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回國,(5)
說道:“他們只是更愛自己親生的孩子而已。”
論理,在有了自己的孩子且還是兒子之後,沈瀝這個撿來的根本沒有繼續養下去的必要。以小澤當時大部分人的經濟情況,養兩個孩子且都送去上學,是一種負擔。十八歲之前的沈瀝,除了過得窮一點,并沒有遭遇別的不公。
他說道:“你呢,你覺得是誰讓你這麽慘的?”
依舊是笑着的,嘴角微微勾起,卻盡是沒情緒的冷淡,無端讓方妤又驚又怕,後悔今天站在這裏。
她不知道要不要提沈淑梅,幹楞楞站了半天,終于鼓起勇氣說道:“沈總之前告訴我……”
“我不會錄用你的,理由很簡單——”沈瀝淡淡打斷她,“第一,是我招人,不是沈淑梅招。你靠她進來,那就去她那邊。第二,我知道你過得不好,但那不是我造成的。相反,我坐牢卻是因為你。”
方妤的眼淚瞬間掉下來。
她哭着向沈瀝道歉,當年真的太年輕了,別人讓怎麽做就怎麽做。沈瀝沒有聽,起身離開會議室。
沈瀝的骨子裏有一種天然的沖動,那會兒他就想直接沖到沈淑梅面前,惡狠狠地撕開她的僞裝。但這個念頭只是一瞬,被他壓了下去。早就清楚沈淑梅的那些手段,但每次還是被她弄得措手不及。
趕走了方妤,事情卻沒有結束。會議室裏的那段對話竟然以錄音的方式傳了出去,“我知道你過得不好,但那不是我造成的”足夠讓大家以為沈瀝是個見利忘義、利用女人的家夥。
沈淑梅做事向來一手藏着一手,永遠不知道她真正的後招是什麽,想防備都防備不了。
這一次,又把手伸向了喬幸。
跟喬幸交代了半宿,一大早沈瀝就殺氣騰騰地去了沈氏的總部大樓。那時沈淑梅也不過剛到辦公室,正準備開會,兩個人正面交鋒。沈瀝的眼神像野獸一樣,嚼着獵物似的說道:“你以為你做的那些事,我一點證據都拿不出來嗎?”
沈淑梅微笑地看着他,并不說話。
“其實不需要證據的。”沈瀝看着她,“你想要的只是整個沈氏。我只需要跟沈善堂開口,讓他把位子讓給我,你覺得他會答應嗎?”
“你以為老爺子會可憐你,用整個沈氏來請求你的原諒?”沈淑梅的目光閃爍了一下,随即鎮定了,“你媽媽以前不過是沈家的一個保姆,沒人追究她爬上主人的床已經是大恩大德了。”
Advertisement
“所以,殺一個保姆是不需要承擔法律責任的?”沈瀝直直地看着沈淑梅。偌大的辦公室,一個人坐在黑色軟皮辦公椅上,一個人的雙手撐着辦公桌,四目相對。
沈淑梅那張皺紋都顯得精致的臉上出現一絲裂痕,很快又恢複原狀。她提防着沈瀝,所以不輕易回答。
沈瀝的眼角微動,眼中閃過一絲光芒。那些龌龊的陳年舊事,提出來除了傷害他自己,對沈淑梅沒有任何殺傷力。但有兩件事——沈瀝忽地道:“沈氏好歹是在沈裕意手上發達起來的,輪到你手上也快十年了,做出什麽了嗎?”
“你還想把沈氏留給你兒子,”沈瀝嗤笑一聲,“裴喻琛是個什麽貨色,你看得清楚麽。”
大約是沈瀝的口氣太過輕蔑,沈淑梅的面色挂不住了。沈瀝卻繼續說道:“我不動你兒子,不是忌憚你,而是覺得他沒用。但你動喬幸,可別怪我不客氣了。”
沈瀝過去沒怎麽跟裴喻琛為難,不是怕把沈淑梅逼急了,而是不想因為這事讓他跟喬幸的關系變得太過複雜。如今喬幸已經知道了喬靖彥以及他的過去,沈瀝也沒什麽顧忌了,直接把準備好的材料遞上去,讓民政局查了裴喻琛的基金組織。
只是一個由裴喻琛運營、挂着沈氏名頭的慈善基金會,沈瀝就是要讓沈淑梅知道,下一步就是直接拿沈氏開刀。
沈瀝準備充足,民政局第二天就立案調查,基金會理事遭到曝光。裴喻琛一向沒耐心處理這些涉及人情上的事,更何況基金會的運營沒有任何刻意違法的地方。他知道了是沈瀝搞鬼,恨得牙癢,只想打一架。
平常兩個見面了都不會說半句話的人,這次約在了夜店嗨場。裴喻琛不是沈瀝這種在底層混過的,行事自我有點富二代們的浮誇,但不至于有什麽歹毒的心思。但沈瀝可不一樣,開口就是殺招:“沒了你媽,你以為你能幹成什麽事。”
裴喻琛掄起酒瓶子,直接砸在了地上。
包間裏的所有人噤若寒蟬,連嗨場老板都不敢過來。裴喻琛面前都能扯淡,就是不能說他無能,尤其公司沒了之後。
這酒瓶子對沈瀝沒有半點威脅,他甚至笑了笑:“基金會被查,你有什麽好難過的,反正你媽會替你擺平。”他還有一句話:你連女朋友都是你媽挑選的。想了想覺得沒意思,抛諸腦後。
沈瀝沒有要害,他所有的過往早就被扒得底朝天,甚至還帶着一些過分渲染的色彩在裏面。但他不介意,甚至連半句辟謠的話都沒說,這讓裴喻琛根本無法反擊。
裴喻琛越想越氣,在沈瀝離開嗨場之後猛然追上去,兩個人在嗨場後面的小巷子裏扭打了起來。
和一牆之隔的夜店相比,小巷裏安靜極了,拳頭砸到骨頭上的悶聲清晰無比。漆黑的路面忽然晃過一扇昏黃的光,扭打的兩個人并沒有注意。好一會兒停下來了,喘息聲在小巷裏此起彼伏。
裴喻琛想要說什麽,看到沈瀝擡着頭,于是他順着沈瀝的目光看過去,二樓窗戶前站着的竟然是喬幸。
☆、045李月,喬幸
045李月,喬幸
嗨場的老板是裴喻琛的朋友,因此喬幸不怎麽來這個地方。
李月在沈裕和的酒店裏住了兩天,沒安心回家,而是又去找那個男朋友了。困個人不難,但酒店是正經做生意的,李月一個電話打去警察局可就不怎麽好了。
人走了,沈裕和沒說什麽,只給喬幸知會了一聲。醫院的事、沈瀝的事,再添李月的事,喬幸有種焦頭爛額的感覺。
她沒跟沈裕和抱怨,知道李月走了之後只是“嗯”了一聲,沈裕和倒是半個小時後又給她打了個電話,說道:“你要不要管你這個妹妹啊。”
是一種漫不經心又帶着引誘的口氣,不是色.誘,也得是利誘。這些人不論是為官為商,還是聲色場裏買醉,“混”這個字已經是十足浸進骨子裏的。喬幸想了想,她手裏沒什麽可以讓沈裕和惦記的,大約是沈瀝跟沈淑梅鬥得太厲害,沈裕和想兩邊都留後路。于是她道:“你有什麽辦法管嗎?”
李叔叔讓喬幸管管李月的時候,喬幸也只是略微應承了一下,想着不鬧出大事就成了。她心裏知道,李月這種過得格外順遂優渥的,根本不是聽勸的性格,不跌個頭破血流的跟頭不會明白止損。
喬幸從手術臺上下來,想想不放心,給沈裕和打電話。沈裕和說道:“哎,你不如直接過來,也讓你看看男人都是什麽東西。”
喬幸:“……”
別人看沈裕和,風流多金王老五。但喬幸沒見過沈裕和那種風月場裏的架勢,心底還是把他當個正常人的。奈何沈裕和對所謂的正常人沒興趣,在電話裏說了個讓喬幸倒吸一口氣的地址。
喬幸連忙道:“為什麽要去那種地方,換個正常點的地方不行嗎。”
沈裕和說的是個有名的聲色地,地方不大,來頭不小,裏面玩的東西突破想象。別說喬幸了,裴喻琛都曾一度嗤之以鼻,對那個地方充滿了不屑。
沈裕和在那頭輕笑了一下,退讓一步:“那行,你覺得什麽地方可以?”
“就……普通的夜店?”在沈裕和面前說這些,喬幸心裏虛,“沒必要太狠,跌個跟頭就夠李月哭半天的了。”
沈裕和大概扭頭同什麽人說話了,喬幸只聽見沙沙的聲音。過了半晌,才又聽沈裕和說道:“行,喬喬說什麽就是什麽,就定嗨場那邊。”啧,這要不是清楚沈裕和的目的,喬幸都快以為這口氣是真的在寵自己了。
嗨場這種地方,地段繁華,毗鄰商業圈,玩的人多。因為老板的關系,有錢的年輕人常在這邊聚會唠嗑喝幾杯。玩不了大的,就是圖個熱鬧。
喬幸過去的時候,沈裕和并着幾個狐朋狗友已經坐了好一會兒。老板是裴喻琛的朋友,也是沈裕和的晚輩,沖喬幸點點頭算是打招呼。沈裕和沖喬幸招手,示意她走到自己面前來,說道:“你待會兒就在這兒坐着,聽到動靜也別回頭——”
他指了指身後的包廂,“李月那丫頭看着有點傻,萬一她看到你,把今天的事全算你頭上了,我可承擔不起這個罪過。”
嗨場的包廂是半封閉式,做了環形設計,看得見人但不怎麽聽得見說話,方便社交又保留了一定程度的私密性。喬幸獨自背對而坐,燈光暗淡,基本看不出隔壁還有人。
李月是和男朋友一起過來的。沈裕和這邊不過四個人,姑娘倒是不少,都是時尚靓麗的打扮,并不見風塵氣息,多半都是學生。
約見的理由也很充足,之前的事雖然沒鬧大,但怎麽都是在局子裏走了一遭的。二十多歲的人了,本不需要什麽監護人,奈何沈裕和看熱鬧不嫌事大,李月男朋友的哥哥被他喊來了,在局子裏就把人胖揍了一頓。
沈裕和沒有做好人的覺悟,今天把小孩叫過來可不是為了教育的,而是喝酒壓驚。
李月和她男朋友很相似,蜜罐裏長大的,二十多歲基本沒受過什麽挫折,連人情往來裏那點套路都揣摩不透。沈裕和說喝酒壓驚,兩個人就真的喝了起來,一個吐槽自己的哥哥,一個吐槽多管閑事的喬幸。
喬幸斜靠在座位上玩手機,與沈裕和背對背,感覺後腦勺被人戳了一下,她沒回頭地“啧”了一聲。
沈裕和只是陪着聊,眼睜睜看着倆小孩喝得半醉也不勸上幾句。那些小女生們酒量一般,但是喝酒的花招不少。只是有李月在,她們沒膽子湊到李月的男朋友面前。
喬幸還沒尋思過來沈裕和的打算,忽然來了個人,直接坐下來摟住了一個正在勸酒的妹子。那妹子驚訝地叫出聲,反應過來之後連忙嬌聲道歉,用來喂別人的酒到了那人嘴邊。那人晃了晃腦袋,說道:“換個東西喂。”
妹子喝了一口,沒咽下去,摟住那人的脖子湊到嘴巴旁邊,那人才欣然喝了。
沈裕和這會兒老實了,癱着沒說話,另外幾個老手可沒什麽顧忌,沖那個遲到的人嚷嚷喝罰酒。罰酒不是他端起酒杯就喝,而且跟先前一樣,妹子們輪流上陣,嘴對着嘴喂。
最後只剩下李月沒動,那人似乎沒意識到李月是在場女性中唯一一個屬于正牌地位的,揚了揚下巴,皇帝似的對李月男朋友說道:“今天帶的人不會還是個雛吧。”
喬幸不用回頭看,都知道李月的臉色如何。
果然李月要炸了:“你還帶過什麽人玩?”
她男朋友也不是個脾氣好的,只是挨着旁人的面要臉,含混說道:“你別聽風就是雨的,我是那種亂玩的嗎。”
在沈裕和這些人面前,他的确玩得不咋地。幾個人也沒把時間浪費在聽小孩的口角上,喝了一圈之後吐槽沈裕和:“怎麽來這種地方,沒勁!”
沈裕和一身軟骨頭癱着:“我就是喊你們喝個酒,還要幹嘛呢。”
在場四位男性,六位女性,再加一個遲到的依舊數目不對等,什麽意思大家都明白。那人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一副牌,一邊洗牌一邊說道:“來吧,皇帝選妃。”
男性為皇帝候選人,女性為妃子候選人。先以花色配對,男女花色相同的在一起。如果男性之間花色相同,則看數字大小。數字最大的男性,則贏得對方的妃子。在不增設其他玩法的情況下,普通局下來會出現一位男性沒有女伴,一位男性擁有最多女伴。沒有女伴的那位,掏錢結賬,送皇帝妃子入洞房。
李月以為只是普通的紙牌游戲,興致勃勃地玩着。她和男朋友拿到了相同的花色,紅桃,開心地要去挽男朋友的胳膊。但遲到的那個人也拿的紅桃,他笑着晃了晃牌,問李月的男朋友是直接比大小還是選擇放棄。
即便女伴只是下了床就記不住長相的貨色,上了賭桌哪裏有裝慫蛋的,李月的男朋友選擇了比大小。
那人笑得像一只油光水滑的老狐貍,輕飄飄擱下牌,紅桃A。他沖李月擡了擡下巴,李月不明所以,扭頭看向男朋友,男朋友遲疑地看了她一眼。
李月沒明白這個游戲的實質性規則,卻瞬間明白了這游戲的下三濫,目光變得不敢置信起來:“我是你的女朋友啊……”
李月的男朋友還沒來得及解釋,那人先皺眉說道:“真的是女朋友啊,你小子心真大。”卻沒有要放手的意思,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置身事外的沈裕和,繼續老狐貍般地說道:“女朋友也行啊,一起玩玩才有意思。”
李月的男朋友是晚輩,在這群老狐貍面前半點氣場都沒有,猶猶豫豫不知道怎麽回應,迷茫地看了李月一眼。
在過去,李月也不過就是捕風捉影地吃個醋,三天兩頭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鬧一場,面前真站個小三絕對不會回頭甩男朋友巴掌,而是雄雞似的先把小三辱罵一場就是勝利。于她而言,戀愛是沒有理智縫隙的占有欲。
但這不代表,她可以被男朋友送進別人的懷抱裏。
她瞬間惱羞成怒,看也不看地拿起手邊的東西就砸向男朋友。那是一個水晶煙灰缸,砸得男朋友哀嚎嘶叫,鮮血從額角流了下來。
沈裕和一直留意着李月的反應,立刻從癱着的一張紙變回人狀,隔着桌子一把握住李月的手腕,沉着臉要把人拉走。
李月上半身沒法動,就用下半身,也不顧穿着易走光的短裙直接擡腿就踢。踢不到男朋友就踢沈裕和,沈裕和随便撿了件衣服往她腰上一圈,将她的胳膊并在身後掐住,往包廂外拖。
喬幸連忙跟上。
李月的腦子一片混亂,只覺得被莫大的委屈籠罩着,哭得停不下來。女士洗手間外排着隊,他直接在衆目睽睽之下拽着李月進了男士洗手間。幾個在小便區的男人慌忙提褲子,李月哭得什麽都看不見,沈裕和直接把她塞進馬桶隔間裏。
喬幸在外面等了一會兒,等男士洗手間裏沒別人才進去。李月還在哭,沈裕和倚着沒打開的窗戶抽煙,擡起眼角瞥了喬幸一眼,沒說話,只是勾着嘴唇笑了一下。
他站直了身子,搖搖晃晃地往外走,路過喬幸的時候說道:“行了啊,就這程度再想不通,以後只能鎖家裏了。”說完走出去,順便把門給關上了。
洗手間裏沒什麽異味,香味的濃度甚至超标,喬幸打了個噴嚏。她揉了揉鼻子,看着蜷縮在馬桶上已經雙眼哭腫的李月,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比任何一個人都要明白李月此刻的心情,那種死灰般的絕望。用幾近生命的愛,換不來最基本的尊重。
喬幸忽然有些煩躁,又打了個噴嚏,幹脆走到窗邊把窗戶打開了。靜谧的夜色忽然敞開,接着闖入清晰的肉搏聲。喬幸皺眉往樓下小巷裏看過去,只看到漆黑兩團影子,別的什麽都看不清。
她正要轉身,忽然瞥見一個影子在洩出去的燈光裏一晃而過,有些眼熟。喬幸定眼細瞧,終于在那人也擡頭看過來的時候認清了,是沈瀝。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的沈裕和……我覺得有點蘇啊怎麽辦_(:з」∠)_
想寫個以他為主角的故事,看透浮華背後的龌龊但是并沒有出淤泥而不染,只是用各種白的黑的不要臉的手段保證自己的性命和榮華富貴,沒有真心,蔑視真愛……嗯,最後被更無情的女主騙錢騙色騙心……我會被打死嗎_(:з」∠)_
☆、046吳城,喬母
046吳城,喬母
沈瀝直起腰整理衣服,大約是覺得不耐煩,直接将外套脫了狠狠甩向旁邊。裴喻琛以為他要揍自己,閃開才發現不是,罵了句髒話。
背後的李月還在哭,外面也傳來人聲質問怎麽回事,喬幸轉身把李月從馬桶上拉起來,面無表情地在一衆人的注視下走了出去。
嗨場老板早得了沈裕和的話,給喬幸另外準備了一個房間。喬幸把李月領進去,然後給沈瀝發了條短信。
她倒不至于認為,沈瀝和裴喻琛打架是為了自己。喬幸去美國之前,裴喻琛還偶爾過來糾纏一下。從美國回來之後,裴喻琛就再沒怎麽在喬幸面前出現過了。他這種少爺脾氣,怎麽可能一直低姿态賣可憐呢,只會連普通朋友都懶得裝下去。
喬幸跟李月說話的時候,沈瀝過來了。
李月說道:“你裝什麽好人,想笑就笑,別跑我爸面前邀功。”
喬幸真笑了,李月不可置信地瞪眼看她。沈瀝進來就看到李月指着喬幸,面紅耳赤地在喊:“喬幸你還是人嗎!”
沈瀝的聲音不高不低:“阿幸。”
李月本來就在氣頭上,随便來個人就足以讓她發飙撒氣,但擡頭看到是沈瀝,硬生生憋回去了。
李月變臉的速度太快,甚至連氣場都瞬間成了小綿羊,喬幸嘴角的笑意更大。她回頭看了沈瀝一眼,繼續對李月說道:“你是回自個兒公寓還是回吳城?”
李月瞪着眼:“公寓。”
喬幸“哦”了一聲:“我讓沈瀝安排人送你回吳城吧。”
李月氣得快暈過去:“你憑什麽管我去哪兒啊,那是我的房子我有權利回去住!”
“是你的房子啊,”喬幸不鹹不淡的,“那你留在這兒,是還打算複合?”
李月的神情遲疑了一下,不知道是沒想過還是腦袋轉不過彎,看着喬幸道:“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沒時間陪在你後面看你為愛情要死要活。今天的事沒人逼你,也沒人逼你男朋友,所以不是情勢之下的選擇問題,而是有一就有二的問題。”所謂旁觀者清,李月哭男朋友沒那麽愛自己,喬幸卻看得出來那人懦弱沒有擔當,不敢在長輩面前維護女朋友,并對危險的事充滿了躍躍欲試,沒有審時度勢的責任心。
喬幸走到沈瀝的面前道:“現在能不能找到什麽人,把她送回吳城。”
李月喊道:“我這個樣子怎麽可能回去?!”
沈瀝目光沉沉地看了喬幸一眼,沒說什麽,只點了點頭,走出去打電話。喬幸看着他的背影,心弦一動,跟過去說道:“我們一起回吳城,好嗎?”
以兩個人平時的作息,這會兒不算很晚,即便是去吳城也不過才零點。只是兩個人在白天都很忙,喬幸更不會明知如此還麻煩別人的。沈瀝回頭看了她一眼,說了聲好。
出去的時候,喬幸往二樓包廂去了一趟,沈裕和那群人早走了,相隔不遠卻坐着嗨場老板和裴喻琛。老板看到了喬幸,裴喻琛順着他的目光也回頭看了一眼,目光有些變化,卻沒別的動作。
喬幸招來一名服務生,讓他帶句感謝給嗨場老板,然後自己擡手沖老板揮了揮,轉身走出嗨場。
一路上沈瀝都沒怎麽說話,喬幸和李月一同坐在後座。李月洗幹淨了臉,拿了塊冰袋敷紅腫的眼睛,委委屈屈地唠叨着。喬幸偶爾搭上幾句,沒什麽耐心,只偶爾盯着沈瀝的後腦勺琢磨點事情。
路上給李家打過電話,回去的時候李家還燈火輝煌着。李叔叔見到李月,卻也沒急不可耐地關心,而是先喊喬幸和沈瀝進屋坐。他倒是第一次見沈瀝,笑眯眯打招呼,問要不要住一晚。
沈瀝便也和氣道:“今天主要是送李月回來,哪天有空再過來看您和伯母。”
喬幸問:“我媽呢?”
“睡了。”李叔叔道,“你別急,我去把她喊起來。”
喬母一貫為了美容覺早睡,除非地震失火不然不會起來。喬幸有些失落,卻也沒說什麽,沈瀝卻忽然道:“那麻煩您了,我也想見見伯母再走。”
喬幸意外看了沈瀝一眼。
沈瀝第一次來,是客人,而且還是沈氏的。他既然開了口,李叔叔便沒辦法拒絕,只好上樓往卧室走。
李月在廚房看保姆做東西吃,客廳裏沒別人了,喬幸擡頭沖沈瀝眨了一下眼。沈瀝依舊沒什麽表情,但整個人顯得平和了許多。
喬母在睡衣外面又裹了件披肩,披散的頭發重新梳理過,沒有化妝的臉除了眉毛略細以外,依舊是靓麗的。李叔叔笑呵呵地帶她下樓,說道:“醒了就坐會兒,我去給你弄碗銀耳。”
喬幸道:“媽媽,這是沈瀝。”
喬母擡了一下眼角,也沒說早就見過,自顧打了個哈欠才說道:“這麽晚有什麽事。”
“我有件事想問您。”李叔叔和李月的談話聲從廚房傳來,客廳裏還有沈瀝,喬幸直接說道:“我跟裴喻琛的事,爸爸是怎麽知道的?”
沈瀝沒什麽表情的臉上閃過一絲訝異,目光像是釘在了喬幸的身上。喬幸沒有看他,只是瞬也不瞬地看着喬母,看到喬母的雙手慌亂地想要拿起桌上的杯子,卻發現杯子裏空無一物,才略顯鎮定地收回。
她還不知道沈瀝和喬靖彥的關系,想了想,忽然站起來拉着喬幸直接進了隔壁房間,砰地把門關上了。啪地開了燈,喬母的聲音低低的:“你問這個做什麽?”
“媽媽,我是裴喻琛要出國念書的時候才說出來的,那時候爸爸已經入獄兩年了。您去看過他,是嗎?”
喬幸看着自己的母親,鼻子猛然一酸。十六歲之後,她和媽媽之間只有矛盾,甚至從來都沒能有過一次心平氣和的交談。大約年長的人總是自恃年紀,篤定少年人是不懂事的,凡事只要聽話即可。
更何況多年來,喬母如明珠一般被丈夫捧在掌心,只有別人哄她開心,沒有她替別人着想的道理。倘若喬幸像她,母女之間或許就不會是現在這副局面。
可惜,喬幸更像父親,清高、自傲,甚至是自負。
喬母的神色已經鎮定下來:“你去見過你爸爸了?”
“沒有,”喬幸發覺自己有些哽咽,“沈瀝見過。”
喬母理解為沈瀝去探監,冷哼了一聲:“他倒很重視你,連監獄裏的岳父都要去讨好。”
“您去見過他?”喬幸執着地問。
喬母的目光閃爍了一下,似是在回憶,表情卻沒半點的異樣,一如既往的目中無人,說道:“是的,見過。你考上了好大學,雖然恨我但沒辜負你爸的希望去學壞,我總要告訴他的。”
生怕喬幸以為她是有情,畫蛇添足地露出一個刻薄的笑:“滿了十八歲你就是成年人了,我也沒義務繼續養着你,就是知會他一聲,他的寶貝女兒有骨氣,自生自滅去了。”
一如既往的刻薄,将母女恩情貶得一文不值,喬幸卻沒像從前那樣生氣。外面傳來敲門聲,李叔叔問兩個人怎麽了,大約是擔憂母女倆又吵起來。
喬幸握着門把手,在開門之前忽然說道:“我評職稱了,下個月去北京,還要帶學生。會有些忙,跟您說一聲,希望您能記得。”
李叔叔一臉擔憂,見兩個人竟然沒吵架有些驚訝,張了張口道:“喬喬過來,一塊兒吃點東西吧。”
喬幸也沒推辭,和沈瀝一同坐下來喝了碗銀耳蓮子羹。這是李叔叔特意為喬母做的,李月嫌棄不飽肚子,自個兒在廚房讓保姆弄甜點,還給了充足的理由:“我心情不好,吃點甜的能高興。”
基本不碰高熱量食物的喬母翻了個白眼。
喬幸往廚房那邊看了一眼,忽然說道:“誰告訴你甜食能讓人高興的?”
李月道:“這還要誰說嗎,真理。”
喬幸道:“人的身體只有在低血糖、皮質醇高的情況下極度渴望高糖高油碳水化合物,別的時候都是要控制糖分攝入的,否則皮膚老化會很快,還會誘發心髒病高血壓。”
“你是醫生了不起啊!”李月從廚房竄出來,“我想讓自己開心不行嗎?!”
喬幸今天打算把壞人當到底,徹底了結這件事,于是不慌不忙地說道:“醫學你不信,那我告訴你——甜食讓人快樂這句話出自太宰治的《人間失格》,太宰治曾經幾次想要自殺,是很典型的抑郁症患者。甜品店把一個抑郁症患者的話拎出來當營銷語錄,你覺得可信度有幾分?”
“……”這擺明了是故意的,李月氣得沖李父喊:“爸爸你看!”
喬幸放下羹勺,對李叔叔說道:“我們明天還有事,先回去了。”
李叔叔頓時忘記李月的控訴,說道:“今晚住下來吧,我都讓人收拾好了客房。”
喬幸看了沈瀝一眼,見沈瀝也看過來,不由笑了笑,說道:“不了,我們明天還有事——再說,今天是為了李月才回來的,下次找個時間,我正式帶沈瀝回來看你們吧。”
李叔叔道:“不用這麽客氣,太生分了,沈瀝随時來都可以的,自家人嘛。”
喬幸和沈瀝已經站起來了,沈瀝沖喬母李叔叔道了聲下次見,李叔叔只得客客氣氣地送兩個人出門。上車之前,喬幸對他說道:“叔叔,李月我給您送回來了。感情的事,您也知道的,強求不來。我過段時間要去北京工作,可能會顧不上李月,您多開導開導她,別着急相親的事,讓李月自己想明白。”
她本來就不想插手這件事,吃力不讨好,兩邊都會得罪人。但既然順水推舟地做了,就幹脆做得絕一點,李月那邊斷了心思,李叔叔這邊也交代清楚,不至于以後還要跟着擦屁股。
半夜的高速,零星幾輛汽車。喬幸歪在副駕上,也不困,有一搭沒一搭地用眼神掃着開車的沈瀝,說道:“我媽媽是不是很漂亮。”
沈瀝瞥了她一眼,淡道:“怎麽了?”
喬幸道:“小時候別人總說我長得像媽媽,但根本沒有媽媽好看。媽媽她也不怎麽帶着我,每次說起來都說我太醜了,帶出去丢人。”
夜色靜谧,偶爾閃過不知來處的流光。喬幸的眼神很亮,神色卻不見悲傷,只繼續道:“爸爸這個時候就會安慰我,說我不難看。現在想想也挺有意思的,爸爸大概是怕我自卑吧。我小時候并沒有自卑,也沒有嫉妒媽媽,反而覺得他們倆很般配,所有童話裏王子和公主的故事,我都覺得就是他們倆。”
沈瀝靜靜聽着。
“所以媽媽再嫁的時候,我的憤怒比難過還要多。她不僅不等爸爸出來,還那麽快就嫁給了一個又黑又矮的男人,我覺得她背叛了爸爸,甚至是欺騙了爸爸。”喬幸陷入微微的遐想裏,“爸爸很愛她的,他們倆是大學時代就在一起的戀人。以爸爸的能力,原本可以去更好的城市發展。但那個時候媽媽只想留在吳城,覺得吳城有山有水很滋養人。北京上海雖然發達,但尾氣多,空氣質量差。國外就更別提了,東西都不好吃。她就為了這樣的理由任性,爸爸竟然順從了,留在吳城創業。”
小時候的事一點一點地聚集起來,仿佛又在眼前呈現。喬幸說道:“我那個時候真的很恨她,忽略我的一切訴求,不告訴我爸爸怎麽了,甚至連再婚的事都不提前說一句。現在想想,她是做得不對,但她沒有義務跟我商量。她是監護人,我應該服從她的安排。否則,以我那時候自尊好強的性格,只會要求她一直等爸爸出來——因為爸爸那樣愛她。
“可是愛本身不是奉獻,不需要嘉獎。也不是回報,不需要平等。媽媽享受被人捧在手心裏的感覺,也有人願意這樣做,這是他們認為的愛和陪伴。”喬幸扭頭看着沈瀝,“愛沒有任何形式也不會被标準定義,我爸爸那樣的人怎麽會不明白呢。沈瀝,他教過你嗎?”
沈瀝忽然踩了一下剎車,将車停在應急車道上。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着,偏過頭看向喬幸。
喬幸松開安全帶,投身進沈瀝的懷抱裏。眼眶不知為何有些濕潤,喬幸喃喃說道:“我不是我媽媽,你不需要像我爸爸那樣不求任何回報地付出……沈瀝,我受不住的。”
☆、047裴喻琛,沈淑梅
047裴喻琛,沈淑梅
喬幸在沈瀝的懷裏縮成小小一只,背脊微微起伏着。她很少哭,撇開看電影時的感動,因自身而起的流淚是很少的。沈瀝輕輕摩挲她的背,似是撫摸,半晌把整個人提進懷裏,攬着腰親吻。
喬幸的臉上全是淚,沈瀝的舌尖嘗到了鹹苦的味道。他抽了紙巾,在喬幸的臉上擦拭着。黑暗裏看得不真切,但兩個人都沒有開燈的念頭,仿佛這樣可以更親密一些,也更坦誠一些。
不需要再多說什麽,今晚喬幸一系列的舉動已經證明。喬幸原本說找人送李月回吳城,後來卻又改口。當時沈瀝并沒有多想,只當喬幸是更信任他一些。
沈瀝忽然發現,原來自己如此口拙。他想要為自己辯解,并沒有不求回報。他希望喬幸永遠留在身邊,永遠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為了這個自私的“永遠”,他甘願為喬幸做一切的事。
他微微嘆了口氣:“對不起。”
“嗯?”兩個人臉對着臉,黑暗裏喬幸的眼睛閃爍着星點。
胸口裏像堵着什麽,沈瀝說道:“我不是你爸爸。我如果是他,知道你跟了別人,越獄也要讓你跟我在一起。”
裴喻琛是被周希顏帶回去的。
他沒有想借酒澆愁,只是心裏不痛快,喝着喝着就上頭了。他看沈瀝就沒順眼過,不知道從哪裏鑽出來的腌臜東西,心腸歹毒,偏偏喬幸還跟瞎了一樣跟這人如膠似漆。
裴喻琛覺得煩躁,周希顏過來的時候他整張臉已經喝得通紅。郁悶時喝酒,總是情緒越喝越悶,最後借着撒酒瘋才能扭曲着發洩一通。裴喻琛的酒品倒還好,就是覺得喬幸是心底的一根刺,猛然撞見了就心口疼,心口一疼就委屈,委委屈屈地嘟囔了一聲喬幸的名字。
周希顏本來眼巴巴地過來讨個好,聞言頓時怒了,一巴掌往裴喻琛的臉上招呼。裴喻琛捂着臉發懵,随即火氣就上來了,從沙發上跳起來立眉瞪眼:“你他媽到底什麽毛病,又動手?!”
周希顏更委屈了:“我動手怎麽了,就喬幸對你百依百順特別溫柔是吧!”
“關喬幸什麽屁事!”裴喻琛覺得莫名其妙,推開她的肩膀往外走,走得歪歪斜斜随時要倒。周希顏的眼淚瞬間跌出眼眶,轉身看着裴喻琛的背影。
她很想就這麽一走了之,又覺得不甘心,跑過去扶住裴喻琛的胳膊,委屈又口氣惡劣地說道:“去我那裏啊。”
周希顏有一家咖啡店,店的後面是她和朋友合資開的公司。她只出錢,不管事,大部分時間還是在周氏乖乖上班。咖啡店有三層,三樓是她的私人住所,偶爾在這邊跟朋友們一起玩。
裴喻琛醒來的時候,周希顏正在客廳裏磨咖啡。她的頭發抓成一個揪在頭頂,身上圍了件咖啡店裏員工們用的圍裙,穿着拖鞋半蹲着。宿醉之後的腦袋有些疼,裴喻琛靠在卧室的門框上,直着眼看了半天才算對焦,有些意外地看着周希顏。
他模模糊糊想起昨晚的事,從嗨場出來之後,周希顏一直纏着他要他說“我愛你”。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答的,此刻有些不能理解,為什麽周希顏要表現得這麽缺愛,仿佛離開他就活不了,而喬幸說斷就斷……操,裴喻琛低聲罵了一句。
周希顏聽到動靜,擡頭看向他,笑眯眯地說道:“你醒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