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今天大結局了嗎(十)
葉軟色驚叫了一聲後便不敢叫,這深山裏有多少野獸那晚她是見過的。
她從早上一直坐到了晚上。
天空從萬裏晴朗化為晚霞如練,最後便是這漫天的星光月澤。
葉軟色在坑裏打飛蟲,忽然聽見了重重的“撲通”一聲。
她以為自己坐久了幻聽了。
然後,傳來了聲音蒼老如九旬老人的,緩慢的,不死心地,斷斷續續地,夾雜着方言的,“救……命……啊……救……命……啊……”
葉軟色就想起來了。
這個位置上,她在這個坑旁邊,緊挨着,還挖了一個坑。
那個坑裏有幾排竹尖子,個個被她削得尖尖的。
葉軟色抱緊了自己的大腿,仿佛感覺到了那種錐心的疼痛。
好在她先占了這個安全的坑……
旁邊的坑還在,“救……命……啊……救……命啊……有沒有……人啊……”
葉軟色實在聽不下去了,恐吓旁邊坑裏的人。
“別叫!把狼引來怎麽辦?!”
“壯士!”那聲音立刻仿佛年輕了幾十歲,字正腔圓,“壯士救我!我落到陷阱裏了!”
葉軟色揉揉耳朵,“我在你旁邊的陷阱裏,我來了一整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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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音似乎有些無語,一陣沉默。
“那您……可真是老前輩了。
但為什麽不讓我叫?”
葉軟色壓低聲音,“小點聲!你不怕把狼引來吃你個幹淨啊?”
“可我不叫怎麽把人引來救我呢?!”
“你把人引來之前狼先來了!”
“不對的,我肯定能把人引來的!”
“這山裏根本沒有人的!”
就一個男主,還瞎了,還重傷,還等着她帶食物回去呢!
咋救?!
難道指望男主那傷美人兒來救嗎?
陳纖韻一行人匆匆趕至陷阱處的時候,便聽到了這樣令人無語的吵架。
其中一道聲音,似是他們那平日裏少言寡語的六師弟子和。
同是天涯落坑人,面都沒見過,還能吵起來?
一道女音翩然落下,“六師兄!是你嗎?!”
那和葉軟色吵架的聲音,“是我小師妹!師兄在這兒!”
葉軟色一聽見聲音,沒表情的臉上瞬間支棱起十二萬分的熱情,立刻不甘落後地支棱起來,“還有我!我在旁邊的坑!”
那小師妹似乎十分氣憤,“也不是哪個家夥好生缺德,漫山遍野地打洞挖坑!
讓本姑娘逮到了非刺他兩劍不可!”
葉軟色:“……”
她僵硬了兩秒鐘後,努力堆起笑容大力稱贊。
“沒錯太過分了,差點害得我喪命于此!
漂亮姑娘你說的太對了!”
陳纖韻聞言,忍不住“噗嗤”一笑。
她将燈籠探下陷阱,只見裏面單腿站着一個眼睛賊亮賊圓的小姑娘,衣着滿身狼狽,小巧的鼻尖上沾着一抹泥,滿心歡喜地看着她,對着她伸出雙臂。
一雙軟乎乎的大眼睛裏放着灼人的光芒,那都是求生的渴望啊。
“救救我,漂亮妹妹。”
小湯圓求生的時候嘴巴真是抹了蜜的。
除了立人設,平日裏她對顧宴清都沒有迸發過這麽大的熱情。
那歡欣鼓舞的樣子,讓陳纖韻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家裏養着的那只小白奶犬兒搖尾巴的樣子。
也是這般雪玉可愛,讓人心軟。
野外乍見這麽明媚的美貌少女,陳纖韻愣了一下,随即伸下手,“把手遞給我,你還可以走嗎?”
“可以,我可以!”
葉軟色生怕他們丢下她,立刻蹦踏着一條腿,握住了陳纖韻的手。
陳纖韻身旁附身蹲下來一個通身白衣的年輕男子,也對着葉軟色伸出了手。
當場把葉軟色給感動的呀,那好聽的話不要錢地一堆一堆往外扔。
就是他們倆聽完,臉色都有些不對勁,欲言又止,難以描述地不斷瞥了葉軟色。
另一個坑裏,那人也被救出來了。
一身白色的袍子大腿處都是大片的紅色,很快就暈過了。
暈過去之前,還冷冷地瞪了葉軟色一眼。
葉軟色擡手搔搔下巴,頗為心虛,抿着唇不說話。
這人坑上坑下差別害挺大的嘛。
“大師兄大師姐,你們倆也不來幫六師兄,卻去幫着一個外人。”
扶着暈過去少年的少女,不滿地瞪了葉軟色一眼。
他們一共四人,兩男兩女。
陳纖韻淡淡地看了少女一眼,“阿玥,師父便是這麽教導你的?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哪分內外之人。”
叫阿玥的少女立刻低下了頭,卻去看了一眼站在陳纖身後的男子一眼。
陳纖韻看葉軟色傷了一條腿,還自己努力地自己站着,不由心生憐惜。
這姑娘倒是不嬌弱,除了說話有些不着調,性子倒是比阿玥踏實。
“姑娘,你可以靠着我。”
葉軟色慢吞吞地搖頭,“我可以的,你扶着我會很累的。”
陳纖韻溫柔一笑,也不勉強。
大概是山裏人,淳樸怕生。
“姑娘,我們師兄姐妹來山裏歷練,不想此處實在荒涼偏僻,沒了住處。
今晚不知可否去府上叨擾一夜,明日一早便離開。
不敢白住,川資奉上。”
“在外游歷之人,風餐露宿本屬正常,只是如今子和受傷。
我等也是無可奈何,還請姑娘見諒。”
陳纖韻身後的男子,長相也是少見的俊朗之人,長發束于身後,一身氣度一看就不是市井之人,兩手交疊,對着葉軟色行了一禮,手上放着一個大大的銀元寶。
他站在陳纖韻左後側,兩人距離極近,每次看向陳纖韻的背影,神色便不自覺地溫柔兩分。
葉軟色有些羨慕,他們講話真是體面。
什麽“川資”,她都聽不懂。
要強的小湯圓怕漏了怯,便也學着他們,“不妨不妨,救命之恩,當用湧泉相報,區區住宿,不值一提。”
“多謝。”“多謝。”
陳纖韻問道,“不知姑娘家中可還有其他家人?我等前去可還方便?”
對哦。
葉軟色把男主給忘記了。
男主的脾氣和話本裏有些不太一樣,頗有點喜歡跳腳的。
見她帶這麽多人回去,指不定又要生氣。
葉軟色嘆氣,也罷,只能哄一哄了。
當下無奈又老沉地開口,“我家裏有個漂亮的小嬌嬌,肩不能提手不能扛,柔弱不能自理。
但他喜歡聽好話,若是他生氣了,你們便跟我一起拿好話哄哄他便是。”
三人對視一眼,立刻明白了。
看來這姑娘家裏有個年紀小且嬌氣任性的妹妹。
“最重要的是……”葉軟色又說話了。
三人都看着葉軟色鄭重其事的樣子,忍不住屏息期待。
“他真的很漂亮。”
三人:“……”
好像有點明白,子和是如何和這說話慢吞吞的姑娘吵起來的了。
一行人便往山下破廟裏行去。
路上一個陷阱裏,葉軟色抓到了一頭鹿。
“哦哦哦!鹿鹿鹿!是我抓到的!”
三人看她的眼神頗有些微妙。
漫山遍野打洞害子和受傷的家夥,莫不就是眼前這位吧……
滿心歡喜的葉軟色一扭頭就看到了三張複雜的臉。
她立刻收了笑容,變得冷淡淡的,“這個,是我撿的,別浪費了。”
師兄妹三人:摔!你剛才明明說是你抓到的!改口改的這麽快的嗎?!
葉軟色單腿卻蹦得很快,“下面,就快到了。今天晚上你們做飯,炖湯,我分一半的肉給你們,不客氣。”
三人擡眼,滿眼的荒山,哪裏像是有人家有屋舍的樣子。
想來這姑娘一個人帶着年幼的嬌妹妹生活,也是不容易。
就在此時,讓葉軟色看見了通體發涼的一幕。
坡下不遠處,一人被狼群圍攻了。
七八頭狼流着口水,紅着眼睛低聲嘶吼,越靠越近。
白衣白袍,長身玉立,身量極高,卻站不穩。
即使隔着很遠,視線模糊,卻依舊能讓人清晰感覺到是個風華無雙的年輕公子。
除了男主還能是誰?!
誰讓他出來的?還跑了這麽遠!
陳纖韻順着葉軟色的目光,便看到了一名白衣公子被狼群圍攻的場景。
當即拔劍,雙臂一展,飛身而下。
“師妹!”“大師姐!”
席希眼看着師妹的衣角從手中滑落,未曾來得及攔住她。
只擡眸的功夫,師妹已經拔劍飛躍而下。
席希的神情短暫地僵硬,看向那名公子,立刻翻身下去援助。
那林子裏的惡狼都是餓了好多天的,就等着沾着一口葷腥續命呢。
卻不料盯了好久的肥肉,突然跳出來攔路的。
狼群伏低身體,低沉嗜血地嘶吼,不斷試探地盤桓。
陳纖韻裙擺翩飛,輕巧地落在顧宴清身邊,上前一步擋在他面前,壓低聲音。
“公子,小心。”
顧宴清戴着披風上寬大的白色三角袍帽,面容具是遮住,只露出一寸如玉的下巴,唇邊壓着寒意。
陳纖韻心中奇怪。
剛一落地,便隐約有一種站于不世高手身側的壓迫感,讓人心中凜然。
再想探究,這種感覺又消失了,仿佛只是她多想了。
陳纖韻忍不住再回頭看了這公子一眼。
他站不穩,泰半的身量壓在手裏那根木棍上,仿佛站立已很艱難。
渾身是傷,血腥味重,難怪會引來狼群了。
傷都這麽重了,為何不尋一處躲起來?
難道有什麽事情比顧及自己的性命更重要嗎?
“師妹!”
席希飛身而下,與陳纖韻并肩而立。
兩人發絲翩翩,執劍而立,渾身透着正氣,怎麽看都十分登對。
席希想護着陳纖韻,陳纖韻卻以眼神示意席希站到顧宴清的另一側去。
席希看着狼群,話卻是對背後的顧宴清說的。
“這位公子,千萬要站好了,若是倒下,怕我等也救不你了。”
陳纖韻忍不住看了一眼大師兄,卻見他面色如常,仿佛并沒有察覺到這句話有何不妥。
男人對男人的敵意,往往便來自一瞬間。
容不得陳纖韻多想,狼群嘶吼着開始飛撲。
這和人類對戰不同,獸類毫無招式可言,卻又渾身都是利器。
小師妹阿玥吓得躲到了葉軟色身後。
而葉軟色拖着一只鹿,單腿站着,愣得呆住了。
下面打得血肉橫飛。
都是野狼的血,席希和陳纖韻倒是沒有受傷。
等葉軟色反應過來,立刻搶過了阿玥手中的燈籠,掀開燈籠皮直接扔了下去。
蠟燭碰到了地上的草皮,瞬間燒了起來。
剩下的狼群嘶吼了一聲,絕大部分開始頭也不回地四散逃跑。
火光映照之下,越顯那白衣公子身量優越,竟比席希還高半個頭,肩膀也更寬闊。
卻不料在火苗未曾波及的另一側,從陰暗處飛撲出出來一只狼,尖厲的牙齒已經開阖到了最大程度。
陳纖韻未曾防備,眼看着便要咬去她一根手臂,吓得花容失色,握着劍呆立當場。
卻不料,身後傳來一股波濤洶湧的暗勁,将她整個人生生逼着轉了大半圈,半點由不得她。
那狼便被席希的配劍精準地抹了脖子,應聲倒地。
整個過程只不過眨眼之間。
陳纖韻額頭直冒冷汗,驚懼地回頭。
是誰救了她……
她沒有感覺錯,那果然是絕世高手的鋒芒,将他們所有人都帶得轉了一圈。
陳纖韻面色複雜地看向那白衣公子,唇下微抿。
席希快步走上前來,關切地看着她。
“師妹,你沒事吧?好在我一直留意着你,否則今日真是要壞事了。”
陳纖韻難掩吃驚,行禮,“……多謝大師兄相救。”
大師兄何時臻入如此境界了,她竟絲毫不知?
便是連師父都親口說過,大師兄在武學上天賦并不佳,但勝在性情踏實穩重,懂得敬重師長,友愛師弟師妹。
席希克難掩情誼地看着陳纖韻,“你我何需如此多禮。”
陳纖韻依舊難以說服自己。
不對,這不是大師兄能做到的,大師兄的樣子根本就是什麽都沒察覺到,只以為是他自己救了她。
陳纖韻忍不住又去看那白衣公子。
公子拄着粗木枝的手蒼白修長,如同脆弱美好的藝術品,唇角溢血,難辨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