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章節
譚嘯怔了一下,當時顧不得理她,回身加快走了幾步,來到依梨華的門口,卻見大門緊緊地閉着。他走上前,用手在門上叩了兩下。
這時,那幾個姑娘又偎上了幾步,仍是先前那個會說漢語的姑娘,忸怩着說:
“先生……她不在……”
“先生”兩個字,由這姑娘口中吐出時,把譚嘯帶到了一個很遠的回憶之中,那是在肅州第一次和依梨華見面時,依梨華的口音,和這姑娘此時的口音,竟是一模一樣。
可是這時候,他卻沒有心情去領略這些了,他張大了眸子,吃驚地道:“依梨華走了?不會吧!”
“先生!她不在了……她母親……”
才說到此,另一個姑娘在她背後拉了她一下,這姑娘立時把話吞住了。
譚嘯已經覺出些不妙了,他只覺得一陣頭暈,當時也顧不得再問她們什麽,一擡腿,“喀嚓”一聲,把木門踹開,閃身而入。
他立刻為眼前的情形驚得呆住了。
他所看到的,是兩串白布做的素花,在門框的兩邊垂挂下來,微風搖晃着它們,有些陰森森的感覺。廳門敞開着,一張白木的供桌,迎門擺置着,上面還有供着的菜,只是布滿了塵土,一看就知道放了不少的日子了。
看到此,他只覺心口一陣緊縮,不由大叫了聲:
“依梨華……”
猛地撲了進去,一連端開了兩扇門,卻是空空的沒有一個人,他的淚再也忍不住淌了下來。
當時踉跄着又跑到了外面堂屋,他想沖出門口問一個清楚,可是他的腿竟忽然軟得失去了力量,跑了兩步就一頭栽倒在地,口中喃喃道:“啊……華妹妹……好姑娘……
你可不能……可不能死!”
他目光四處地搜索着,還想能發現一個奇跡,可是四壁空空,并無一人,他再也忍不住了,竟放聲大哭起來。哭聲驚動了室外的姑娘們,一個個都擠了進來,站了滿滿的一堂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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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嘯一個大男人,在這麽多陌生的大姑娘面前,這麽放聲大哭,當然是極不好意思的事情。可是他怎麽能忍得住內心的悲怆呢?他勉強地爬起來,眼淚就像兩串小珠子似地淌下來。這時,那個會說漢語的姑娘上前一步,讷讷道:“她說她要去找你……先生……”
譚嘯不禁怔了一下,忙抹了一下臉上的淚,道:“你說……什麽?誰去找我?”
“咦……就是她呀!依梨華。”
這姑娘一面說着,一雙大眼睛骨碌碌地在譚嘯臉上轉着,她身後的幾個姑娘,看見他這種樣子,忍不住低聲笑着。
譚嘯又抹了一下臉上的淚,站起來道:“那麽是誰死了呢?”
那個會說漢語的好心姑娘噗地一笑,一只手掠了一下頭發,笑着說:
“哎呀!你弄錯了呀!是她母親死了呀!不是她,她說她去找你去了呀!”
她又扭了一下身子,說:
“先生……你快不要哭了吧!”
譚嘯退了一步,緊緊咬着下唇,低下頭,心內輕輕地說道:“可憐的姑娘……你竟如此的苦命!”
他輕輕嘆了一聲,擡起頭,看了這群姑娘一眼,苦笑了笑道:“她母親不是很好麽?
怎會……”
他實在不忍心提這個“死”字,因為他認為那是一個不幸的字眼;尤其是用在依梨華的家人身上,更是一個可伯的字眼。
那個姑娘回頭用本地話問了幾句,才回過身來,一只手在臉上摸着:
“是熱……先生……是熱病呀!”
譚嘯只覺鼻子一酸,又想掉淚。可是這麽多姑娘看着他,他連哭也不能随心所欲了。
當時眨了幾下眼睛,強忍着心中的悲傷,怔了一會兒,嘆了一聲道:“那麽依梨華是什麽時候離開的呢?”
這個姑娘口中低低念着:“離開……離開……”她臉色微紅道:“先生!什麽是離開……”
譚嘯皺了皺眉,解釋道:“就是走,去找我。”
這麽解釋着,大家都明白了,于是七言八語地互相解說着,那姑娘比了三個手指,說:
“有三天了,先生!她等了你很久哩!”
又一個姑娘在後面加了一句道:“她哭……哭啊!”
“天天哭……先生,她好可憐喲!”
那個會說漢語的姑娘又道:“她說等你來,可是你一直沒有再來,她呀……”
這姑娘輕輕扇着一只手說:
“不出來和我們玩,不睡覺……只是哭啊!眼睛都哭腫了!”
譚嘯直想掉淚,他拚命地眨着眼皮,心中連連道:“可憐的姑娘,可憐的好姑娘!”
他忍着內心的難受,慢慢地道:“可是,我說過要回來的呀!”
那個哈薩克姑娘搖了搖頭:
“可是她說你不會回來了……我們都和她說,你一定會回來,可她不聽!”
譚嘯劍眉微軒,心說她一個人上哪去呢?她到哪裏去找我?忽然他跺了一下腳道:
“哎呀!不好!”
那幾個姑娘被吓了一跳,譚嘯臉色微微一紅,對她們苦笑了笑,說:
“對不起,我……唉!我有些驚慌失态,你們誰知道她上哪去了?”
幾個姑娘叽叽呱呱了一番,仍由那個會說漢語的姑娘讷讷地道:“大概是去沙漠了吧!有人看見她騎着馬往沙漠裏……走的。先生,你還是在這裏等她吧!她大概會回來的。”
譚嘯搖了搖頭,往外行着,說道:“不行,她不會回來的,我找她去。”
他的馬正在一棵樹下吃草,雖是春末的季節,可是這地方卻是熱得夠受了。此地居民,多有地下室,窮人也都挖有地洞,每逢炎夏之日,居民大多都到地下去了。大富巨戶人家,已陸續往天山北麓遷移,也有往哈密跑的。
說來奇怪,哈密距此不過六七日的行程,可是在氣溫上來說,卻是有大大的差別,所以每年由吐魯番逃到那邊去避暑的人很多。
譚嘯懷着極度興奮的心情而來,卻帶着破碎傷感的心情而去。
他伸出手,在愛馬的頸上摸了摸,想到了自己的身世和那可愛的姑娘,由不住喟然長嘆了一聲,回頭揮了揮手,苦笑道:“謝謝你們,我走了!”
說着他翻身上了馬,徐徐策馬,順着這條曲曲折折的小路,往下直行了下去。
那群哈薩克姑娘一直目送着他離去,這個陌生英俊的漢人,在她們羞澀處女的感覺裏,是風塵仆仆而來,孤獨失意而去;可是在每個人心內,卻都印上了他深刻的影子。
是的,每個女孩子都是重感情的。
天空有兩行雁影,由遠處葦沼裏飛起來,從譚嘯頭上掠過,它們排着一個“人”字形,灰白色的羽毛,在夕陽的光輝裏徐徐地向前移動着。
“灰色……”
他擡頭看着它們,口中喃喃地說着,內心也浮上了一團灰色的陰影。
如果說“孤獨”對于一個人,是必要的伴侶的話,那麽,他已經很對得起這個伴侶了。
離開了這個小村落,他再也看不到一張可愛的臉,到處都是吐魯番人的面孔,他們構成一支強大的勁旅,在整個天山南麓滋擾着。西侵天竺,南噬甘肅,軟弱的明室朝廷對他們莫可奈何。
在幾處部落裏,譚嘯看見他們縱馬習射,聚衆歡嘯,大有不可一世之概。昔日漢唐之盛,大将軍衛青、霍去病、薛仁貴等名将的光輝,在他們的心靈上,早已是一個淡淡的影子了。
國仇家恨,像一團烈火塞填在譚嘯的心內,他喟然長嘆着,喃喃念着辛稼軒豪邁的詞句,以發洩激情憤怒:
“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裏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
方念到此,忽聽身後蹄聲得得,未容他回身看清,只見一騎駱駝,由他身邊飛馳而過。
駝背上一個矮小的背影,馬連波的大草帽,被風吹得卷起了一半,這人用蒼老的聲音,接吟道: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發生!”
接着他哈哈大笑道:“好句子,好句子!”
譚嘯不由心中一怔,因見那駱駝跑得很快,忙催動坐騎,猛追了下去,口中大聲喊道:“喂!前面可是老猴王西風麽?”
那人怪笑了一聲,仍是催騎如飛的向前疾馳着,可是任他駱駝再快,也不如譚嘯胯下神駒,跑了一陣,已被譚嘯追上了。
駝背上的老者,忽地怪笑了一聲,倏地把駱駝打一個轉兒,掉過頭來,和譚嘯飛馳過來的馬,差一點撞了一個迎頭。
那匹馬猛地立起前蹄,唏聿聿一聲長嘯,險些把譚嘯掀于馬下。全仗譚嘯雙腿緊夾馬腹,才算是沒有栽下去,驚魂之下,但聽那駝背上人哈哈笑贊道:“好騎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