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今天大結局了嗎(二)
“大強!你去哪兒?”
葉小姐想追上去,卻根本追不上。
人人對姑蘇顧氏趨之若鹜,怎麽獨這葉大強避之不及?!
沒了她毀容的襯托,還怎麽顯出她來!
屋外,不知何時又開始飄起了綿綿細雨,茶館外的河面上漾開一個又一個圓圓的小小的漣漪。
最後一縷陽光在雲中逐漸退去。
茶室門口掌櫃的正在算帳,無意間擡眼,卻呆住了,定定地看着來人。
石墩橋上,那人打着一把白色的油紙傘,在雨中步步拾級而下。
上半張臉被油紙傘遮住了,只露出如玉的下颚和微抿的唇瓣,一路行至茶館門口方才停下。
整個茶室突然之間安靜下來,所有茶客停了交談,目光不約而同地看向門口。
怎麽回事兒?哪兒來的默契?
那人撩袍,跨過門檻,走入屋檐下,收起雨傘,背對屋外白亮的天光,仿佛青色雨天中唯一一道光亮,整個人蘊藉着淡淡的光熠。
那人的眼睛,剔透清澈一如洗淨後的天空,驚鴻一瞥,已讓人悸動不已。
最令人心折的當數眉宇中間那顆赤色觀音痣,濃顏三劃,兩筆淡勾,仿佛山水中的靈氣皆給了此人。
葉軟色剛跑下樓就腿軟地倒退一步,但同時腦子裏卻不由自主地想到,許久不見,這一眼望去依舊是令人不可控的驚豔。
他的裝束一如三年前,邊塞雲都月下初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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軟色手裏的小奶狗瑟瑟發抖,都不敢叫了。
“不是男主的親戚!!是男主!!黑心肝親自來抓你了!!”
“我還用你告訴我嗎?!我自己都看見了!”
前路不通,後院不能去,葉軟色立刻提起裙子轉身往樓上跑。
葉小姐和周秀才眼見軟色又像風一樣地跑了回來。
然後越過了茶室,進了耳房。
周秀才側身看着耳房的方向,“葉姑娘?”
葉軟色推開了耳房的窗戶,掂量了一下高度。
從二樓跳下去吧,反正摔不死的。
她的手剛拉上窗檐,窗戶邊忽然出現了兩個倒挂的黑衣暗衛,無聲卻冰冷地看着葉軟色。
軟色和他們對望了一會兒,後背發涼,在他們的毫無溫度的目光下,被一步步生生逼回了茶室內。
少女清絕的臉龐血色漸漸退去,眼含淚光,捏着裙角,手心僵硬,只能被迫進到室內。
小奶狗哭得鼻涕眼淚一大把,聲音在葉軟色腦海裏響起。
“嗚嗚嗚軟軟……你完了……跑不掉了……你被男主抓到了!而且你在相親!”
葉軟色粉白的臉頰轉為蒼白,慢吞吞搖頭,“我沒有在相親,我是陪着來的,我得賺錢糊口……”
系統小奶犬兒有一種極為不好的預感,看向葉軟色的目光越發充滿同情。
相親?這不是上趕着送到他手裏被他磨砺嗎?
全國這麽多地方,姑蘇下面也有這麽多的縣,每個縣下面又這麽多的鎮,男主為何獨獨來了溪沙鎮?
明明軍政要務這麽繁忙,為何在溪沙這種小地方一呆就是半個月?
他為何人而來的還用說嗎?
原著劇情裏男主早就登基了!
他生生拖到現在為的什麽,不言而喻。
黑心肝的玩意兒就是不肯按着劇情走!
老老實實和女主在一起就這麽難嗎?!那不是挺好看一姑娘嗎?!
好不容易讓他和女主相遇,結果這黑心肝卻在葉軟色“大婚”那天刀脅新郎和葉家,硬生生逼着葉家将昏禮改成了他和葉軟色的。
葉軟色在皇室人馬的幫助下僥幸逃過了一次。
結果……天下改姓了。
整個皇室都落到了男主手裏。
小胖犬兒嘆了口氣。
沒有辦法,它只能幫葉軟色死遁,想徹底絕了男主的執念,掰正劇情,結果差點當場穿幫。
別人失去故人,都是先把人埋了,入土為安,再該哭哭該悲悲。
實在不行就多難過幾年。
男主那個喪心病狂的玩意兒,他不。
他不哭不睡不吃東西,一點反應都沒有,但就是抱着葉軟色死活不肯撒手。
若不是到了第四日的時候,他的屬下太過擔心趁其不備打暈了,衆人都不能從他懷裏把葉軟色的“屍體”給摳出來。
否則再被他多抱上幾日,“屍身”始終栩栩如生,根本是當場穿幫的下場。
當時急得差點把它直接送走。
然而更喪心病狂的事情還在後頭。
別人傷心故人,最多去墳前跑得勤快些。
時時祭奠一番。
男主那個黑心玩意兒可好,每隔十日就要把墳刨了,把人挖出來讓他瞧一瞧。
于是,本來完美的死遁計劃,所有人親眼見證的必死無疑,在下葬十天之後,敗在了男主的不做個人上。
男主在屍體被偷走和死遁之間,輕易地察覺到了是後者。
于是這一年都在全國範圍內秘密搜尋葉軟色。
系統知道男主總有一天能找到隐姓埋名的軟色,但沒想到這一天會到來的這麽快。
一年前為了死遁軟色,它所有的能量都耗盡了,如今就是一只純正得不能更純正的奶狗砸,什麽都不能做了。
“小湯圓,你自求多福吧。實在不行……你求求他吧?”
葉小姐并不知道無聲的耳房內方才發生了什麽,見葉軟色又回來了,臉色終于回暖了些。
周秀才關切地看着軟色,“姑娘,你沒事吧?怎麽聽見顧氏就要跑呢?”
樓梯口傳來步步而上的腳步聲。
每一步之間的間隔和停頓時間,都幾乎一模一樣。
不面對着葉軟色的時候,那人就是這麽一個人。
高高在上,清冷如北疆邊境帝南山上終年難化的白色積雪,矜持克制,無情無欲,什麽都難以勾起他情緒波動。
如清冷神明降世。
但……前提是葉軟色不在。
葉軟色喉嚨口發緊,連忙仰頭灌了一口茶水下去,這才得以說話,不由自主死死捂着小肥犬兒的身體。
心緒亂得發麻,手一顫,小杯中的茶水又灑在手上。
軟色指尖被茶水打濕,水流順着指節流下,整個人莫名添了絲令人憐惜的意味。
“沒有跑,很喜歡,最喜歡顧家了……”
周秀才見此,眼中有些憐惜,笑道,“最喜歡顧氏那你跑這麽快呀?”
大概是市井姑娘沒見過世面,本能害怕達官貴人。
“姑娘別緊張,這位公子是顧氏旁枝的公子,又不是攝政王殿下本人,今日也只是陪着這位公子茶談而已。”
周秀才倒不認為這位公子身份能有多高。
如果真的高,怎麽會答應和縣丞的女兒相親呢。
姑蘇顧氏水漲船高,想娶什麽樣的貴女娶不到。
八成這裏面有曲折內情。
但以周秀才的身份,這麽說也是為了給自己撐面子。
縣丞和縣令都要捧着的人物,即便只是顧氏旁枝,又豈是他一個舉人都沒考上的人可以輕視的。
軟色心亂如麻,只能強打起笑容。
葉小姐湊到軟色耳邊,“大強,別忘了你該做的。”
軟色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她要做的就是……在他的手裏,想盡辦法把小命先保下來。
樓道上腳步聲拾級而上,直至停止。
春雨細風吹拂的竹簾子被一雙白皙修長的手緩緩拂開,一名長身玉立的公子俯身入內。
公子的手裏捏着一串佛珠,佛珠上綴了一顆剔透的玉珠,玉珠內部有一小團漆黑雜質,使玉珠看起來像一顆小湯圓。
周秀才和葉小姐起身迎向來人。
葉小姐眼睛中迸發出強烈的喜悅和傾慕之情。
的确,這人太有讓女子一見傾心非他不嫁的資本。
葉小姐,不過是萬千女子中十分不起眼的一個而已。
名為茶談實為相親,姑娘家不好表現得太出格。
葉小姐很快低下了頭,用最标準的禮儀溫順地對着那公子福身,聲音溫柔含情,“敏兒見過公子。”
周秀才眼含驚訝,久久回不過神來,世間竟有如此俊美的公子……
回神後他羞惱地向公子做了個請海涵的手勢。
公子緩緩落下竹簾,指尖輕撥着纏繞在手腕上的褐色佛珠,一珠,一珠,佛珠踢打相撞的聲音比之前重了不少,指尖的力度隐隐壓着戾氣。
擡眼。
他剔透的眸子一如腕間的玉珠,淡漠的視線在屋子裏漫不經心地轉了一圈,最終落在周秀才和葉小姐身上。
“讓兩位久等了。”
公子清冷的聲音如碧玉落珠。
但大家卻有一種理所當然的感覺。
如此天人之姿,當配得如此悅耳之音。
周秀才看了看垂頭坐在茶桌邊的少女,心中有股一瞬而過的怪異感。
不是……三位嗎?
葉小姐努力維持着矜持,“公子請落座。”
公子的視線掃過茶桌邊垂頭坐着的少女身上,眼中瞬間燃起燎原的火焰,眼波流轉卻如冬日之雪,千百種懲罰她的念頭克制不住地喧嚣塵上,逼得他喉嚨腥甜。
公子閉上了眼睛。
佛珠又撥過一顆。
但在外人看來他只是頓了頓,便利落地撩袍,落座于就近靠窗的位置。
也就是葉軟色的斜對面。
小奶狗趴在軟榻上,用爪子推推葉軟色的膝蓋。
等什麽呢?還不坐到他身邊去?
等到被拉過去的時候就什麽都來不及了……
他找了整整一年才找到這裏,這事無論如何都沒有善了的可能了。
葉軟色駭得頭皮發麻,紋絲不動,頭越來越低,任憑小奶狗怎麽推,用腦袋擠,就是不肯動。
她雙手緊緊捏着裙子的布料,長睫輕顫。
周秀才和葉小姐落座到了原本的位置上去。
周秀才松了口氣。
不知為何,站在這名公子身邊壓迫感太重。
也難怪小葉姑娘害怕了。
便是在縣令大人身上,他也從未感受到過如此深重的壓迫感。
葉小姐羞澀地低下頭,卻總忍不住擡頭去看公子。
公子手腕上的佛珠垂在茶桌上,指尖把玩着方才葉軟色掉在桌面上的玉瓷小圓杯。
他看着小圓杯,薄唇邊勾勒出一抹淺淡的冷笑。
周秀才看了一眼其餘三人,自己開口了,“在下周俊,不知公子怎麽稱呼?可方便告知姓名。”
顧氏的公子,自然是姓顧的。
“在下姓葉,名勾月。”
葉軟色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低垂的眼睫狠狠顫了顫。
小奶狗重重地打了一下葉軟色。
都是這個湯圓造的孽,瞧瞧招惹來了什麽。
姓葉?
周秀才皺眉,今天怎麽這麽多姓葉的。
這桌子上除了他全都姓葉。
不是顧氏的人嗎?
葉勾月?
這怎麽聽都不像是高門氏族養出來的貴公子會叫的名字。
原來根本不是出身姑蘇顧氏這樣的大族啊。
男子漢大丈夫當以才華和功業立身,以盛名流芳百世,長得再好看又有什麽用?
周俊心裏立刻平衡了不少,只覺自己被壓到地上的男子氣概都擡起了不少。
“原來是在下誤會了,還以為公子出自姑蘇顧氏。
不知公子可見過攝政王天顏?某認為攝政王為天下男子表率。
他日金銮殿上若得見攝政王天顏,某必定鞠躬精粹,死而後已,為攝政王,就算……”
周秀才言語間都透着榮辱與共的驕傲,仿佛這攝政王是他親戚一般。
也不知哪來的自信能入得了金銮殿。
小奶狗狠狠啐了一口。
狗屁的天顏!皇帝才是天顏!
男主不肯登基就是亂臣賊子!
周秀才發表完了一通高見,挑釁地看着公子。
“不知公子怎麽看?”
這位公子八成是個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肯定說不出來什麽高論。
公子神色淡淡,指間輕轉着杯子,抿了口茶,“顧宴清,也不過如此。”
周秀才冷哼一聲,“兄臺真是口氣不小。攝政王都不過如此的話,那這世間誰才是英雄?
且攝政王仁義非常,到現在還讓那傀儡小皇帝坐在龍椅上。”
公子進入茶室後,第一次直視着葉軟色,低沉清越的嗓音如沉入水中,汩汩悅耳。
明明是緩言慢語,卻莫名讓人聽得心頭發緊。
“自然是,陛下了。
論玩弄人心,誰比得過陛下呢,顧宴清如何是陛下的對手。”
那“陛下”二字在他舌尖滾過,明明是個傀儡小皇帝,不知為何念得暧昧叢生。
仿佛那孱弱的小皇帝是這世間最叫他無可奈何的存在。
恨不得,摔不得,碰不得,永遠令人頭疼,不知道拿她怎麽辦才好。
葉軟色的頭低得快碰到茶桌臺面了。
周秀才越來越認定這公子是個金玉其外的草包了。
一點國家大事都不懂。
那小皇帝明明只是個傀儡,攝政王權傾朝野,分明是下一朝的開國之君,怎麽可能拿他沒辦法。
廢立只是一念之間的事情。
葉小姐一點都不想聽他們聊國家大事。
“不知公子……可曾婚配?”
公子眸色湛湛,深邃剔透的眼睛浸染着冷意,“婚配了。只可惜,我的未婚妻,在我們的新婚之夜,為了逃離我的身邊,死遁了。”
公子言之輕輕,輸出的信息卻如此令人吃驚。
葉小姐驚呆了。
這世界上當真有女子如此眼瞎嗎?
死活都要離開公子身邊?
她幾乎都能想象大婚之夜,大紅喜房內,一身喜服的公子着抱着那女子失魂落魄的樣子。
但同時她又欣喜無比。
公子是在告訴她,他的妻位懸空嗎?
“這等薄情寡意的女子,配不起公子的深情,她走了,才是好事。敏兒相信公子一定能找到一個一心待你的好女子恩愛一生的。”
小奶狗一拍爪子。
對呀!那不就是女主嗎?女主還不夠一心一意的?!
男主怎麽就看不見她呢!非要盯着它家小湯圓……
公子曬笑了一聲,指節又撥過一顆佛珠,唇邊壓着沉沉的寒意,将佛珠整串從手腕上撸了下來扔在茶桌上,“不必了,她就算是死,也必須是死在我懷裏。
若是生,更是只能在我懷裏。總有一日我能找到她的。
來日方長。”
葉小姐臉色有些不好。
公子對那個未婚妻的執念就這麽深嗎?
是何方來的妖精,都叛逃了還能夠勾得如此谪仙一般的公子非她不可。
葉小姐拼命給葉軟色使眼色,要她幫自己說好話。
可葉軟色就是沒有反應,如一截木頭。
無奈之下葉小姐只能自己開口。
“公子,你也不必……”
葉小姐的話還沒說完,葉軟色緩緩站了起來。
軟色的手抓着淺色茶桌薄薄的臺面,等她反應過來,身體已經替她做出了決定,邁出了步伐。
周秀才看出了葉軟色的心慌,“姑娘你若是不舒服,待會兒在下送你回去可好?”
周秀才聲音一出,公子和葉小姐的視線都落到了她身上。
公子的目光蘊藉着令人心悸的壓迫,有一種趨近于危險降臨時前的平靜。
周秀才憐惜地看着葉軟色,起身擋住了她的去路,“不瞞姑娘說,在下并不在意姑娘眼角的傷疤,在下對姑娘……
今日相見,也是在下和姑娘的緣分一場。
葉姑娘,你若願意嫁給我,絕不欺你娘家無人。
婚後,我給你買兩個丫鬟,你每日什麽都不用做,只要像個少奶奶一樣等着被伺候就行了。”
周秀才滿心歡喜,眼中隐隐露出得意之色。
這樣優厚的條件,對于葉姑娘這樣在市井裏讨生活的姑娘來說,肯定像天上掉餡餅一樣,哪有不答應的道理,只怕高興還來不及。
周秀才十分篤定,仿佛已經看到了和軟色成婚後的幸福生活。
可前提是,葉大強真的是葉大強才行吶。
葉軟色什麽都沒有對周秀才說,而是完全無視了他,繞過了他,近到了公子身邊。
在葉小姐目瞪口呆的目光中,清冷矜貴的公子任憑軟色把自己玲珑柔軟的身軀送進了他的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