀的一舉一動,然而小刀卻只留意着花。

大白花。

——這一路上,自那四房山上,到“乳房”受辱的湖邊井旁,及至現在重返老渠的路上,都長着這種又大又香又美的白花,看去那麽柔的花瓣,然而又那麽有分量,以致花朵都重得把莖葉都彎垂了下來,象果實累累的玉瓜一般。

小刀看花的神态,象在照鏡子。

她有時用手去摸一摸花,很高興的笑了起來。

冷血卻感受到那笑意有些凄涼。

——一個如此亮麗的女子,出身名門,芳華正茂,為何在她的歡笑裏,卻總帶微微的愁傷?

這一路上,他們也帶着小骨,因為要照料他,所以走得特別慢。

他們雇了部馬車,花去了小刀的一對耳墜子,當小刀把耳墜交到冷血的手心,要他去變賣的時候,冷血覺得那一縷幽香,就留在掌心裏,久久不去。

小骨在馬車裏。

小刀在車裏照顧她的弟弟。

冷血負責趕車。

他不敢奔馳太快,生怕令馬車太過颠簸,致使受傷的小骨受震蕩。

遇上驿站,他就會停下來,找吃的找喝的,小刀偶爾也會下來歇歇,看看路邊的白花。每一次步出馬車,她似乎都更消瘦了些,更蒼白了些,象一縷袅繞在幽暗馬車裏的幽魂。 漸漸的,冷血已分不清大白花和小刀身上的香氣。

小骨不是中毒。

——冷血是中了毒,但一旦毒力解除,他反而把毒力轉化為功力,完全回複他當日之勇猛,甚至更為英武。

小骨是被掌力所傷。

——薔薇将軍打了他一記重手。

當時的情形,冷血動彈不得,小刀危殆,根本沒有人能騰得出手對他及時救治。 因而小骨已傷及內髒,一路上雖未惡化,但大多數時候都暈迷不醒。 經過冷血的悉心治療,還有小刀的小心照料,小骨得以保住了性命,但情況也極不樂觀,冷血和小刀決意要把他急送回“危城”——以他老爹驚怖大将軍的威震四方、八面玲珑,要治理、救治他,希望比較大。

可是,他們猶未忘記“老渠”。

——他們走路時候,老渠仍給驚怖大将軍的兵馬團團包圍着。

後來,既然身為總指揮的薔薇将軍能趕上“四房山”來截殺他們,老渠那一群維護正義、主持公道的鄉民,只怕已兇多吉少了。

他們心裏有數,但還抱着一線希望。

他們趕赴老渠,一路上小骨依然時發高饒,汗出如漿,兩頰通紅,脈搏微弱,昏昏沉沉,但又不時遽然乍醒,驚恐莫已。

其實,在“乳房”一役中,他一上來就受了重傷,不省人事,反而是這事件幸存的三人中,受驚最輕的一個。

他當時已暈了過去。

所以他不知道他姊姊受盡淩辱的事。

——親眼目睹小刀受辱的人,只有一個: 冷血。

冷血忘不了那一晚的情境。

——那晚的月光。

——那晚的花香。

——那晚的罪惡。

——那晚的女體。

大桶大桶的冷水,迎頭迎面的傾注了下來。冷血赤精的肌膚,還冒着熱氣。冷水燒不熄他心頭火燒火燒的感覺。

他們夜宿在“迎送客棧”。他護送小刀和小骨入住“巳”字房後,經過澡堂,已然夜深,他脫去衣服,向着天窗,以冷水盡情沐浴。

這冷水比花香還冷、比月色還寒吧?從天窗望出去,月色如刀,切割着清白之軀的高傲。今夜有星,星星是蒼穹的漏洞。他想起那晚放在小刀刀也似的船邊的大掃刀。刀如玉。腿白。那晚刀色如月,月色如刀。那狂徒尖銳而堅強,熾熱着罪惡的下體,在小刀完全失去反抗力的腿間碰撞不已,但一直未能進入小刀清白無瑕的軀體裏……

這情景時常出現在冷血的腦海裏,明知不該想,但驅之不去,揮之不去。 冷血只有大桶大桶的淋着冷水。

水沖得太猛,有的沖入眼眶裏,有的沖入耳孔裏。

冷血把木勺子丢回水槽裏,以手大力抹臉——他那麽的用力,以致水線自指縫激溢而出,仿佛他的力道足以把他自己五官抹平一般。

就在此時,水裏猛然躍出一道人影。

嘩啦一聲,那一條水裏的影子,已在水花四濺中出手。

出手一劍。

劍竟比水線還細。

針劍!

冷血突然摔倒。

仰天而倒。

——是因為地上實在太滑了?

但他這一倒正好避開了這一劍。

那人一劍不中,也不追擊,冷笑一笑,立即收劍,同時自天窗竄了出去,半瞬不留。 冷血身上沒有衣服。

他不能馬上就追。

他穿上了衣服,抄起了劍——十彩迷幻之劍。

劍原本是梁大中的。

在赴四房山求醫的路上,冷血曾聽但巴旺向梁大中問起他的劍,梁大中曾經說過:“我的劍名為‘蒼涼劍’。”

“我不信。”但巴旺說。

“有什麽好不信的?”

“這把劍五色缤紛,十彩流動,不叫紅塵,不喚風采,卻叫蒼涼,怎麽配得起?” “那你就錯了。難道叫楊國忠就真的精忠報國麽?孫悟空又幾時真的悟了空了?豬八戒戒了哪一誡?大謙虛是因為太驕傲,天地萬物,水最柔弱,但堅莫能勝之!沒有目迷五色、十方世界,哪來清風明月,蒼涼孤寂?”

“大道理,大道理,不過。我不懂。”

“不懂也好,不必執迷,”

“我看你才執迷!”

“我執迷?”

“一力保護赴京上書的大學生,你這不是執迷不悟是什麽?”

“哎,說的也是,”當時,梁大中是這樣苦笑的,“沒想到你也說出大道理來,人不可貌相啊。嘿,我該改名為梁悟空才是。”

可是,說了這些話不久之後,但巴旺和梁大中倒都象“紅爐上的一點雪”,消失在人間了。

倒是冷血,他拿着這把劍,一路護送小刀和小骨,來到達“迎送客棧”,并遭遇上了狙擊。

對方并未能把他擊倒。

他自己先倒。

——他這一倒,反而不倒。

他來不及看清楚來人。

可是他知道來的是誰。

他認得那把劍。

——針劍。

——狙襲者一定就是“三間虎”傅從。

冷血抄起了劍,第一件事,就是掠出澡堂,直撲客棧,急上“巳”字房。 他敲門。敲得急密。沒入相應。

他心一沉,一腳踢開了門。

門勢太急,使原本在桌上仍燃亮的一盞油燈,火舌一長,立時熄滅,一下子,只剽下冷淡蒼涼的月色,自窗棂照入房裏的妝臺。妝臺前的女子,正以一種驚人的美麗而憂傷着。 冷血一時無法接受——這張在一天以前那麽亮麗的臉,而今竟變得如此愁傷,而且這張憂愁的臉,竟仍然如此美麗!

這種驚人的令人意外的美,透過略帶幻異的月色,把冷血一時定在那兒,并倒抽了一口涼氣。

好象正要等待她繼續美下去。

——已經這樣美了,還可以美下去嗎?

月色把她那張美臉上的刀疤,從清麗中勾出一抹凄然的妖豔!

那有點亮和濕的,在她的臉上,大概是淚水吧?

冷血怔在那裏,一時被房裏的氣氛所奪。

床上的小骨,呼吸調勻,似已睡去一段時間了。

未久,他就呻吟似的喚了一聲:“貓貓……”其實他一路上都是這樣。 對冷血的遽然破門而入,小刀也并不表示驚訝。

她只迅速的象整妝時不經意的手勢,把眼角的淚痕抹去。

“我敲過門,見沒人應,所以才……”冷血站在門檻,進去也不是,退出也不是,只吶吶地道,“……我敲過門的。”

“我沒事。”小刀以出奇平靜的聲調道,“不過,你要替我辦一些事。現在。” 冷血反而松了一口氣。他喜歡替她辦事。

——這令他有穩定、和諧的感覺。

“你替我去買兩口針、五色線球、素色的絹緞、薛濤箋、筆墨和硯,還要把羅扇、胭脂……”她娓娓的說,象個沒事的人兒,從來一直就在閨中刺繡的女子,“請你去辦這些事,現在就要解決。”

她下定決心似的說:“并請留下你的劍——你走後,萬一遇上什麽事,我都可以自保。”

外面有只小貓,“喵”了一聲。

六十七、是否傷心過呢

極渴望便極易受傷。也許冷血心裏也有着極大的渴望,他也隐隐感覺到了,但奇怪的是,當小刀叫他這麽一個大男人去買針買線,他便很滿足了。

他留下了劍。

——失去了原來的主人,就算這把劍不叫“蒼涼劍”,實際上也成了蒼涼之劍了。

時間已相當晚了。

——比起老渠,嫔城反而不是個繁盛的市鎮,以“城”為名,未免名不符實。 這時間去買針買線,未免有點不适當。

走出“迎送客棧”,冷血已有去敲多家店鋪大門的心理準備。

——對這項微不足道的事,他如同負有重大任務。

想到小刀可以安心刺繡,不知怎的,他就有一種安寧的感覺。

他仿佛聽到針眼連着彩線,蔔的一聲刺破白絹的輕響。

這時候他也聽到一聲微響。

他轉過頭去,一只貓在月下輕竄而過,還對他“喵”了一聲。

幾經“艱辛”,終于買到了所需品,冷血象比打勝了一場大仗還高興,急忙往客棧的路向走去,仿佛那是他的家,而他是倦乏的浪子,急着回去。

一路上,他都聽到貓兒在叫。

“喵。”

“喵。”

他不由得去搜尋貓的影蹤,卻驀然看見一對女子的裸足。

——這雙腳并不小巧,可是勻如璞玉,美得十分自然,而且大大方方。 裸足是自車篷裏伸出來的。

車篷就停在道旁。

車篷深簾低垂。

——那一對美麗的裸足,就似天真爛漫的村姑把赤裸的雙足涉入溪流一般自然。 自然,而且令人心動。

——腳也如此秀氣,何況是這雙秀足的主人!

冷血只看一眼,心中怦的自擊一拳,然後便不再看。

但又不能不看——因為他看見一把象月牙般的斧頭: ——這斧頭閃動着惡毒的銳光,似正向裸足的踝部砍去。

大多數的人,都以為女人比男人“八卦”,其實不然。有些男人,對自己感興趣的事物,不管關不關自己的事,都來得比女人還要好奇。

——好打不平,打抱不平是對受助的一方的說法,對另一方面而言,就是狗拿耗子,多皆閑事。

可是,當那麽一雙美麗的雙足,将要讓醜惡的巨斧一剁而斷之際,少年冷血、血氣方剛,能不管嗎?

他竄上前,一腳踏住了那面斧頭,叱道:“幹什麽的!”

——他這句話,問得十分“公差”。

他畢竟曾在諸葛先生授意之下,跟大石公、清瘦上人和哥舒懶殘學過些人情世故,當公人差役的,對待“犯人”,在沒摸清楚底細之前,一上來就問這句,“幹什麽的!”先聲奪人,十拿九穩,準沒錯兒。

所以,此際他也先發制人,在沒弄清楚怎麽回事之前,先喝問這一句。 “當”的一聲,巨斧被他踩在地上,斧面磨在砂石上,發出尖銳的哀鳴。 這時,車篷裏的女子似已驚覺。

玉手掀開了簾,一張白生生的臉。

素臉清奇得象水蓮。

她衣服完好,雖然簡樸,而且象因長途跋涉,而略顯風塵,略見風霜,但這些衣服穿在她的身上,卻幹淨整潔得一如剛冒出水面的蓮瓣。

冷血一看,先是覺得眼熟,緊接而來的是不解:怎麽這麽個姣好的女子,穿着整齊的衣飾,卻在道旁裸着雙足?心裏似有點“不負所望”(那麽美的足果然是那麽美的女子的),也有些“微微失望”(只有雙足是裸的)。

那女子說:“他要殺我。”并貼近冷血。

冷血望過去,那持斧大漢以袖遮臉——象是個害臊的好漢。

冷血心裏升起了詭異的感覺。

忽然,他感受到冷月的寒芒。

——好象是冷月飛了下來,向他胸襟刺去一般。

冷月的光華,映着匕首的寒光,反映在這非常稚氣的臉靥上,卻變成了殺氣。 她的感覺,是刺中了。

這是一種“命中”的感覺。

——她充滿複仇的快感。

可是極渴切便極易受傷。

冷血已捏住她的手,他的腕力帶給她一種刺中了的錯覺。

她恨極了。

她恨得幾乎要把匕首回刺,以刺殺自己來洩憤。

“可恥!”她怒罵,“兇手!”

她天真爛漫的嬌靥上顯現出一種不是她應有的仇憤。

冷血放了手,退開。

他放手,她的匕首便是她自己的了。

他退開,持斧大漢的斧頭又屬于他自己的了。

“你是愛喜姑娘?”冷血端詳,小心翼翼的問,然後,他眉宇之間的殺氣一閃而逝,只道:“還是穿上鞋子吧。”

這片刻間,他了解這為兄報仇的姑娘,要以色誘來刺殺他,但又不肯裸露其他的部位,只赤裸一雙纖足,來誘殺他——就算是在悲憤的複仇行動裏,這女子仍然天真本色、清純故我。

說罷,他就走了。踏月色而去。

女子握着拳,很用力的向他背影喊:“為什麽不殺我?”

冷血沒有回答。

愛喜的語音已開始有哭聲了:“為什麽要殺我哥哥!”

由于哭聲太過稚嫩,反而有點象笑聲。

冷血不想解釋些什麽。

——三次敗在他手上的莫富大,再也不敢上前攔截這豹子一般的年輕人,只能在他亂披風似的濃眉下,一對大眼逐出濃烈的感情,不知怎麽是好的望着愛喜。

愛喜姑娘恨恨的看着漸行漸遠的冷血:“你別以為我殺不了你!我會找人收拾你的!我一定會!”

她揚聲叫:“我要報仇!”雖然激憤莫名,但由于聲音太稚嫩,使得她說出這句話的涵意十分的不對稱,好象只叫了一聲“要帶好玩的事物回來”一般。

“你這冷血的兇手!”愛喜見對方沒有反應,恨意更切,忘了他已經走遠,就好象當着他的面說:“你這種人一輩子都不知道什麽叫傷心!”

冷血走了很久,也走了很遠,心裏卻還是記住少女稚嫩的語音: ——我是否傷心過呢?

我身上的傷,大概已全好了吧?冷血這樣忖想,可是小刀心裏的傷,卻好象是愈傷愈深了。

六十八、現在還不是時候

路是這般地走着。冷血忽然生起了一種急着回家的沖動。

他一向沒有“家”。

——“迎送客棧”就是他此細心情的所有歸宿。

冷血疾行在路上。他的步履如此之急,就象船行在月光的乳河上,整個人都“飄浮”在路上。

他一路奔行,直至他轉入閑寂無人的長巷,突然看到第二個月亮。

——有時候,月光不但令人傷情,而且也會傷人。

月如鈎。

——鈎也如月。

那“月亮”竟然“飛”了下來,飛斬冷血。

——好一輪“傷人的月亮”!

鈎鐮刀直飛冷血面門。

冷血乍受狙襲,身形立即象一只中了箭的雁似的,陡然急止,然後用一只蟑螂的眼光,去看襲擊他的刀。

刀已近臉。

——然後,他如臨大敵的神容,遽變成了故友重逢的狂喜。

他沒有避。

他甚至是微笑着來看那一柄正要取他性命的刀。

——他為什麽不避?

——他喜歡死,還是愛上了那把象蛾眉月一般的刀?

半空,一只黑手,指甲還布滿了泥垢,及時抓住那刀柄。

“嗡”的一聲,那柄刀勢子陡停之際,刀鋒離冷血的鼻子已不到一寸。 抓刀的人非常悲憤:“我呸!呸!呸1呸呸呸呸呸呸呸!你沒用,你孬種,你怎可以不避,那多沒趣,那多沒趣,那多沒意思!”他越罵越火大:“你這種狗東西,就只會欺負女子!”

冷血的笑容冷了。

這時,有人丢給他一把劍。

丢劍的人用鐵鏽似的聲音說:“冷血,你手上現在有了兵器,你随便跳一個,我們是不會以多欺寡的。”

然後那人下令似的道:“你進招吧。”

那人沉聲說完之後,立刻有兩個人走近冷血。

一個人走來的時候,看人的目光象一頭狗。

另外一人一臉聰明相,但卻向冷血的腳下吐了一口痰。

冷血當然認得他們——聰明樣的人是二轉子。犬目漢子是何阿裏。

他也當然認識前面兩人。

他一君那把鐮刀,就知道來的是侬指乙,一聽那人說話穩如泰山,就知道來的是耶律銀沖。

——他就不知道為何他們會這樣仇視他。

他一直都懷念他們。

“五人幫”:耶律銀沖、侬指乙二轉子、但巴旺、阿裏,他們是瑤族、遼人、回疆族、女真部、中原人氏,各因事窩在老廟,不出江湖。

但他們心仍未死。

——為救大學生一事,他們奮而揭竿,與老渠鄉民,死守力戰。

他曾跟他們同一陣線。

他們跟他曾同生共死。

——他的五個“教練”,就是這五人合力“打發”掉的。

他好喜歡他們。

他們曾救了他的命。

——其中但巴旺,還送他上四房山求醫,以致慘死在薔薇将軍刀下。 他極感激他們。

他好想念他們。

——但為什麽他們那麽恨他?

見面時原有的歡悅,怎麽卻成了悲痛的仇視?

冷血握着劍。

那是一柄普通的鐵劍。

——一柄鏽漬斑斑的劍。

冷血此刻的心,也如劍上的鏽;這時候,一朵雲也正好遮住了月亮。冷血完全能體會連發出一聲呼叫的機會也沒有就給搗住了的感受。

“你出手吧。”二轉子挑釁地道。

——本來,二轉子和阿裏,是“五人幫”裏對他最為友善的。

冷血心痛的問:“為什麽?”

自這四人出現之後,暗巷裏跑出來了一只狗,狺狺狂吠,但又一面吠,一面退。 二轉子冷笑了起來:“你做過的事,你自己心裏知道。”

冷血道:“我做了什麽事?”

二轉子道:“你要我說?”

冷血道:“如果我有錯,情願受死。”

侬指乙不屑、鄙夷的說:“少來裝可憐博同情!”

冷血轉向耶律銀沖:“耶律大哥。”

耶律銀沖哼了一聲:“不敢當。”

冷血誠懇的近乎是哀求的問:“我究競犯了什麽錯?”

耶律銀沖重逾千鈞的問:“你真的想知道?”

冷血斬釘截鐵的答:“是。”

耶律銀沖道:“但巴旺陪你上四房山求醫,他死了,你卻活着。你們一走,敵軍就攻入老渠,殺個雞犬不留。我們死裏逃生,帶了穿穿和貓貓逃出來,趕上四房山,想跟你們會合,卻見乳房山上,立了墓碑,梁大中、但巴旺等都死了,還有一個女子在哀哭。我們從她的口中得悉,你根本沒有中毒,還殺了她的兄長。她還親眼看見,小骨已身受重傷,小刀姑娘更衣衫不整——她正是剛才要刺殺你的小姑娘!連一個年輕女子都如此恨你,冷血,你當真是喪心病狂!”

冷血聽着,靜了下來。

二轉子怒笑道:“你沒話了吧?”

侬指乙道:“跟這種人還多說什麽!”

二轉子急道:“你說話呀!”

侬指乙道:“別以為做了什麽事,抵死不認就可以脫身。上頭可還有個天!” 說到這裏,雲已搶步游離了月亮。

澹澹的月華又照了下來,分明象剛用水大力洗刷過似的。

生存便是要經過春與秋……

一如月亮要經過浮雲。

半晌,冷血才問:“老渠鄉民……他們……”

阿裏沒好氣,爆出來一句:“你到底是不是驚怖大将軍派來的!”

冷血驀然擡起了頭。這個動作是那麽的突然,使得四人都以為他要倏然出手,同時一驚。

只見冷血那雙不會傷感的眼睛,眺視巷子的盡頭,(還是後頭?)象靜聽些什麽。 阿裏更是光火。他更氣的是冷血不回答他的問題,“別裝神弄鬼了!快受死吧!” 冷血忽然道:“不是有鼓聲嗎?”

耶律銀沖神色肅然。可是他沒聽到什麽。

這鼓聲仿佛只有冷血一人聽到。鼓聲似在心裏最深處詭秘的傳來,浸過月華,帶了一股冷冽的殺氣,冷血甚至可以揣摸到冷硬的鐵錘砸在魚頭上的碎裂聲響。月華太冷,竟使冷血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噤: ——不好,只怕小刀……

他那種象野獸一般能先一步聞到危機的本能又閃現了出來。

這時,二轉子正說,“——你睢不起我們吧?來來來,我先與你較量較量!” 侬指乙則道:“我們來決一死戰!”

阿裏嗤道:“有什麽了不起!我就不信你強得過公理的拳頭。冷血,你要是還有點人樣,就挑一個吧,咱們看誰收拾誰!”

冷血忽然抱拳:“諸位請了。”

阿裏一愣:“什、什麽?”

冷血疾道:“我要走了。”

二轉子叫了起來:“走?你是要逃不成!咱們還未決一勝負呢,就想逃!” “決戰?我不想跟你們打,而且,現在還不是打架的時候。”冷血急得象沸水燙過似的,勿勿交代下這句話:“我有事,打架的事,他日再奉陪吧。”說罷,他立刻就走。 所以,侬指乙、阿裏、二轉子也立刻就發動了攻擊!

六十九、小貓可聽懂

誤會就由他誤會吧,他是個不慣于向人解釋的漢子。這種人在雲詭波谲的江湖上,注定是要吃虧,而且一吃就是大虧。

說走就走。他是那種一行動就決不停下來的人。

他快,二轉子更快。

二轉子的身法象一縷姻。

真的是一溜的煙。

——連身手也象一溜煙。

“想逃?”二轉子恨恨的說:“可沒那麽容易!”

他張臂一攔,誰都過不了他這一關。

——“關”是用來做什麽的?

對怕事怕難怕挫折的人而言,“關”是“不準進入”,與“止步”同義。 對不怕難不怕事不怕挫折的人來說,“關”是用來“闖”的。

——你以為冷血是哪一種人?

冷血硬闖。

他沒有出手。

——但二轉子讓他撞倒了。

二轉子一倒,卻出現了阿裏那張傻險。

阿裏也向他出了手。

他出手的方式很奇特。

——他“胳肢”冷血。

——“胳肢”是輕搔令人發癢的部位,使對方發笑。

有的人怕“胳肢”,有的人不怕——也許,不怕這回事的人大概是對“癢”比較不敏感吧?

”胳肢”只能算是友好之間互相嬉戲的伎倆,決不能成為一種“武功”。 可是阿裏卻要“胳肢”冷血。

冷血決不敢小觑他。

——“五人幫”中任何一人,都有過人的、特異的、防不勝防的絕招。 冷血騰身抄起了那只狗。

他把狗丢給阿裏。

那只是只小狗。

阿裏本有一雙狗目。

他驀地發現另一雙狗目,幾乎就跟他吻在一起,連忙按住,那狗汪的一聲。阿裏怕狗咬他,連忙用手握住了狗嘴,冷血這時已越過了他。

但一招寒光凜凜的彎刀,正在等着冷血。

彎刀象一個渴極了的象鼻,飛卷向血液正流動着的脖子。

侬指乙是這“五人鞭”裏最狠的。他果然也出手最狠。

冷血沒有辦法了。

——在他的劍法裏,無一招自保,全是搶攻,但他卻不想傷他。

他不想傷害他的朋友。

他在對方的刀快要砍中他的同時出劍。

交手一招。

侬指乙“呃”了一聲,身形一頓,又待槍攻,驀然覺得自己身上有些紙片似的事物落了下來。

他定睛一看,執鈎鐮刀的右手尾、中、拇三指的指甲,均被削去,與指頭乎齊,不傷指膚。

他一面看一面搶攻,攻到一半,忽然想通了,就攻不下去了。

可是冷血還是沒有闖得出去。

因為還有耶律銀沖。

——象一座鐵山般的耶律銀沖。

稱之為“鐵山”一般,不僅指他的身材,其實,在冷血心目中,耶律銀沖亦有如同鐵山的分量。

——“五入幫”中,他最尊重的就是這個人。

他不想對他出手。他唯有停了下來。

耶律銀沖審察着他匆急的樣子,道:“你急着要走?”

冷血道:‘是。”

耶律銀沖道:“可是你欠下的,總要償還的。”

冷血道:“如果是我欠下的,我是會償還的。”

職律銀沖一向穩如泰山。

而且不動如山。

——看他的樣子,就算有十頭野牛一齊去撞他,也未必能使他動上一動。 可是他現在卻現出了一種十分奇特的神色。

他的眼神定定的望着冷血背後,象另外一個冷血出現在冷血身後一般。 他的眼神差點令冷血回望。

但冷血不敢回頭。

——如果回首,要是耶律銀沖向他發動攻襲,他不一定能應付得了。 雖然,他知道這象一座“鐵饅頭”般的人,不是這種人。

他信得過。

——可是這畢竟是作戰的時候!

他只能望着耶律銀沖,發現滿天的星子,都在耶律銀沖厚重的身組之後,閃亮、閃爍、閃動。

冷血忽然覺得凝重。

凝重得幾乎以一種本來用來微笑的肌肉來表達心中的恐懼。

他的神情也使耶律銀沖幾乎要回望。

但他也沒有回頭。

他只向冷血金鐵交鳴般的說:“假如你真的趕着要走,你就走吧;反正,只要你還活着,天涯海角,我們都會向你讨回個公道的。”

冷血點了點頭,也凝重的說:“好,我走,你們,也夠忙的了,一切,都要小心才好。”

他若有所指。

待他要舉步時,耶律銀沖忽然問了一句:“‘四大兇徒’,你跟誰結了怨?” 冷血不明所指:“四大兇徒?”

耶律銀沖道:“唐仇、屠晚、趙好、燕趙。”

冷血仍是不明白:“他們?關我什麽事?”

“沒事就好。”耶律銀沖語重心長的道:“也許,你只要記住:‘唐仇的毒、屠晚的椎,趙好的心,燕起的歌舞’就好。”

阿裏、二轉子、侬指乙又要包圍冷血,耶律銀沖舉手示意:讓他去吧。 他看冷血的眼色,很有一種“後會無期”的意味。

冷血不懂。

他也來不及去懂。

他只懂一件事:小刀可能有險,他要趕回去。

他一抱拳就走。

侬指乙悻悻然。二轉子似有些不舍。阿裏正被那只冷血丢到他懷裏的狗,熱情地舐着臉,又舐他的鼻子;舐完他的鼻子,又舐他的臉。

它大概以為他是它的同類。

“貓貓不是在你們那兒嗎?”臨走的時候,冷血問了一句:“小骨受傷未愈,他常在夢中叫貓貓的名字。”

說完他就走了。

他一路披星戴月,趕回了客棧。

客棧的屋脊上,鋪得象月光的盛筵。

靠近小刀房間二樓窗戶,有幾棵大樹,在月下靜靜的盛開着花,仿佛有小刀在的地方就有花開,便有花香。

屋頂上有很多貓,有的弓着背,有的曲着長尾巴,有的不懷好意的在叫。 冷血的心怦怦的跳着。

月下椽梁旁,有一只眼睛亮烏烏、毛色平順可人;在端凝着自己幹淨爪子的小貓。 那貓就在小刀所住房間的屋瓦上。

經過的時候,冷血禁不住俯下首來低聲問它:“小貓,小貓,小刀可平安否?她睡着了沒有?”

小貓側着看,烏亮着眼。

——小貓可聽懂?

七十、但求令我過倦入眠

由于死亡時常迫近他,所以他對死亡的感受要比生存深刻。可是,這段日子以來,顯然有點例外。他對小刀的關念,還要比對他自己深刻。這例外連他自己都有點意外。 ——是什麽感情,使他這樣一名男子漢,竟要對貓傾訴感覺?

就在這時,他瞥見月華下,在小刀所住那間房間的窗子,閃過一道精光。 ——劍光。

一剎那間,冷血已渾忘了曾經貿然闖入小刀房間的莽撞,他象一頭越過欄栅的豹子,飛掠而入那扇窗。

“小刀!”他驚呼:“小刀姑娘。”語音倉惶。

然後他看見小刀。

小刀倒懸皓腕,劍尖正指着自己的心房,臉上帶了點詭秘的笑意,在劍光的映漾下,煞是清麗。

她的另一只手,纖纖五指,正在輕撫劍鋒。

她在黑暗且靜靜的看劍,冷血卻驚出了一身冷汗。

她仍在房裏輕輕的撫劍。

“小刀,你想幹什麽!”冷血輕輕叱道,語含責備之意。“放下你的劍。” 小刀靜靜的擡眸。

那麽谧靜的眼色,象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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