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沒說要賠償你?”
喬幸怔住,不可思議地看着媽媽。
喬媽媽已經是一臉的氣急敗壞,拿着手機翻通訊錄,口中已經将喬幸從小到大做的事全部拎出來數落了個遍:“這麽大的人一點長進都沒有,分手分手分手,你以為什麽事只要分手就可以了?知道裴喻琛以後會多有錢嗎,你哪怕跟他結婚之後再離婚,到手都能有幾個億。”
喬幸臉上紅白交替,最終煞白一片,見媽媽撥通的是裴喻琛的電話,連忙一把奪過,手忙腳亂地将號碼删除。喬媽媽用不争氣的目光看着她,說道:“你看看你這個樣子,灰頭土臉也就算了,整天在醫院服侍這個服侍那個,多丢人。你自己從小主意大,什麽都不跟我商量。你自己選擇吃苦的,工資幾千什麽都買不起,以後別哭着來找我說不幫你。”
喬媽媽說話傷人,喬幸已經對大部分內容免疫了,但聽到那句“你自己從小主意大,什麽都不跟我商量”,委屈立刻就漫上來,激得鼻子發酸。
是她不想商量嗎?十六歲之前,她拿主意的商議對象是喬爸爸。十六歲之後,有什麽事也想過找喬媽媽,可是喬媽媽從來都沒有放在心上過。當初高考是一個人穿梭半個城市去考場的,考完半個月了喬媽媽才問她這幾天怎麽不去上學。填志願之前通知喬媽媽,然而直到要去學校報到的時候喬媽媽才仿佛第一次聽說她考了醫學院的事。
喬幸忍不住了:“媽媽,既然你覺得我這麽丢人,以後就不要突然讓我回來了,最好永遠別讓我回來,反正每次……”
李爸爸顧不得李月,趕緊過來打圓場:“喬幸別亂講話,你媽媽也是關心你。女孩子嘛,在外面一個人很辛苦的。那個裴喻琛不行,咱就換一個。你李叔沒什麽本事,朋友還是很多的,幫你介紹幾個小孩認識認識。”
到底是生意場上混的,說話總有幾分中聽之處。
宴廳外面還有酒店服務生在等着,喬幸實在不想丢這個臉,看了一眼時間平靜情緒,說道:“我明天早上還要上班,就先走了,你們回去慢點。”
李爸爸給喬媽媽使眼色,喬媽媽嘀咕着說了一句:“真是養了個白眼狼。”
喬幸徹底氣笑了,明白跟媽媽吵架永遠是自己輸,也不再多說什麽,沖李爸爸點了點頭就直接離開了宴廳。
心裏到底是難過的,想單獨待一會兒,于是順着來時的路走着,腦袋裏空空。走到一處燈火輝煌的酒店門口,喬幸才回過神,竟然是沈瀝下車的地方。正要轉身,沈瀝已經從酒店裏沖出來了。
他本來就在大堂口跟人談話,此刻見到喬幸,不掩臉上的欣喜。
喬幸忽然有點發慌,怕沈瀝看到她的落魄,也怕沈瀝誤會,解釋道:“剛才在想事情,沒想到就走到這裏來了,真不好意思。”
她下意識往暗處藏,卻是欲蓋彌彰,沈瀝已經注意到她發紅的眼眶。他沒有上前,就這麽不遠不近地站着,酒店的燈火從他的背後打過來,影子和暗處相連,仿佛在擁抱着喬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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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瀝道:“這麽晚了,你要去哪裏?”
喬幸道:“回去,明天還要去醫院。”
沈瀝道:“坐高鐵?太晚了,我安排人直接送你回去吧。”
喬幸覺得不妥當,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沈瀝忽然道:“我知道你的想法,要跟沈家人劃清界限。”
他看着喬幸:“但我不想跟你劃清界限。”
背後燈火輝煌,他明亮的一雙眼睛,夜空裏劈了過來。半點不做掩飾,直白地袒露自己的欲望。喬幸微微發愣,沈瀝已經轉身回了酒店,不多時帶着一個司機出來。
他把司機的名字電話、酒店的地址電話,還有自己的電話都寫下來交給了喬幸,神色肅然地說道:“直接送你去你朋友家,你也跟你朋友說一下,到了通知我一聲。”
沈瀝有狠戾的一面,只是從來沒有針對喬幸。此刻他只是微露不悅的神色,氣場已經如此壓迫,直到上了高速,喬幸才反應過來。這人不同尋常,和一般人不一樣。
她很少心慌意亂,此刻卻有點心神不寧,老半天揉臉,一手的滾燙。
回到公寓已經過了零點,喬幸開門進屋,兔子已經蹿到了腳邊。尹小飒還沒睡,正在炯炯有神地加班,電腦旁邊擱着水果沙拉,她正在啃一塊楊桃。見她不是刻意等自己,喬幸放松地嘆了口氣,一把将兔子抱起來,整個人躺倒在沙發上。
尹小飒問喬幸幹嘛去了,喬幸心不在焉地回着。手機進了新短信,喬幸拿起來看了一眼,是沈瀝。
“到家了?”
酒店前那句“但我不想跟你劃清界限”瞬間映入腦海,還有明亮燈火裏沈瀝那不悅卻堅定的眼神。那眼神讓喬幸覺得自己是獵物,逃不出獵豹的掌心。
短信編輯了又删,删了再重寫,喬幸一直不确定是直接回複“到家了謝謝”,還是重新拾起之前劃清距離的架勢。她猶豫了好一會兒,尹小飒已經關了電腦,扭頭見她躺着發呆,扔過來一個抱枕:“別睡着啊,快去洗澡。”
喬幸連忙嗯了一聲,編輯了一句話之後閉眼發了出去。
沈瀝沒有任何逾越的舉止,但氣場是那樣的野蠻。不論說什麽,喬幸都覺得自己像在自投羅網。
☆、009沈瀝,櫻花
009沈瀝,櫻花
這天尹小飒出差,提前回來,不用去公司報到,直接在醫院等喬幸下班,兩個人一起去尹家吃飯。
尹小飒是本地人,不跟父母住,但每個月都要回去兩三次,不然會被唠叨個不停。她在上了大學之後才意識到父母管得太嚴,天性釋放,叛逆期到來,畢業的時候死活不願意進一切跟體制搭邊兒的地方,寧願自己在大夏天裏冒着三十多度的高溫找工作。
尹小飒對自己反抗命運的行為很滿意,但顯然尹媽媽至今都不能釋懷。之前喬幸值夜班,尹小飒也在加班,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在微信上聊。準備睡覺的時候,尹小飒順手在朋友圈號喪了一句“加班到現在”,配圖是開着工作文檔的電腦。尹媽媽眼尖,看到電腦下方縮小的綜藝圖标,認真留言道:花架子是沒有用的,你這種人不适合企業那種壓力。
尹小飒氣到吐血。
更氣人的是,尹媽媽也有喬幸的微信。那天喬幸也發了一條朋友圈,說的是一個病人把自己的骨折形容為“開花的樹”,她覺得這個人浪漫又樂觀。尹小飒在下面一通“哈哈哈”,刷新一下看到尹媽媽的回複是:喬喬真是認真又敬業,小飒要多跟你學習。
喬幸也有點尴尬。
平時的交流,長輩大多都是很正常的,不知道為什麽到了朋友圈裏就畫風突變。
尹媽媽覺得喬幸就是自己理想女兒的模板,每次尹小飒回家,她都要問尹小飒為什麽不帶着喬幸一起。過去喬幸哪裏有時間啊,現在住一塊兒了倒是能安排着一起去尹家。
半天的假,便是不去尹家,喬幸也只是一半睡覺一半寫論文。耐不住尹小飒會撒嬌,喬幸答應陪她一起去尹家共同面對尹媽媽的唠叨摧殘。
這會兒喬幸還在忙,尹小飒默默坐在辦公室裏等待着。旁邊的辦公桌也都坐着醫生,李硯之就在對面,正在檢查實習生的病歷情況。
尹小飒把手機豎在面前刷微博,吧嗒掉下來砸出響聲,李硯之擡頭看了她一眼,她恨不得躲到桌子底下。
喬幸是實習的時候才跟李硯之熟悉起來的。尹小飒一直沒敢說,她剛上大學的時候就認識李硯之了。
剛上大學嘛,尹小飒特別想塑造勤奮好學的形象,奈何早上就是起不來。偏偏一些課程還安排在周六上午,尹小飒打算直接翹——然而這門課的學生助理是李硯之,每次都會給尹小飒打電話催她趕緊過來,不然扣考勤分。
那會兒尹小飒還沒覺得自己惹毛了李硯之。直到臨近期末,大家為了複習都在搶圖書館的座位,尹小飒就拜托了同學幫忙留一個位子。結果她慢騰騰吃完午飯才過去,座位上已經坐着李硯之。尹小飒也沒打算宣布主權,只想把自己的書拿走,走過去還沒說話呢,李硯之擡頭就是一張低氣壓的臉,吓得尹小飒連書都不敢要了,扭頭就跑。
李硯之品學兼優,年年獎學金,尹小飒琢磨着他這種好學生一定特別鄙視自己。這種想法根深蒂固,又有無數例子佐證,現在都畢業這麽久了,尹小飒依然有點怕李硯之。
李硯之在跟實習生講病歷上不到位的地方。實習生站着,腦袋和腰弓成卑微的弧線,面紅耳赤一副犯了天大錯誤的樣子。尹小飒忍不住想起當年的自己,越發不敢跟李硯之有任何眼神上的觸碰。
喬幸終于回辦公室了,尹小飒立馬跳起來催她快點走人。
喬幸不明所以地瞥了她一眼:“你之前不是一點都不想回家的麽。”
為了怕被留宿,還特意挑在周二出差回來的當天。
尹小飒噫了一聲,眼珠子亂轉。喬幸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跟李硯之說話,尹小飒在旁邊急得想嗯哼,餘光見李硯之面無表情,只好克制住自己。
直到把車開出醫院,尹小飒終于忍不住長舒一口氣:“真搞不懂你跟李硯之有什麽好聊的。”
喬幸莫名其妙:“師兄怎麽你了?”
尹小飒噘嘴:“我就是怕他。”
喬幸忍不住笑道:“怎麽會有人怕師兄啊,他脾氣很好的,醫院裏好多護士追他呢。”
尹小飒完全不信:“喬妹你要相信我的眼光,這種人千萬不要追,你要找男朋友我給你介紹!”
提到男朋友,喬幸恍然想起沈瀝。她揉了揉腦袋,覺得自己會這麽想有點奇怪,明明前男友是另一個人來着。
兩個人到了尹家所在的小區,喬幸提前下車在附近買了些水果,見隔壁花店櫥窗裏擺着豐滿可愛的風信子,就買了一盆。
尹媽媽開門見到她買了這麽多東西,立馬就嚷嚷了起來:“這孩子怎麽回事啊,又帶東西來了。”
尹小飒幫忙拎了一盒鮮切的哈密瓜,說道:“誰說都是喬喬買的啊,我就不能有點孝心?”
喬幸把水果放在桌上,捧着風信子對尹媽媽說道:“阿姨,我看這盆花開得特別好看,覺得您會喜歡的。”
“喜歡喜歡。”尹媽媽拉着喬幸的手不放,“知道你們這些孩子挑得很,也沒準備什麽,簡單的家常菜多吃些。”
她打開冰箱,拿出一盒哈根達斯,尹小飒忍不住橫在她的面前:“媽,說,我是誰?”
尹媽媽:“你是誰啊,走錯門的傻孩子吧。”
尹小飒嗷嗷叫着沖進廚房喊:“爸爸你看!”
尹爸爸正在廚房做飯,笑眯眯地拉開碗櫃拿了兩把勺子遞過去:“冰箱裏還有很多口味的,你撿喜歡的吃。”
尹小飒和喬幸挖了會兒冰淇淋,尹爸爸就喊開飯了。
四個人,卻有六菜一湯,很豐盛。尹小飒回來得晚,尹爸爸匆匆吃了一碗飯就出門上課去了,尹媽媽一直拉着喬幸聊天。
喬幸吃飯不怎麽愛講話,每次都要等說完了才夾菜。尹媽媽一個勁兒地誇她乖,喬幸挺不好意思的,盡量把話題往尹小飒身上引,說尹小飒越來越會照顧人。尹媽媽搖頭嘆氣:“這孩子吃不了苦,這麽大了連個男朋友都不領回家,就知道玩。”
喬幸道:“不吃苦多好啊,順遂的日子不是每個人都有的。”
尹媽媽道:“她也就現在順遂,幸好是生在了咱們家。換成別人家試試,這麽大歲數還跟小孩似的整天撒嬌。”
尹小飒道:“什麽呀,您這麽大年紀還跟我爸撒嬌呢,別以為我不在家就不知道。”
母女倆說着說着就變成了方言,彼此嫌棄得不行,尹媽媽一邊數落尹小飒一邊把排骨湯舀好了遞過去。喬幸在旁邊托腮看着,起先還在笑,忽然覺得眼睛有點發酸,連忙也拿起小碗去盛湯。
本來就是回來吃個飯,也沒有別的安排。尹媽媽聊得高興,聽說喬幸輪休半天,當即決定出門看櫻花。尹小飒想睡午覺,說道:“去什麽財大啊,人那麽多,想看去日本呗,反正您現在也沒別的事。”
尹媽媽道:“去什麽日本啊,人更多。”
喬幸不吭聲,坐在沙發上笑。尹小飒扭了會兒,最終沒有鬧得過尹媽媽,慢騰騰爬起來去換衣服。
本地種植觀賞櫻花樹的地方并不多,離尹家最近的是財大。雖然過了最初櫻花盛開的全民潮,但每天來財大賞花的人依舊不少。
每年這個時候,財大都會實行門票制。門票并不要錢,只需要做身份登記之後直接領取。喬幸取了三張,跟在尹小飒和尹媽媽的後面進了財大。
雖是暮春,晚櫻依舊開得繁盛。校園裏道路寬闊,兩條交錯的大馬路開滿了櫻花,花枝蓬松如傘蓋,撐在了行人的頭頂之上。偶爾有風,粉白的花瓣飄落下來。
喬幸和尹小飒都不太喜歡在這種人多的地方拍照,尹媽媽倒是興致很高。喬幸幫她們母女倆拍了幾張之後,漸漸就由尹小飒和尹媽媽在櫻花樹下互相拍。
喬幸有些意興闌珊,打了聲招呼之後逆着人群往學校裏走去。她倒不是孤僻,就是此刻覺得尹小飒和尹媽媽其樂融融,她待在旁邊像一坨實體空氣。
財大報告廳三樓,視野寬闊,擡頭就可以看到不遠處鋪滿櫻花的街道。幾個四五十歲穿西裝的老板正站在弧形走廊上聊天,春風和煦,煙味從他們的指尖散開。沈瀝輕輕打了聲噴嚏,往走廊的另一邊走去。
這是財大的EMBA課程,學生全部都是各大公司總經理以上級別的人物。以沈瀝目前的情況,原本連報名的資格都沒有。
這會兒課間休息,這群老板們三五成群,高談闊論着當前的經濟形勢。沈瀝并不多話,只在旁邊靜靜聽着,偶爾擡頭瞥向遠處。看到報告廳前的花壇旁邊多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沈瀝不由自主地站直身體,目光凝住了。
喬幸完全沒有想到會遇見沈瀝。不過是低頭修了幾張剛拍的照片,聽到噠噠的腳步聲,沈瀝就走到了面前。
他穿白襯衫白運動鞋淺咖色休閑褲,個高腿長,背後是一片雲霞似的櫻花林,風吹拂着額發,目光似青空一般澄淨遙遠。喬幸微微發怔,第一次察覺這人竟然有一種學生的幹淨氣質。
回過神之後覺得這個念頭有些滑稽,但那一瞬間的悸動依舊沒有褪去。她輕輕笑了一下,沒有主動開口。
沈瀝的表情有些克制,但依舊掩飾不住那種意外相遇的驚喜。吳城那次已經過去好幾天了,喬幸想,好像一直在跟這個人偶遇。
沈瀝道:“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你。”
喬幸笑着點了一下頭,指着遠處櫻花樹下辨不出誰是誰的人群,說道:“今天休息,陪朋友過來散散步。”
知道喬幸不會問“你怎麽在這裏”這種話,沈瀝主動說道:“我在這邊念EMBA。剛來的時候看到大家都在看櫻花,還想你會不會也來呢。”
這話就暧昧了,喬幸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低頭繼續修圖。沈瀝看不見她的屏幕,只以為在跟人聊天,于是站在那裏不說話。
過了會兒喬幸擡頭,有些覺得不好意思。沈瀝道:“你是累了嗎,一個人在這兒,要不要去咖啡廳坐一會兒。”
咖啡廳就在教育超市旁邊,要穿過櫻花樹林。喬幸說道:“我們就是出來逛逛,一會兒就回去了。”
沈瀝哦了一聲,神色平靜沒有明顯的失望,但喬幸忍不住覺得他就是失望了。她從來不曾有過這種感覺,不用多餘的動作和言語,也沒有經過年深日久的相處,卻可以直截了當地察覺一個人藏在表情之外的情緒變化。
她有些怔然,而沈瀝已經說道:“那我陪你逛逛吧,反正也就一會兒。”
他抓住喬幸強調的“一會兒”,瞬間就由被動變主動,且讓喬幸沒辦法再次拒絕。
兩個人在報告廳前的小徑上走了會兒,沈瀝問道:“你不喜歡櫻花?”
“不是。”喬幸道,“人太多,拍照的興致都沒了。”
陽光的暖和櫻花的香混雜在一起,空氣讓人覺得身心舒适,剛才的那一點點寂寥就消散了。喬幸有種回到學生時代的感覺,忍不住轉身,倒退着走。沈瀝看着她,沒有說話,腳尖輕輕把她身後的幾顆碎石子踢開。
喬幸伸着胳膊,左右手在面前搭成一個取景框,框住不遠處的櫻花樹群,說道:“我以前看別人拍的櫻花,用無人機拍的。淩晨三四點,樹下一個人都沒有,無人機飛過去,像飛過粉色的海,特別漂亮。可惜我是個俗人,既不勤勞也沒有那種閑情逸致,這輩子都體會不到那種畫面啦。”
大約是沈瀝話少,也沒了之前讓喬幸反應不過來的壓迫,兩個人很平和地走了一段路。分開的時候,喬幸後知後覺地想到,今天竟然一點都沒提骨折的事。哦不對,是她跟沈瀝竟然還有骨折之外的話題。大約是因為,今天的沈瀝沒有打架也沒有想要開車,站在那裏挺像一個好學生的。
直到第二天,出門上班的時候,喬幸收到了沈瀝發過來的兩張照片。
一張是夜裏,只有路燈,燈光從地面往上打,一棵棵櫻花樹仿佛在發光。另一張是清晨,天光灰白,成團的粉色櫻花,偶爾幾片悄然落下。
樹下沒有人,只有櫻花的喧鬧。
作者有話要說: 沈瀝:知不知道春天的半夜和淩晨都冷到令人發抖啊,追女孩紙好辛苦_(:з」∠)_
☆、010醫院,沈瀝
010醫院,沈瀝
喬幸盯着這兩張照片很久,差點錯過出門的時間。
匆匆進了地鐵,找位子坐下來之後,她忍不住又翻出來看。兩張照片拍得很美,不覺得孤獨,只覺得寧谧,而且是完全不同的寧谧,想象不出來會是沈瀝那種人拍的。
沈瀝是哪種人呢?行駛中的地鐵發出撞破疾風的嗡嗡聲,喬幸微微托腮,一瞬間竟然覺得迷茫。她對沈瀝的一切都無從知曉,知道他是沈家人之後就在避免除了醫生病人這種關系之外的了解。知道的那麽一點點,好像還是挺不好的東西。
喬幸覺得沈瀝是一團謎,從相遇的那天開始,姿态不動聲色,卻又勢不可擋。她有心提防,卻毫無招架的可能。
兩張照片,可以說無足輕重,連是否要考慮拒絕都不需要。喬幸有些犯難,不知道該怎麽回複。到了醫院,交班之後就忙得失去自我,喬幸就徹底忘了這件事。
另一邊,一大早沈瀝拎着相機從財大回到酒店,天光微白,路上不見什麽人。他讓酒店的服務生往房間送一壺熱茶,自己在客廳取出相機裏的儲存卡插到電腦上。
他在過去的十年裏使用電腦的機會不多,更加沒有接觸過相機。好在出獄之後,接觸這些東西都很方便,學起來更方便。儲存卡裏只有幾十張照片,他翻來覆去看了無數遍,挑了兩張最滿意的,傳到手機上。
他看了一眼時間,喝了杯熱茶,稍等了一會兒之後把照片發給了喬幸。只是兩張照片,任何人都不會拒絕,更何況他還特意卡着喬幸奔去上班的這個時間段,喬幸沒時間組織語言去拒絕。
他不會給喬幸拒絕的機會。
果然他洗了個澡又吃完早餐,喬幸都沒有回複一個字。挺好的,沈瀝可不希望喬幸笨笨地回複一句“謝謝”。
他今天不用去上課,也不用去沈善堂那邊,針對胳膊的恢複訓練結束之後一直在酒店看書。快正午的時候,電話忽然響起來,那頭的人說道:“瀝哥,出來吃頓飯吧。”
約的地點在酒吧街的一處巷子裏。
白天這裏沒什麽人,進出只有各家酒吧的員工和運送貨物的車輛,垃圾滿地,氣味污濁。沈瀝繞了一大圈,終于确認了地點,進了一家酒吧的後廚。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蹲在地上殺魚,五官算得上清秀,但眉間有一道被生活折磨出來的“川”字。
沈瀝道:“怎麽約在這裏,你下廚?”
張儀軍下巴擡起來指了指酒吧裏頭,沈瀝便走過去,看到吧臺那裏趴了個小男孩在寫作業。沈瀝道:“今天不上課?那邊光線也太暗了吧。”
張儀軍嘆了口氣,拎着血淋淋的魚站起來往廚房鑽,說道:“我也沒辦法,老婆住院了,孩子沒人照顧,我還要在上班之前把後廚的東西給準備好了。先讓他停幾天課吧,等他姥姥來了再說。”
沈瀝走過去洗手,拿起一顆西藍花剝了起來。張儀軍回頭看了一下,笑道:“你去了沈家之後還幹過活兒嗎?”
沈瀝沒擡頭:“坐牢的時候天天幹,比這個累多了。”
張儀軍的眼瞳微縮,沒想到沈瀝說起這件事一點避諱的念頭都沒有。他也就放開了膽子,一邊打理着食材一邊說道:“功浩在這裏的确很出名,但要抓他的把柄沒那麽容易。這裏啊,一般沒人敢得罪他,下面的不敢,上面的也不敢。”
沈瀝頓住動作,随後将剝好的西藍花遞過去,又拿了塊生姜。他說道:“我沒打算在這裏動手,不會把你們牽扯進去的。”
張儀軍“嘿”地笑了一下:“你沒打算把我們牽扯進去,你把自己的胳膊給廢了。”
一塊生姜直接砸到他腦袋上。
車禍那事的确是意外,但沈瀝一點都不介意。如果當時沒有去醫院,也就遇不見喬幸了。他聽張儀軍說着功浩的事,幫着收拾了一些食材。
做飯的時候,小孩聞到味道跑過來了。他還沒到七歲,從來沒見過沈瀝,瞪着一雙眼睛往沈瀝的身上瞟,怯怯的又滿是好奇。沈瀝伸着左臂将他一把撈起來,小孩立馬摟住他的脖子往身上爬。
沈瀝道:“這孩子跟你不像啊,一點都不怕生呢。”
張儀軍道:“随他媽媽。”
他舀了半勺辣椒醬擱進熱鍋裏,嗞啦一聲,嗆鼻的辛辣味道騰地往四面八方蹿,沈瀝拎着小孩轉身出了廚房。
張儀軍比沈瀝小一歲多,這孩子不到七歲,張儀軍差不多二十歲左右就有了孩子。大概因為兩個人認識得早,張儀軍又從小都很沉默寡言經常受人欺負,沈瀝真是想不到如今見面這人已經結婚有了孩子。
時間對于沈瀝來說,是斷裂的,但他對此也沒有什麽怨言。跟這個叫張維的小孩子玩了會兒,沈瀝聽到張儀軍喊開飯。
酒吧街這裏房屋錯落,空間很擁擠,但好在廚房夠兩個大男人一個小孩待着。張儀軍在這邊的日子久,打聽點事不難。他一邊吃飯一邊繼續跟沈瀝講:“要搞功浩,不是沒有突破口。之前警察不是找了給你做手術的醫生問話麽,她是裴喻琛的女朋友,被功浩騷擾過。她要是站出來,你說裴喻琛會不會對付功浩?”
沈瀝捂住小孩的耳朵,眼神微微沉着:“你說什麽?”
這些富二代的女朋友們數都數不清,張儀軍會記住喬幸的名字,還是因為喬幸的職業跟別的“富二代的女朋友們”不一樣。他說道:“功浩在警察那邊說你跟喬幸聯合起來殺了他哥哥功洋,那個叫喬幸的女醫生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就把功浩以前性騷擾她的事告訴給了警察。這事吧,我覺得是真的,不然功浩為什麽要說是你跟喬幸殺了功洋呢,明顯以前就結下梁子,心裏有鬼呢。”
小孩被沈瀝捂着耳朵,一臉懵懂地吃着飯。沈瀝道:“不一定是心裏有鬼,功浩根本不會覺得自己有錯。”
他知道那天酒吧發生的事。功浩會在報警的時候把喬幸扯進來,純粹是因為當時被喬幸揍了兩次。
沈瀝的表情已經冷了下去。小孩不知道他怎麽突然如此生氣,小心夾了一塊肉放進他的碗裏。沈瀝捏了捏小孩的臉,說道:“待會兒去看你媽媽,好不好。”
小孩眉開眼笑:“好!”
張儀軍撓了撓頭發,有點不好意思。不一會兒吃完了,張儀軍把東西收拾了一通,就帶着兒子跟沈瀝往同協醫院去。
他老婆住在心內科,開銷比較大,打算做完手術之後就轉到次級醫院。小孩已經對住院部很熟悉了,進門就往電梯的方向跑去。
沈瀝第一次見張儀軍的妻子,稍微問了幾句病情,趁着這夫妻倆沒注意的時候拿起繳費單,往繳費的地方走去。
喬幸領着實習生擡病人,擡完了臉不紅氣不喘地轉身大步往下一個病區走。實習生跟在後面噠噠地跑,上氣不接下氣地喊:“喬醫生慢點兒,等等我。”
喬幸經驗足,說道:“你別瞎跑,再擡完兩個人就可以休息了,不然只會更累。”
待會兒還有手術會議,喬幸不知道到幾點結束,打算擡完病人之後把醫囑先開了,不然明天早上肯定趕不上查房。
擡完病人,她獨自往骨外科走,埋頭走得急,差點撞上人。喬幸擡頭,見到眼前人意外極了。
沈瀝沖她點了點頭,然後直接把她拉到一旁的樓梯口。喬幸往出口處看了一眼,後退一步說道:“找我有事?”
她忙了一天,陡然停頓下來,早上那兩張照片便躍入腦海。沈瀝卻道:“功浩以前騷擾過你?”
喬幸咬了一下唇,低頭算是默認。
沈瀝道:“你給警察看的證據是什麽?”
喬幸看着他,不知道該擺什麽表情。
兩個人之間有一段距離,沈瀝往前走了一步,喬幸立刻下意識地往後退,後背快到貼到牆壁了。沈瀝注意到她維持安全距離的動作,便沒有再動,目光卻是将她整個人都鎖住了。
沈瀝道:“十年前,功浩和功洋強.奸了一個女生,但是坐牢的人是我。”
他看到喬幸瞬間變得驚訝的表情,繼續說道:“記得在酒吧那天,你說什麽了嗎。你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說的确已經十年了。你當時喝醉了,大概沒記得這句。”
喬幸的确記不得了。她掏出手機,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将那幾張聊天記錄翻出來,問道:“那你現在是在搜集證據嗎?”
沈瀝翻了翻那幾張截圖,除了露骨的文字,竟然還有裸.照。他的面色越發地冷了起來:“你沒跟裴喻琛說過嗎?”
喬幸沒想過幾年前的事突然要在此刻翻出來,還是在沈瀝這樣一個半生不熟的人面前。有些頹喪地直接靠在了牆上,說道:“那個時候裴喻琛剛回國,自己創業沒要沈家的幫助。他需要跟功浩合作,我不想讓他的努力白費,就瞞了下來。”
喬幸知道這事鬧不大,反而可能得罪功浩。當時截圖保存也只是不甘心就這麽放過功浩,根本沒想過還有翻舊賬的機會。她忍不住想,當時要是真的告訴裴喻琛了,裴喻琛會不顧一切地為她維護到底嗎?
她已經貼着牆,沈瀝再往前靠過來的時候便無處可退了,于是清晰地看到了沈瀝的眼睛裏燃燒着的憤怒和疼惜。她有些意外,不知所措地看着這樣的沈瀝,不明白他為什麽會有這樣的神情。
沈瀝道:“這幾張截圖,先删掉吧。”
喬幸道:“你不是在搜集證據嗎,需要的話我還可以幫着作證的。”
喬幸讨厭功浩這種FUC.K BOY,如果可以通過法律手段懲治,她肯定不會退縮。但沈瀝說道:“性騷擾在國內判不了重罪,不論是法律還是輿論都達不到效果。”
“這個我也知道。”喬幸看着沈瀝,“那你來找我……”
沈瀝道:“我想要确認一下。”
他其實更擔心是裴喻琛默認功浩對喬幸的行為,現在知道沒那麽糟糕,卻也可憐喬幸竟然為了這種事情委屈了自己。他見喬幸同意了,二話不說直接把那幾張截圖删除。退回相冊頁面的時候,他瞥見了那兩張櫻花照片,表情微變,嘴角扯出一個不易察覺的上揚弧度。
沈瀝把手機還給喬幸,說道:“以後遇到這種事,不要為了任何人忍着,可以直接告訴我。”
喬幸微微撇嘴:“咒我呢,誰要遇到這種事啊。”
說完心裏愣了一下,不明白怎麽就跟沈瀝熟悉到了這種程度。她擡頭看着沈瀝,在記憶裏仔細搜索着,最終疑惑地問道:“你以前……認識我嗎?”
作者有話要說: 沈瀝:不讨厭我,四舍五入就是喜歡我=v=
喬幸:是你套路太多了喂=。=
☆、011焦糖瑪奇朵
011焦糖瑪奇朵
樓道裏光線昏暗,沈瀝閑閑地扯出一個笑:“一定要以前認識你,才能追你嗎?”
喬幸下意識地要說“當然不是”,才說了兩個字就立刻閉嘴了。沈瀝突然來這麽一句,真是意外得讓人招架不住。喬幸歪了歪腦袋,耳鬓的碎發滑落出來,眼神裏帶了點嗔怒。
落在沈瀝的眼裏,卻只有那點嗔,是可愛的。
他忍不住伸手,去捋喬幸耳邊的碎發。喬幸連忙自己伸手去捋,沈瀝的手便只碰到了她的手背。
相近的體溫,兩個人都像被灼燙了一下似的。沈瀝縮回手,手機鈴聲響了起來,他順勢接起,神色也恢複了平靜。
是張儀軍,問他在哪裏。
喬幸的手還搭在耳側,睜着一雙明亮的眼睛看着沈瀝,面上沒有什麽表情,眼神卻是沁着水光。沈瀝挂了電話,看着她笑了一下,沒有說什麽,轉身往出口走。門推開半扇,光線陡然竄進來,他又回頭看了喬幸一眼。
腳步聲終是遠了,喬幸把皮筋拿下來,重新把散開的頭發紮成一團。耳邊沒有碎發了,她依舊站在原地,低頭無意識地叩着手指的骨節,那種道不明的感覺始終沒有散去。
小孩在病房裏陪媽媽,張儀軍拉着沈瀝站在走廊的盡頭。這裏來來去去都是人,隐秘的地方有人在吵架也有人在壓抑地哭。張儀軍的整張臉都紅了,急乎乎地說道:“瀝哥你不需要這麽做!”
在醫院拖欠着費用不交,不能及時治療還要招人白眼。張儀軍丢不起那種臉,妻子住院之後沒欠過錢,但每次也都要卡着死線才能湊齊。他沒想到沈瀝會悄無聲息地把接下來的治療費用都預付了,連手術費用也一次性.交齊了。要不是到醫院之後會習慣性了解一下情況,張儀軍都不知道這事。
沈瀝平靜地看着他,“不把我當兄弟了?”
“當然不是,你永遠是我哥!”張儀軍的脖子比臉還紅,想着怎麽拒絕這筆錢。
他上初中的時候就認識沈瀝了。那會兒男生們都抽條似的瘋長,就他始終又瘦又矮,加上不怎麽愛講話的性格,整天被人欺負。學校操場是泥壓的,一下雨就會變得濘泥不堪。那次張儀軍被三個男生揍得直接摔地上,一身的泥也就算了,牙還磕掉了兩顆,滿嘴是血。
他被沈瀝直接拎起來,沒去診所,而是去了那三個男生的班級。張儀軍掉了幾顆牙,沈瀝就揍到那三個男生掉幾顆牙。沈瀝成績排年級前十,平時都是被老師捧着的,那是頭一次被全校通報批評。
那之後,張儀軍也不慫了,死心塌地地跟着沈瀝。就是成績太糟糕,始終只能在下游徘徊。然而誰都沒有想到,沈瀝會去坐牢,還是以那種不堪的罪名。
大家都勸張儀軍不要跟沈瀝再有接觸,但他沒聽,偷偷跑去看望沈瀝,自然是見不到的。但沈瀝還是知道了這事,出來之後先來找他。張儀軍這才知道沈瀝是被功浩兄弟倆給害的,所以義不容辭地替沈瀝打聽功浩兄弟倆的事。
幫兄弟歸幫兄弟,張儀軍可沒想從沈瀝身上搜刮什麽好處。他多年沒這麽着急過,此刻急赤白臉的模樣倒是讓沈瀝覺得非常熟悉。
沈瀝也不聽他還想說什麽,淡淡地道:“再跟我磨叽,我直接把人轉VIP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