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今天大結局了嗎(二十)
葉軟色驚疑不定地擡頭看着顧宴清,磕磕巴巴地喊着他的名字。
“勾,勾月啊,你怎麽了……”
顧宴清唇邊的笑意淡去了一些,閃爍跳躍的燈火映照在他的眸子裏,顯得愈加溫柔,眼中是葉軟色看不懂的複雜。
“往後不要再這樣說話好不好?”
“沒有我在旁邊看着,你會吃虧的。”
“以前,你總不肯改,可往後……往後你總是要改的。”
“我知道你沒有壞心思,你只是年紀小,又沒見過世間醜惡,有些話,你大約也不明白什麽意思。可是旁人不知道的。”
“如果他們誤會你,孤立你,甚至欺負你,那時候要怎麽辦呢?這世間總不是一帆風順的。”
顧宴清輕撫了一下葉軟色的腦袋。
只要一想到以後他不在了,小姑娘可能因為不會說話而被人欺負,他就心生刺痛。
到時候她要怎麽辦?
沒有他在她身邊替她解釋,她又傻乎乎的,只怕被人欺負了都分辨不出來。
“所以,改掉好不好?”
顧宴清喉嚨一癢,口腔深處彌漫出淡淡的血腥味,他按下不想讓葉軟色發現,聲音帶着哄人的耐心。
這個時候,他最應該做的就是運功療傷,而不是不顧重傷坐在這裏,為他人安排後路。
顧宴清的話讓葉軟色愣了好一會兒,拳頭不由握緊,視線無處安放,只盯着他眉心那顆慈悲若佛的赤色朱砂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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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你不在了?你會一直在的……我會保護你的……”
顧宴清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清越的年輕男音越發低柔。
“我知道,你會保護我,我一直都知道。
這些日子,多謝你照顧我了。
雖然你總胡說,但我知道,你大約是我的救命恩人。
要救我這個重傷的瞎子,很不容易吧?”
他的指尖輕輕揉了揉葉軟色額前的碎發,指腹帶過了她額前的傷處,輕輕點了點她腦門上的紗布貼,猶如撫弄一顆柔嫩的小草,“吃了很多苦是不是?”
顧宴清複又露出笑意,笑容滿是酸澀,如同喃喃低語,“可怎麽,還省口糧給我吃呢,你怎麽那麽笨呢。”
那日被容玥他們說破她省下鹿肉給他吃之後,他便知道,她一定不是第一次這麽做。
她知道他看不見,卻從來沒有告訴過他這些。
沒人知道他得知這件事情的時候,心中是什麽滋味。
她大約是這世界上待他最好的人了。
所以,他絕不能什麽都不做,任憑她留在他身邊等死。
葉軟色現在感覺怪怪的,胸腔裏酸酸漲漲的。
她這才驚覺,原來大大小小的,她已經吃過這麽多苦頭了。
躺在糖水裏聽戲的悠然日子仿佛是上輩子了一般。
本來她是按照系統的要求心無旁骛地照顧男主。即便吃了苦受了傷,她也會安慰自己這是為了大禮包必要的努力。
所以一點都不要緊,小湯圓不會放在心上的。
但現在,他告訴她他都知道,就像有人伸了一只手,将她受過的零零碎碎的委屈全部都勾到一起妥善安置着,輕輕地揉了一下。
原來,當她受的傷,吃的苦,被人記住,被人在乎,是這樣的感覺。
“不……我才不是你的救命恩人……我才沒有救過你!你是我買來的第十房相公!”
這種奇怪的感覺讓葉軟色心生慌亂,色厲內荏地嚷嚷起來,“還有你不要說自己是瞎子,你很快就會好的……”
葉軟色從他深邃好看的雙眸中看到了自己慌亂緊張的臉,他的眼睛猶如一汪清澈的山泉,任憑山風落雨,始終平靜如初,包容地看着她。
他始終是這樣好看,不論境遇多麽不順,于他而言又是多麽艱難。
以往,顧宴清每每聽到葉軟色這麽說,總是不悅的,可今天,仿佛是聽一次少一次,心中有一塊地方越發軟下去,只拉着她的手耐心叮囑她。
“以後,沒有我的拖累,你這樣聰慧,能幹,你會過的很好的。
所以別怕,好不好?”
他說,他會盡他最後的力量護着她的。
“勾月,你怎麽了?怎麽像在交代遺言?”
葉軟色越聽越慌,只以為他傷重得不成了,把手從他掌心抽出,急急忙慌要去扯他的衣襟要看他的傷勢,“我帶你去找醫館……沒事的……”
葉軟色上半身跌在了顧宴清懷裏,手卻被他的手摁在衣襟上包裹住了。
顧宴清坐着,葉軟色半跪在他側前仰視着他,右手手肘撐在顧宴清緊實的大腿上。
二人俯仰之間,成了極近的距離。
往日裏葉軟色膽敢靠他這麽近,怕是早就被他四兩撥千斤地掀到一邊了。
可今日,葉軟色掙紮着想起來,卻被顧宴清用單手溫和地制止了。
“我的傷無大礙。”
顧宴清已然傷重至此,但單純論力氣,葉軟色依然不是這病弱公子的對手。
拂月城下雨了,雨聲越來越大。
雨絲透過沒關緊實的木欄窗打了進來,沙沙作響,沁着涼意。
葉軟色并不相信,“傷無事你為什麽說這種話?”
公子如玉的側顏如入定的慈悲菩薩,溫潤,好看,卻很堅定。
他的手下意識去攬軟色的肩膀,卻終究忍住沒有去碰,而是以手臂抵着她的背,很緩慢地把葉軟色虛虛環進了懷裏。
不論到這麽時候,他都得顧着她。
顧着她的清譽,顧着她未來的平安和喜樂。
這些,遠比他一時的悲喜重要。
葉軟色看不見的角度,公子望着窗外月夜的雙眼蘊藏着悲傷,墨色湛湛卻一如這即将泯滅于雨水下的星空,風一吹就散。
顧宴清輕咳一聲,如鴉羽的長睫輕顫,唇角溢出一滴鮮血,被他無聲地擦去,藏于袖中。
這樣的情緒流露,也只是一瞬,順着擦血的動作,他的眼中已經恢複了平和溫緩,讓人無法窺視。
他握着她的手,問,“薔兒,我送你走好不好?”
顧宴清聲音很輕,側着臉在葉軟色耳畔輕呢,他一遍遍輕撫着葉軟色發頂,安撫她焦躁不安的情緒。
像在問葉軟色好不好,又像這已經是一個落地的決定了。
“我送你走,葉薔。”
過了一會兒,只聽得耳邊,公子一聲嘆息,最終說了這句話。
是在告訴葉軟色這個決定,也是在告訴他自己。
冬夜的雨絲猶如黑色幕布下的白色絲線,自天空而下,絲絲縷縷連綿不絕。
窗邊淡色白木圓桌邊,公子懷中的身軀僵了僵。
葉軟色半伏在他懷中,鼻尖萦繞着他身上清淡好聞的冷香,絲絲縷縷不由分說地鑽入她鼻尖。
原來,不是要賣了她。
是要趕她走。
難怪,主動握手了,還擁抱了。
原來是給她吃斷頭飯啊。
葉軟色明豔的小臉如被淋雨一般蒼白,唇色淡得難見,怔愣地推開顧宴清,自己站了起來,退開了幾步,遠遠地看着他。
葉軟色力氣并不大,但公子依舊被推得掩唇咳嗽。
小湯圓本是溫吞好脾氣的性子,不易生氣,很少糾結,如非為了“調戲”顧宴清,也并不是多活潑的人。
她精心飼養的小嬌嬌,不要她了,要趕她走。
小湯圓此時胸腔裏宛如塞了一團爆炸的棉花,氣炸了,恨不得捶顧宴清兩拳,但她更知道兩拳捶下去這人說不定就歸西了,無處發洩心中的燥意,眼淚就忍不住湧了出來。
但她不想讓顧宴清聽出來自己哭了,努力穩定着聲音。
“為什麽?”
他不說個子醜寅卯出來,她必定撲上去咬死他!
顧宴清聽到小姑娘帶着鼻音哽咽的輕軟聲音,俊眉深深簇起,手忍不住擡了擡。
她哭了……
她從不曾哭過的……
公子那雙修長的手藏于寬袖之下,逐漸握成拳,指尖死死抵着掌心,手背上青筋畢現,壓在膝蓋上,忍不住用力。
嗓音夜涼如水,“我傷勢很重。符合這種傷口運功方式的,無一不是威懾一方的大門大派。而這些大派,背後往往有直達中樞的政治勢力扶植。
除此之外,我還身中一種劇毒。
劇毒,作為珍貴資源,是極為難得,且不會輕易使用的。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不止一方勢力在追殺我,且,要置我于死地之意,甚堅。
而我,沒有記憶,無處借力,失明,重傷,只能以一己殘軀抗衡,随時有殒命的風險。所以……”
話本中,男主在失憶期間的确受到過幾方勢力的追殺,直到被顧家家臣巡回才徹底安全。
可葉軟色不明白他怎麽已經知道這些的。
“你恢複記憶了?”
顧宴清搖頭,“未曾,根據身體情況推測出出來的。”
“你說了就這麽多就是想告訴我你處于危險之中?”
“是,所以……”
“所以你才需要我照顧你啊!”
小湯圓急急打斷顧宴清的話,吼了出來,“人家過河拆遷,你還沒過河呢,現在拆橋,難道你不掉河裏嗎?!
還有我說過多少遍了,你會好的,很快就會好的!”
顧宴清靜靜地望着葉軟色的方向,眼中流露出溫和之意。
他背光而坐,周身仿佛攏着一層淡淡的暖色光暈。只那一眼,便讓人覺得時光都在他身上慢了下來。
他沒有說話。
可即便掉進河裏淹死,他也得在水沒過頭頂之前,将她托舉到安全的地方去呀。
葉軟色看着顧宴清的表情,便什麽都明白了。
他知道啊,他怎會不知道呢……
他是話本裏算無遺策,以智計逐鹿天下的男主啊,他難道還能不清楚,以他眼下的困境,應當緊緊抓住葉軟色這麽個對他極好又沒心眼的人嗎?
這樣才是對他自身最有利的呀。
可他卻偏偏選了對自己最不利的……
小湯圓眼眶一熱,兩顆淚珠無聲地跌出了眼眶,傻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還哭。
明明并不是要欺負她……
怎麽會這樣……來之前,系統沒告訴她,還會這樣的……
這個,這個她不會……
客棧定的雅間席面做好了。
來叫的小二拿着名冊,一間間敲上房的門。
席希他們三人都出來了,留下子和在席希的房間裏養傷。
已經找來大夫看過了,說子和沒有大礙,昏迷了兩日了,馬上就能醒。
陳纖韻因為剛才的事情,心裏還是有些不舒服,跟在席希身後。
姚娉婷也出來後,四人跟着小二去敲顧宴清的房門。
敲了好幾次也沒人出來應門。
陳纖韻有些擔心。
公子的傷這樣重,不會暈過去了吧?
小二為難地看着他們,“這位訂席的客官似乎不在自己的房裏?不若先去叫最後一位客人?
就在這時,衆人聽到葉軟色的房間裏傳來争執的聲音。
所有的目光“刷”地一下子聚到了那扇房門上。
容玥絕望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
她大師姐不會又想沖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