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今天大結局了嗎(十一)
席希的笑容僵硬在唇角。
師妹對于這個未曾謀面的陌生人,有些過于關注了。
從剛才一打照面開始,視線便始終游離在他身上。
荒山上的草皮植被很少,絕大多數都是枯木涼石,葉軟色那把趕跑了大多數狼的火,很快就熄滅了。
陳纖韻的視線忍不住追随着那白衣公子。
顧宴清一手支撐着木棍,一手攏在寬袍之中,指尖輕輕地摩挲,似乎在探究什麽。
那白色披風垂順拖于地面,襯得他肩膀寬闊,長身玉立如青竹。
即使都攏在披風之下,也能看得出是一名容姿出衆的世家公子。
只這樣的人,怎麽會出現在這荒山之中。
席希和陳纖韻走過去,席希道,“這位公子,可還站得住?需要在下扶你坐下嗎?”
陳纖韻不悅地微微抿唇。
顧宴清沒有擡頭,開口的聲音極為悅耳,聽不出半分經歷生死後的惶恐,從容得令人如沐春風。
“多謝二位義士相救,在下已無事,搭救之恩必定銘記在心。”
席希溫和笑道,“兄臺不必客氣,行走江湖,助人乃本分。且兄臺體弱,在下相信俠義之士皆不會袖手旁觀的。”
席希字字句句不離“公子體弱”。
陳纖韻臉上斂上了一層薄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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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宴清卻似一點未曾察覺,聲音裏沁着溫和,“好在二位義士未曾損傷,若是為我這病體所累,實在是在下之過了。”
陳纖韻忍不住好奇那帽子之下的面容,看他的身量和露出的下颚,便知道那張臉必定十分出挑。
這公子一來一往之間,十分有禮有節,進退有度,反而是她一直認為守禮的大師兄,今日在這公子面前落了下乘。
既已知他體弱,怎還總是踩他人痛腳。
實不是君子所為。
席希見這人脾氣實在溫和,猶如一拳頭打進了汪洋大海之中,半點沒有波瀾,心中越發複雜。
顧宴清不能再耽擱,“兩位俠士可否留下家門,在下他日必定登門拜訪,再好好謝過二位的救命之恩。”
青丞山門,可不是随便的阿貓阿狗都有資格登門拜訪的地方。
席希唇角一勾,開口婉拒,卻因城府不夠深厚,輕易便透了情緒,洩出了三分高傲。
“兄臺不必放在心上,我們游歷江湖,所救之人不勝枚舉。”
意思是你也不過是随手救下的很多人中的一個,哪有登門拜訪的資格。
席希正自傲于青丞山門掌門大弟子的身份,卻見陳纖韻越過席希,在那白衣公子面前蹲下,“公子,可是着急去何處?可有我等能相助之處?”
顧宴清因失憶,不能辨敵我,防備心極重,音如山間泉水沁人心脾,卻半分情緒都不露,一貫的溫和,實則心中已經一片火急火燎。
“在下只是在山裏丢了東西,不妨礙,就不勞煩兩位義士了。”
陳纖韻眼看着顧宴清要走,着急之下擋在了他身前,“公子,你傷太重了,不适宜單獨行走,不若我們……”
顧宴清喉嚨一片腥甜,嗓音卻壓着不透半分勢弱,依舊溫和,“無妨的,在下家事,不勞煩二位了。”
“可公子你……”
葉軟色和阿玥在上面等了一會兒,見下面黑黢黢的,也沒有野獸的動靜了。
阿玥推着葉軟色往下蹦,繼續躲在她身後。
葉軟色手裏緊緊抓着一只鹿,又是單腿,走不快。
陳纖韻卻見這白衣公子突然打直了身子,面對着師妹和那山間小姑娘的方向。
葉軟色嗓音又脆又嬌,生機勃勃的,“勾月,你還活着嗎?”
一聽見葉軟色中氣十足的聲音,顧宴清閉了閉雙眸,長抒了一口氣。
他不欲在別人面前說什麽,卻讓席希和陳纖韻明顯地感覺到氣壓低了三分。
陳纖韻以為他這麽好涵養的人必定會軟聲軟語地說一句“勞煩姑娘擔心了”,之類的話。
畢竟他這樣的人,怎麽會對姑娘重言語呢,必然是溫和卻疏離的。
卻不料,顧宴清聲音冰冷地說了句,“死不了。”
陳纖韻聽得微微發怔。
顧宴清站在原地,等着葉軟色蹦向他,葉軟色還未靠近,他便說了句,“過來。”
葉軟色扔下小鹿,聽話地湊過去。
席希不對顧宴清顯露敵意的時候,還是很有山門大弟子的派頭的。
“他二人要說話,師妹,我們走遠點吧。”
陳纖韻點點頭。
人走遠了,顧宴清壓低了聲音,卻像是怒火一下子被抽到了表面上來,壓都壓不住。
那三人只能聽到那名公子很是嚴厲的聲音,和方才對着他們的溫潤有禮完全不同,仿佛換了個人一般。
還有小姑娘偶爾小聲的辯解,“他們就住一晚……他們可好了……吃鹿肉啊……”
阿玥冷不丁冒出來一句,“這二人是兄妹吧?咱們今天真是巧了,先救了妹妹,再救了哥哥,等會兒還要去他們家瞧瞧長得最為漂亮的小妹妹。”
陳纖韻這便明白了。
應該是這姑娘被困在了陷阱之中,未按時回去,她兄長便着急了,不顧身體羸弱出來找她。
難怪是“家事”。
雖未見到那公子的模樣,不過看他妹妹如此妍麗的臉龐,他必定也是不差的。
三人見那小姑娘低頭在自己身上四處查看,再三向那公子保證自己身上沒有傷口,就差指天立誓了。
席希道,“這兄妹倆好運,若沒有遇到我們,兩人都慘了。”
陳纖韻心中打鼓。
是嗎……
葉軟色慢吞吞地跟在顧宴清後面。
男主當真是愛跳腳的,只不過晚點回去而已,他便如此生氣。
虧她還盡心盡力養着他,拿好聽話哄他的小脾氣。
原來這就是反派的待遇呀。
顧宴清向着三人步步而去,褪去了寬大的袍帽,散散垂落堆疊于雙肩,露出了月色下的整張臉來。
陳清韻和阿玥都看愣了。
那公子的容顏哪裏是不差……分明是天人之姿。
那一席白衣,怎能穿得如此清越不俗。
相比之下,大師兄也是一身白衣,往日瞧着很俊朗,如今卻是直接被這公子比到了地上。
他們師門算是大派,這些年又游歷各地,所見之人,上達各路貴胄,下至民間百姓,也從未見過這般如谪仙般清俊的公子。
山水的清越,星月的靈秀,皆集他一人之身。
相比之下,他妹妹雖也好看,卻不是罕見。
他卻是……
二女冷靜下來,才注意到這公子的眉宇間攏着一條白色的輕紗。
襯得更加清冷不似凡人,猶如月下谪仙臨世。
不由一陣唏噓。
真是天妒英才啊……如此公子,竟然看不見,實在叫人遺憾。
阿玥驚嘆地扭頭看着兩位師兄師姐,“他既失明又重傷,路都走不穩了還要出來找妹妹,當真是把妹妹看得比自己重了吧?”
陳纖韻的目光卻凝在了那顆朱砂痣上,說不出話來。
她未來的未婚夫婿,眉宇間,據說也有這麽一顆朱砂痣。
這麽巧嗎?
雲散,月出,天澄淨。
如雪的月光透過葉片間零星的斑駁,散落山野林間。
公子的白袍在月色下蘊藉着淡淡的藍色光澤,随着他的走動而微微起伏流轉,如蔚藍海面上一抹波光淩淩的流光。
光看一眼便知道是極為名貴的禦供織料。
那公子越走越近,小姑娘走在他身後,竟被擋得完全看不見。
阿玥再多看了一眼便紅着臉不看了。
雖然她對大師兄頗有好感,但這人實在太過好看,不似真人,尤其身處這靜谧深山之中,他只靜靜在那兒,便如神明一樣讓人不敢冒犯,目光便不由自主往他身上去。
卻又不敢多看,仿佛多看幾眼便是亵渎。
席希見陳纖韻直愣愣地看着顧宴清,整顆心如沉入了陳年老醋之中,酸得冒泡。
顧宴清撐着木棍,不方便行禮,清越的年輕男音蘊藏着恰到好處的感激和歉意,令人聽來便覺得心頭熨貼。
“多謝諸位相助小妹之恩,我家小妹天真頑劣,是在下沒有管束好,言語冒犯之處,還請諸位海涵。
只她并沒有壞心思,若有不當之處,在下代她向各位道歉。”
陳纖韻的心思飄到了別處,可這別處卻又和面前這人有關,聽見他說要道歉,下意識地認為這麽高傲的人,代他人道歉是多麽委屈他的一件事。
“公子無需道歉,令妹天真可愛,心性單純,并無不妥之處。
請公子莫要委屈自己。”
說完,席希和阿玥皆擡眸看着陳纖韻。
阿玥“噗嗤”一笑,沒想到穩重如大師姐,也有被男子容貌給蠱惑得不輕的一天。
陳纖韻的話出自本心,但說完她才覺得最後一句極為不妥,貝齒局促地扣住了下唇羞紅了臉,擡眼去看顧宴清,卻見他絲毫沒有點破的意思,一派溫和公子的做派,唇邊有着撫慰人心的淡笑,讓人看了便漸漸安下心來。
“在下替小妹多謝姑娘寬厚。”
葉軟色拖着鹿從顧宴清背後踱出來,滿臉寫着不高興,一副要找茬的模樣。
男主這人忒是雙标,不是個東西,怎麽光對她一個人那麽兇,對別的姑娘就這般溫柔好說話。
“誰說我是……”“還不住口。”
葉軟色才堪堪吐了四個字,便被顧宴清轉頭輕聲地呵住了。
言語雖輕,卻透着管束的嚴厲。
剛才一聽葉軟色的描述,顧宴清便知道她跟別人亂說話了。
在他面前大放厥詞也就罷了,到了那些人面前竟也這般亂說話。
胡鬧。
顧宴清制止完葉軟色,轉頭對着那三人,“見笑了。”
一時間,三人心思各異,道了聲無礙。
席希和陳纖韻心頭各自複雜,而阿玥卻看得有趣。
這公子雖然看着嚴厲,卻也透着無可奈何的味道,頗有幾分家醜不可外揚的不可言說感。
阿玥羨慕地看向一旁臭着臉的葉軟色,這家夥的哥哥一定很疼她,如此周全地為她顧及旁人對她的看法。
顧宴清搖了搖頭,鼻尖溢出一抹無奈又複雜的嘆息,重新将帽子戴起,遮住了那張極為出挑的面容。
“請諸位不要嫌棄,住處只是間廢棄的山廟,并不是家院屋舍。
諸位請來。”
陳纖韻笑着搖頭,被旁邊那個不通人情世故的湯圓襯托得愈發大方得體。
“公子客氣了,能有一片屋檐遮風擋雨,我等已感激不盡。”
阿玥雖然看着身子單薄,卻頗有幾分怪力,只她一個人便能扛起暈過去的子和。
她走到葉軟色身邊,“你不去扶着你哥哥走路?”
若是她阿玥有這麽一個好看的兄長,怎麽舍得讓他如此辛苦地走山間夜路。
葉軟色嘴一撇。
男主才不會讓她碰他呢,防她跟防賊一樣,生分得很。
而且她也察覺到了,她仿佛是說錯話了,男主分明是嫌棄她丢人了。
葉軟色心裏蘊着三分氣。
不讓她碰她偏碰。
于是那師兄妹三人靜靜地跟在後面,前面那兩人極為熱鬧。
葉軟色雖然是個沒什麽文化的小妖精,往日的話也都是從戲文裏東一榔頭西一錘子模仿來的,學得也不成體統,但這并不妨礙她極有自尊心。
她最怕別人知道她沒有文化,不夠體面,肚子裏只有一堆草沒有墨水。
既已知道自己在那十份體面的三人面前丢人了,葉軟色便十分小聲地說話,細細密密地湊在顧宴清耳邊竊竊私語。
每每總是被顧宴清輕易地避開,又锲而不舍地湊上去。
阿玥在後面看着,時不時地咧嘴無聲地笑笑。
這位公子也就在跟他妹妹相處的時候,才會多了些人氣。
方才對着他們的時候,雖然看着極為溫和有禮,但她總覺得透着幾分難以親近的疏離冷意。
最後顧宴清被葉軟色磨得沒有辦法了,只能答應讓她拉着袖子,這才消停了幾分。
陳纖韻在後面沉默地看着,眉間微簇,辨不出情緒。
這二人的面容,哪有半分兄妹間的相似。
所謂“兄妹”,泰半是編出來的托詞吧。
可這深山之中,又是孤男寡女的……他如何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