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1)
“粉魔”百裏香微微一笑道:“好吧,過去的事,我們等會兒再談,現在先說眼前的……”
手一指楚秋陽,向着“蘇半瓢”蘇雨道:“這幾個人,老朋友你打算怎麽處理?”
蘇雨冷笑了一聲,道:“井水不犯河水,難道這件事百裏女士你一定要插上一手不成?”
百裏香一手摸着懷中玉貓,雙目微掃,淺淺笑道:“本來這件事,是不關我什麽事,可是湊巧,這個小姑娘是我新收的一個記名弟子,弟子有事師父管,這是必然的道理,老朋友,你看如何是好?”
蘇雨青白的臉上,泛出了幾條怒紋,那看來駝下去的身子,霍然直立。
他目放異光道:“這事太不巧了。”
百裏香也一笑道:“正是,太不巧了!”
蘇雨面色一沉,道:“什麽事都好商量,就是這件事,恕我難以從命!”
冷笑了一聲,手指楚秋陽又接道:“他們四個人,必須要留下來!”
百裏香一擡頭道:“那是說,沒有商量的餘地了?”
蘇雨苦笑道:“沒有商量的餘地!”
百裏香一笑道:“好,這是你存心與我過不去,可不是我與你刁難!”
她說完這句話,向着楚秋陽等四人點了一下頭道:“跟我走,我倒要看一看,誰敢動你們一根汗毛!”
蘇雨發出一聲怪笑道:“百裏香,你休要欺人太甚!”
百裏香充耳不聞,寒聲向四人道:“前頭走,一切都有我!”
蘇雨雙手交插着,只聽一陣“喀!喀!”骨響之聲,這老兒顯然是怒到了極點,旋又發出一聲狂笑道:“好,老夫倒要看看你有什麽了不起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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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一閃,已攔在了四人身前!
四人為首一人,正是曹冰,見狀停身道:“蘇老前輩,我看你算了吧!”
話尚未完,蘇雨已厲聲道:“再進一步,休怪我蘇雨掌下無情!”
曹冰冷冷一笑,回身見那百裏香遙遙在後,面含微笑,并不言語。
此時此刻,已是箭拔弩張。
百裏香的笑,也許是在測驗曹冰的膽力,事實上曹冰不愧是一條漢子,他不為蘇雨言語所阻,哈哈一笑,大步跨出了一步。
蘇雨一怔道:“少年,你不怕死?”
曹冰又跨出一步,嘿嘿一笑道:“大丈夫威武不能屈,生死是另一回事!”
蘇雨目射兇光道:“噢……對了,老夫想起來了,殺死馬老三的就是你!”
曹冰點頭道:“殺死徐子明的也不是別人!”
蘇雨嘿嘿一笑道:“很好,他二人固是該死,可是卻無需你來代勞,今日老夫就先取你的性命!”
曹冰一笑道:“我已說過,生死小事,只是我如果死了,你是否就能放他們三人離開呢?”
楚秋陽聞言後大驚道:“兄弟,你這是什麽意思?”
身後的百裏香嘻嘻一笑道:“不要你管,我倒要看看這孩子是真不怕死還是假不怕死……”
一笑又道:“我更要看看蘇老當家的是真殺還是假殺!”
蘇雨狂笑道:“此話怎講?”
百裏香冰冰道:“如果他死了,你也得死!”
蘇雨身子一顫,冷笑道:“百裏香,你休自負過甚,老夫不見得就怕了你!”
百裏香一笑道:“那你就試試看!”
蘇雨目泛紅絲,望着曹冰道:“少年人,你出手吧!”
楚秋陽、柳英奇,以及楚青青心頭一緊,三人同時向前,百裏香卻一聲叱道:“你們都退下來!”
三人一怔,退至一旁,不解其故!
百裏香一笑道:“我生平所見,都是怕死貪生的年輕人,難得看見一個像樣的,就讓他死給我看看!”
擡頭向曹冰一笑道:“你果真要一死與蘇老兒相拼不成?”
曹冰冷然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蘇當家的并無什麽不對之處!”
百裏香冷冷一笑道:“你的脾氣,和你師父空空道長,果然一樣!”
回身一笑道:“你三人只許旁觀,不許插手,我要看這孩子是真死還是假死!”
曹冰冷笑不語,百裏香卻又轉過臉來問蘇雨道:“你真要取這少年性命?”
蘇雨大吼了一聲,一躍而前,迎面一掌,直向着曹冰面門擊來,掌風有如山倒,勁氣襲人。
曹冰身子一轉,飄出丈許以外。
蘇雨肩頭一晃,他足下不見行動,卻快如标風一般地又來到了曹冰身邊,淩笑道:
“你還想逃得開?”
雙掌一翻,分兩股內勁,向曹冰雙腋襲到!
百裏香正要出聲喝叱,曹冰身子早已向下一縮,就勢踢出二腿,分取蘇雨雙肩。
這一招出手奇快,就連百裏香也出乎意外,看到此,點點頭道:“好招!”
蘇雨是何等功力之人,只因上來輕敵過甚,更未曾想到曹冰居然敢向自己發此怪招,微一驚愕,曹冰雙足竟緊挨他一雙耳輪擦了過去!
雖說是未被踢着,可是附夾在足尖的勁風,卻也使得他兩耳生痛。
這老頭兒當着衆人面前,這個臉可是的确拉不下來,一聲狂嘯:“小輩!”
右手袍袖一抖,曹冰為他十足的內力,掃出了丈許以外,只覺得疾風掃面,有如刀削一般。
一旁的百裏香忽然叱道:“小心!”
一言甫畢,那曹冰霍然擡首,只覺得面前衣影一閃,還未看清是怎麽回事,皓首白發的蘇雨,又至面前。
驚慌中,似覺蘇雨面上帶着兇殺惡意。
遂見這老兒一聲厲叱,迎面一掌,曹冰屈身踹足,如“金鯉穿波”,可是饒他身手再快,卻仍逃不開蘇雨的一式怪招——“剪梅指”!
只見這老頭二指一遞,正正點在了曹冰小腹“丹田穴”上,這一指把曹冰的真力點散,只聽得“噗通”一聲,倒于地上。
空中一聲怪叫,人影一飄,百裏香撲到了近前!
楚氏兄妹偕同柳英奇,也由三個不同方向,直向蘇雨攻來,後者長嘯一聲,振衣而起,如一鶴沖天,已拔身到一塊凸出山石之上。
百裏香面容驟變,抱起了曹冰,她身子簌簌抖着,微聲道:“孩子……是我害了你……
你死得太慘,太不值了……”
曹冰這時臉色青白,面現痛苦,微微一笑道:“老前輩……不要說這些……我還是死了的好……”
轉望楚秋陽,楚秋陽早已淚影婆娑!
曹冰伸出一只手,握住了楚秋陽的手腕子,身子疾抖道:“大哥……你知道,我早就想死,我活得……實在夠了……”
目光在各人面上轉了一轉,苦苦一笑道:“保……重了!”
雙目一翻,氣湧面赤,喉頭“咕嚕”一聲,頓時一命嗚呼!
楚秋陽由不住出聲哭道:“兄弟……兄弟!”
用力地搖了兩搖,曹冰早已僵直不動。
楚青青亦早已哭紅了眼睛,只有柳英奇立在一邊,面色沉重地低頭不語,不時地用淩厲的目光,向着崖頂上的蘇雨望去。
立在崖上的蘇雨,森森地一笑道:“這人己死,百裏香,老夫也就賣你一個面子,帶着他三人徑自去吧!”
“粉魔”百裏香正在痛心悲傷之際,聞言冷冷一笑,道:“太晚了!”
蘇雨冷笑道:“莫非你真要為一個不相幹的人,與我為難不成?”
百裏香擡頭冷笑道:“今日之勢,不是你死就是我死,蘇老頭你下來,我倒要見識見識你的厲害功夫!”
蘇雨飄身而下,形同一只巨鳥。
他雙臂一收,如蒼鷹之收翅,傲然地伫立在一根石筍之上,怪目頻張道:“百裏香,你可要放明白一點,我蘇雨并非是怕了你,而是讓你三分!”
百裏香面若死灰,冷冷地道:“我不承情!”
一只玉手輕輕在懷內白貓身上摸着,向前走了幾步,蘇雨連忙躍下石筍。
百裏香目光直視,冷笑道:“此番出手,只怕你性命休矣!”
蘇雨眸子閃動,心懷叵測地後退了一步,黯然道:“我知道你慣施毒藥,只是你卻莫想奈得我何。”
說時,他一雙枯瘦的手分向兩肋間探去,一抖手,撤出了一條五彩斑斓的畸形長鞭。
這條五彩斑斓的畸形蟒鞭,有五六尺長短,通體細軟,閃爍着五彩的光芒,看樣子像是九合金絲編制而成!
最稱奇的,乃是鞭身上下千百片鱗片,全像逆鱗,只要鞭身微動,俱會發出一陣唏哩哩清脆的鳴聲,鞭梢的那顆蛇頭,更是頭昂齒露,只要為它點上一點,那滋味一定不好消受!
蘇雨雙手握住這條七彩蟒鞭,向左面繞了幾步,冷笑道:“百裏香,你不要蠢動,老夫這條燦銀鞭下,不知死了多少能人,只怕你也不能例外!”
百裏香微微一笑,卻把身子轉了開去!
蘇雨心中一怔,不知她是在弄什麽名堂!
只聽百裏香一聲嘆道:“罷!罷!今日就放過你這老兒,改天再來會你也是一樣。”
蘇雨心中大喜,呵呵笑道:“對了,識時務者為俊傑!”
唰一聲,把那條七彩蟒鞭纏在了臂上。
不料就在這時,那百裏香霍地轉身揚手,只聽她懷內玉貓“鳴”的一聲尖叫!
白影一閃,疾如飛箭!
蘇雨一聲厲叱,身子一個踉跄。
白影再閃,那頭雪白長毛的玉貓,再次竄身而起,已竄上了一株大樹。
蘇雨立定身子,神色慘變,探手向臉上一摸,身子簌簌戰抖道:“好個婆……娘……
你竟敢……”
衆人這時均可見老人蘇雨面上,竟留下了幾道鮮紅的痕跡,這才明白是在百裏香轉身之間,放開了懷內的玉貓,蘇雨一時無防,竟吃那白貓抓中了面頰!
這的确是一件令人驚異的事情!
在各人想像之中,以蘇雨之功力,又何懼于一只小小的白貓,就算是在面頰上抓了一爪,又能有何大損?
可是事實上卻不是這樣的,只見蘇雨一聲狂笑,正要撲身而上,粉魔百裏香一聲清叱道:“蘇老頭,你靜一靜吧!”
蘇雨立定身子,忽地打了個寒戰道:“不對!你在貓爪上莫非浸有巨毒?”
說話時,他那張瘦削的面上,涔涔尚下了冷汗。
粉魔百裏香一擡手,口中“噓!”一聲輕呼,白影閃處,那只白毛小動物,“嗚”
一聲,又自樹上竄身而下,落在了她的懷中!
百裏香手撫着它,望着蘇雨淺淺一笑道:“閣下大概是眼睛花了,再看看它可是一般的貓兒麽?”
蘇雨這時身子搖搖欲墜,聞言向着百裏香懷內小動物注視了一眼,打了個哆嗦道:
“是紅鼻……貂!”
百裏香冷冷點頭道:“你還有點見識,只是太晚了!”
說話之間,那蘇雨果然面現烏黑,頻頻戰抖着,整個身子慢慢向下縮去,不多時,便倒地不動!
百裏香懷抱着“紅鼻貂”異獸,嘻嘻一笑道:“你要是早知道我百裏香的厲害,這條命豈不就保住了。”
旁側三人看得皆自觸目驚心不已,百裏香望了三人一眼,嘆息道:“我一時大意,斷送了曹冰一條性命……此子個性忠烈,一意偏激……”
目光望向楚秋陽道:“你能交到如此朋友,也真值得驕傲了!”
是時楚青青驚異的打量着蘇雨,吶吶問道,“他死了麽?”
百裏香哼了一聲,點頭道:“這也是他應得的報應!”
她手摸着懷內異獸白毛,道:“你們也許還當它是只貓吧!其實它卻是這世界上最最惡毒的一種異獸,齒爪上一經見血,就是一頭大象,在半盞茶時間之內,也得毒發而斃……”
“而且,絕無解藥!”
三人聽得神色大變,百裏香又在三人面上掃了一眼,把手中異獸遞給楚青青道:
“來,你為我抱着它,不要怕,它不會傷你的!”
楚青青雙手接過,只見那紅鼻貂,依在自己懷內,真比一只貓還要溫順可愛,實難想像竟然是如此一種厲害的異獸!
百裏香目光轉向楚秋陽道:“令妹我已看中,且随我五年,五年之後,我自會送回府上,你可放心?”
楚秋陽含悲上前施禮道:“舍妹蒙前輩看中,乃是她的福分,弟子焉有不放心之理?”
百裏香點頭一笑道:“你好自為之,曹冰的後事,你們要好好處理!”
說到此,目光轉向柳英奇,神秘地一笑道:“小夥子沉着點氣,我自會成全你的!”
說罷向楚青青道:“跟我走吧!”
楚青青早已為曹冰之忠誠賺得熱淚盈眶,這時又添離愁,兄妹二人互望了一眼,俱都感到黯然神傷。
她偷目望了望柳英奇,心中更不知是何滋味。
适時百裏香騰身而起,高聲喚道:“還不快走,再不走,我可不等你了!”
楚青青答應着,道了聲:“保重!”
驀地騰身,追随百裏香疾馳而去!
待她二人去遠之後,楚秋陽癡癡地行到了曹冰屍前,他彎身把他抱起來,滴滴熱淚,滾落在曹冰屍身之上,正是死者死矣,生者何堪?所謂“士為知己者死”,今生今世,是無法報償這位忠義朋友于九泉之下了!
望着曹冰的屍身,他只是一味地發呆!
“蛇形劍”柳英奇在他身邊,冷冷地道:“曹兄弟不愧是熱血男兒,我柳英奇敬重的就是這種朋友!”
言罷自楚秋陽手上把曹冰的屍體接了過來,也禁不住熱淚汩汩。
忽然側道旁一聲怪嘯,白影一閃,飄下一人,原來是那紙衣怪人去而複返。
那怪人落地之後,向着地上的蘇雨看了一眼,驚叱了一聲,猛撲上來,抱起了蘇雨的身子,大叫道:“師父……師父……”
蘇雨這時面色發烏,牙關緊咬,早已毒發身死,那紙衣人兀自用力地搖着叫着,不時地擡頭向天,作犬吠狀,樣子可笑又複可憐!
楚秋陽忍不住在一邊冷笑道:“你師父害人害己,如今已死了,還叫他作什麽?”
紙衣人呆了一呆道:“死……死了?”
楚秋陽哼了一聲道:“不信你就再看看!”
紙衣人吓得哆嗦了一下,慢慢把蘇雨放倒地下,又用手翻開了他的眸子,忽然放聲大哭了起來!
柳英奇冷冷一笑,道:“倒看不出此人,尚有如此一顆念師之心,也真正是難得了!”
楚秋陽本來還想與對方一拼,聞言後,嘆息了一聲道:“既如此,我們走吧!”
他足步方移,忽聽得頭頂“呼”一聲,人影一晃,那紙衣怪人已落在了二人身前!
只見他雙目赤紅地道:“我師父是怎麽死的?”
楚秋陽冷笑一聲道:“他是死在百裏前輩的神獸紅鼻貂爪下,怎麽,你莫非還要去找那紅鼻貂報仇不成?”
紙衣人呆了呆,頓足道:“就是跑到了天邊,我也要去報這個仇!”
他狠狠地在二人身上望着,用手一指柳英奇懷內的曹冰道:“他是怎麽死的?”
柳英奇冷笑了一聲道:“是你師父……嘿嘿……”
紙衣人呆了一呆,嘆了一聲,身子閃向一邊,面色忿忿地道:“既然如此,你二人去吧!”
柳英奇本來也心懷不忿,更想給對方一點厲害,這時見狀嘆了一聲道:“你這厮人雖呆蠢,倒還不失忠厚,也就是這一點忠厚,才救了你一條性命,你師多行不義,自尋死路,那百裏老前輩的手段,你方才已嘗過了,再去興事,未免就太不自量了。”
紙衣人怪聲笑道:“哪一個要你……要你多口,我自有……自有主張!”
說着怪嘯一聲,振臂而起,已自穿林而去!
二人見其一身輕功,果然是十分了得,即使比之其師蘇雨也不差多少,心中也着實驚嘆!
記得來時男女四人,豪氣幹雲,而歸程道上,卻只剩下了兩個人,觸景生情,更不是滋味!
回到了鳳陽府花旗楚家,楚秋陽把曹冰的屍身,厚厚地發葬。
由于曹冰自幼孤苦無依,連屍體也不知運往何處是好,楚秋陽為了永念他的雲天厚情,生死之誼,特地把他葬在了楚氏祖上的墓園裏,入土的那天,全府上下皆都不勝悲悼!
經過了這些接二連三的事情之後,楚宅己現出了一片蕭條的景象!
寄居在花旗客莊的一部分食客,由于害怕未來的風雨,紛紛請辭,部分內堂女傭,也因為楚青青不在,向秋陽告假返鄉!
不過是幾日之間,偌大的楚宅,只剩下了一個空殼子,所留下來的,除了楚秋陽和幾個世代的仆人之外,花旗客莊裏只不過剩下“左臂刀”馬思明,以及花六、常帶刀等幾個老客人!
他們幾個絕不願在此時此刻背離朋友,決心要與楚秋陽共生死患難!
“蛇形劍”柳英奇由于經過了這件事情之後,對于楚秋陽更是另眼相看,二人是英雄惜英雄,交情就更進一步,不比尋常。
柳英奇本來打算離開,去找尋母親的下落,可是因怕楚秋陽心情不佳,所以也只有暫時耐下心,在這花旗楚家留了下來。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不覺已是歲暮天寒的時候!
彤雲四合的天空,一夕乍寒,飄下了大雪,給鳳陽地方帶來了無比的寒意!
柳英奇客居異鄉,固然是心情不開朗,可是他自幼失母,早已把感情這東西,鑄成了像鋼鐵一樣的結實,他已經有些麻木了。
閑來無事,他常和楚秋陽下棋賦詩,或是在庭院裏賞一賞新開的梅花。
偶爾經過楚青青昔日所住的地方,楚秋陽固是對于這位自幼相依的妹妹,懷念極殷,而柳英奇又何嘗沒有一點點莫名的感傷?
午飯後,柳英奇漫步踱出了楚家,在市街上打了個轉兒,目光望處,一片白茫茫的顏色,家家戶戶屋檐下,都凝結着一條條的冰棍,池塘裏的水,也都結成了冰。
幾個穿得花紅柳綠的小姑娘,在冰凍了的池面上跳來跳去,嘴裏哈着熱氣,一只卷毛的小獅子狗,穿插其間汪汪叫着!
柳英奇不由駐足,含笑望着她們!
在孩子們的笑聲裏,他仿佛憶及了自己的童年!
那時候,好像自己也是穿着厚厚的小襖,頭上戴着絨帽子,媽媽總是在自己出門的時候,用蜂蜜擦自己的臉,說是怕“皴”了,偷偷地用舌頭在嘴唇上舐一敵,那可是真甜!
還記得母親是一張鴨蛋形的素臉,白白淨淨的,她那一雙細長的柳葉眉,又黑又長,就沒有見她描過一次,尤其是她那雙眸子,永遠放射着慈愛的光輝,令你又敬她,又怕她,更是愛她!
想着想着,柳英奇只覺得一雙眸子有些酸酸的!
忽然,一支雞毛踺飛過來,落在他兩足之間,接着一個穿着大紅祆,蔥色褲子的小姑娘跑過來,叫道:“你這個大男人,快走開,站在這裏擋人家的踺子幹什麽”
柳英奇這才忽然警覺,微微一笑,彎腰把地上的踺子拾起來,道:“好兇,你這個小女人!”
穿紅襖的小姑娘,翻了一下眼皮,挺厲害地說道:“你怎麽這麽說話,誰是小女人?”
“誰又是大男人?”
穿紅祆的小姑娘忍不住“噗哧”一笑,頭上的兩根小辮子向後面一甩道:“你壞死了,我不理你啦!”
柳英奇把手上踺子舉得高高的,一面笑道:“你唱個歌我就把踺子給你,要不然,看你有什麽辦法能把它拿下來!”
小女孩一嘟嘴道:“我才不唱呢!”
說時身子一跳一跳,可就是搶不着柳英奇手上的踺子,其他幾個小姑娘也都跑過來,吵着叫着,亂成了一片。
正在吵鬧不堪的當兒,對面竹籬笆院牆開了一扇門,一個中年女人走出來。
這婦人一身藍布面子的棉祆,足下是一雙新縫的青緞子雙臉鞋,上面還繡着鴛鴦!
她生得細眉大眼,櫻口桃腮,确實是很美,美得樸實動人,不着任何脂粉,看上去尤其脫俗,而異于一般!
柳英奇趕忙把手上的毛踺子放下來,婦人走過來向要踺子的那個小姑娘道:“小蓮快回去吧,要吃飯啦!”
小姑娘一跳一跳地迎過去,嘴裏面還嚷道:“這個人好壞喲!”
婦人輕輕打了她一下,眼睛向着柳英奇瞟了一下道:“別胡說,人家是逗着你玩的!”
柳英奇微微一笑,正要回身,忽聽得身旁有人朗聲笑道:“對啦!人家是逗着你玩的,別怕!嗯!”
英奇心中一怔,側目一看,只見一株老槐樹下,站着一個一身緞衣,油頭粉面的少年,正眉飛色舞地向着婦人直笑!
婦人乍聞有人說話,急忙向聲音來處看去,頓時像吃了一驚的樣子,那粉面少年哈哈一笑道:“小娘子,原來你搬到這裏來啦,找得我好苦!”
婦人花容失色,忙拉着那個小姑娘,向門裏走進去了。
油頭少年卻哈哈地笑了,他走過去,把眼睛湊在籬笆牆上,向裏頭望了望,聳聳肩膀,隔着牆叫道:“小媳婦兒,你別老躲着我了!今天不來我明天準來,哈……你就是跑上了天,二少爺也能把你弄到手!”
柳英奇不由心中頓時大怒,暗忖,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會有人膽敢如此橫行,真正是膽大妄為!
這時那油頭少年哈哈笑着,還要去敲那籬笆上的小紅門,柳英奇正要上前,忽聽身後路上有人高聲道:“二少爺回去吧,你老找着她了,她還能長翅膀飛了嗎?”
說話的人是一個衙役打扮的人,正由另一邊騎馬過來,身邊還有一匹馬,空着馬鞍子!
油頭少年哈哈一笑道:“常福,你來得正好,給我叫門!”
那差役皺眉道:“少爺,你老急什麽呀,現在大白天一一人多眼雜礙事呀!”
油頭少年一瞪眼道:“不要廢話,你不叫門,我自己來!”
說罷就要上去敲門,馬上那個差人,趕忙跳下馬來,道:“好!好!我來叫門。唉!
你老真是天不怕地不怕,霸王硬上弓!”
少年嘻嘻一笑道:“誰叫她老躲着我呢!”
那差人似乎被迫無奈,才下了馬,一眼瞧見柳英奇虎視一邊,呆了一呆!
油頭少年在一邊催道:“怕什麽,快叫門,誰要多管閑事就請他到衙門裏去住幾天!”
那差人冷冷一笑,大步走過去,用手在門上輕拍了兩下道:“我說,裏面那個小娘兒們,你開開門,我有話跟你說!”
敲了半天,裏面沒有人答理!
油頭少年口中罵道:“笨貨!”
沖上前去,狠狠地在門上敲了幾下道:“喂!快開門,要不然我可打進去了!”
柳英奇冷冷一笑,上前幾步,正要說話。
這當口,那扇小紅門忽然“唰”一聲,敞了開來,出來的是一個雲發輕束,長身玉立的少女,可不是先前見的那個婦人。
柳英奇只覺得這女人一出來,眼前頓時一亮!
說良心話,他自出道以來,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标致的姑娘!
只見這姑娘秀發輕挽,粉面含嗔,長長的一雙蛾眉,星星似的一雙眸子,蛾眉倒豎,杏眼圓睜,驀然出來,逼視着那油頭少年道:“有什麽事?”
油頭少年呆了一呆,嘻嘻笑道:“大姑娘,你也住在這裏嗎?”
那姑娘哼了聲道:“怎麽樣?”
油頭少年一縮脖子,笑道:“幹嘛這麽兇呀,姑娘!剛才那個小娘兒們,是你嫂子吧!”
姑娘好似強忍着內心的憤怒,冷笑道:“我最恨的就是你這種人……一天到晚正事不幹,專門想女人心思!”
微頓接道:“剛才那位就是我嫂子,你打算怎麽樣?”
油頭少年龇牙吐舌道:“好厲害呀!”
他身後那個差役也笑道:“少爺,這個才是清水貨,你老要娶媳婦,還是找這一個最好,回去吧,咱們找人來說,還怕她不答應嗎!”
油頭少年一面上下望着這個姑娘,一面點頭道:“嗯……你說得不錯……這個真的比那一個又不同了!”說着哈哈大笑了起來!
姑娘冷冷一笑,上前一步道:“不同又怎麽樣?”
說時把手往腰上一插,少年一愕,遂哧哧笑道:“好!你要是跟了我,我就不要你那個嫂子了,怎麽樣?”
他那個跟班的上前道:“告訴你,大姑娘,這是我們府臺大人的大少爺,你要是嫁過來,嗯!那可是吃的是油,穿的是綢……”
油頭少年只是嘿嘿地笑着,他彎下腰,小聲道:“而且我保險你是大房,有了你,我連小的都不要!”
才言到此,就見那姑娘柳眉霍地一跳!
一旁觀看的柳英奇滿以為這姑娘聽了這話,會勃然大怒,那麽自己這個閑事就管定了。
誰知道,事情竟是大大地出乎意料。
姑娘本來跳起的眉毛,卻出乎意料的又緩緩地放了下來,只見她櫻唇乍開,玉齒現嬌地道:“噢!原來是府臺大人的大少爺呀!”
油頭少年眉飛色舞地道:“不敢當……大姑娘,你是說答……應了?”
那個姑娘眸子向着一邊的柳英奇瞟了一眼,一笑道:“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這是我們自己的事,我們進去談談……”
油頭少年先是一愕,遂即道:“誰管閑事?”
左右看了一眼,又在柳英奇身上看了一眼道:“你說的是他?”
姑娘冷冷道:“我自己對自己說,誰也不是。走,咱們到裏頭說去!”
油頭少年嘻嘻笑道:“好……太好了。”
一招手,就同着那個跟班的一齊向門裏走去。
那姑娘這時臉上帶出微微冷笑,也跟着走進門內。
柳英奇滿心要打抱不平卻也打不成了,心中憤憤地忖道。“天下的女人,都是一樣的……用錢和勢一引誘,無不上鈎!”
又不禁思忖方才這個姑娘,确實是人間尤物,看來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可是既然她本人都心甘情願,自己又何必多事!
想來想去,心裏實在有點別扭,站立了一會,正想轉身離去,忽然又見那紅門開處,只見那個少婦匆匆走出來。
她一直走到了柳英奇身邊,面色微微發紅地道:“我妹妹說,要你快回去……她自有辦法!”
柳英奇一怔道:“令妹芳名是……”
那婦人吶吶道:“不是親妹妹……是我認的一個幹妹妹,她姓唐……”
柳英奇注目道:“她莫非認得我麽?”
婦人道:“她說相公姓柳,是一個有本事的大俠客,但是這件事,不要你多管!”
柳英奇大大地一驚,怔了一下道:“這姑娘叫什麽名字?”
婦人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她姓唐。”
柳英奇哼了一聲道:“我管什麽閑事,這是你們自己的事!”
說話之間,但見那紅門再啓,方才進去的那個油頭少年和差人,又相偕走了出來,二人邊走邊笑!
只聽那油頭少年回頭笑道:“大姑娘,你可是說話算話,後天一早,我就用轎子來接你!”
身後邁出了那個姓“唐”的姑娘,笑道:“當然,不過那份聘禮……”
油頭少年朗笑道:“放心,一點也少不了……哈哈!想不到大姑娘你居然是這麽豪爽的一個人,真正是失敬!失敬!”
說着,一拍那個跟班的道:“走,咱們走!”
這時柳英奇心中更驚異,問那婦人道:“這人是誰?叫什麽名字?”
婦人道:“姓劉,叫劉成器,他爸爸劉準,是這裏的知府!”
柳英奇點頭冷笑道:“這可真成器!”
冷笑一聲,還想再說什麽,卻見那姓唐的姑娘,遠遠地喚道:“大姐,快回來吧!”
婦人嘆了一聲,眼淚汪汪地道:“唐姑娘真是大好人,為了我,她竟然犧牲了她自己……她哪裏知道,這個魔王家裏早就有……”
一面轉過身子,向那“唐”姑娘道:“妹妹,你太委屈了……”
這時那劉成器和仆人已跨上馬,馳出幾步,聞言回頭哈哈笑道:“小媳婦,你還哭什麽呀?今天晚上我就送銀子來啦!”
“哈哈……誰叫你妹子長得比你強呀!別哭了,回去給你妹子做幾件衣裳,後天就要拜堂了!”
說罷,大笑着拍馬而去!
婦人只是落着淚,望着唐姑娘道:“妹妹……你這是何苦?”
一面又回身指着柳英奇道:“既然這位柳相公有一身本事,何不叫……”
唐姑娘笑着打斷她的話,道:“你別怕,我自有主張,怎能麻煩人家,我們進去吧!”
婦人嘆了一聲,回身道:“柳相公,請進去坐坐吧!”
柳英奇心中早就不忿,可是看那姓唐的姑娘的樣子,總似有什麽玄虛在內,也想明白一下,萬一她真是舍身報姐,則其行更是難得,這件事自己就非管不可了!
柳英奇“義”心一動,當時就答應道:“好,正要打擾!”
灑然舉步,随着那婦人直向小紅門之內行去,這時那位唐姑娘已經先行進去,那個叫“小蓮”的小姑娘,卻由屋裏跑出來,以驚異的眼光打量着柳英奇,仰臉問道:“媽!
你把這個人帶進來幹什麽?就是他搶人家的踺子!”
婦人嗔叱道:“別胡說,還不去給叔叔倒茶去!”
小蓮伸了一下舌頭,一跳一跳地跑去倒茶了!
柳英奇在一間小堂屋裏落坐,只見這間屋子雖小,擺設倒也不俗,幾張楠木太師椅,一張八仙桌子,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