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侵權
南方進入酷暑,盛夏炎炎,懷孕的薛靜柔尤其不耐熱,一離開空調制冷,她就蔫蔫的,很不舒服。白長歸又想帶她去南半球避暑,被白瑾一頓罵,問他是不是連孩子都要生在南半球,索性生在巴西,從小就會跳桑巴,熱情似火。
白長歸想到跳桑巴的小嬰兒,頗為駭然。
薛靜柔啼笑皆非,對她而言,只要有空調,哪兒都是好地方。
養胎期間,白長歸先斬後奏直接領證的事被長輩們發現,又是好一通調|教,但本着對婦女孩子負責的端正态度,白奶奶還是快快原諒了他,只罰他一個人去布置嬰兒房。
因為不知道孩子性別,嬰兒房裏的玩具一應俱全,還搭了個印第安風格的酋長帳篷,倍受家中男孩的喜歡。
此外,唐業雄的財産被查封,薛靜柔作為嫌疑犯也被請進過警察局,很快又被放出來。她和唐業雄那點關系,被齊骁年內部升華成了我方卧底,加上過去的學歷背景,生生被腦補成內地版《無間道》,不但無過,還應授獎。
薛靜柔自然是沒臉授獎的,她只感慨,這年頭,犯過錯的人,沒點人脈,即使放下屠刀,未必回頭就是岸。
她這十年,遭過大不幸,也逢過大幸,人生大起大落,最終歸至平靜原點。
唐業雄和許三不一樣,他的倒塌屬于內部瓦解,明眼人猜猜便知是薛靜柔搗鬼,薛靜柔對誰都問心無愧,唯獨擔憂雅娴,生怕唐業雄因為自己遷怒她。
可她至今沒有雅娴消息,更無唐業雄的。齊骁年說警方幾次追蹤到唐業雄,只是唐業雄反偵察能力太強,幾次都事先挪窩,鬼影似的。
齊骁年暗中試探過薛靜柔口風,想知道唐業雄還有幾處窩點,但薛靜柔裝起傻來所向披靡,尤其如今懷孕,一孕傻三年,演起智障更是得心應手,氣得齊骁年嗷嗷叫喚,無計可施。
白少起最後随心所欲,報了個考古專業,等到白父送他去大學報道,天氣緩緩轉涼,已入涼秋。
薛靜柔迷戀上胎教,整天和肚皮裏的小家夥玩游戲,數數她的胎動,感受她打嗝時的豪邁,有時候不高興了肚皮還得挨她一拳。
薛靜柔驚恐,“這孩子太好動,可能像我。”
白長歸附耳去聽她肚皮裏的動靜,貼近的臉頰不偏不倚被拍上巴掌,驚得他目瞪口呆,“果真像你。”
這夫妻倆為求自保,決定沒收嬰兒房裏的一切刀槍棍棒,薛靜柔甚至将每日消遣用的武俠小說悉數改為詩詞歌賦,從母到子,一起陶冶情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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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并沒有什麽卵用,肚子裏那位依舊無法無天,嚣張得很。
這個月去醫院産檢,醫生說寶寶十分健康,就是嫌媽媽太瘦,怕生産時不順利。薛靜柔自己也納悶,懷孕快七個月,相比肚子,她的體重真是毫無長進,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刻意控制,要學外國超模,行常人所不能行。
私人醫院的好處便是人少環境妙,薛靜柔和白長歸下到一樓大廳,薛靜柔走累了,旁邊立即有護士主動扶她去雅室休息。薛靜柔說肚子餓,有點低血糖,白長歸便在護士的帶領下出門取食物。
休息室裏只剩薛靜柔一人,她低頭等了不到一分鐘,便有個人鬼魅般坐到她身旁。
“你冒險來找我,是有很重要的事嗎?”薛靜柔輕聲提醒,“長歸五分鐘內就能回來。”
“我知道。”來人是躲藏許久的唐業雄,他身形消瘦不少,穿着身醫院清潔服,頭上低低壓着頂棒球帽。想要混進醫院不是難事,想要避開白長歸和薛靜柔單獨見面,卻需要後者的協助,得到自己想要的,唐業雄近段日子真真切切産生愉悅情緒,說話聲音都輕快不少,“就是臨走前想和你說說話。”
“是我向齊骁年出賣了你。”薛靜柔不等對方發問,直截了當道:“你應該也查出來了,我和齊骁年是什麽關系,你貿然來找我,不怕我設計甕中抓鼈?”
“要抓你也不會留我到現在。是我失誤,在把你帶到身邊前,沒去學校确定你的資助者身份。”唐業雄落魄自嘲,“你算不上背叛我,你本來就不屬于我。”
“你不是失誤,你是心虛不敢多查。你當年查到我是孤兒,便興高采烈,巴不得全世界都不會有人尋我。”薛靜柔将半長的頭發別到耳後,忽然對過去懶散厭煩,眉目低垂,問起別的,“雅娴還好嗎?”
唐業雄答道:“不好,一張臉總是髒兮兮的,她過去洗臉都要用最好的溫泉水,連水管裏的自來水都嫌髒。”
薛靜柔又問:“那她可有抱怨?”
唐業雄搖頭忽笑,“半句抱怨也沒有,知道我要來找你,還托我将這個帶給你。”
他從藍色的清潔服褲兜裏掏出一枚銀吊墜,是頭憨态可掬的小羊,“我們逃得匆忙,她什麽首飾都來不及拿,原本給你小孩打好的銀手镯估計也被查封了。這是上回路過一家商鋪,她用剩下的錢買的,說成色不好,讓你別嫌棄。”
薛靜柔接過那指甲大的吊墜,輕輕握在掌心,“再過幾天,碼頭老吳的船就要到了,夜裏風浪大,你記得讓雅娴多帶幾件衣服,她如果暈船,也麻煩你多照顧些。”
“好。”唐業雄點點頭,長長嘆氣,“靜丫頭,你這仇,算不算報了?”
薛靜柔摩挲吊墜,“嗯,咱們往後也學古人,一笑泯恩仇。章茗洺逃得比你利索,他能顧好自己。你國外那點錢我一分未動,足以供你和雅娴在國外好好生活,只不過這國門,你下半生再也踏不進了。”
“你本來可以輕輕松松把我交給齊骁年的……你救過我,我卻害了你,如今你又留我一命……到底還是我虧欠了你。”唐業雄彈彈膝蓋上皺巴巴的褲料,站起身,走出數步後忍不住回頭,“靜丫頭,你以後還恨我嗎?”
薛靜柔擡頭看他,微微笑,“你我已經扯平,早不恨了。”
唐業雄也笑,轉身垂下頭,拎起水桶拖把,快步走出休息室。
他是來與薛靜柔道別的,後會無期的話卻半句也不願說出口。
不遠處,白長歸端着牛奶蛋糕走過來,與唐業雄隔身而過,并未認出他來。
薛靜柔看着那倆男人,一個離自己越來越近,一個離自己越來越遠,好似站在時光交錯中心,對着過去與未來,心中前所未有的明亮透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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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醫院回到家,家裏卻來了位不速之客。
金芸坐在客廳沙發上,見到白長歸和薛靜柔時,她手裏正端起茶杯,略略點唇。她看起來曬黑不少,頭發也剪短許多,整個人比起過去大有精神。
茶幾上堆着很多禮盒,全是金芸從國外帶回來的禮物,她這幾個月據說是去環球旅游,看遍世間美景,情懷理應有所提升,結果剛回國幾天,修整好了便亟不可待來看望白宅諸人。
白母臉皮最薄,面對薛靜柔和金芸極不好意思,說不上兩句話便悄悄避去廚房。白奶奶倒是沉穩,問起金芸各國風土人情趣事,相談甚歡,但也絕對不冷落薛靜柔,老一輩的待客之道,永遠都是伸手不打笑臉人。
白長歸不願意應付金芸,卻被薛靜柔拖着一起坐下喝茶聊天,她的意思很明顯,就想看看金芸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說是喝茶聊天,但薛靜柔一滴茶也不喝,金芸帶來的國外甜點更是不沾一口。
金芸遞了兩次甜點都被婉拒,終于忍不住譏笑,“白太太是怕我下毒嗎?”
白太太三個字從她齒縫裏擠出來,十分寒碜。
薛靜柔笑道:“我本來就不愛喝茶,甜點更不喜歡,太膩。”
白奶奶替她作證,“孕婦口味本來就刁,都是我們慣的。”
薛靜柔感覺白奶奶這話偏袒意味十足,自己也像挾天子以令諸侯,平生唱這出戲的機會有限,笑起來便有些讨打。
金芸果然氣憤,臉上笑容都有些挂不住,但她很懂忍耐,強壓嫉恨,沒多久又笑靥如花。
她明知薛靜柔已經住進白家,還能堂而皇之來做客,在臉皮一事上,果真無敵。
白長歸目睹這三個女人一臺戲,心中無限感慨,都說藝術源于生活,有必要還是得去看看電視劇,在家長裏短人情世故上,說不定真能長些見聞。
薛靜柔回來後,金芸的話題始終圍繞她和白長歸的孩子,從孩子月份詳談到平日飲食,事無巨細,薛靜柔極有耐心,一句句地答,但一句句都沒落到點子上,兜兜繞繞盤山公路般,一孕傻三年的跡象消失全無。
沒過多久,白奶奶說精神不濟要休息,這是下了逐客令,金芸識趣,起身告辭。
薛靜柔和白長歸一起送金芸到門口,周圍沒有旁人,金芸終于放下面具,冷笑道:“除夕夜我害得薛靜柔被唐業雄抓走,後來也是我把她的資料寄給你們白家,你們倆就沒問題想問我嗎?”
“你希望我們問你什麽?”白長歸反問:“問你為什麽這樣做?”
他的神情十分無謂,這讓金芸狠狠皺眉,猶如被羞辱,她寧願白長歸和薛靜柔恨她惱她,也不希望他們倆雲淡風輕根本沒将她的事放在心上,她不要自己活得如此沒有存在感。
天底下總要有人為她的犧牲付出代價。
“我倒想看看,你們是不是遇到任何事,都能這麽不在乎。”金芸陰森森地笑,眼底發黑,嘴角深紅,襯得她身上小清新的薄荷色長裙都顯現出鬼氣。
白長歸和薛靜柔站在門廊下目送金芸離開,許久沒有回屋,直到白奶奶在身後出聲,他們倆才驚得雙雙回頭。
“杵在門口幹什麽?”白奶奶拄着拐杖道:“人家已經走到街角上出租車了!”
白長歸這才知道白奶奶剛才裝累,原來是躲到小房間裏看監控。
白奶奶習慣性磕磕拐杖,疑惑道:“我印象裏,金芸以前不是這樣的,為什麽這次看到她,我總覺哪裏不對勁。”
白長歸和薛靜柔面面相觑,都不知該如何解釋金芸的這種變化。
白奶奶也不需求答案,她只警告薛靜柔道:“你今天做得對,确實該防着她,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說完,老太太又悵惘嘆氣,“她過去也很好,只是如今……人千萬不能作惡,作惡多了,身上那股氣,都變得陰森恐怖叫人害怕。”
她獨自往回走,一路自言自語,對過往十分熟悉的晚輩的改變,耿耿于懷。
白長歸和薛靜柔相視無言,心裏都明白這世上的人能好到什麽程度,便也能壞到什麽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