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
二十、反撲
局面是這樣的: 冷血的劍,指着“砍頭七将軍”莫富大的下颔。
“三間鼠”傅從的針劍,則指着冷血的後頭。
局面完全凝住。
耶律銀沖、但巴旺、阿裏、侬指乙、二轉子及小刀、小骨,全皆震住,不敢出手,生怕一動就害死了冷血。
他們甚至可以感覺得到汗水如何突破了毛孔的防線。
靜。
只有火焰在燒的聲響,象有人在刮指甲。
原來傅從是一個最貌不驚人但卻最可怕的敵人。
冷血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快劍制住了莫富大。
傅從卻用急電不及閉目之手法制住了冷血。
傅從用一只眼監視“五人幫”和小刀、小骨。
用另一只眼盯住冷血的後背。
冷血覺得後背給人的目光刺痛了。
——傅從目光之利,尤甚于他的針劍!
“慢慢來,你的命在我手裏。”傅從用一種穩操勝券才有的語音道,“你把劍放下來。我不希望你一驚慌,失手傷了七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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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血當然仍背向傅從,“你叫誰放劍?”
傅從笑道:“除了你,還有誰!”
冷血居然問:“我為什麽要棄劍?”
傅從大訝:“你的命就捏在我手裏啊!”
冷血淡淡地道:“是嗎?”
傅從聞言,心裏一凜。
然後事情就發生了。
一,冷血回身。
二,出劍。
三,劍刺中傅從的手腕。
四,傅從手受傷劍落地。
五,冷血的劍尖變成抵在傅從的下颔上。
六,他同時飛起後腿蹴飛了莫富大。
六個動作,一氣呵成,完美無瑕,無瑕可襲。
傅從當然不是死人。
他更不是一個反應遲鈍的人。
——他七歲的時候,五名同門,一齊放掉各人手上的兩只鳥,他可以一口氣(在鳥未及振翅高飛之前)刺殺十只鳥,而且劍還是從另一同門腰畔那兒奪過來的。 可是,當冷血做那些動作的時候,他的針劍明明還指在對方的後頸上,可是偏偏就來不及刺出(只差三分就刺及),冷血使已做完了一切他要做的動作。
這—來,局面完全改現。
——變成冷血的劍抵着他的喉管。
一切的變化,對傅從而言,完全失控。
究其原因,只不過是一個字: 快!
他沒料到冷血會反撲。
——竟敢這樣反撲!
——竟會這樣反撲!
“你錯在太高估自己,”冷血的目光連着劍光象三道箭射向他,使他從眼裏、喉裏冷到心底裏去了,“而太低估了敵人的力量了。”
“假如沒有反撲的信心,”冷血嘴角現出一絲堅忍的微笑,“我會讓你用劍抵住我的後頸嗎?”
傅從這回是聽到自己的汗浸濕衣衫的聲音了。
“回去,”冷血霍然收劍,“告訴驚怖大将軍,少迫害好人——否則,我的劍第一個就不饒他!”
可是傅從并沒有真的“回去”。
冷血一旦收到,他第一個反應就是—— 反撲。
——全面的反攻!
二十六人,刀、劍、槍。
那二十六人家刀的拿刀握劍的握劍挺槍的挺槍全攻向冷血。
刀破空。
劍急嘯。
槍綻出殺人的花: 槍花!
刀光劍芒槍花,都不如那丈三長的斧钺——斧钺一動,所有的刀風劍風槍風,全給淹沒了。斧钺一閃,所有的刀光劍光檢光,也給掩蓋了。
莫富大一斧砍向冷血。
他恨極了冷血!
——這一斧,他不是要砍冷血的頭,而是要把他自脊椎骨劈成兩半,而且這還只是他劈冷血的第一斧!
他要把冷血斬屍萬段!
這班人所有的攻襲都集中在冷血的身上。
只有一個人例外。
傅從。
他在自己二十七名同胞攻向冷血之際,他騰身過去做一件事。
做的只是一件事,殺的卻是好多人。
其實他才是這班人真正的頭領。
他的任務是殺掉那十八名書生。
——殺十八個人要多久?
(比喝一杯水快吧!何況這些兔崽子只是百無一用的書生!)
傅從的針劍,就象一條銀蛇的信,直刺這幹太學生的頭領: 張書生!
劍刺張書生!
張書生張大了口,看似并不知道如何去閃避!
——果然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傅從本來有點好奇,這樣正義凜然的書生,面對死亡的時候;究竟是怎麽一個樣子?不會驚怕?怕得要死?抱頭鼠竄?還是……
看來,張書生的樣子也沒有兩樣……
兩樣!
突然,張書生的樣子變了樣!
變成了另一個人!
一張英偉堅忍的臉!
——張書生竟變成了冷血!
當傅從省覺冷血已攔在張書生面前接他一劍之際,一切已來不及了。 冷血一劍刺在他的劍上。他的劍斷。劍裂。劍碎。冷血的劍直刺入他的手心裏,一直搠入了他的臂骨并宜入肩骨。然後冷血抽劍。傅從只覺鮮血和骨髓一齊給他抽了出來。整個人一軟倒地。
(在倒地之前的剎那,他還在想:我不是二十七人攻冷血嗎?怎麽他們沒攻殺他……) 想到這裏,傅從就暈死過去了。
所以他不知道不是他們沒攻殺他。
而是根本攔不住冷血。
冷血壓根兒不想跟他們交手。
二十七件兵器擊了個空,待他們回首時,冷血已重創了他們的頭領“三間虎”(當然不是“鼠”)傅從傅五将軍!
“回去!”冷血再次吩咐,“告訴大将軍,要他好好等着,少做傷天害理的事,我會拿他歸案的。”
這次誰都不敢抗命。
當他們如鬥敗的公雞要上馬蹬靴,還要扶傷重的傅從氣急敗壞的離去之際,冷血忽又叫住他們: “記得我是誰?”
這二十七人一時也不知道說記得好,還是說不記得妥當。
“我叫冷血。”冷血說,“記住了。”
沒料到背後卻接二連三響起了此起彼落的聲音: “我叫侬指乙。”
“嘻嘻,我是阿裏,你爸爸。”
“還有我但巴旺。”
“千萬別忘了大人物二轉子。”
“小骨。”
“小刀。”
“還有……我們‘五人幫’的老大耶律銀沖。”二轉子多加一句。
“現在這是‘五人幫’嗎?”但巴旺認真的問,“又多了三個人也!” “叫‘八公幫’好了。”侬指乙自覺腦筋動得比較快,搶着說:“江湖上酬酢答禮時,稱人為‘公’是尊敬之意,咱們行俠仗義,替天行道,德高望重,威風八面,恩同再造,義薄雲天,金睛火眼,紅男綠女,大紅大紫,大吉利是,正合‘八公’之意!” “為什麽要叫‘公’!”小刀抗議,“你們以為我溫柔可欺麽!”
“是啊,對啊,照啊!”二轉子一副重色輕友的樣子,附和不已:“不如就改成‘八婆幫’……”
胡鬧中,那一幹敗将早已匆匆而去。
忽聽小刀“哎”了一聲。
但巴旺、他指乙,二轉子全沖過來關照小刀。
小刀卻以玉蔥船的食指,指向冷血,關切地道: “血……你受傷了?”
二十一、失民心失天下
血,正自冷血背脅間滲了出來,白色的衣衫很快便漂起了一團殷紅的地圖。 冷血道:“不打緊的……他的劍離我背後實在太近了,他的劍鋒仍是劃傷了我。不過,為了要重挫他們的銳氣,還是先把他們唬走再說。”
小刀很關切的問:“你……傷得重不重?”
她還過去,扒開冷血背後的衣衫,一看傷口,又“啊”了一聲,問:“誰有不要的布?”一面掏出金創藥,在傷口上輕輕塗抹。
二轉子、但巴旺、侬指乙都搶着道:“我有!”都忙着要撕掉身上的衣袖。 小刀搖首:“不要。髒呢!”
卻見張書生叫學生們在包袱裏找一件比較幹淨的薄紗,小刀莞然道:“這就合用。” 小骨卻不屑的道:“這種人,一個謝字也不說,給他療什麽傷!”
小刀嘴兒一撇,“我給人療傷,關你什麽事!”小刀就算在駁斥人的時候,樣子仍一般純真、明朗、可喜,象陽光在水波上一亮再亮。
小骨嘿聲道:“她就是這樣,一見別人的傷口,就象她自己的傷一樣,對誰都是這樣!有次街邊有個乞丐生膿瘡,她也照顧得無微不至。”
他們這樣對答的時候,侬指乙、但巴旺和二轉子,都覺得非常羨慕。 小刀忽然看見冷血雙肩起伏,呼吸急促,以為他痛,忙問:“痛嗎?痛吧?很痛吧?”敷藥之際,更是輕柔。
慘在冷血答不出、不能答。
他不痛。
痛對他而言,反而是一種鬥志。
他是緊張。
小刀一跟他說話,他便臉又紅、氣又喘,小刀扒開他衣服替他搽藥包紮之際,他更害羞、緊張、奮亢、開心,激動得全身都抖了起來。
小刀只以為他在忍痛。
冷血不吭聲,阿裏卻找小骨的碴。
“你們不信,你可親眼瞧見了。”他興高采烈的說:“驚怖大将軍殘狠無道,有目共睹!”
“胡說!”小骨怒斥,“那只是‘砍頭将軍’作惡,怎能算入大将軍的帳!” “這麽說,”阿裏忿忿地道,“你是不相信這是大将軍所作的好事了?” “當然不信!”
兩人眼看又沖突起來,那張書生卻上前來,帶着十五名學生和梁大中,一一拜謝過在場八人。張書生說:“豺狼當道,無法無天。我們上京進疏,結果給視為逆反,十一起人中,已有七至九起,據說已全遭毒手。我的好友蘇秋坊,有鑒于此,故意在危城裏發動老百姓攔道申訴,好吸引大将軍的注意力,不料還是擺脫不了這些劊子手。”
耶律銀沖問:“不知各位今後打算怎樣?”
“也管不了如許多了,”張書生堅毅的道,“赴京還是一定得走這一趟的。要是怕死就不敢去,奸佞更是猖獗無忌了。”
“就算你上得了京又怎樣?”耶律銀沖說:“朝廷有的是貪官污吏,他們不見得會理你們的事。”
張書生一點也不動搖的道:“朝廷總有些好官正吏,象諸葛先生便是一個。無論如何,我們都得會合京師的太學生,大家竭力争取,鬧起來讓大家知道,才有希望得到改善。” “鬧一鬧?”一向尖酸的侬指乙接道,“這一鬧可能連小命都給丢了。” “讀聖賢書,所為何事?”張書生哂然道,“縱連明知不可為而義所當為者竟不敢為,那麽,我們的書豈不白讀了嗎?”
侬指乙的嘴巴立時象給人縫了起來。
“你這樣想,”二轉子眼珠子轉了轉,“大家可都是這樣想嗎?”
話才說完,那十五名書生都異口同聲的說: “我們來時,已置個人死生于度外。”
“我頭可得,我節不可奪。”
“衆唯唯,我等難之;衆諾諾,我等谏之。這是我等義所當為之事。” “滴淚沾衣,寧鳴而死,不默而生。”
那名本意是保護這一幹書生的悍漢梁大中道:“救命之恩,銘感五中,望他日能有萬一以報。不過,諸位要是勸我們走回頭路,那是萬萬不行的。我們為的是黎民百姓有個安居樂業的日子,要是為這個而捐棄自己的生命,那是我們的光榮。你們的大恩大德,謝了。你們還是請吧。”
阿裏吐舌道:“厲害厲害,還狗咬呂洞賓起來了。”
耶律銀沖沉吟道:“不過,我倒擔心,以驚怖大将軍行事作風,只怕不多時便會卷土重來,不殺人滅口是決不甘休的。”
張書生淡淡的道:“滅我等之口,只十七條性命,容易。若要掩天下人之口,難矣。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則失天下,今為政者,這都不惜,吾等大好頭顱,只好濺血擲醒他們了。”
二轉子喃喃地道:“只怕你頭斷了,血流幹了,卻枉斷白流了……” 忽見那掌櫃笑态可掬的走了過來,熱烈地道:“各位賢士、俠客,你們都是為國為民,鋤暴安良的人物,我們沒什麽可以報答的,既住在小店裏,就薄備水酒便飯,請諸位一道飲用如何?”
原來店裏這一會兒已把剛才掀翻的桌面凳椅重新擺好,并煮了酒、燒了菜要招待大家。那掌櫃又盛意拳拳的道:“我叫廖油碴子。無他,以前也是個江湖人。一入江湖,永不超生,轉古了還是個江湖人。我最佩服的是江湖上有肩膀的好漢,能不能打,還在其次,最要緊的是有骨氣。”
他頓了頓,又口沫橫飛嘩啦啦的道:“依我看,你們不但有鐵肩膀,還有鐵造的膽子——就跟我廖油碴子一樣!來來來,咱們一見如故,來了我大安客棧,就是我的朋友!咱們喝一杯再說。”
他對店面給攪得七軍八落,倒全不在意,反而一力要交個朋友,可見豪情。 衆人只道盛情難卻,便在掌櫃的和一衆夥計殷勤勸食敬酒下,大快朵頤起來。酒酣耳熱,衆人也交成了好友。只二轉子、侬指乙和但巴旺,還象蒼蠅一樣老在小刀姑娘身邊打轉。
他們沒話找話說,老是問:“小刀姑娘,我看你挺溫柔的,為何叫‘小刀’這名字呢?”
小刀笑道:“你要是惹着了我,就知道‘小刀’的滋味了。”
然後她去問冷血:“還痛不痛?”
冷血本正要喝酒——廖油碴子正向他敬酒。
忽聞小刀湊上一張豔若桃花清勝水仙的美臉,如此問他,他的心神一蕩,手一震,“乓”的一聲,酒杯落了下來,酒和肉汁濺了一身。
冷血連忙站起來,卻見肉汁也濺着了小刀緋色的袖子上,一時不知替她揩抹好,還是不揩抹的好,只手足無措的站在那兒,象個木頭人。
但巴旺、二轉子、侬指乙搶着要給小刀抹拭,小刀卻大大方方的接過小骨遞過來的巾子,輕輕指抹。
這時,耶律銀沖忽道:“有人來了。”
确有人來。
不止一個。
而是很多。
極多。
二十二、瘋狂反撲
來的有四五十個人。
但巴旺怒道:“好,來了就拚吧!”
二轉子卻道:“慢着。”
侬指乙道:“是那幹鄉民。”
來的是鎮長老瘦,帶着二三十人,有的拿着鋤頭,有的扛着尖竹,呼叫着趕了過來。 張書生大為詫異,忙問:“鎮長,什麽事啊?”
老瘦氣喘咻咻的說:“我剛才聽城裏的牌頭拐子老何說,這兒出現亂黨,正報廂兵調防。至于駐守在此地的鄉兵土丁,已有百數十人,趕來剿匪。”
老福也上氣不接下氣的說:“聽來,狗官又在捏造借口,以便趁火打劫、趁勢暴斂;看來,所謂亂黨,就是你們!”
張書生馬上會意,整衽一一謝過在場諸人:“我們都曉得了。走吧。” 老頭子頓足道:“你要去哪裏?”
“我們離開此地,以免拖累大家。”張書生誠摯的道:“諸位盛情,我等心領了。” “不許走!”老瘦怒叱道:“你別小看我們!我們這鎮裏的人,都是會家子,豈是膽小之徒!朝廷派童貫、朱勉這等人來,蟻聚貪斂,總是借故欺壓良民,形同強盜,草寇尚不及此!我們早已恨之入骨,詩張怒詈,鳥不堪聽!他們說你們是‘亂黨’想必你們就不是‘亂黨’!他們若說是好人,我們反而不屑不信!你們既然來了,天色已黑,出去是死路一條,我們怎能讓你們說走就走!”
老福也接口道:“聽說你們一衆秀才,聯名上書彈劾,要皇帝老子廢奸臣、除貪官,這就好!他們要殺你們,咱們就要他們的命!”
老頭子也道:“你既來到老渠,身負重任,咱們老渠裏也有血性漢子,說什麽也要護着你們!”
一時間張書生、梁大中等都泣然說不出話來。
阿裏又吐吐舌頭,道:“我也好象是老渠的一分子。”
但巴旺叱道:“管你從哪來的,既來了老渠,就是老渠的人!”
二轉子道:“老渠上下一條心,能翻江河通大海!”
侬指乙道:“看來,不該把那兩個王八蛋——傅從和莫富大放走的,放虎歸山啊,他們不是瘋狂反撲了嗎?”
耶律銀沖沉吟道:“看來他們是勢在必行,也志在必殺。否則的話,他們不會那麽快就調動廂軍壯丁過來的。”
二轉子不忘去“刺激”小骨:“這你可信了吧?不是驚怖大将軍搞的鬼,誰能立即調度大軍?”
小骨不服氣:“除了大将軍,在縣裏省裏,至少還有七八人有這樣的權力!” 阿裏又吐吐舌頭:“嘩,聽來你好象是個總兵似的!”
二轉子冷笑:“你還是不信,這是驚怖大将軍幹的好事?”
小骨堅決的道:“不信!”
掌櫃的廖油碴子急問:“鄉兵都來了沒有?”
“接近村口了,”老頭子道,“正在整軍編隊,看來馬上就要入鎮了。” “孩兒們!”廖油碴子一翻手,抽出一把雁翎刀,跳上桌子,踢下碗碟,一聲大叱,登時店裏夥計食客,四方響應,“跟我出去,抵住他們,莫讓正義成白骨!” 一衆人均抄起木條,拔出懷刃,抄起剁肉刀子,浩浩蕩蕩的跟随廖油碴子出去。 老頭子也自言自語:“鄉兵壯丁,多是子弟,我也去勸勸他們,他們沒準能給我這老不死的幾分薄面。”
說罷,也領一衆鄉民去了,臨定時還交代吩咐:“你們這些讀書人,別擔心,天大的事,有咱們頂着!”
阿裏偏又問了一句:“要是頂不了呢?”
老頭子年紀雖大,但火氣更大,當下一句喝了回去: “頂不了,便攬着一起死!”
只把阿裏吓得吐舌不已。
衆人都走了之後,只剩下老福和兩名家丁在大安客棧裏。
但巴旺問:“大家都走了,那咱們幹什麽?”
阿裏問:“咱們還有什麽可幹的?”
“多着呢!”小刀秀眉一揚,象兩道亮麗的劍。天色愈黯下去,她的顏靥卻愈象一個亮麗的夢般逐漸清晰,“他們要盡力一拼,我們也要盡一分力!”
侬指乙卻老實不客氣的問老福:“人人都去拼命,你卻留在這裏幹嗎?” “我怕死。”老福居然也很老實的答,“因為我有錢。”
二轉子“哈”了一聲,“有錢你就貪生怕死不做事了?”
“我是貪生怕死,但不是不做事。”老福說,“我們大家都知道,一旦跟軍兵開戰,咱們這村子就算完了。我們不願如此,你們也不願見此,可是,事到臨頭,有一點良心,有一點血性的,都會做些事。我留下兩名壯丁,跟我去打開倉庫,提出儲糧,讓大家不致餓着肚皮,去打這一仗!”
“咱們各做各的事。”老福又說,“他們上陣,我做後援,大家都盡力把自己可以做到的事做好就是了。”
說罷,他也匆匆去了。
阿裏噓了一口氣,道:“就剩下咱們了。”
小刀站了起來,迅速的用絲巾在秀發上打了一個結,手勢極其優美,道:“我可不要留在這裏。”
小骨霍然道:“我們也去。”
兩人正要往外走去,冷血忽問:“你們要去哪裏?”
兩人身形一凝。
小骨道:“當然去跟鄉民禦敵啊!難道窩在這裏當縮頭烏龜不成?” 幸虧是小骨回答,冷血語言頓時硬了起來。
冷血道:“那麽,你們可熟悉這兒的路向?知道官兵會在哪條路進村?你們知道來的有多少官兵?幾路官兵?你們這樣貿然出去,會不會給鄉民誤以為是官兵派來的‘針’,結果誤打一場?”
小骨望望小刀。
小刀望望小骨。
“那你打算怎樣?”小刀問。
小刀一問,冷血的語音柔了起來:“我想……我看……我覺得……五位老哥都在,不如問問他們的意見……可好?”
小刀麗目流盼,只見但巴旺、二轉子、侬指乙都巴不得她問的是他。 小骨卻搶着道:“你以為他們五人會為此事插手麽!”語意甚是不屑。 冷血覺得很有點傷心。
因為他覺得小刀姑娘和小骨并肩走在一起,天生一對,金風玉露,在火光中要比在陽光下更絕妙搭配。
這一來,他在不知不覺間對小骨更是火大了:“那你就錯了。他們‘五人幫’,看來嘻皮笑臉,漫不經心,可是他們心高氣昂,志比誰都烈!”
阿裏忙道:“對對對……你說的是真心話,我知道。”
侬指乙也道:“他最聰明就是這次了。”然後轉向耶律銀沖,問:“老大,咱們也別閑着吧?”
耶律銀沖攤了攤手,長嘆道:“咱們忍了這許久,這會兒都得千年道行一朝喪了!以為遁跡山林,不管閑事,到頭來,心仍熱,心不死!這下可是殺到眼前,不大幹一番是枉自為人了!”
“好!”侬指乙、但巴旺、二轉子見首領答允出動,全部磨拳擦掌,大為奮亢。 “說幹就幹!”阿裏第一個飛蹤而出,就象一顆射出去的彈丸,快得驚人,一溜煙的已不見影蹤,還抛下了一句話:“要去就去!”
耶律銀沖解釋道:“阿裏的媽媽也住在村裏。他娘親的性子可比她兒子更烈,一直以為她的孩子是世上最好最乖最聰明最完美的人。阿裏一向跟從母姓。那個幫着我們的牌頭拐子老何,就是何大嬸的弟弟,阿裏的叔父。老何和縣衙裏當小官小吏的,都瞧不慣朝廷腐敗,私心向着鄉民,時來通風報訊。我們五人中,除了阿裏,就是二轉子還有老爹在鄉裏。” 小骨沒耐煩的道:“咱們要去抵抗軍隊,敘談家事不是時候吧!”
“錯了,”冷血道,“就是因為要去共同作戰,耶律老大才要跟我們說清楚一些利害!”
“冷兄說得對!”但巴旺大聲道:“因為待會兒說不定你們就會遇上何大嬸!” “冷兄弟說的一點也不錯!”侬指乙更大聲的說,“遇上何大嬸你們就得待阿裏好一些,否則先得跟何大嬸打上一場架!”
“冷小哥說得對極了!”二轉子以更大更宏亮的聲音說:“你們見着我老爸,最好不要提我仍在‘五人幫’裏,因為他會老淚縱橫的要求我跟這幹游手好閑的家夥絕交!” 他們三人,因為都看小骨不順眼,更看不得小骨和小刀在一起,狀甚親昵,所以更加偏幫冷血,偏袒得出了頭。
局面完全出乎他們的意料: 開始只是兩百鄉兵。
可是到了亥時之後,已遽增到一千兩百名鄉兵。
——一千兩百多名鄉兵,連同土丁、拿手、義兵,重重包圍了老渠。 他們派那麽多人來幹什麽?
——是為了拿下二十來名“逆賊”?
出動那麽多人,連拐子馬、飛鐮槍、機動隊都出動了,連從京師來護送太學生上京的梁大中,也為之震動。
“看來,你們這次行動一定擊着了他們的要害!”耶律銀沖的話一向很有分量,“要不然,他們也不會如此勞師動衆,勢在必得了。”
小骨不禁問:“可是,他們上書聖上的內容,官兵又怎會知曉?”
這句話一問,就給人罵。
“你沒聽說這封上書是萬人聯署的麽?”二轉子斥道:“人一多,就會有叛徒。” “狗官們有的是爪牙,才可以張牙舞爪!”侬指乙罵道,“這些人早已裝成跟太學生們同聲共氣,實則是來搗亂他們的。”
“你連這些常識都不懂,”但巴旺說話更不客氣,“一定沒闖過江湖,沒見過世面!” 他就差沒說出“回家去抱奶奶吧”這種話來,不過這一點保留還是沖着小刀的面子。 “哇!”阿裏倒沒有罵人,不過他一向誇張慣了,見大家罵得不亦樂乎,他也煽風點火的叫一聲。
冷血見人人攻擊小骨,他倒不想多加一個聲音,只向梁大中道:“上書既是要求黜免朝中大官,凡有牽連的,定必會力阻這封文案落到皇帝手上。”
耶律銀沖道:“你們彈劾的是什麽人?”
梁大中慨然道:“王黼誤國,童貴驕恣,朱勉貪污,蔡京攬權,驚怖大将軍殘暴,我們都一一在疏中痛陳,請誅奸邪。”
“那就是了。”耶律銀沖嘆道:“一下子想除掉那麽多佞臣,結果只會把他們聯結起來,合力先除掉你們。他們哪一個倒,其他的都站不住陣腳了,誰都會在後面撐着他的。這一來,甚至這皇帝也沒威信了。人們會說,怎麽他跟前那麽多小人,全都是朝中重臣?要對付這些奸詐之徒,得要用其人之道還洽其身才行。他們對付忠良之際,都小心得很,得寸才進尺,砍草必除根。千萬別沖入狼穴裏殺狼,做好陷阱,待它們出一個殺一個才是萬全之策。”
“你說的對。可是,你看宋祚衰微,餓孚遍野,軍無鬥志,咱們還能等麽!”梁大中慘笑道:“何況,咱們這次志不在獵狼,而是打虎,所以才明知山有虎,偏作虎山行!” “有志氣!”耶律銀沖道,“不過,這次他們傾巢而出,作出瘋狂大反撲,便是因此之故!他們也叫你們逼瘋了。”
他們能打。
善戰。
——可是面對一千二百名敵手,該怎麽打?如何戰?怎樣面對?
二十三、民心可用
局面如此,可是局勢發展,又出乎他們意料之外。
——他們并沒有打起來。
沒有打起來的原因是因為打不起來。
那是因為民衆過去堵截。
他們勸阻了這些要強沖入村的士兵。
——這些士兵,有些是來自附近這幾個村子的壯丁、土丁、強役,就算是上面下來了命令,要他們去打自己的父老兄弟,他們也确實做不到。
——有些軍兵來自其他地方,但見這些鄉民自告奮勇,前來阻截,聲淚俱下,曉以大義,要他們強攻入村,也實在狠不下心。
其實,要他們來打老百姓,他們也實不願為。
是以,這一千多名士兵,全在村外給堵了回來。
冷血眼見這些純樸村民,扶老攜幼,奔走呼告,空群而出,四處堵截入村軍隊,心中大是感動。就連七、八歲的機伶小童,還有八十來歲的老公公、老婆婆,也不惜挺身出來,為保家國一點良心命脈。冷血看在眼裏,覺得民心如此,只要日子稍微可以過得去一些,已如此感恩報德、滿足起來,只要有外侮,他們就會奮不顧身、舍己為人,團結起來,為國效力,其實他們才是真正的俠者。
為政者竟不能對這些老百姓們好一些,信任他們一些,也真該問:天理何在! 冷血看得熱血沸騰,只覺自己這一生,有了奉獻之處!
“民心可用。”在旁的耶律銀沖道:“可是朝廷就是不懂得用。”
“難得他們都能了解局勢安危,去維護一批自外地來的讀書人。”小刀感動得熱淚盈眶,道:“這點實在不容易啊。”
“我以前也算是個讀書人,只是讀了書,發現一不能安邦定國,二不能發財奪權,反而增多了迂氣,添多了晦氣,眼見上下勾結,串通一氣,一氣之下,抛下書本,到這兒耕田為生,跟純樸爽直的莊稼人在一起,不存心機,反而快活自在。”
老福見已穩住來襲的士兵,歇一口氣,走過來向冷血等人報喜,聽小刀這樣提出來,便作了這般解說,并道:“老瘦也一樣,他的學問也高着呢!我們都是過來人,所以分外體惜讀書人啊。”
粱大中長嘆道:“我道是仗義每多屠狗輩,以為真正有風骨的讀書人,早已給迫害殆盡,要不然,就是骨頭軟掉了,豈知深山大澤、田園小裏,有的是前輩賢士!失敬,失敬。”
“客氣了!”老福笑道:“閣下仗義千裏護忠良,更是難得。”
小骨忍不住道:“奇怪?”
阿裏又去逗他:“奇怪什麽?”
小骨道:“怎麽每次奸官當道,首先要加害的都是讀書人呢?”
梁大中哈哈一笑,激聲道:“都是因為歷來讀書人有學識,不易受騙;有良知,不易受惑之故。如果胡作妄為,首先要把這種讀過書的人收買,但有風骨的讀書人又偏生不受這套,只好除去。讀書人有影響力,但向無實力,這就是他們的致命傷。要看一個朝代是否腐化,只要看為政者如何對待讀書人便可知曉!”
“無論如何,你看,民衆的力量有多大!”小刀羨豔的道:“就算軍隊也進不來!” 老福笑道:“那是因為士兵也是人啊。他們也有良心的呀!當然也有人昧着良心,但大都是迫于無奈。”
“別說了。”小刀笑吟吟地道:“不然冷少俠又要罵人老說什麽‘人在江湖,身不由已’的借口了。”
眼看不戰而屈之兵,老百姓們齊心戮力,這一場仗是不必打了。
可是不然。
慘呼聲起。
傳自村口。
老福臉色一變。
村前壯丁氣急敗壞,急奔來報: “來了一隊軍士,怕有二千人,不是紮辯,就是光頭,完全不聽勸說,見人就打;馬攔坡上,已給他們殺傷了二三十人。”
話未說完,村後壯丁又急來報:“村後來了二千軍馬,兇蠻無理,不分青紅皂白,見人就殺,見屋就燒,本駐屯在那兒的士兵想替我們抵擋,但給帶隊将軍喝止:‘誰敢倒戈袒護逆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