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韓東理在H市只住了一夜,第二天上午去了H市有名的寺廟走了一遭,下午便買了去S市的火車票。臨近開學,學校裏外,他都有一堆事要處理。
相比而言,何和佳在C市的幾日,樂明明帶着她把C市免費、收費的景點幾乎都玩了個遍,連帶小吃也是從C市的城南吃到城北,從城東吃到城西,期間陳亦南也随行了兩回。此前她去S市的那次,和何和佳的相處也還算不錯。
玩得最瘋的一天,一行三個人上午在C市的某噴泉廣場淋得一身濕,中午穿着一身濕漉漉的衣服從老街的這頭逛到那頭,吃了一路的小吃,又把老街的路來來回回走了三遍,直到身上的衣服被太陽曬得幹透了,才去了C市的博物館溜達一圈,而晚飯是在博物館附近的商業廣場吃的海鮮。
第二天,樂爸樂媽前腳剛出了家門,樂明明就不争氣地上吐下瀉,隐隐還發起熱來。何和佳急的團團轉,樂明明這個病號反倒比她沉穩了許多,重新吃了小半碗粥,翻出家中常備着的胃藥,溫水吞服了一片,有氣無力地說着:“阿佳,你自己抱着筆記本玩吧,我今天陪不了你了。”說罷便躺回床上安安靜靜窩着。
後來樂明明連着跑了兩趟廁所之後,一覺睡到中午,直到何和佳把她叫醒。何和佳煎了兩個雞蛋,切成碎碎的末兒,加了點蔥花和少量的鹽熬了粥,樂明明肚子裏空得慌,吃了兩碗粥,吞了片藥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臨睡前還不忘閉着眼睛笑着調侃:“終于又吃着阿佳的愛心粥了。”何和佳看着她傻乎乎的樣子哭笑不得。
樂明明傍晚再醒過來,精神好了許多,跑了趟廁所之後肚子也不疼了,只身上還有點燙。到了隔天早上,樂明明已經是活蹦亂跳的了,何和佳也終于徹底的放下心來。
何和佳此次來C市還抱了“嘗嘗樂明明的手藝”想法的,結果樂明明只給她煮了兩包方便面,樂明明一邊把煮好的面端上桌,一邊很委屈地表示:“我媽曾經跟你一樣,對我抱了無限期望,但是上個月,在我連着做出一個星期面目全非的飯菜之後,她終于含淚放棄了把我打造成賢妻良母的夙願。”
何和佳本意是在C市待到三十號,然後三十號一早便和樂明明一起搭回S市的車去學校報道,無奈二十七號晚忽然接到何媽媽的電話通知被緊急召回。雖然電話裏何媽媽語焉不詳,但作為一個孝順女兒,何和佳還是謹遵何太後懿旨,麻溜地收拾起東西要回S市。
何和佳走後,樂明明收拾完了要帶去S市的行李之後,在家百無聊賴了兩日。
第一日她抽出了那本《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把整本心經連帶裏面夾着的一張皺巴巴的紙,都通讀了一遍,然後望着房間的吊頂,發了一個下午的呆,晚飯過後早早的睡了。
第二日她把書架底櫃裏的絨毛玩具和禮品都擦拭整理了一遍,又從兩床疊放整齊的羊毛毯下翻出來一本帶鎖的日記,她望着匙孔纖小、不甚堅固的鎖發了會呆,将它随手鎖進了書桌,然後看了一個下午的小說,晚飯過後依舊早早的睡了。
第三日她拒絕了樂媽媽相送,穿着雪紡衫,一個人拖着笨重的行李箱,背着小小的雙肩包一大早便乘車趕往C市城南的火車站,行李箱上還堆疊着一個不大不小的電腦包。臨出門前,樂明明瞥見茶幾上的果盤,還順手拿了一個蘋果。
她訂的是近十一點的火車票,到達火車站的時候,尚不足八點。樂明明在候車廳坐了一個半小時,期間,給陳亦南和何和佳都發過微信消息,又都沒有收到回複。前者她猜測大概是在睡覺,後者可能真的有事在忙。
火車站的信號不太好,樂明明舉着手機找信號,忽然一陣胃痛,且愈演愈烈。她低頭按壓住肚子,眉毛漸漸擰成一條線。
聯想到早上那個被她在電梯裏火速消滅的蘋果,樂明明暗暗懊惱。當時不過是一時想起某句俗語“早上金蘋果,中午銀蘋果,晚上銅蘋果”的即興之舉,卻忽略了她嬌弱的胃的本性。
“怎麽了?”
樂明明覺得自己一定是太過疼痛以至于出現幻聽了,否則她怎麽會聽到韓東理的聲音?
一雙紅白相間的耐克板鞋在樂明明跟前站定,随即,她的肩上多出來一份重量。
“哪裏不舒服?”聲音敦厚清朗,透着一絲焦急。
樂明明先是看向搭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然後才是韓東理那張臉。他正屈膝蹲在她面前,微微皺着眉,她來不及細看他的神情,便被又一陣抽痛,疼低了腦袋。
“腹痛還是胃疼?你早上是不是沒吃東西?”
“應該是吃壞肚子了。”
大概是樂明明表現的樣子實在太過痛苦,韓東理露出幾分少有的慌張,他一連丢了幾個問句,語速快得驚人。問完本來還想再說些什麽,樂明明已經下意識地回答了他的問題,率先開了口。
“那個……”她稍稍直了身子,“方便幫我看下行李嗎?我去下洗手間。”樂明明幾乎是說完就後悔了,不為別的,就是莫名覺得尴尬,她連耳朵根子都熱了。
樂明明垂着眸不去看韓東理的表情,後者只一個“好”字出口,聲音不辯喜怒,她匆匆道了“謝謝”,便如壯士出征般懷着沉重且異樣的心情起身往洗手間的方向走去。
她剛踏出一步,身後突然有了笑意:“喂,你不是要背着包去......”樂明明僵硬地回頭,動作僵硬地卸下自己的背包,一半是因為正忍着疼痛,另一半……這狀況,實在是在她的心理承受能力範圍之外啊!
樂明明磨磨蹭蹭出了洗手間,又磨磨蹭蹭走回原位。
韓東理已經在她原本的位置上坐下了,他的左手邊放着她的粉色拉杆箱和電腦包,懷裏則是她米色的雙肩包。
他雙腿交疊,淺色的短袖襯衫上有不少褶皺,衣角也因他坐着的姿勢微微卷起,有幾分說不出的落拓。
候車大廳裏人來人往,韓東理就那麽随性地坐着。看在樂明明的眼裏,卻忽然間,除了他以外,似乎所有的人都成了可以虛化的背景。
他似是有些疲倦,伸手捏了捏眉心,片刻之後,修長的手指再次覆上手機屏幕,指尖流轉飛快。
有形色匆匆的人打樂明明跟前擦過,她恍然回神,收回所有的心思向着韓東理一步一步地走過去,腳步依舊磨蹭。
樂明明在韓東理跟前站定,再次向他表示感謝,并示意他将她的背包還給她,韓東理卻收了手機揚臉看她:“好些了?”
是問句。
樂明明點點頭,再次指指了自己的背包,嘴裏小聲嘀咕着:“包。”
“先坐下。”韓東理示意樂明明在他身旁坐下。樂明明原本坐在一整排座位的最右端,她離開之前這一排還有五六個空位,此刻,就只有韓東理左手邊的位置還空着一個。
“不用了。”她想都沒想便出口拒絕,半秒之後才伸手随意指了個位置,補充道:“我想坐那邊,離檢票口近。”實際只是不想坐他旁邊而已,但是為什麽要解釋,她這種莫名的心虛感到底算怎麽回事?
“還疼吧?”韓東理忽然問,樂明明“啊”了一聲又聽得他繼續道:“那就少折騰。”說着已經探身抓住她的手腕,拖着她在他旁邊坐下。
韓東理把包遞給樂明明,樂明明伸手接過端正坐好,自始至終沒再看他一眼。
韓東理挑了挑眉,坐正身子繼續看着手機,少頃,輕嘆了一口氣,道:“你在怕什麽?”
“哪有!”樂明明幾乎是立即回道,韓東理忍不住清清淺淺地笑出來,手指上的動作不停。
“沒有你緊張什麽?”
樂明明索性不說話了,視線直視正前方。
隔着不大的空地,對面座位的一位大嬸看着她笑,跟旁邊的一位大嬸笑着聊:“最近這些小情侶真有意思。”
聲音不大不小,卻足以讓她聽得分明。
樂明明皺着眉想說不是,兩位大嬸已經換了話題聊得真歡,她完全無法開口。她心下煩躁,手伸進包裏摸索手機,手機沒摸着,手指先碰上了包裏的MP4。
想着MP4也行,樂明明從包裏掏出MP4。
MP4是樂明明剛上高中那會兒買的,彩屏觸控,約莫四分之一個手掌大小,機身的白色烤漆還算完好,只一角有兩道細小的刮痕。
因為比手機小巧方便上許多,高一的時候,樂明明大多時候用它看小說,小部分時候邊看小說邊聽歌,只有極少的時候,才是純粹地聽歌。“極少”是有多少?屈指可數的四五次而已。高二沒結束,MP4就被樂明明鎖進了書桌,前一日她把日記扔進抽屜的時候,看到了就順手拿出來了,充了一整個晚上的電,早晨醒來的時候又順手塞進了背包,這會兒倒是可以派上用場。
耳機同樣是白色的,皮質的線身不比機身,因為蒙了塵顯出淡淡的灰色。長長的耳機線打了結,樂明明正解着結,身側的韓東理忽然幽幽地開了口:“你還留着?”
樂明明沒弄明白,順着他的目光看回自己的MP4,瞬間了然。她手裏的這只MP4是她高中時候用的,韓東理自然是見過的,逞論他還霸占了一段時間,,而她極少的幾次純粹聽歌,說起來也是因為他而已。
樂明明繼續解着結:“沒壞。”
這種時候,其他的解釋反倒顯得有什麽,倒不如陳述一個事實:沒壞就是還能用,能用自然就會留着。
樂明明這樣說,韓東理反而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接什麽。他低着頭沉默了會兒,似是想到了什麽,嘴角輕扯,說道:“對面那位大嬸本來是想坐你那個座位的,後來我對她說了一句話。”
幼稚!樂明明心道。下一秒,她的腦子裏閃過不久之前大嬸說過的話,她倏地轉頭:“韓東理你都亂說了什麽?”
“‘有人’啊。”他擡眼看她,神情相當認真且無辜,“不然你還以為是什麽?”
樂明明攥着耳機線,聲音雖不大,被惹惱的意味卻很明顯:“韓東理,你到底想幹嘛?”她梳着花苞頭,整齊的劉海下,巴掌大的臉上,一雙烏黑的大眼睛因染上情緒顯得特別靈動。
韓東理莫名就有了笑意,左手扶上椅背,反問:“你覺得我想幹嘛?”他的笑容明媚,在樂明明眼裏看來卻很是灼眼,她皺了眉,壓下情緒:“你能不能別這麽無聊?”
韓東理将身子傾過去,拉近了他和樂明明之間的距離,臉也幾乎快貼上她的,一向反應遲鈍的樂明明這次卻反常地、迅速地偏過了頭,韓東理見狀低了頭嗤嗤地笑起來。
樂明明不自覺地攥緊了包,話說得有些磕磕絆絆:“你別...靠這麽...近,我們不熟。”
确實不熟,除了高一一年同班過,之後的三年近乎從未有過聯系。
韓東理坐正了身子,又點開手機來看。他的右腿翹上左腿,身子微微後仰,手指一下一下在屏幕上滑動着,沉沉出聲:“明明,既然你不信我是認真的,那麽就當我是無聊吧,總歸我不過是對你無聊而已。”
無聊到會拐彎抹角打聽到她的車次,前一晚從S市驅車回來,第二天又要坐火車回去。無聊到明明在學校裏還有一大堆繁瑣的事要做,卻還是暫時抛開出現在這裏,在她的身旁。
樂明明不吭聲,只松了手繼續解着結。手上用力扯了幾下,稀稀疏疏地結更亂了,她便幹脆拔了耳機線塞進包裏,調出MP4裏的小說來看。韓東理則回過身繼續玩着手機,兩人之間,許久無話。
MP4裏存着的大多是被樂明明歸類為精華的佳作,樂明明就着目錄來回翻了幾遍,挑了一部傳奇類的點開看了。之所以會選這部,是因為她記得,這部文涵蓋了大量的軍事地理內容,略有些晦澀,讀起來比一般的現言要多些理解力,她想着,讀這篇文的時候,她應該不容易分心。
樂明明剛看完一個章節,候車大廳的廣播裏開始提醒:“TKxxx次列車即将進站......”
随着廣播響起,原本坐着的許多人一窩蜂地湧上進站口,歪歪扭扭地排起隊伍。
樂明明擡頭看了眼大廳的挂鐘,九點五十,她記得相鄰的兩輛車次時間分別是十點零五分、十點四十分,再往後要到下午一點十五分才有開往S市的火車。之所以記得這麽清楚,是因為她之前閑着無聊又上網搜出車次的時間表,反反複複看了幾遍,順帶的還對着陳亦南随口抱怨:“應該訂下午的車票才對,那樣,起碼還有時間讓我在家吃頓飯。”
因趕着進站,原本還算安靜的候車廳多了幾分吵鬧,樂明明坐在第一排,和對面的座位之間只隔着不寬的過道。因着檢票,此刻歪長的隊伍正擋在她面前,她往裏縮了點,暗暗想着下次還是坐後排好些。韓東理仍保持着微微向後靠的姿勢玩着手機,卻騰出一只手把拉杆箱往前推了些,長腿一橫,給樂明明隔出一塊不受擾的空間來。
樂明明心頭複雜,刻意忽略他的舉動,将身子稍稍側了些,直到眼角餘光裏都沒有那個人。
韓東理注意到她的小動作,勾着唇笑了,動了動身子,刻意弄出幾番動靜,樂明明仿若未聞,只背着韓東理的角度越來越大了些。
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原本冗長的隊伍沒了,排隊的人都大多已經湧進了站裏,韓東理站起身将手機塞回到口袋。
樂明明之前動了幾次,這個時候已經幾乎是整個身子都斜側着靠在椅背上的,她略佝着背,雙腿微微蜷着,頭也是低着的,整個人呈現出一種近乎扭曲的姿态,偏偏她自己卻沒有半分覺得不舒服,只專心看着手裏不大的電子屏。
反倒是韓東理看着她這個姿勢,在心裏替她感到難受,他張了張口,沒有說話,瞥見腳邊的行李箱,再看了眼沉浸在小說裏的、瘦瘦小小的樂明明,心潮起伏間就做了個決定。
樂明明正看到女主被人從牢籠中救出的一幕,心底為這轉機漾出小小的雀躍,忽然就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聲音淸厚,又似籠罩着一層霧氣,朦朦胧胧不太清楚的幾聲,突然又是異常清晰且響亮的一聲。
她騰地起身,還應了,在應的同時看向聲音的源頭——正站在站內電梯口的韓東理。
電梯口距離樂明明還有些距離,樂明明又一心沉在小說裏,韓東理喊了幾聲她都沒聽着,又笑又惱地幹脆把樂明明的全名給吼出來。
那一聲吼的分貝顯然是不低的,不止成功喚到了樂明明,順帶的給韓東理吸引了不少候車人的目光,而樂明明起身的動靜頗大,應聲又應得明顯,目光便如數轉移到她身上。
一瞬間茫然、驚怔、尴尬,接踵而來。
樂明明的手裏還握着MP4,無意識地把MP4攥得很緊。她的耳根燒得厲害,一邊對着打量她的視線歉意地笑笑,一邊還不忘在心裏連連問候韓東理他妹,最後她狠狠地剜了韓東理一眼,正要坐下,卻瞥見韓東理腿邊低調的淺粉色,可不是老樂給她買的拉杆箱麽!還有她的電腦包!
樂明明覺得難以置信,她又回頭看了看自己空空蕩蕩的座位,終于相信韓東理帶着她的行李一起檢票了。
韓東理顯然也看出來樂明明終于意識到她的行李箱在他手上,笑得無比酣暢。樂明明的記憶中,倒是鮮少看見他露出這樣的笑容。韓東理對着樂明明揮了揮手,長腿邁上電梯。
“喂,那是我的啊!”樂明明被攔在檢票口,只能扒着護欄看着韓東理扶着她的粉色拉杆箱,立在電梯黑色的傳送帶上,一點一點往下,一點一點遠去。
她還看見韓東理的右手抵在唇邊,在她還能清清楚楚地看見他的五官的時候,比了口型。
他說:“S市,等你。”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某一日,某淺中午吃了烤魚、晚上吃了海鮮,然後第二天上吐下瀉發低燒……然後這一章就這麽來了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