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
五十八、剮了你好嗎
對一個男子漢來說,不是怕失敗,而是怕根本不讓他打就宣判他已經失敗。在良知和真理的絕對死寂裏,或是爆發,或是毀滅。
冷血的情形,恰好就是這樣子。
冷血一向狠,但現在他狠不了。
他向來敢于拚命,可是現在他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他劍法高,武功好——但那有什麽用?此際,他殘破的身軀,只怕還打不過一條小小的游魚。
他本來心高氣傲,可是,這一次,他才剛剛接手一件大案,到今天,只連累了他要救的村民,只害死了救他的恩人,還害得一直照顧他的女子飽受淩辱。
而他,只有在旁“眼睜睜看着”的份兒。
他現在想拚,卻不能拚。
連求死也不能。
——也許天下事還有一件比‘失敗”更令人放棄抵抗的,那就是死亡。 所以,當一個人真的“想死”的時候,他已經沒什麽不可以幹,沒什麽不敢幹,沒什麽不能幹的了。
——世間還有比“毀滅自己”還需要更大勇氣的事情嗎?
偏偏世上選擇“自我摧毀”的人多,以這種大無畏的勇決來行大事的人,卻不多見。 冷血現在,卻不是勇氣的問題。
他體內仿佛五行颠倒、乾坤逆錯,心髒已跌到丹田、肝髒取代了肺腑、胃部象是吞了一斤的鉛和一棵不會開花的鐵樹,他的下身似是浸在泥塘裏,變成了一株蓮藕,上身冒在池面上只是一顆冒在池面上的頭顱。一陣急寒、一陣慘熱,使他覺得既不是在人間,亦不是在地獄,而是他變成了一條蛙蛇,還是一條腹蛇,已鑽進了他的衫內。
他完全不能動彈。
但全身肌肉都在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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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血”的毒,加上“紅鱗素”的藥力,還有“一元蟲”的沖擊,使他奇經八脈,全都倒錯淩亂,十分難受。
他沒有選擇。
他甚至不能死。
——他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禽獸般的薔薇将軍如何奸污小刀姑娘。
本來血氣方剛而且意興風發的冷血,而今痛心疾首而且生不如死,他覺得,從一開始,這件事轟轟觀烈,雙方争持,好不燦爛,而今聞說老渠已遭攻陷,鄉民只怕都兇多吉少,眼見恩人死盡,義土受辱,好人沒好下場,正義全面崩敗,僞善完全獲勝,使得一向為正義而戰的冷血;就算體內有爆炸聲響般的怒憤,天下寧有幾許不平事,但他什麽也不能做。 當然,世上有些人的臉皮真比萬裏長城還厚,不過,對冷血而言,一出道就遭此屈辱,使他的嫉惡如仇,變得更嫉惡如仇;他那給擊垮了的慘痛心情,轉化成了他矢志要血債血償的激烈性情。
門已掩上。
——叫天天不應。
——喚地地不聞。
何況小刀和冷血,都不能叫,不能喚。
薔薇将軍在脫下褲子之後,又去剝光了小刀身上的亵衣。
他的動作很慢。
很輕松, 甚至很溫柔。
他把大掃刀置在身旁,那把刀映着水光,寒沁沁的,就象小刀的腿。 他用手捧起小刀凄然的秀颔,向她說:“你久候的一刻,終于來臨了。” 他用指一捏,小刀只有張開了口,他把他身子緊緊地逼了上去,一邊笑着,一邊想在鏡中看個水落石出,任何細微的表情,都不放過。
小刀想掙紮。
——她最大的力量,也不過是盡力的将脖子往後仰。
她瀑布般的雲發因而往後仰晃,激蕩的發絲在她雪玉雕镌般的胴體上回纏,象一張朱筆仕女圖上的裂紋。
她微微噢了一聲,眼神是恥辱與恍惚的。她失去了拒絕的力量。于春童尖笑了起來,看他的樣子,是愉快得接近狂喜的表情,象正在發瘋,又象是正在發燒。他把小腹在小刀的發上統扭瀑布似的磨蹭着,這時候,小刀的手指,無力的、衰弱的、悲哀的在空中畫着哀傷的構圖。
羞恥、受辱使她全身劇烈而且恐飾的發着抖。于春童的下腹緊貼小刀的臉,不住抽搐。 忽然,薔薇将軍疾退了出去,還發出了“蔔”的一聲,一臉獰惡的狎笑。 大概是小刀想拚盡餘力,要與他拼個死活吧,但又給他發現了她的意圖,及時退了出去。
他拉起掃刀。
小刀一向亮麗而今充滿屈辱的眼色,陡升起了一種對刀光渴求的神情。 “你想咬我?”薔薇将軍恣意的快樂的笑道:“到這個地步,你還想掙紮?” “我才不讓你死。”他得意非凡的說,“我只對不聽我的話的女人懲罰。” 刀光一閃。
那一刀在小刀無瑕的玉頰上,劃了一道血口。
血自雪玉般的肌膚裏滲出來,象一朵會淌血的桃花,使她的膚色,更剔透着動人心魄的美。
連薔薇将軍似也不可忍受這盡收眼底的刺激。
“你沒希望了。你認命吧。”他滿意的道:“我要享受你了。”
他當然不理她流淚,還有流血。他就是要享受她的流血、流淚。他放下了大刀,逼進她那雙比刀清亮比刀冷的玉體,用他那比世上任何東西都醜惡的身體向前猛撲了上去。 誰都知道:誰也救不了小刀。
誰也不會來救小刀。
沒有誰來救小刀。
八九婆婆,死。
三罷大俠,殁。
蟲二大師,亡。
三缸公子,給堵在井底裏。
梁大中、但巴旺都命喪“乳房”。
沙崗、石崗,雙雙斃命。
冷血已是個廢人。
所以薔薇将軍好整以暇、熱火朝天、了無憚忌、生死在握的向在他臂間柔弱得連掙紮的餘地也無的女子問: “讓我剮了你,好嗎?”他說:“你放心,我不是一寸一寸的剮你,而是一分一毫的,保管你一輩子都記住今晚,一輩子都忘不了我。”
他說着,把手指在小刀臉頰上的切口一抹,然後用這血色來塗她的唇。 他身上那把“污穢的刀”,繼續向她無情的戲弄,在這之前,他還用手亂打小刀的玉體。
便在此時,嘩啦一聲,一道水柱,沖頂拔起,一條人影自水柱裏疾掠而出,就象一頭久蟄池底的龍,一出世就要石破天驚。
五十九、十七回生
石破天驚、海枯石爛、驚天動地、鋪天蓋地、排山倒海、浪裂濤分、天崩地裂、風湧雲動、天地失色、天昏地暗……諸如此類的用辭,井非天地萬物對人之七情真有如此深情,只是人好渲染誇張、自作多情,不惜要利用天、地、山、石、海、浪、風、雲來顯示自己的激情甚或濫情。
龍也是這樣。為了要壯大自己,使自己特殊非凡,所以用了這樣一個馬頭、鹿角、蛇身、雞爪,既出水能飛入水能游的圖騰,作為民族的象征,把“它”的子民說為“龍的傳人”——其實,誰知道真的“龍”是否只是一條“大蟲”?
——可是,稱之為“龍的傳人”,仿佛就兩腋生風,稱為“蟲的傳人”,就有點擡不起頭來了。
其實,管它是蟲是龍,老虎也不過是俗稱的“大蟲”而已!只要活得象一個堂堂正正的“人”,不管祖先是龍是蟲,都是光采非凡的事!
——象薔薇将軍于春童這種人,就算是“龍”的傳人,那又怎麽樣?問題是:他還能不能算是個“人”?
或許,“人”就是這樣子吧!
所以,此際也有這樣一個自水中拔起、化作怒龍,向薔薇将軍發出驚天破石攻襲的人! “三缸公子”溫約紅!
三缸公子不是中了“黑血”的嗎?他不是給堵在井底裏的嗎?他怎麽竟會從“乳池”裏猝然強身而出,向正恣欲中的薔薇将軍發出奪命一擊呢?
太突然了。對冷血而言,是這種感覺。
象一部小說,明明是寫了前面十六回,到了十七回,忽然一轉,又回複了生機!對小刀來說,此際的感受亦是這樣。
看着小刀艱辛受辱,喘息咻咻,還有那足以令他眼花撩亂的清白之軀,象薔薇将軍這樣一個好色已成了習慣的男子,也不禁在眼神裏流露出一種野獸的目光,臉容第一次嚴肅了起來。他匝緊了她的身子,他要攻占這一具活色生香的無瑕玉體了。
他剛放下了他的屠刀。
他的刀就置于小刀象刀般如雪似玉的腿旁。
然後他“舉”起了另一把“刀”。
——那是更慘無人道的“屠刀”。
這一刀正在小刀的腿間。
他正要全神貫注去感受刀入肉裏的快感,突然,水柱沖天而起,一人化作青龍,一劍向他刺來。
這一劍極炔。
于春童的反應也極快。
劍光乍現,他已抄刀。
刀在手之際,劍已指着他的咽喉。
劍卻并沒有馬上刺下去,理由也許只有兩個: 一,溫約紅不屑用猝擊、狙襲的方式來殺死他的對手——盡管那是個鄙惡已極、罪該萬死的人。
二,這時候于春童雖已來不及出刀,但他的大掃刀亦已抵在小刀的咽喉上。 冷血在水深火熱炙寒交迫中這樣估量着。
溫約紅叱道:“放下你的刀。”
他喘着氣,一身濕淋淋的,水不住的自他身上滴落,落地有聲。
于春童喘息道:“放下你的劍。”
溫約紅斬釘截鐵的道:“你不收刀我就刺過去。”
于春童堅定的道:“你殺我她也死定了。”
溫約紅咬牙切齒的道:“于春童,你這樣做,不是為你老爸報仇,而是給你老爸丢臉。”
于春童點點頭,欣然道:“謝謝你的贊美。——你不是在井裏的嗎?” 他一面說着,可并沒有半絲松懈。
溫約紅也一樣。他知道自己面對的不是豺狼。豺狼還沒他一只手指可怕。 “我一中了毒,就打算先退入井裏,緩一口氣再說。這井水本是前通往湖水,後導入屋裏“乳池”的,否則,我又怎會自顧逃生,不理這兩個年輕人的死活呢!”溫約紅說:“別忘了,我也是‘老字號’的人,而且一直都住在‘四房山’上。”
于春童目光閃爍,但臉不改容的說:“我是有疏忽。但你仍是着了‘黑血’,而且已見了血,這點我沒有忘。”
溫約紅冷峻地道:“可是,我的劍仍抵在你的喉嚨上。”
于春童垂目,以一種極虔誠的态度,望着那随時可以奪己之命的劍尖,道:“我懷疑你只是強撐一口氣,現在已失去刺殺人的能力。”
溫約紅捏劍柄的手突然青筋畢露。
那柄劍也發出一種嗡嗡的青光。
“嗡”是聲音。
——“嗡”得象輕泣。
青是光芒。
——象是歲月的流光。
“我知道你這把‘喝醉了的劍’,是當今劍名最長的一把,名字就叫做‘數十年前悲壯的歌唱到數百年後會不會成了輕泣?’我也知道它是一把好劍,你也是一名好劍手。”于春童緩緩的、徐徐的、慢慢的,把目光擡起,然後就盯定在溫約紅的眼瞳裏,仿佛已把銳光盯了進去: “不過,要是這劍手已失去了力量,再好的劍,也使不出好的劍法了——那就無異于廢鐵!”
薔薇将軍這樣說。
——他一面說一面挑戰似的望着正用劍尖指着他的敵人。
溫約紅的身子哆嗦了起來。
——雖然他正明顯的企圖要抑止他的顫抖。可是也明顯的力有未逮,以致他的身體劇抖得如北風中的葉子。
他銳笑了起來:“你不妨試試看。”
薔薇将軍把視線收回來,凝視指着他顫動着的劍尖。
劍尖顫抖如疾風中的茅草。
“無論什麽事情,只要是拿自己性命去拼的,都劃不來。”薔薇将軍凝重的說:“不如這樣,我把她給你,你答應不殺我。”
溫約紅道:“好,你放了她,我不殺你。”
薔薇将軍猶豫的道:“你得言而有信。”
溫約紅慘笑起來:“我姓溫的,平生做事,一定遵守信約。只要我答應的,就算是會後悔的,都不反悔。”
“好!”薔薇将軍極其爽快的說:“我相信你。”極快的放下了刀,又極快的把小刀扔給溫約紅。
溫約紅連忙收劍。
他不想不守信諾。
他更不想刺傷小刀。
但就在他抱住小刀的一霎間,于春童又抄起了刀!
刀光乍起,象提前結束了十七回生,提早迎來了十八回死!
六十、十八回死
有福同享,有難獨當;赴湯蹈火,在所必辭;犧牲大我,完成小我;一貴一賤,愛情乃見——在在都說明了:極度情境、生死關頭,最能考驗人性人情。
是以溫約紅仍然遵守諾言。
于春童依然輕諾背信。
左手抱着小刀的溫約紅,顯然有兩個顧慮,使他的劍法大大打了個折扣。一是小刀身無寸樓,三缸公子是個君子;二是他的功力似未完全恢複,甚至是完全沒有依複,所以他那絕世的劍法,沒有完全發揮出來。
他的劍依然帶着點醉意,幾分狂态,每一劍似是一個問題,輕輕且殷殷的問: 數年前悲壯的歌 唱到數十年後 會不會成了輕泣?
又或者問: 數百年前悲壯的歌 唱到數千年後 會不會成了輕泣?
每一個問題,都是一個殺勢,每一劍,都蘊含了極大的殺機。
可是他那一劍,怎麽刺差了半分?他那一步,怎麽忽然一跌?他應該上前追擊的,可是卻一口氣緩不過來!他本當馬上疾退的,卻腳下一個踉跄!他怎麽沒注意他對手那一個破綻?他怎能用劍身去硬擋那一引而下的刀?
冷血這樣看。
這樣想。
這樣地急。
這時候,劍被砸飛。
溫約紅的人也立時“飛”了出去。
——借勢飛出了門外!
三缸公子已不求勝,只求逃。
逃出門外再說。
薔薇将軍的刀光卻直追了出來。
——如果這是一個故事,已進行至第十七回,那麽,這把大割大引的刀只說了一個結局:到第十八回,敵手一定死!
——斬于刀下!
就在這時,那把青色的劍卻追了回來,象一個原先忘了的追問。
數月前數月前數月前那在廣場在 廣場在廣場悲壯悲壯悲壯的歌唱 到唱到數年數年數年之後之後……
……會不會會不會成了輕泣輕泣?
薔薇将軍倉促綽刀招架。
——象回答一個要他彈精殆智的重大問題。
三缸公子抱着小刀,就在這一瞬間踢開了門,逃了出去。
狂月滿天。
三缸公子一到門外,第一步就是放下小刀,第二步是折過身來,把門踢上,第三步是他雙袖狂舞,急抹木門。
之後,他急掠到窗邊。
這“乳房”建構奇特,只有一座門、一扇窗子,向着外面。
溫約紅卸下發上儒巾,挂在窗上。
然後,他才回過頭來,疾掠到小刀身邊,并十指骈點,解了小刀身上受禁制的穴道,之後,溫約紅脫去袍子,披在小刀身上,而後,他說了一句: “快走……”
然後,他變成了一條懷着痛苦的悲傷的但靜止的魚!
人是人,魚是魚。一如星光是星光,路是路。但路有時候也是星光。星光照着道路,路上的星光,就是星光的路,路走過星光。成了星光路。蒼穹只有一輪月亮,但他卻看見許許多多的月亮;陰。晴。圓。缺。那是他一生會晤過的月亮,皆飛入了小刀眸瞳裏,成了悲、歡、離、合。從小刀的眼裏看去,溫約紅所着的毒力已全然發作,全身鼓脹起來,整個人都變了形,由于他駐顏有術,容貌清俊依然,偏偏全身都鼓了起來,象是一條靜立在陸地上的魚!
小刀終于解除了穴道的禁制。
可是救了她的人,卻倒在地上,掙紮不起!
小刀第一個意念,不是想到走,而是手足無措的問: “……我……怎樣才能幫你?”
幸虧她看到這情境,并且這樣問了,所以才沒想到死。——她原來只想:只要一旦恢複了可以殺害自己的力量,立刻就死!
溫約紅痛苦地道:“‘黑血’之毒,已發作了。我在井底,只以藥力和功力把毒力暫時強行壓下,而今反撲,更加厲害……”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氣,“我拼力是要救你出來……你快逃……我雖只善于解毒,但我畢竟是‘老字號’溫家的人,我已把……身上的六種毒力,全布在門上,窗上……于春童是聰明人,他沒有祛毒之能,就不會硬闖出來……井裏有枯樹塞着,他也不能從那兒遁走出來……”
他的聲音并不小,似不但說給小刀聽,而且也是說給于春童的。
剛才他從水裏冒出來時,還冷得發抖,而今又象體內生了盆火似的,熱得成百上千的汗珠,一起争先恐後擠兌而出。
“你快走吧……我已沒有力量走……你不是他的對手。你要扶我走,便倆人都走不了。脫離他的魔掌吧……落在他手裏,只能落得個不生不死……”
小刀想到于春童那張獰惡的美臉,她就怕。
——可是溫約紅仍留在這裏,冷血也留在屋子裏。
——她能不能一個人逃跑呢?
生死關頭、性命攸關,人性的可貴、可憎,在此時此際便會特別的彰顯凸現出來。 “快走……”溫約紅艱辛而凝重的叱道:“我已把他封在屋裏,可是困不了他多久的……我用‘禦劍之氣’,跟他一拚生死!”
“快走!”
溫約紅只說到這裏。
他集中全力運氣、聚力。
他自知走不了、走不遠。
他不逃了。
他決意一拚。
決意一拚的人,為的就是不想不死不生。
六十一、十九回不生不死
理想比夢想近,比回想遠。
沒有理想的人,是活着的死人。
知足雖然常樂,但知不足才可以進取。
——現在溫約紅的“理想”跟小刀是一致的:那就是殺了于春童!
溫約紅又稱“三絕公子”。除了能飲、擅解毒之外,他的劍法是溫門“老字號”五劍之一。他的劍名是:“數十年前悲壯的歌唱到數百年後會不會成了輕泣”,一共二十一個字,是世上名字最長的劍。
他最高明的劍法是“禦劍之氣”,不是一般的禦劍之“術”。
他以“氣”運劍。以聲提氣。
所以,此際,在寒月下,他的真氣滾滾蕩蕩于丹田間。
他面對的,是一座奇怪的房子。
——四房山上,不管“心房”、“暗房”、“酒房”還是乳房”,均建構特異,四壁均用一種名為“馳突”的鐵泥鑄造,為的是它能散發并保留一種特殊的森寒之氣,不管怒魚、救魚、傷魚還是忙魚,都需要這一股精寒之氣,才能養活。因此,這種以“馳突”打造的牆壁,特別堅固,除非真有蓋世神功,否則,決難破壁而出。
——何況薔薇将軍一路上來,先後曾傷在但巴旺、小刀、影子将軍的手下。 ——要攻破這銅牆鐵壁,不是不可能,但對狡詐機智更在武功之上的薔薇将軍而言,恐怕還是力有未遂。
——要闖出來,必自門窗。
門或者窗。
冷月寒鋪,大地如銀,白花的香氣中人欲醉。
——誰知道這座荒屋內外,都布滿了非死不休,不死不散的騰騰殺氣? 殺氣滲入花氣之中——原來殺氣也可以是香的。
溫約紅全神貫注。
注視門窗。
——屋裏的敵人,到底在想什麽?
——是不是跟他一祥,也在等待?
屋裏的薔薇将軍,在做什麽?
踱步。
來回急踱着步,象地是燙的,一步也不能停。
他手上操着刀。
他幾度似要沖出去,但都停住了。
“他奶奶的!”他咕濃着說:“我明知道你只會解毒,放毒卻是外行,但這樣沖出去,萬一中了毒……用性命去冒的險,還是能免則免……”
他一時想不出沖出乳房的方法。
他屏息的聽,确定小刀和溫約紅确還留在門外。
他聽得見,冷血也聽得見。
冷血野獸般的聽覺并未因此而失靈。
他看見于春童在鏡子的反映中皺着眉頭踱來踱去,幾次要硬沖出去卻又遲疑退縮,他還聽見于春童的詛咒和咕哝,還有在地上那把青色精靈似的劍,青意猶盛于那柄十彩迷幻的劍。
“我還沒有真正的幹她,我怎能放過她!”他狠狠的啐了一口,披着頭發,赤裸着身子,狠狠的說:“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你!”
冷血已不大能分辨得出他說的是誰了。
因為小刀已逃出門外。
他已放下了心。
他的意志力已開始潰散。
他又慢慢滑入池中,只剩下鼻孔還冒在水上。
他現在唯一不放心的是: ——小刀還沒有逃離四房山。
她為什麽不逃。
她為什麽不走?
——當一個人已渾然忘了自己的安危,老是惦念着另一個人的時候,這說明、顯示、發生了什麽?
(屋外的人,到底想要做什麽?——攻進去?還是逃開去?)
三缸公子已不能再等了。
他的氣已經盈滿,并開始宣洩。
他決定要發動“禦劍之氣。”
他長吸一口氣。
遠處象有人在井裏垂下了一個木桶。
他把話喊了出來,在月夜裏溶溶漾漾的問了開去: 少年時悲壯的歌, 唱到了中年, 會不會成了輕泣?
小刀還沒有在留下與三缸公子并肩作戰、想辦法使溫約紅和冷血也一起逃走、她自己逃下山去三者之中作出選擇,已聽到溫約紅這個由衷由心、由肺由腑裏轟轟隆隆發出的問題。 然後她聽到極其尖銳的迸裂聲,在那荒屋裏乍然發生,就象是三千五百六十一只碟子同時碎裂,四百一十三張刀鋒同時割在鐵砧上,另外就是一聲狂吼!
——屋裏那只禽獸、魔鬼、不是人的人,究竟遭遇了什麽事?這個問題,到底問出了什麽來?
小刀在屋外,聽得見,看不見。
冷血在屋裏。
他只有眼和鼻子浮在水面——所以他還是看到了: 這情景。
在“乳房”裏的青劍陡然急起,似有人操縱一般,掠起一道青光,急刺于春童,于春童急閃,但劍芒大盛、育氣狂熾,屋內的鏡子驟然一齊迸裂,千百道碎片,一齊射向薔薇将軍!
這時候,外面那磅磅礴礴的語音,象在大風裏的悲歌,又問道: 青年時悲壯的歌, 唱到晚年後, 是不是成了喟息?
問到了這一句,連劍也陡然碎裂,化作千百道針細而銳的青光,全打在于春童的身上! 冷血身子大都在水面以下,乳池比屋裏的地面低,所以,那些碎裂的鏡片才射不着他,而都射向薔薇将軍。
薔薇将軍是在一所四面密封、四面都是鏡子的屋裏。
唯一能出去的門和窗口,都布了劇毒!
薔鐐将軍除了發出一聲狂吼,他還能做什麽?
聽到那一聲狂吼,三缸公子喜形于色。
然後,一切都靜了下來。
冷月無聲。
花香無語。
溫約紅以氣運功,以聲禦劍,迸發了那一記“碎劍”後,他再也壓制不住毒力了。 他人發着火一般的高燒。
但五髒卻象浸到冰窖裏。
他強撐着,不讓自己倒下去,為的只有一個目的: 擊倒敵人。
——現在乳房靜靜的,敵人,究竟傷了沒有?死了沒有?
溫約紅還想吩咐小刀快逃,但唇嗡動,卻無聲。
——這才發覺:他已少了氣、失了聲。
屋子靜靜的。
冷月下,那座屋子靜靜的。
屋子裏的敵人,是死了?還是活着?究竟自己要進去屋裏瞧瞧,還是就在這兒等個水落石出?溫約紅想:死,或者生,都總好過這一回不死不生!
——生便生,死就死,與其生如死,不如死中求生!
六十二、二十一回起死回生
花香裏,冷月下,那間屋子靜靜的。
冷月下,那間屋子靜靜的。
屋子靜靜的。
突然,轟的一聲,門碎裂,溫約紅強鼓餘力,想要迎擊來人,卻發現那是冷血。 ——冷血是被扔出來的。
他撞碎了門,門上所布的“蘇武鞭”、“紅梨嬌”、“圓木二十三”三種劇毒,也一齊沾在他身上。
——薔薇将軍把他從乳池裏揪出來,直抛了出去,讓他撞破大門,自己才緊随其後攻了出來。溫約紅原先的殺手锏,立時攻不出去。
溫約紅一出招,就看見刀光。
刀光劈來,如來自亘古的一道驚雷。
他躲不掉。
“叮”的一聲,星花四濺,冷月失色,原來小刀抄起地上的“影子刀”,硬格他一刀“失空劈”。
薔薇将軍又尖嘶了一聲。
小刀本來就極怕他,而今在冷月下一個照面,更是心頭發毛、毛骨悚然。 ——那已不能算是一個人。
至少有三百塊碎劍碎鏡,嵌在他的身上,鮮血,并沒有馬上濺噴出來,可是,鏡片與劍片的切口邊緣,已滲了豔麗的血色。
小刀一怔之間,薔薇将軍掃刀一引。
“大引之刀”。
小刀本就使不慣“影子刀”。
她的功力也遠不及于春童。
是以刀給砸飛,于春童刀勢一回,飛割了過去。
——“割”之勢,遠遜于劈。
可是薔薇将軍的“大割之刀”,要比他的“失空劈”還要難防十倍:一刀劈下來,尚有脈絡可尋,還有應付餘地,于春童這刀法一引一割,則連痕跡也不留。
——有氣勢、有聲威,還有對付的目标,于春童的“大割引”,則完全無跡可尋。 這一刀他割的是小刀。
但刀卻割在三缸公子的身上。
血濺。
濺血。
血四濺如花。
三缸公子喟息半聲,倒了下去。
薔薇将軍大笑,揮刀再割。
小刀自救不及,于春童的一把大刀又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每一次她和于春童交手,都失敗,都中計;每一次薔薇将軍都利用她對人的關心和愛念挾制住她。
每一次都如是。
——這使小刀真羞憤、飲恨得要馬上去死、立刻去死!
但落在于春童手裏總是求死不能。
此際,薔薇将軍顯然又獲得了全盤的勝利。
他雖然負了一身的傷,但所有的敵人,都讓他殺光了、制伏了,他又可以為所欲為了。 小刀在這一刻裏,真想問蒼天、問冷月:上天既不讓她逃離虎口,為何又讓她一再重燃希望?然後卻又似貓捉耗子似的,終于還是要殘忍的受死!
小刀問冷月,當然不是問冷血。
——因為這幾日來,都是她救冷血,不是冷血救她;她已經習慣了冷血是救不了任何人甚至也救不了自己這想法了。
——一個最了不起的人,只要失去了健康,就只有成為可憐蟲的份兒,當然初入江湖的冷血,更不例外。
但這一回卻是例外。
——如果說,第十七回是生,第十八回是死,到了第十九回成了不生不死,及至這一回,卻似突然跳了一大篇一大章一大回,從死裏求生、死中求活,終于起死回生! 薔薇将軍全身都嵌着鏡片和碎片。
——也就是說,他只要動一動,全身的傷口,就一齊痛。
可是他兇狠如故。
惡毒如故。
——他受傷那麽重,還那麽獰惡,簡直要比冷月下、井口倒插着一株枯樹的景象還來得詭異。
他在小刀要把自己的脖子向刀鋒抹去時制住她,這次他沒有封她的穴道,卻象掐住一只貓似的自後掐住她的脖子。
他的傷更讓他獸性大發:“我要你嘗嘗男人的滋味。”說罷,他尖笑了起來,象一只眯着眼的鱷魚,痛楚把他的俊臉扭曲了:“我的滋味。”他用炙熱的身子死死頂住她的背後。 小刀突然尖呼了起來。
——一種完全失去控制,比諒慌更驚更慌的尖呼。
到這個地步,她眼裏的月亮已開始崩裂成三十七塊,腦裏有十六只灰蝴蝶,振翅跌落,蒙住心房,嗅覺、聽覺、味覺、視覺,都成了羞辱的感覺——這感覺象一壺燒燙的烈酒,直沖上她的喉頭,使她發出令人毛骨悚然,銳利得象月亮把夜空割了一個鈎形的洞似的。 薔薇将軍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尖叫,吓了一跳。
随後他是笑的:“別以為你叫我就放過你。你盡管裝瘋吧,我于春童要強奸你,天崩地裂都攔阻不了!你越痛苦,我越喜歡。”
話才說完,尖叫中又陡然展起了狂怒。
——狂吼就象十萬天雷齊祭起,幾乎掩蓋掉小刀的銳嘶。
連薔薇将軍也愣住了,一時之間,分辨不出這怒吼從何而來。
直至他看到那個人。
那個井邊的人。
——那個被他一手扔到了井邊的人。
冷血。
他神奇地站了起來,象一個奇跡。
他怒嘯着,憤怒得象全身着了火。
他的聲音是野獸的。
他的眼神是火燒的。
他的行動是冷血的。
雲飛急急。
寒月漠漠。
冷血返身抱住了那棵倒栽的大樹。
拔起。
揮舞。
——那棵大樹,此時既成了他的劍,讓他使來,如一泓秋水,出自陽關、沽浩蕩蕩、長洲巨灘,上至九洞庭,下至九太華,從括蒼到點蒼,長江急、黃河壯、勢不可當,直攻薔薇将軍!
天!這小于怎麽還能動!
他不是中了黑血嗎?
他不是已着了紅鱗素嗎?
他怎麽又成了沒事的人一般!
他的功力看來還比原來精進——他怎麽會起死回生!
薔薇将軍不明白。
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