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
以他怕。
——人們對他們不懂的事都會感到恐懼。
更何況他面對的是一個随手拿起枯樹作劍使、屢次擊敗他的高手!
他第一個反應,就是他最擅長的反應: 把小刀推出去。
可是,這一次他未能得逞。
因為中了他“大割引”的溫約紅,忽然彈跳了起來,接住了小刀,滾身到一邊去。 薔薇将軍連忙追襲,但那棵“樹劍”,已纏住了他。
這時,溫約紅在正尖呼着的小刀耳邊溫聲說了下面的話: “小刀,你不能瘋,你這時候如果失常了,這年輕人便會分心,殺不了這惡徒了。其實他已先後給怒魚、救魚、忙魚和傷魚救治過,毒力正在消退中,但一時仍不能适應,他浸于乳池,正好可把黑血和紅鱗素之毒,逐漸轉化為他的功力;我把幾種特殊的毒藥布在門窗,算定那惡徒會扔他出來,來個‘以毒攻毒,以毒破毒’,把這青年的毒全化為內力,而且馬上便可以吸收、運用——可惜,究竟毒還是毒,雖然克制相生,成了內力,但性情也難免比原來暴戾些了……”
然後他說:“小刀,我告訴你這些,是不想讓你發瘋。你看,這年輕人也熬過來了。你也得熬過去。我有一個紅粉知音叫唐方,當日,她也被人所害,困在一處,一樣挺了過來,她現在不知怎樣了……不過,那時候,她也沒瘋,沒死。一個人最不可以他的就是毀滅自己,讓自己瘋、任由自己死,都是放棄自己。就算在絕境中,人也應該要以死的勇氣,為生而戰。就象我,我也不想死的……”
小刀止住了尖叫,哭了起來,抱着溫約紅,嗚嗚的傷心的哭了起來,“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溫約紅伸手撫了撫她的柔發,安詳的笑了起來。
“我怎會死呢?我還沒等到唐方呢!我才不會死呢……”
說到這一句,他合上了雙目,象在冥想什麽似的,死了。
六十三、死的勇氣
人應該要以死的勇氣來為生而戰。
小刀在傷恸中,記住了這句話。
起死回生、神威凜凜的是冷血。
Advertisement
少年冷血。
——冷月下的冷血。
沒有人能阻止冷血做這件事: 殺人。
——殺掉一個不是人的“人”。
為什麽做為一個“人”,要把另一個人淩辱一至于斯?禽獸只會為了饑餓而傷害其他的獸類,不象人,竟常常只為了一己之快來殘害同類。武林中的鬥争決戰,生死難免,但用那麽卑鄙的手段,來虐殺、暗算、狎侮一些善良、正義、可愛的人,這樣做,就象禦辔者恣意把道旁自由自在玩耍的幼兒輾成肉槳一般,人,怎麽能做出這種事來!
冷血因目睹這情況而激發了另一種獸性: ——必殺于春童!
日後,他對認為該殺的敵人,下手決不容情。
所以他向以殺戮過盛,稱著江湖。
他是因這一晚而性情大變。
——尤其是他只能眼睜睜的看心愛仰慕的女子受盡欺淩而愛莫能助之時。 他卻不知曉,除了他所見的一切,引起他心靈上巨大的撞擊之外,“一元蟲”雖然終能解除體內毒素,并因其他毒力強把毒質轉易為一種奇特猛烈的內力的同時,也改變了他的個性——以不能察覺的方式。
現刻,他的體力回來了。
象一頭龍鑽入了他體內。
——一條毀滅的龍,正發揮摧毀的力量,粉碎他的敵人——“薔薇格軍”于春童! 枯樹成了冷血的劍。
——敢情這是世上最巨大的劍。
“劍”刺薔薇将軍。
于春童疾退。
冷血急追。
退—— ——追 退。追。退。追。退。追。退。追。退。追。退。追。退。追。退。追。退。追。退。追。退。追。退。追。退。追。退。追。退。追。退——砰地于春童背部撞上了“乳房”的牆。
牆是不倒的牆。
退已無路可退。
追已不必再追。
“樹劍”已至。
于春童掃刀一回,“大割引”,砍向“樹劍”。
“樹劍”自當中斷落。
冷血手中仍有“半截樹”。
——半截樹一如他的半截劍。
他的“斷劍”一向尤勝于完整的劍。
劍斷、劍勢未竭、反而更劇。
劍已“撞”中薔薇将軍的胸膛。
——畢竟,這是樹幹,并不尖利。
但這已經夠了。
夠于春童受了。
于春童受夠了。
他已讓那棵樹刺、劈、打、擊、砸、擂、掃、撲中至少十六下。
無論他逃到哪裏,樹都追着他。
樹在,劍在,冷血在。
開始他還想逃。
還想掙紮。
接下來,他已完全絕望。
那根樹象一個獰猙的死神,一下下的猛擊着他,定要把他打得魂飛魄散形消神滅方才甘心盡意似的!
他狂嚎。
他求饒。
他一身是血。
浴血。
他身上本來嵌着許多鏡片和劍片,那棵樹每擊中他一下,就等于把尖利的碎片再打入他肉體裏去,痛得徹心徹肺骨徹髓,他掠到半空逃竄,他在地上翻滾,可是,那棵樹象一只嗜虐為快的妖孽,不住的拍打着他,半刻也不肯稍止。
血 血。
血 血!
血四濺,猶烈于他那一刀割在三缸公子身上之時。
他慘列、掙紮、呼號,未幾,已通身染血。由于他全身嵌滿了利片,在地上輾轉哀號之際,加上他那原來十分俊美的面貌,在寒月下,恰似一條美豔動人的蜈蚣。 可是冷血毫不容情,依然拍打下去。
——就當他是一條蜈蚣吧,他要當“他”是一條害蟲般除掉。
冷血甚至不肯稍停一停手,轉身去取劍。
——他生怕取劍之際,會少打了片刻,使這禽獸不如的東西,可以緩過一口氣來! 他甚至故意不盡全力。
——如果是全力拍打,再一兩下,就可以将之格殺。
冷血不想讓這家夥死得太容易。
冷血這種心态,已成了真正的冷血。
雖然他還年少。
——少年該是熱血的。一個熱血的人會冷血,是因為他那顆心已經冷卻了。 ——到底是誰讓他的心冷卻了的?
這時候,掙紮求生、慘呼告饒的于春童,本來還有能力殺死他自己(雖然他這時已失去殺害別人的能力)的。
不過,他卻想活下去。
他要掙紮茍存。
他不想死。
他不要死。
——他沒有死的勇氣。
六十四、為生而戰
沒有死的勇氣,是因為對生之眷戀。
這時候,忽聽一聲尖呼。
在瘋狂打擊敵人的冷血,乍聽這一聲呼喊,他以為是小刀又叫了。
他因此而拍擊更烈。
然後他在恍惚中省覺,那似乎不是小刀的聲音。
他的手不停,但臉已轉了過去。
這時候,他看見一張清水般的臉。
——他永遠忘不了,在那晚的冷月下,那一張美麗的臉,都滿溢、交織着凄涼、倉惶、激憤、痛苦、哀憐、懇求的神情。
“哥哥!”那張臉哀凄的叫:“你為什麽要這樣對待我哥哥!”
薔薇将軍一聽這呼喚,登時連掙紮都忘記了,反而拚出了神力,一手拗住了樹身,不理碎片自肋部刺了進去的痛楚,嘶聲狂吼:“走!愛喜,快走!”
來人是他的妹子——愛喜姑娘。
愛喜姑娘身邊有一個虬髯巨漢。
他手上有一把長柄巨斧。
他一見此情景,便吶喊着,掄着斧钺,沖殺過來。
——沖向冷血。
他沖殺過來的時候,是不由自主的發出喊殺之聲,而且也不得不大聲吶喊。 因為他怕。
他怕冷血。
他曾是冷血的手下敗将。
他曾受制于冷血劍下。
冷血認得他——“砍頭将軍”莫富大。
高喊可以自壯聲威。
莫富大揮舞大斧,沖了過來,還摔了一跤。
就摔在小刀身邊,跌個仰八叉。
他随即又爬起了身。
他并沒有去對付小刀。
——他似乎不知道他是可以去挾持小刀來對付冷血的,他見小刀衣不蔽體,還以為是冷血幹的好事!
他依然向冷血沖去。
冷血的“樹劍”,已被于春童生生拗折,一時抽不回來。
莫富大已沖近身後。
他要救薔薇将軍。
——薔薇将軍是他的同胞。
他當然不知道,這一位同胞,剛在片刻之前,還在恣意屠殺他的同僚! 冷血已來不及解釋。
他也一向不解釋。
他不是個愛解釋、善于解釋的人。
就在那一張大斧快要劈着他之際,他霍然返身,“刺”中一“劍”。 以掌為劍。
“掌劍”。
劍正着莫富大前額。
莫富大整個人象給魔法定在那兒,只僵立了片刻,然後便如一棵給砍伐了的大樹一般,隆然倒下,暈了過去。
冷血是下了重手。
——但并未下殺手。
可是就在冷血這一分心對付莫富大之際,薔薇将軍已遽然放棄了争奪樹幹,而猱身撲出,直攫小刀。
——唯有抓住小刀,才能威脅冷血。
薔薇将軍這下不但是故技重施,而且是慣技屢施。
不過他卻不知道,小刀正等着他來。
小刀手裏握着一塊碎裂的瓷片。
這瓷片約有巴掌大,裂處尖而且銳。
薔薇将軍一手攫住她,她也立即把整塊瓷片都送進他小腹裏去。
薔薇将軍“喔”了一聲。
他的雙眼瞪直,紅得象要滴出血來了。
可是他并沒有放手。
他依然攫住小刀。
冷血一看,不立時掠向小刀那兒,卻向愛喜撲去。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愛喜乍見莫富大被冷血擊倒,卻不明白自己的哥哥為何要抓住小刀,正錯愕間,只見兄長已讓小刀刺中,而冷血正向自己奔來。
她完全無法理解眼前所發生的種種情景。
冷血要制住愛喜。
愛喜反擊。
——這女子的武功,也好得出人意外。
冷血不管了。
他已沒了退路。
——這是為生而戰。
——為了小刀的生命而戰。
他一拳擊中對方的小腹,在愛喜慘叫聲中,軟倒之際,他已制伏了她。 這時候,于春童也制住了小刀。
完全制伏了她。
——薔薇将軍也是為生而戰。
——為了自己生存而浴血苦戰。
“你放下她!”薔薇将軍怒吼。
“你先放了她!”冷血叱道。
“這不關她的事,放了我妹妹!”
“你淩辱她還不夠麽,先放她再說!”
“你信不信我宰了她?”
“你殺她,我就殺你妹妹!”
——對付于春童這種人,只有以這種方法。
雖然“這種方法”,是為冷血一向所不願、不齒、不取。
薔薇将軍紅了眼、紅了臉、紅了身子,押着小刀,向前逼近。
——他要救他的妹子。
——他是愛他妹妹的。
冷血正等着他來。
愛喜哀呼:“哥哥,不要,不要,你先逃……”
話未說完,兩個男人已開始交手。
冷血左手攬住愛喜。
——将軍右手箍住小刀。
兩人急急交手,有時攻向對方,有時搶救對方手上的人,乃至後來,兩人各攻向對方關心的人,以致兩人忙着搶救,忘了互攻——而這比互攻更為兇險。
兇而且險。
無論遇到任何驚變,小刀都緊咬着唇,不作聲。
——她已受盡淩辱。
——她記住了溫約紅的話。
愛喜卻乍逢巨變,忍不住淚,忍不住怕、忍不住驚呼。
小刀的“瓷刀”仍留在薔薇将軍腹裏。
——小刀雖給制住了,但仍不放棄“瓷刀”。
她的手腕正在用力。
她的五指因用力而完全發白。
白得象冷冷的月。
月色冷如花。
六十五、解決我吧
“我的敵人是整個夜,不是那一點黑。”這原是冷血對付惡勢力的一貫抱負。 而今,他卻害死了全村的人,包括他的恩人和心儀的女子,達使他性情大變,做出從來不屑為的事。
——用對方所愛來換自己所愛。
——以殘害敵人之愛來打擊敵心。
——對窮兇極惡、耍權逞力的人,原該論勢不論理的。有理,反而說不清。以惡制惡,制了再說。
這種事,薔薇将軍一向都做慣了的,做來也比較駕輕就熟、熟能生巧些。 不過,薔薇将軍身上所受的傷,所流的血,已不是常人可以忍耐,甚至也決不是高手所能忍受的。
——要不是為了解救愛喜之厄,于春童早就倒下了。
他怕。
他是小人。
所以他以小人之心去想度事理。
——他怕冷血會用自己對付小刀的方法去對付自己的妹子。
故此他竭力要救愛喜。
死而後已。
是以,兩人都有顧忌。
兩人都投鼠忌器。
不過,冷血沒傷得那麽重。
冷血也沒有薔薇将軍現在的慘烈處境。
小刀的瓷刀,仍在他的腹腔之間,大切大割,一如他的刀法,大割大引。 “噗”的一聲,血雨紛飛。
小刀的“瓷刀”因于春童的騰動,而自腹間直劃裂至鼠蹊,破腹剖肌而“跌”了出來。 薔薇将軍痛不欲生,狂嚎一聲。
冷血忽然把手上的女子向他一推——這正是于春童慣使的伎倆。
于春童狂痛之餘,仍不忘了接下他的妹妹。
他的妹妹淚流滿臉。
——但穴道已被封住。
冷血也在這一霎間,奪回了小刀。
于春童已來不及解開愛喜被封住的穴道,冷血已至。
他手上抄了一把十彩迷幻的劍。
薔薇将軍忽然放棄了抵抗,跪地狂喊:“殺了我吧,解決我吧,只要你放了我妹妹……”
冷血劍如急雨,刺向他。
血 血。
血 血!
劍雨中血雨紛飛。
血雨中淚雨紛飛。
流淚的是愛喜。
——她永不能忘的慘狀。
小刀也哭了。她抽搐着雙肩,以一種莫大的忍耐,在薔薇将軍死前一剎那,解開了愛喜的穴道。
“我恨你們!你們這對狗男女!”于愛喜在目睹這對男女如此殘殺她所敬重、她所至愛、而且為了她不惜舍身相護的哥哥,過去摟着于春童,以一種哀憤的悲鳴,說出這樣的話來:“我會報仇的,我一定會報仇的!你們也把我解決掉吧,否則,我一定會為我哥哥報仇的!”
冷血與小刀相顧一眼。
——在愛喜心目中,于春童仍是她所敬重的人,而且是個被害者。
小刀覺得很累。
——很倦。
冷血及時扶住了她。
她的身子仿佛就長在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