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回國,(2)
小明星。掌權者旁邊站着的不是伴侶就是兒女,組合上完全沒有任何八卦的可能。
沈瀝出場的時候,衆人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掃了過來,記者們的鏡頭則更明目張膽一些。喬幸前一秒在嘲笑沈瀝是不是沒帶過女伴竟然不知道怎麽做一個紳士彎臂,後一秒注意到鏡頭掃過來立刻換了一副帶着三分笑意的面孔看向前方,任由沈瀝将她帶到沈善堂的面前。
沈善堂拄着拐杖,正在和幾個須發皆白的人敘舊,沈淑梅等一衆居上位的晚輩在旁邊言笑晏晏地陪同,再外圍就是在助理保镖監看下舉着攝像機的記者們。
走過去的時候,喬幸松開沈瀝,跟沈善堂打招呼,接着側身向旁邊的長輩們問好。她并不是所有人都認得,但籠統着的虛禮還是會的。目光和沈淑梅對上之後,喬幸不動聲色地移開了。
這細節注意到的人不多。沈善堂笑呵呵地開了口:“阿幸丫頭啊,好久沒見過了。”
喬幸也笑:“回國之後就在急診科坐班,沒什麽時間,今天來跟您請罪。”
客套話,卻也不是昧着說。喬幸記事,但不亂想事,對沈淑梅母子的心結不至于牽連到沈善堂身上。她所有的記憶裏,沈善堂和鐘叔公都算挺不錯的人,待晚輩是很慈愛的。沈善堂這人看着嚴厲,對待孫輩其實多有縱容之處。沈裕意出事之後,他遭到了頗多打擊,身體一直沒有真正好起來,離群索居才顯得冷漠了些。
沈善堂便道:“下次有空過來,跟我下盤棋,阿瀝的棋臭死了,臭不可聞。”
喬幸忍俊不禁,看了沈瀝一眼:“怎麽沒聽說你下棋啊。”
沈瀝道:“你也沒說你會啊。”
兩個人玩笑着對峙了起來,沈善堂目光含笑地看着。這畫面落在旁人眼裏,是異常和諧的父慈子孝合家歡。有人小聲議論,只聽說沈瀝的緋聞對象從周家小姐到各路有權有勢的千金,怎麽不知道有個正牌女友,看着還跟沈善堂特別熟。
裴喻琛回國之後,不喜拘束,一般不怎麽出現在沈氏集團的正式場合裏。私底下這個圈子裏多少知道些喬幸的身份,但此刻這些記者卻一無所知。只看得見喬幸的舉止打扮都大方端莊,又跟沈家長輩如此親密,紛紛猜測是不是哪家千金。
來之前喬幸已經打定好了主意,今晚是要給沈瀝長臉的,完美發揮女伴的意義就行了,別的什麽事都不用管。她這邊跟沈善堂熟絡着,記者問答的時候更是站在沈善堂的身上扶着。這樣一來,沈瀝便也陪同,倒是讓沈淑梅不得不往旁邊站。
此類記者問答,一向先單獨采訪全場地位最高的那位,對方親自回答或者委任發言人。喬幸站在旁邊,也有引導記者态度的責任。要是不小心遇到傻不拉幾的記者,問了傻不拉幾的問題,她要幫忙圓着,不讓氣氛變得尴尬。
這種事,沈氏原本有專人負責,今天采訪沈善堂只是個走過場,沈善堂也便樂意讓喬幸幫忙。喬幸心裏有數,不多言,只陪着沈善堂把這個環節過了。
晚宴是自助,沈善堂自然不會再留下來。他一走,沈瀝就成了記者們的中心。喬幸并不擔心沈瀝應付不過來。今日沈瀝第一次參加股東大會,第一次參加沈氏家族的公開晚宴,即便不熟悉,也一定早就準備好了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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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镖前二後三地圍着沈善堂,喬幸扶着沈善堂往電梯走,問道:“鐘叔公今天怎麽沒來?”
沈善堂沒退下來之前,鐘叔一直是他身邊的第一助理。如今雖然不管集團的事了,鐘叔手裏還拿着股份。沈善堂道:“他不舒服,下午的時候我就讓他回去了。”
喬幸哦了一聲:“有空我就過去看你們,可以嗎?”
沈善堂示意她不必跟着一起下樓,喬幸卻依舊挽着他的胳膊。沈善堂便沒再堅持,進了電梯之後沉默了會兒,忽然道:“你去美國,是阿瀝陪着的吧?”
喬幸道:“是的。”
沈善堂便嘆了一口氣:“以前看你跟阿琛好,我心裏面還挺盼着的。現在這個樣子,我也不好說什麽。我看着你長大,阿瀝呢……我沒看得着,對不起他,他也總故意氣我——”
喬幸心裏面微微驚奇,沈瀝還有故意氣人的時候?
沈善堂繼續道:“他剛出來的時候,不怎麽說話。在靜泉寺住了十幾天,我不喊他,他是不出屋子的。那時心裏擔心他,卻又沒辦法。後來他說要搬出去,我沒同意,讓他先去念書,考上了再說。他也争氣,照辦了。
“阿幸啊,你能接受他,我挺高興的。阿意出事之後,我就沒睡過一天安穩的覺。我怕阿瀝也變成阿意那樣子,甚至更糟糕。他想進集團,卻不跟我提,做事這麽心狠,鋒芒畢露,不留後路,萬一要是……阿意好歹還留着一條命。”
喬幸沒有吭聲,等沈善堂說完了才道:“您說沈瀝心狠,外頭的人也說沈瀝心狠。可是,沈瀝對誰狠過?”
頓了一下道:“功洋死了,是他自找的,他當初是想撞死沈瀝。功浩害他坐了十年牢,他不過讓功浩也坐十年牢。”心中想着,功浩其實不會真的要十年後才釋放。“還有嗎,沈瀝還對誰心狠了嗎?”
她心中有些不忿,卻盡量讓語氣顯得平和。
她和沈瀝的人際關系都太過簡單,彼此也不怎麽插手對方工作上的事,因此平時很少有機會從別人的口中聽到對方。沈善堂說得悲憫,想讓喬幸多給沈瀝一些拘束。喬幸心裏卻覺得可笑至極,這和李叔叔讓她規勸李月不要跟某某談戀愛有什麽區別呢。兩個人不能心平氣和地互相了解,只把責任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
電梯從86樓往下,沈善堂沉默了會兒,似是在思考喬幸說的話。待電梯門打開,酒店的服務人員迎過來,喬幸才說道:“沈瀝做事鋒芒太過,卻也不是不懂圓滑的人,否則周明生怎麽會願意提攜他呢。您擔心小人,我明白。如果真的會有那麽一天,也是沈瀝最需要我的時候。”
沈善堂點了點頭,忽地道:“我們沈家總歸是欠你的。”
扶着須發皆白的老人坐進車內,喬幸站在酒店外看着車子開走,心中琢磨了會兒。她不太喜歡這種強加的恩情,好像做什麽事都是施舍,計較着回報。但沈善堂這番意思,覺得對沈瀝有愧,明知道沈瀝在針對沈淑梅,也沒有刻意阻止,反而順水推舟地做了一些幫助,只希望喬幸這邊能做點什麽,将沈家的和平維持得更久一些。
有車輛鳴笛,喬幸回過神,返回酒店內。86樓的電梯剛剛打開,細細碎碎的聲音便傳了過來,走廊上站了一堆記者,服務生替喬幸引路。
喬幸沖服務生擺了擺說表示不用,然後獨自往宴會的方向走去。
為了維持現場的秩序,每個時間段只安排幾位記者進去,不能采訪的人只能在外圍拍照。喬幸穿過走廊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喊“喬小姐”。心中知道是記者,依舊只是目不斜視地往前走着。
感覺到有人走近,喬幸淡淡掃了一眼,不遠處的保安立刻往這邊過來。喬幸依舊不吭聲,繼續往前走。走進宴會會場,遠遠看見記者們幾乎全部圍繞着沈瀝,喬幸便不再上前,從服務生手裏接過一杯香槟。
她正要喝,眼前忽然出現另一只杯子,在她的杯子上叮當碰了一下。
☆、035沈裕和,喬幸
035沈裕和,喬幸
沈裕和穿一身深藍色西裝,定型的頭發頗為閃亮,看着喬幸露出嘴角的笑紋。他道:“好久不見啊,小丫頭。”
這個稱呼讓喬幸不由自主露出一絲腼腆。
沈裕和不到四十歲,也是沈氏內部的高層,除沈瀝之外的老幺,兄姐幾個自小寵他。他本身也是特別活潑的人,話多,跟誰的關系都好。
別人待喬幸,像長輩,偏偏沈裕和不是。他至今未婚,女朋友一個比一個年輕,葷素不忌,看誰都一副特別深情的眼神。那眼神再多深情一分,能直接篦出一碗油,什麽榆木疙瘩都得怦怦心跳三下。
先前端出來的氣場瞬間就沒了,喬幸笑着打了聲招呼。沈裕和這招蜂引蝶的架勢讓人抵擋不住,但這會兒過來的目的卻顯而易見。喬幸道:“沈瀝這次怎麽你們了,一個個地全來拉攏我。”
沈裕和一向不拿自己當長輩,也不介意喬幸這麽戲谑的口吻,揚了揚沒拿杯子的那只手,張開來跟喬幸一個個地數:“沈瀝這小子,倉庫建起來了,這事拉了一半董事的好感。老二在家養身子,代表不找他們家丫頭找沈瀝。老頭子面上中立,私底下幹什麽了得問鐘叔。咱老大就更別提了,誰都知道沈瀝寧可喊他爹。”
沈家只有沈裕意、沈淑萱不在董事會。
沈淑萱人在國外,醉心藝術,對沈氏毫不關心。沈裕意雖然早就被踢出董事會,但如今誰都知道他跟沈瀝關系不一般。沈瀝幾時去吳城,每次待多久,有些人的心裏清楚着呢。
喬幸問:“那你呢?”
沈裕和只說大部分董事都支持沈瀝,卻不說自己。喬幸卻很清楚,沈裕和說好聽點是從不得罪人,說難聽點就是牆頭草。沈善堂不方便直接表明态度,只能暗地裏無聲無息做一些。沈裕和則一貫揣度局面,風勢在哪裏他就順着往哪裏走。
先前沈善堂跟喬幸的那番話,多多少少暗示了沈瀝跟沈淑梅之間的關系,希望喬幸能給沈瀝一些拘束。這會兒沈裕和跟喬幸聊天,卻半個字不提沈淑梅。倘若哪天沈瀝出事,他也會毫無負擔地立刻去支持沈淑梅。
喬幸這麽問,沈裕和神色一點沒變,笑着扯開話題:“記者寫的那些,你應該早就看過了。我說一個,你肯定不知道——”
喬幸等着。
沈裕和将她往旁邊拉了拉,以防什麽人在角落裏偷聽,說道:“也有幾個董事挺反對的——你知道東北線的物流,沈瀝招的是什麽人麽?”
“啊?”喬幸不由好奇。
“幾個坐過牢的流氓。”沈裕和說流氓的眼神像在說情人,“搞不懂怎麽大家八卦的重點都是沈瀝跟女孩子們的糾葛,他的糾葛還能比我多?”
随即看了喬幸一眼:“當然,比我狗血。”
這要不是在公開宴會上,喬幸能直接把他揍成豬頭。
沈裕和繼續道:“公司招個保潔還會調查一下背景呢,沈瀝直接找了一群流氓,已經不僅僅是隐患的問題了,幾個老頭不太滿意,連帶着挺不滿意沈瀝這人的。不過呢,都拿他沒辦法——”
他又開始大喘氣,湊近了低聲說:“老大對沈家的事是沒有話語權的,怎麽都不會把沈瀝調.教成這樣。”
言下之意,沈瀝這次險勝,另有高人指點。
喬幸眨了眨眼,覺得奇怪:“財大的人?”
“拉倒吧。”沈裕和搖頭,“拿着書本指點江山的家夥,哪裏能做到這個地步。”
“那,”喬幸想了想,“沈瀝天賦異禀呗,你可以承認一下啦。”
沈裕和乜着眼角,半晌大笑起來,自己都覺得荒唐,抹了抹笑出來的眼淚,又将手裏的酒杯跟喬幸的酒杯碰了碰,說道:“我才不要當着女生的面誇除我以外的男人,我兒子都不行。”
喬幸:“……”這就是你不婚不育的原因???
沈裕和心裏門兒清,又套了幾句,見喬幸的确不知道沈瀝的事,找了個借口就晃着身子走了。
雖說吃過酸辣粉,喬幸這會兒還是餓了,一邊腹诽花瓶也不是那麽好當的,一邊從桌子上拿了一塊芒果布丁。記者是不被允許直接找她采訪的,但來賓可以跟她聊天。喬幸吃得很慢,讓自己的表情不至于崩壞,不多時就有人過來搭讪了。
沈瀝現在也算一朝得勢,打聽底細攀交情的大有人在。沈裕和把“牆頭草”三個大字寫在臉上,旁的人是如何打算的可就沒那麽好猜了。喬幸也沒什麽好顧忌的,反正對沈瀝工作上的事的确毫不知曉。
十一點多,宴會總算是結束了。和沈瀝往休息室走的時候,喬幸說道:“周明生沒來呢。”
裴喻琛也沒有來,喬幸以為沈淑梅會撐不住提前退場,卻竟然堅持到了最後,心中不免咋舌,這氣量不一般。
沈瀝道:“裴喻琛跟周希顏分手了,周希顏尋死覓活不答應,你讓周總用什麽表情過來見裴喻琛的親戚?”
喬幸有些意外,裴喻琛跟周希顏分手的事,不是早在她還在美國的時候就發生了嗎?沈瀝見她困惑,忍不住說道:“之前好了一陣,前幾天又鬧分手了。”
喬幸不能理解這樣的分分合合,不再追問,只把跟別人聊天的事跟沈瀝說,說到了沈善堂的意思,沈瀝不由笑道:“他要你管我?”
喬幸推門進屋,沈瀝的聲音伴着笑意追上:“那你管我麽?”
進門的瞬間,喬幸之前端出來的優雅瞬間消失殆盡,踢掉腳上的高跟鞋直接踩住拖鞋,哼道:“哪天不加班了,我管管你的晚飯。”
晚上只是站着說話,卻比上手術臺還累。喬幸卸妝完洗澡出來,不想動了,抱着膝蓋縮在沙發上打盹,還不要臉地喊餓。
沈瀝讓酒店的人送來一碗銀耳雪蛤羹,喬幸沖他啊了啊,等投喂。
服務生端着銀耳雪蛤羹進來之際,沈裕和也晃悠悠過來了。他吊着眼角揚眉,說道:“你們也沒走啊,過來玩一局怎樣?”
不等喬幸開口,沈瀝已經說道:“不了,你們玩吧。”
“輸了記你賬上啊。”沈裕和撓撓頭,轉身往下一間走去。
等服務生走了,喬幸依舊蜷縮在沙發上笑道:“他太不要臉了,剛才吓我說你跟東北黑.社會有往來,這會兒又來薅你的羊毛。”
沈瀝端着銀耳雪蛤羹走過去,“黑.社會?”
喬幸脖子前傾,等待着投喂,似乎并沒有将沈裕和的話放在心裏。沈瀝看她這模樣,忽然心裏面抽了一下,不過是瞬間,卻猛然有種劫難的錯覺。
他和從前坐牢的那幫人有聯系。這原本不能擺在明面上,他是想低調些的。但誰沒有通天手,挖幾個人的背景綽綽有餘。
喬幸喝了一口他遞過來的銀耳雪蛤羹,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說道:“我沒見你抽煙喝酒過。”
恨字當頭的時候,這人不要命。可處理別的事情時,這人謀的是策略。既然沈裕和說沈瀝跟沈裕意交往過密,想來沈瀝的一言一行都早有人點撥過。沈裕意當年一着不慎,如今規勸沈瀝在煙酒之事上謹慎些,是說得過去的。喬幸不想也不會做杞人憂天的事。
喝完銀耳雪蛤羹,喬幸爬起來去漱口,出來的時候已經眯瞪着眼,直接往卧室裏奔。睡衣只到膝蓋上方,沈瀝瞥見她白皙的腳跟後頭有一片紅,不由起身跟上。
喬幸已經趴在了床上,沈瀝說道:“是不是鞋子磨腳?”
喬幸嘟囔了一聲,沈瀝沒聽清,俯身過去,人已經睡着了。沈瀝只好開了離床稍遠的一盞燈,托着喬幸的腳踝看了一眼,的确被磨到腫了一小塊。便讓酒店送點藥膏過來,他替喬幸擦了擦。
沈裕和就在隔壁,沈瀝卻沒有去對質的打算。喬幸沒有心機,算計不了別人,卻也是格外聰明的。沈裕和是出于什麽目的抖露這些消息,沈瀝無從知曉,但至少喬幸并沒有被蠱惑到。
他不由輕輕一笑。別人也就算了,當喬幸是他這銅牆鐵壁裏最易攻陷的一角。可有些人明明認識喬幸多年,卻仿佛從來沒有認清過喬幸的固執和通透。
☆、036喬幸,手術
036喬幸,手術
股東大會之後,沈氏集團及旗下公司的股價出現異常波動。一時之間流言四起,但明白的人都知道這是正常現象。穩住這波言論,接下來就看獲利了。
甚少幾個記者不知道從哪兒打聽到喬幸的工作以及喬幸的前男友是裴喻琛這事,跑到同協醫院來,妄圖跟喬幸攀上幾句話,套點抓人眼球的消息。
不要臉是一種魄力,特別不要臉就是人品問題了。喬幸思考着怎麽跟沈瀝說這事,這天值夜班沈瀝過來直接就撞見了。當時沈瀝沒說什麽,問了記者的名字和單位,說另外約時間采訪,态度好到讓喬幸以為他被魂穿了。
記者離開,沈瀝看着手裏的名片,果然一臉的漫不經心:“約個屁的采訪,不砸設備是怕你在醫院不好辦。”
喬幸在醫院态度良好,即便如此也依舊曾被人以莫名其妙的理由投訴過,坐班急診科之後被投訴的次數直線飙升。吃東西卡住了來急診沒問題,東西吃完過三天了覺得不舒服竟然也找急診,讓去挂門診還罵醫生推脫責任沒良心。這些事,喬幸平時嘴上說說也就過去了,沈瀝倒是記在了心裏。
沈瀝也不能常來,今天空閑多一點,坐下來問喬幸還要在急診幹多久。喬幸往旁邊看了看,沒人,說道:“再等等吧,張林最近鬧得不像話,骨外科走了兩個主刀。”
金骨銀眼銅牙科,死都不去急診科。涉及醫用器械、醫療耗材的科室,一向是最容易拿回扣的。骨科風險小收益大,是張林這種人最要鑽營的地方。他上任不過一年,風言風語已經蓋不住了,監管部門插手是遲早的事。
尹小飒在生物公司上班,對藥品、醫療耗材的事也知道一些。這天周六,她為了上次幫忙的事要請客,又想八卦張林的事,電話裏說了一聲就過來了。喬幸坐在醫院附近的小飯館裏,和李硯之正在計算一些數據,她都來不及跟尹小飒提一句還有別人。
李硯之聽說有人請客,壓根兒不在意是誰請客,直接笑眯眯道:“那我們再加一盤麻辣水煮魚吧!”
他坐在背門靠牆的一側,旁邊又有一株茂密的綠植擋着。尹小飒進門,只看見了喬幸,撲過去直接正面熊抱,一條腿還翹了起來,撒嬌嗯哼:“喬妹妹,我和我們的兔兒子都很想你。”
這種膩乎乎的風格是大學同寝時期養成的,這麽多年過去了依舊充滿了惡趣味。果然下一秒尹小飒開始摸喬幸大腿:“令人羨慕的腿啊,老天怎麽就只給我肉呢。”
餘光終于掃見旁邊還端端坐了個人,還是她最怕的那人,腳下一滑,整個人縮進了桌子底下。李硯之正要伸手過去,見她低頭抱着腦袋,胳膊便只動了動,撐在桌上掩飾嘴角的笑。
喬幸把尹小飒拎回椅子上。
尹小飒半晌才擡起頭,整張臉都紅了,裝作正經地沖李硯之點了點頭:“師兄好。”
喬幸在美國的那一年多裏,以及回國之後坐班急診科,尹小飒就再沒跟李硯之見過面,沒想到遇上了還是這麽窘迫……尹小飒內心已經把自己按在地上摩擦了五百遍。
李硯之臉上的笑已經斂了,把桌上的文件收起來,喊老板上菜。
很普通的私人小飯店,因為靠着醫院,平時顧客盈門。李硯之今天不上班,只是過來幫喬幸核對一些資料的。
尹小飒安安分分地坐着,乖乖巧巧地吃着,聽見兩個人在讨論醫院的事,不想再在李硯之這人面前跌份,努力憋住了沒讓自己插話。
李硯之下午還要去別的醫院做手術,吃完就走了。尹小飒撇頭望着門外,确定李硯之不會回頭之後長舒一口氣:“媽呀,一頓飯快把我吃出腎結石了。”
喬幸覺得李硯之這種不工作的時候讓人恨不得暴揍一頓的人,尹小飒能怕成這樣純屬本質慫包。尹小飒不等喬幸吐槽,已經慫包得再次扭頭觀察門口。
喬幸自顧夾菜,說道:“你跑過來幹嘛呀,我明天休息,你可以來我家玩一天。”
“我明天回家呢,”尹小飒一臉郁悶,“回家相親。”
喬幸道:“不願意?”
尹媽媽沒有女兒恨嫁的心理,所以這讓尹小飒年屆三十也一直不慌不忙,連帶着也不怎麽排斥相親。本來就是多認識個人的機會,要排斥什麽呢。過去幾次介紹相親對象,尹媽媽都會跟尹小飒一塊兒研究男方學歷工作家庭情況,但往往死在顏值這塊兒。
顏狗尹媽媽對自家女兒有濾鏡,矮是嬌小,胸大是天賦,學歷不上不下一個碩士正好。但這次的對象是一個有些沾親帶故的熟人家的兒子,據說自小就很優秀,還跟尹小飒是同行,尹媽媽還沒正式見面已經有了濾鏡……尹小飒痛苦地說道:“這輩子繞不過學醫的也就算了,關鍵那人我還真的認識,是對家公司的混蛋啊。”
工作上交過手,還是對手,再優秀都得脫下濾鏡。那人也當了幾年醫生,平時頗有些看不起同行。尹小飒吐槽了半天,說道:“喬喬,你現在這資歷擺出去,不知道多搶手,工資至少翻三倍,真的不打算辭職嗎?”
她搓手:“來我們公司吧。你這學歷,這研究水平,絕對秒一片人。”
換工作是需要勇氣的,更何況還是換行業。喬幸搖頭道:“你就會忽悠人。”
尹小飒嗯哼:“那你要一直忍那個張林麽,如果真的出事了他甩鍋怎麽辦,你們也會脫不了幹系的。”
這一點上喬幸跟尹小飒脾氣相似,沒法忍。但此刻喬幸卻說道:“我當初去美國,名義上是醫院推出去學習交流的。回國還沒半年呢,辭職不太好。”
“但是是你自己掏錢的啊。”
“哎,沒有醫院的推薦也沒去美國的機會。”
另外則是更現實的原因。同協在綜合性醫院裏數一數二,同行交流頻繁,對于處在上升期的青年醫生來說是極為有利的,不然李硯之早就走了。
“不懂你們。”尹小飒埋頭吸了兩口飲料,“說起來張林也是股骨頭缺血性壞死這塊的專家了,本身這塊的治療就有很多争議,他故意騙點錢,家屬完全沒有辦法的。”
尹小飒自認慫包,不理解喬幸李硯之這些一到手術臺上就特別冷靜果斷游刃有餘的人,八卦之心得到滿足之後就去商場吹冷氣買衣服逛街去了。
不過,尹小飒的話倒讓喬幸越發清醒了。
窮坐着等張林倒臺,不免太過狹隘和天真。張林能爬上去,不僅僅是會鑽營,自身的确有實力。
當初不太願意去急診,喬幸想跟院長溝通,把她在美國時鑽研的成果全部擺出來,但李硯之讓她先沉住氣。西蒙雷特是國際著名專家不假,但在國內,病人可什麽都不知道。再加上喬幸年輕,研究沒在國內操刀過,直接擺出去對張林毫無震懾力,反而讓她變得毫無底牌。
喬幸尋思着,要跟西蒙雷特另一位正宗的中國學生聯系一下。
那人是北京X院的主刀,四十歲左右。喬幸在網上查到他每周只有兩次門診,一個特需號一個專家號,是個大忙人。冒充病人挂號是下策,喬幸想着能不能從同學裏找到北京X院那邊的關系。
這天喬幸休息,在家看書,順便等家政上門。張儀軍卻忽然打電話過來,說他正在路上,讓喬幸做好出門的準備。
喬幸覺得奇怪:“有什麽事?”
她第一反應是沈瀝又要去哪兒玩了——說起來沈瀝進董事會之後,變得比以前忙了起來,偶爾連續幾天都見不着人。
張儀軍一時之間說不清,只說沈瀝去機場見北京那邊來的客人,他負責接喬幸去客人将要入住的酒店。
喬幸想……不會是那個專家吧,她最近聽到北京兩個字就敏感。
到了酒店,她在洗手間裏給自己化了個淡妝的功夫,沈瀝那邊也到了。來人不是專家,而是病患,陪同的除了沈瀝還有沈裕知。
喬幸有些驚訝,沈瀝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喬幸便沒吭聲。
那是個臺灣富商,公司在內地,一年多之前出現大腿根疼痛,當時檢查無果,以為是風濕。最近症狀加重,四處做檢查,被人介紹了北京X院的專家。臺商起先在北京待了幾天,等着專家出差回來,等得有些急了。
沈裕知當時趕巧也在北京,過去探病,覺得專家的名字有些耳熟。回來之後又無意間提了提,沈瀝便說道:“他是西蒙雷特的學生,西蒙雷特就是喬幸在舊金山時的導師。”
沈裕知猛拍大腿:“那讓喬幸看看?”
他在波士頓突發意外,也是喬幸過去給他診治做的手術,本身多少対喬幸很信服。那臺商又有些交情,因此非常熱心促成這事。
有沈裕知的溢美之詞,那臺商即便擔心喬幸太過年輕,也樂意先試一試。喬幸也乖巧,沒有說她在國內沒有相關操刀經歷,先應承了下來,聯系醫院做檢查安排。
檢查結果出來之後,她連夜出了治療方案。
統共不到五天時間,喬幸一直沒來得及跟沈瀝說些什麽。她知道這件事不僅僅是碰巧,在她被調去急診科之時,喬幸就跟沈瀝說過聽李硯之的,暫時不更新資歷挂博士後的名。大約在她說了這些之後,沈瀝就一直在替她找可以操刀的病人。
方案通過,臺商的手術在即,同協醫院骨外科所有不坐診的醫生全部被召集到了觀察室觀看手術過程,另外還是兄弟醫院派過來的幾位醫生。臺商的家屬們以及沈裕知等人則在等候室。
喬幸上手術臺之前,沈瀝說:“別緊張。”
“每一臺手術都緊張,因為需要高度集中,你應該說別慌張——我從來沒有慌張過。”喬幸沖沈瀝笑了笑,轉身往手術間走去。
這條路走了無數次,從來沒有任何遐想,可她知道這次不一樣。
☆、037休假,喬幸
037休假,喬幸
喬幸走出手術室的時候,最先迎上來的竟然是張林。他一臉堆笑,完全是為後輩的的優秀感到高興的模樣,說道:“小喬做事情低調又認真,這次雖然冒險了點,但完成得很出色,骨外科就需要這樣綜合素質突出的青年才俊。”
喬幸往趕過來的臺商家屬那邊看了一眼,沈裕知還在,陪着臺商的妻子衆人,沈瀝已經走了。她不鹹不淡地沖張林點了一下頭,然後跟院長說了幾句,院長便帶着她一起走到臺商家屬面前,簡要說明一下手術情況。
張林先一步講話,為的就是讓喬幸知道他是領導。喬幸不搭理,他面色有點挂不住了。其實沒人注意他,他還是左顧右盼了一下,回頭看到從手術室走出來的李硯之。
這手術是同協醫院的首例,很重要,不然也不會一堆醫生觀摩。李硯之是一助,二助同樣是主治醫師,都是級別相同但資歷比喬幸高一些的青年醫生——從醫生這個職業的角度來說,喬幸太年輕了。這是國內科研和臨床的弊端,喬幸的學歷足夠,但臨床限于年紀,更何況還有張林從中作梗。
李硯之沒過去湊熱鬧,正要直接走,被張林拉住了。
李硯之知道他要說什麽,先一步道:“張主任,我還有事,有話回頭開會的時候大家再仔細探讨一下。”
也走了。
喬幸沒想到沈瀝就這麽跑了,她最風光的時候哎。
還要開會讨論,看病人的恢複情況,但喬幸沒怎麽擔心。這是她回國之後做的第一例疑難手術,但在舊金山的時候不僅當過主刀,還跟着西蒙雷特上過手術臺,一年多的時間裏都在研究相關的問題。
研究的路是越走越窄,最後只為一個細微的問題窮盡一生。變換研究方向,或者只是拓展研究領域,都是極其困難的。喬幸不知道可以走多久,但她知道自己成功踏出了第一步。
她不再是十八年那一年,因為感動而草率獻上一生的女孩。
之後兩天都是手術相關的會議,喬幸密切關注着臺商的恢複情況。她将自己在舊金山的所有研究成果、手術記錄以及西蒙雷特的評價都做了一個整理,發給院長以及幾位對這個研究感興趣的前輩。
院長私下找過她,有研究成果為什麽不上報院裏。喬幸沒有提張林,只推說回國之後沒緩過來,也沒時間弄那些複雜繁瑣的材料,就暫時擱置了。
等到臺商出院,已經是半個月之後的事了。期間北京的專家也過來參與了複診,聽說喬幸是跟着西蒙雷特研究的,半開玩笑地喊了一聲“師妹”,吓得喬幸連忙表示不敢越級碰瓷。
她這段時間都沒有再回急診科,臺商出院之後她也趁機放假。反正該擺的都擺出來了,現在愁的不是喬幸。
放假這天喬幸想賴床,但生物鐘早早就把她給弄醒了。她抱着被子把自己又縮了回去,迷迷糊糊的時候感覺有人進來,聽見沈瀝在耳邊問:“今天不上班?”
“不上。”喬幸含含混混地說着,将沈瀝伸過來掖被子的手抓住,“我都好些天沒見到你了,你什麽時候陪我。”
兩個人這段時間都很忙,沈瀝幾乎半夜十二點之後回來,早上四五點就出門。他出門之前還記得給喬幸預備早飯,回來差不多正是喬幸快要睡着的時候。上床小心翼翼的,怕驚醒喬幸。喬幸有些察覺,意識還在夢裏,人已經鑽去了沈瀝的懷裏。
睡得迷糊,有些分不清現實和夢境,喬幸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再次醒來是九點多,被電話吵醒的。
電話響了好一會兒,喬幸從被子裏爬出來,正巧看到沈瀝推門進來。喬幸便沒去拿手機,把頭又埋進了被子裏。直到沈瀝挂了電話,她才問是誰。
沈瀝道:“沈裕知。”
喬幸爬起來,一臉迷茫:“找我做什麽?”
這是真的長輩了,從前都很少聯系。喬幸搖搖晃晃地下床,走到一半又想起來:“幾點了?你今天不去公司?”
“你讓我陪你的。”沈瀝跟上,聲音裏帶着笑。喬幸不信,繼續搖搖晃晃地往洗漱間走。
沈瀝搶先一步,拿過牙膏,說道:“你看你不認賬了。”
喬幸睡過了頭,到這會兒都有些暈。她敷衍地說“好好好,都是我的鍋”,把牙刷遞到沈瀝面前。
她只是想示意沈瀝把牙膏還給她,但沈瀝卻直接接過牙刷,捏了牙膏上去,然後自然攬住她的腰,将牙刷伸到她的嘴邊,哄小孩似的聲音:“張嘴。”
電動牙刷,倒不用擔心被喂一嘴牙膏,喬幸回頭瞥了沈瀝一眼,伸手搭在他拿牙刷柄的手上,張開嘴刷牙。幾秒之後,等沈瀝掌握了力道,喬幸便松開了手。
已經醒了,喬幸不好意思看面前的鏡子,好一會兒之後悄悄擡眼角,沈瀝的目光是垂着的,真的在認真控制力道幫她刷牙。刷完了漱口,直到喬幸擠壓潔面奶的時候,沈瀝才沒再幫忙,只是站在旁邊看着。
喬幸洗完臉,臉都紅了:“你好過分。”
“你要我陪你的。”沈瀝不理她的控訴,反而更委屈,“我聽你的話,今天午飯吃什麽都提前買好了食材,專門在家陪你呢,偏偏沈裕知請你去他家吃飯。”
“沈裕知幹嘛請我吃飯?”喬幸一臉的莫名,又想起別的事,“我從今天起放假,暫時放一個星期。”
大忙人都是精力旺盛的,連軸轉依舊精神抖擻,喬幸自覺沒到那種地步,但也不至于一個手術就垮了。一般來說,她用實力證明了自己,可以順理成章地離開急診回骨外。但如今骨外因為張林,很多專家級別的人不是已經跳槽就是打算跳槽,喬幸現在回去就是救張林于水火,甚至打臉那些離開的人。
喬幸把休假的原因說給沈瀝聽,又道:“除了幾個實習生、規培生,我是骨外資歷最淺的那一批,現在回去只能正中槍口。”她非常清楚自己沒有玩弄人的城府,還不如躲在一邊乘涼看戲。
沈瀝沒說什麽,只道:“那好,好好休息。”
喬幸洗完臉敷面膜,沈瀝把提前準備好的早餐從廚房端出來,兩個人随便聊着把早餐吃完了。
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