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挽留
許老三的年紀足以當薛靜柔的小爸,因此他總記着須在靜丫頭面前昂首挺胸以示尊崇,奈何薛靜柔從不把他當回事,別說長輩,連她徒子徒孫都不如。
那聲“許老三”甚為不敬,喊得馬允生諸人各自戰栗,都覺薛靜柔是老虎屁股拔毛,不要命了。
薛靜柔卻不知死活,又補上一句,“許老三,你不下來,莫非卡住了?”
許三矮而圓胖,最恨別人恥笑他身材,當即撐住車門把自己拔下車,活像軟木塞,自帶音效。
萊斯萊斯上同時下來三位硬漢,威風凜凜一看便知不凡。薛靜柔上下打量他們,知道全是練家子,便扭扭脖子往後退,準備生生扛下這場硬仗。
她不傻,許三非住戶,他的車能自由出入小區,前後安保自然都被打點過,說不定附近還藏了其他人,就等薛靜柔稍有不慎,便是冷箭齊發。唐業雄是個不要命的,許三是個不要臉的,誰也沒比誰好對付。
許三容光煥發,十分得意,“靜丫頭,沒想到你也有今天,怎麽樣,知道唐業雄是個不靠譜的了吧?要不要改頭換面和我混,他先前給你什麽待遇,我加倍。”
“原來是招安。”薛靜柔冷笑搖頭,“他先前給我的玩意兒,你不敢給。”
許三嗤之以鼻,腦袋裏想到些不幹不淨的“玩意兒”,眼裏帶着髒污的譏诮,“怎麽說?”
薛靜柔挑眉,冷冷笑道:“如果你給,我會殺了你。”
許三還沒被激怒,旁邊馬允生着急表忠心,立即呵斥薛靜柔,“你怎麽說話?別以為你是女的三爺就不敢打你!”
薛靜柔好似聽到天大笑話,指着許三嘿嘿笑,“我可頭一回聽說他不敢打女人,當年設陷阱抓我,把我像條狗似的滿街趕,要不是我福大命大自己逃了,早死無葬身之地。”
“就為這,你後來燒了我三家店鋪!”許三數着短肥手指痛心疾首,“一家黃金地段的法國餐廳,一家景區附近養生會所,還有一家美容院!薛靜柔!你三把火燒掉我多少錢,你數過嗎?”
薛靜柔哈哈笑,“我放火前可先替你疏散人群了的,我比你有良心,知道人命買賣不來。”
“我呸!”許三義憤填膺,“薛靜柔!你處處壞我好事!當年要不是你從我眼皮底下救走唐業雄,現在我就是獨大!哪還有你們什麽事!如今你和唐業雄斷了恩義,呵,沒有唐業雄,你再厲害也不過是個女人,你以為我還能放過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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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把話說開,也別浪費你我時間。”薛靜柔深吸口氣,沖三位打手勾指頭,“放馬過來。”
“她不是普通人,別和她客氣!”許三忿忿甩手,怒不可遏,“她那條胳膊,唐業雄不要,我要!”
三個男人毫不紳士,果真一起沖上來,全是斷人筋骨的力道與攻勢,薛靜柔謹慎應對,見招拆招,可惜體力不濟,手腳發沉,比往常更快顯出頹勢。
一個男人擡腿橫掃薛靜柔腦袋,薛靜柔撐手抵擋,身形晃蕩,旁邊緊跟上另一人,一拳就往薛靜柔小腹揍,薛靜柔大驚失色,不顧背後空門大開,拼盡全力回護。
揍在腹部的拳頭避讓成功,後背卻被結結實實踹一腳,踹得薛靜柔在草地上滾了個跟頭,勉強重新站直。
許三洋洋得意,笑道:“靜丫頭,只要你求饒,我馬上讓他們停手。”
薛靜柔冷哼,讓她向許三求饒,做夢。
三個打手又包圍過來,薛靜柔皺眉,抹去額頭冷汗,連腹诽的時間都沒有。
就在此時,一輛布加迪威龍威懾力十足地朝他們駛來,那車過于風騷,以至遠遠就被薛靜柔和許三認出來。
“操!”許三怒罵,“他怎麽來了?”
這輛世界超級跑車是唐業雄的摯愛,買了四年,被極盡小心地呵護,從來沒有開出市區以外。薛靜柔偶爾也會替這好車鳴冤,枉費它號稱世界最快,卻連一次真正的風馳電掣都不曾擁有,只能像普通跑車被拘禁在擁擠堵塞的都市裏,跑跑內環,按按喇叭,無聊得要死。
唐業雄的愛,別說人,連輛車都無福消受。
車門打開,唐業雄下地,他從來福氣鼎盛的臉如今慘淡森森,三十幾歲的壯年男人,卻似一夜之間被妖怪吸走元氣,蒼老疲憊,無端端老去數載,金山銀山也補不回來。
薛靜柔定定看向他,皺眉,默然不語。
許三最先開口,尚有幾分底氣,“老唐,全世界都知道,靜丫頭可不再是你的人了。”言下之意,不管他如何處置薛靜柔,唐業雄都不該插手。
唐業雄冷笑,“誰說我要替她做主了。”他拍拍車門,轉向薛靜柔,“就算陌生人,也該見義勇為。我認識醫院的路,可以送你去。”
薛靜柔捂着剛剛被摔疼的胳膊,滿眼都是警惕與不信任。
唐業雄不由自主放柔語氣,甚而懇求,“你受傷了,我一定送你去醫院,乖。”
“哎!”許三發脾氣,“唐業雄!你還懂不懂規矩了?”
唐業雄看也不看他,“我只守自己的規矩,你的規矩幹我屁事?”
許三氣得要吐血,給打手使眼色,打手立即沖向已經短暫休兵的薛靜柔,朗朗乾坤,簡直不要臉到極致。
唐業雄飛快上前,兩只鐵臂一左一右掀翻二人,随後一腳踹在第三人的心窩,期間不忘扶住薛靜柔,讓她免遭散拳流腿的傷害。
許三氣得哇哇叫,一會兒罵唐業雄背信棄義,一會兒罵打手窩囊廢,他叫嚣得厲害,樓上不知哪戶人家忽然破口大罵,“再吵報警了!”
許三大撐的嗓子眼就像被人硬塞進核桃,叫罵戛然而止。
薛靜柔掙開唐業雄的懷抱,自己扶着胳膊往外走。
許三的人想追,被唐業雄怒目瞪回來,許三氣極反笑,惡狠狠道:“唐業雄!你就這麽喜歡她?這麽個不知好歹的臭丫頭?我告訴你!總有一天你會毀在她手上!”
唐業雄沒理許三,開車慢騰騰跟在薛靜柔身後。
薛靜柔快步前行,劇烈運動後的臉頰由紅轉白,腦門始終汗津津的。路過大門保安處,玻璃窗內的值班主任瞧見是她,立即心虛別過腦袋。薛靜柔索性站到窗前,冷笑道:“這兒的物業費可不低啊,就算是條狗,至少也認得誰是它主人!”
主任讪讪賠笑,“薛小姐,我們也沒辦法……”
“欺軟怕惡,能理解。”薛靜柔不笑了,面無表情,“可惜你沒弄明白,究竟誰才是惡。”
唐業雄已經追過來,打開車窗喚道:“我送你去醫院!”
薛靜柔回頭,還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不必送我去醫院,真想幫忙,替我給這幫不長眼的東西一點教訓。”說罷,她跳下石階,自己出門右拐晃蕩到馬路上,慢慢朝醫院去。
唐業雄把一輛風騷超跑開得像蝸牛,一路跟随薛靜柔,就連她進醫院,他都下車隔着兩步追随。他本以為薛靜柔應該要進外科門診,誰知她直接繞過二樓外科,去往四樓婦産科。
唐業雄微微疑惑,以為薛靜柔哪兒不舒服,但當他目睹薛靜柔去産科挂號後,他愕然呆立,整個人三魂七魄全丢,在人來人往的醫院走廊上徹底成為空心人。
薛靜柔見到産科醫生,開門見山懷疑自己懷孕,想要開血液檢查單,醫生讓她下樓抽血,薛靜柔出門見到呆若木雞的唐業雄,側身而過,只當不相識。
抽完血,薛靜柔坐在門診大廳的等候椅上,手臂夾着棉簽,疲憊神情中微含期待,眼裏也有光,亮亮的,又怕怕的。
不知何時,唐業雄坐到她身邊,輕聲詢問,“什麽時候發現的?”
薛靜柔不側身也知道是他,她心裏驟然被塞下一扇門,此門通往一個未知嶄新的世界,以至她心情複雜,無暇顧及唐業雄的是非,他問,她便答,“剛剛,直覺,有待驗證。”
這事于她确實毫無征兆,不過是在打鬥中忽然産生奇妙意識,特意想要保護什麽。
她沒當過媽,卻見過無數的媽,結合近日狀況,她迷迷糊糊也懂了。
算算日子,果真是在深山裏荒|淫無度得來的小苗子,紮進肥沃的土壤,便一發不可收拾。
唐業雄點點頭,薛靜柔和白長歸都是身強體健的年輕人,他們倆要懷孕,簡直比吃飯撒尿還簡單。他偷看薛靜柔的側臉,明明還是那個年輕漂亮活力十足的靜丫頭,可偏偏又不是她了,眉眼、鼻梁、嘴唇,就連耳朵上一顆小小的黑痣,都不再是他朝朝暮暮的小丫頭了。
薛靜柔要做媽媽?
唐業雄不可思議。
她自己都還只是個小女孩,怎麽就要做媽媽了?
唐業雄摸摸心口,隔着西裝外套,他一時間并沒摸着自己心跳,整個胸腔悄寂無垠,就像死了般。
“你的傷,”唐業雄舔舔嘴唇,輕聲問:“要緊嗎?”
薛靜柔搖頭,“不要緊。”
唐業雄視線移向她的肚子,“那……剛才傷到……”
薛靜柔還是搖頭,“沒有。”
唐業雄點點頭,再沒言語。
他們倆并肩坐在醫院的長椅上,彼此再不交流一句,宛如陌路。兩個小時後,薛靜柔領取報告單,興高采烈要跑回四樓,中途卻放慢腳步,小心翼翼避開人群,一只手始終若有若無護在腹前。
醫生證實薛靜柔的猜測,恭喜她要當媽媽了。
薛靜柔欣喜若狂,拿着檢測單出門,迎面碰見幽靈一樣跟上來的唐業雄。
唐業雄臉白如紙,讷讷詢問,“有嗎?”
薛靜柔點頭,滿臉藏不住的笑。
瞬間,所有悲傷痛苦就像傾瀉洪流徹底淹沒唐業雄,他數度張嘴,卻數度閉嘴,垂在身側的兩只手細細密密不斷顫抖,血液從指間凝固到心口,當真是要死了般。他曾經幻想過無數遍,他和薛靜柔像對普通夫妻去醫院,也如今日般,他緊張忐忑,她笑容甜蜜,生命裏多出一種血肉牽絆,從此再無分離。
諷刺的是,現實裏,他和她面對面而站,她喜,他痛,此生注定無緣無分。
“白長歸知道嗎?”唐業雄沙啞問道。
薛靜柔立即後退,警覺瞪着他,“你想幹什麽?”
唐業雄搖搖頭,又搖搖頭,眉頭緊皺,眼眶發紅,“靜丫頭……我……我從來不想傷你……我……我也不會傷害你的小孩……你別怕我……”
他們倆杵在醫院走廊,周圍影影綽綽全是人,模糊的,好奇的,與己無關,偏生窺探。
薛靜柔沉吟良久,忽然語重心長道:“老唐,我救過你,你也救過我,往後的生活咱都好好過,別争強鬥狠,別貪得無厭,別不知惜福,來日方長,總有一天你會忘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