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身後傳來沈瀝的聲音:“可以。”
喬幸、醫務室主任還有兩位護士一起回頭看他。他直接走到喬幸的面前,說道:“我轉VIP的話,還是由你負責麽?”
他穿一身黑呢子大衣,大衣的絨面上沾着透亮的雨滴,左手抓一把濕漉漉的傘,帶着暮春的雨意。風塵仆仆,似趕過來見誰。
心裏猛地跳了一下,喬幸來不及多想,說道:“是的。”
醫務室主任轉身去找等床位的病人,護士也立刻給沈瀝辦理VIP轉入。沈瀝看了一眼喬幸手裏的泡面,說道:“你還沒吃飯?”
喬幸嗯了一聲,沒打算聊,低頭撕調料包。
沈瀝看着她,又道:“我的胳膊好像被雨淋到了,傷口有些疼。”
喬幸立刻擡頭看向他懸吊着的右臂,三角巾的确濕了,說道:“一會兒給你換藥。”
沈瀝:“你換?”
喬幸:“VIP,你讓誰換就誰換。”
她讓護士帶沈瀝去VIP病房,自己則放下泡面進配藥間。拿了清理創口的消炎藥物,進VIP病房之後,喬幸看到飲水機旁放着自己的那盒泡面。
沈瀝說道:“你先吃點東西吧,我自己換藥也可以的。”
喬幸說不上是什麽感覺,撐着胃站在那兒不說話。沈瀝看着她,又道:“我只是看你忙得沒時間吃東西,在這裏應該可以放松休息幾分鐘。”
他站起來接熱水悶泡面,四處找能蓋口的東西。窗外密密的雨,喬幸擡頭看他。他似有感應,回頭和喬幸四目相對。
喬幸低頭,将病歷夾子遞過去蓋住泡面盒,轉身又拿起消炎藥。
沈瀝道:“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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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幸道:“不用。”
她讓沈瀝坐在床邊,自己半蹲着身子拆三角巾,細致地給手術創口消炎。細碎的額發垂下來,微微掃着。沈瀝想伸手捋一捋,最終只是把左手緊緊地貼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006早餐,李硯之
006早餐,李硯之
沈瀝在醫院住了五天。
有錢又長得好看的單身男士,放在哪兒都格外受歡迎。周末尹小飒出去玩了,喬幸在家癱着看書,微信群裏格外熱鬧。起先她沒關注,放松的時候拿起來掃了一眼,沒想到幾個護士在聊的是沈瀝。
今天有探病家屬帶了小孩,在走廊裏鬼哭狼嚎,多動症似的亂撥輸液管上的流速調節器。被病人投訴之後,家長只好先讓小孩去別的地方呆着。那熊孩子也真是會找地方搗亂,竟然摸去了兒童病房的游戲區,把所有的東西拆得亂七八糟的,還推倒了幾個住院的小孩。
熊孩子不知道從誰那裏搶的水槍,在走廊上一頭撞到沈瀝的大腿。家長跟護士找過來的時候,熊孩子正委屈巴巴在擦地,沈瀝就拿着水槍站在旁邊看着。
孩子熊的本質是家長熊。那家長立馬覺得沈瀝不順眼了,罵他怎麽跟小孩過不去。沈瀝也不發火,表情淡淡的:“你也跟着一塊兒擦呗。”
微信群裏一個護士格外後悔:“我就不該過去打圓場的,說不定沈瀝真的能讓那家長把游戲區給恢複了!”
還有人召喚了幾次喬幸,問她之前沈瀝是不是真的被警察帶走了,想打聽沈瀝犯了什麽事。因為喬幸遲遲沒有回複,幾個人已經自顧分析了一大堆:
“聽說是車禍,半天就回來了,應該不是什麽大事。”
“說起來他住的哪家酒店啊,我要去應聘服務生嘤嘤,我要把他追到手!”
這濾鏡啊,只會越來越厚。
第二天,喬幸早早到了醫院。
李硯之更早,已經坐在食堂裏吃了大半。喬幸從旁邊快步路過,目不斜視地抛下一句“早上好”,人已經閃到了窗口。
李硯之把放在桌子中央的餐盤往面前移了移,留地方給喬幸。喬幸打包好了一堆早餐,卻依舊是目不斜視地從李硯之的旁邊路過。
李硯之:“……”
在通往辦公室的走廊上,喬幸看見了沈瀝。
胳膊依舊懸吊着,尚是暮春,清晨冷得随時要落雨,他将病號服穿得格外齊整,遮住了一身車禍遺留的青紫傷痕。只餘一張眉深鼻挺的臉,額發略長,引人注目。
和昨天護士發在群裏的照片相比,有一種更确切的吸引力。
但是——
喬幸打了個哈欠:“你是不是仗着腿沒殘廢就到處圈地啊。”
沈瀝:“……”
他忍不住偏頭,看着窗外笑了一下。
走廊一側是辦公室,沈瀝微微靠着牆,緩解渾身的疼痛,說道:“你不是說我轉去VIP也由你負責麽,昨天怎麽沒來?”
“我昨天休息……”注意到沈瀝的動作,喬幸又道:“你身上其它撞到的地方,雖然沒有骨折那麽嚴重,消腫也要一段時間。尤其這幾天會很難受,就別到處亂走了。”
想到他拿着水槍指揮熊孩子擦地的事,忍不住笑了:“我們不建議跟病人以及病人家屬站在對立面上,容易引起沖突,昨天的事希望你諒解。”
沈瀝不言語,就這麽看着她。
喬幸想了想,也沒什麽好交代的了,于是問:“還有事?”
沈瀝的目光動了一下:“……我還沒吃東西。”
喬幸:“昨天也沒吃?”
沈瀝:“昨天鐘叔來過。”
猛然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喬幸愣了一下才道:“他沒派個人過來照顧你?”
沈瀝把她的神色變化看在眼裏,說道:“你說你負責我的呀。”
“你對醫生這個職業有什麽誤解。”想到這個人的身份,喬幸打住吐槽,默默看了一眼手裏的早餐組合,無糖豆漿、水煮蛋、玉米、肉包以及青菜瘦肉粥。
她騰出一只手掏手機,點開微信進入“裝修小分隊”聊天群,一邊打字一邊說道:“我們這邊可以請護工的,你去咨詢臺找人問一下就好了。想吃什麽我先讓人幫你帶一份,待會兒給你送過去。”
沈瀝:“跟你的一樣。”
喬幸嚴肅地看了他一眼。
沈瀝沒有被威懾到:“我不知道食堂有什麽。”
又道:“誰送?”
這句“誰送”的口氣和“跟你的一樣”都帶着一種淡淡的試探,仿佛下一秒他就會貼到耳邊說出更勾人的話。
喬幸扯了一下嘴角:“你想讓誰送呢?”
她就這麽直直地看着沈瀝,沒有半點避讓的意思,坦蕩又帶着點期待似的狡黠,就等對方入套。
原本是沈瀝試探喬幸,現在變成喬幸試探沈瀝。沈瀝忍不住笑了,直視喬幸帶着促狹的眼神,說道:“謝謝。”
他到底是聰明的,知道直接回複肯定就落進喬幸的圈套裏,一句“謝謝”不僅避開了圈套,更不會給人留下任何輕浮浪蕩的印象。
喬幸道:“不客氣。”
沒想到這人如此收放自如,倒是有些意外。喬幸看他走遠,轉身進了辦公室,等待電腦開機的空檔裏開始剝雞蛋。
昨天寫論文寫嗨了,到現在思路都還在,喬幸一邊吃早飯一邊又寫了幾行字。李硯之拎着一堆喬幸在“裝修小分隊”裏要求打包的早餐進來,啧了一聲:“小喬師妹,你是要改名楊貴妃了吧,這麽能吃。”
喬幸放下勺子和木筷,雙手指向門口:“公公,您該去準備巡宮了。”
李硯之:“……”
今天是周一,慣例的主任大查房,身為小組長的李硯之是不能遲到的。喬幸緊趕慢趕地用完了早餐,穿上白大褂,一手拎着早餐一手晃着胸牌,往沈瀝的病房走去。
主任會巡視所有病房,重點關注情況比較嚴重的病患,指導治療方案。沈瀝這樣的,情況不嚴重,但因為剛住院,照例會得到主任的關懷。
那會兒沈瀝正在解決送過去的早餐。因為是獨臂,吃得特別慢,磕雞蛋就磕了半天。好在他也不着急,動作慢條斯理的,有人進來的時候也沒有絲毫的慌亂。先擦了擦嘴角,把食物放到一邊,背挺得很直,目光注視着各位不同頭銜的醫生進來,把自己團團圍住。
他沒有絲毫局促的地方,主動向打頭的主任醫生問好。
喬幸把手術情況跟主任說了一遍。聽到沈瀝在手術結束之後就跑出去打架,剛剛才對沈瀝有點好印象的主任忍不住道:“年輕人脾氣不小啊。”
今天還沒換藥,主任伸手過去拆三角巾。
護士長上前幫忙,主任醫生仔細看了看創口,點點頭道:“縫得很漂亮。”
李硯之道:“那是,您也不看看誰縫的。”
主任瞥他:“我又沒誇你,你嘚瑟什麽呢。”
李硯之道:“沒嘚瑟,師妹就得誇。”
大家都笑了起來,喬幸道:“誇完更有力氣幹活,是吧。”
兩個人互怼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整個科室的同事都見怪不怪,這會兒笑得更厲害了。
沈瀝默不作聲地看着。
他這邊也沒什麽需要囑咐的,主任很快就轉身往下一間病房走去。護士長喊來一個小護士,讓她替沈瀝換藥。
隔壁也是VIP病房,門開着的緣故,可以聽到人聲。沈瀝聽不大清內容,但分辨得出喬幸和李硯之的聲音,又在唱雙簧呢。他用沒大礙的左手繼續剝雞蛋殼,護士一邊上消炎藥一邊飛快地看了一眼,說道:“我幫你剝吧,你先放放。”
沈瀝道:“謝謝,不用。”
想了想,又道:“李醫生跟喬醫生是一對麽?”
他問得直白,護士也沒聽出來意思,只噗嗤笑了:“李醫生人氣是很高,不過跟喬醫生還真不是一對兒。喬醫生最近剛分手,李醫生都沒給她批假,喬醫生可生氣了。”
沈瀝的目光動了動,說道:“那李醫生有女朋友麽?”
“你怎麽一直打聽李醫生啊。”護士也不知道在想什麽,笑着掃了沈瀝一眼,“以前有的,畢業的時候分了。那女孩子出國之後,李醫生好像就沒再談。”
李硯之是名牌大學的博士生,脾氣是出名的好。雖然他和喬幸是骨外科公認的脾氣好,但喬幸偶爾還會炸毛,李硯之則完全不顯露任何負面情緒,在一些嚴肅的場合甚至還能插科打诨,緩解一下緊張的氣氛。類似于每周一的大查房,說話的一向只有幾個高級別、資歷老的醫生,別的小跟班大氣都不敢出,但李硯之就能站出來調侃兩句。
護士道:“主要還是因為李醫生的醫術好,有底氣。”
李硯之在醫院很有人氣,護士提到他就有點止不住話頭的意思。沈瀝道:“你們就沒人追他?”
護士瞬間臉紅:“怎麽沒人追呢,追不上而已。”
沈瀝道:“他眼光很高?喬醫生這種條件的都看不上?”
“也不是吧。”護士被沈瀝忽悠得開始懷疑喬幸跟李硯之到底是不是能成一對。她把創口包紮好了,站在那兒說道:“要說條件的話,是李醫生配不上喬醫生。李醫生的家庭情況不太好,下班了還要去別的地方看診賺錢。他現在也沒有談戀愛成家的心思,好像覺得單身也挺好的。這人都打算單身了,再怎麽追也很難追得到啊。”
護士年輕,又向着李硯之,把家庭條件這種事說得輕描淡寫。沈瀝在聽她說喬幸看不上李硯之的時候表情就松動了,在護士要走的時候還擡頭笑了一下。
他不管李硯之是個什麽樣的人,只要喬幸對這人沒想法就成。
☆、007喬幸,沈瀝
007喬幸,沈瀝
沈瀝住院,除了鐘叔沒有旁人探望過,出院倒是來了裴喻琛。當時喬幸正在寫醫囑,裴喻琛進來之後直接在她面前坐下,也不問沈瀝的情況,直接道:“喬喬,我們談一談吧。”
喬幸飛快地看了他一眼,低頭繼續寫醫囑。
裴喻琛非常有沖動把她手裏的那支碳素筆搶過來掰斷,盯了一會兒忍住了,他知道喬幸的脾氣。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才一直瞞着——他不承認自己和大多數人一樣,抱有能拖就拖的僥幸心理。
裴喻琛道:“你一直躲着我是什麽意思呢?”
喬幸沒擡頭:“不想看到你。”
裴喻琛:“……”
喬幸很少向他展示自己的這一面,渾身都是刺,開口就是剛。裴喻琛說道:“周希顏是別人介紹認識的,他爸媽對我的條件也很滿意。不過周希顏她……我還沒考慮過結婚這種事。”
他想說自己跟周希顏沒那麽合拍,這番話卻是瞬間激怒了喬幸。喬幸真怕自己把手下的冊薄給撕了,擡手拿起旁邊的水杯就扔了過去。
那水杯是簡單的密封便攜水杯,裏面還有一半的水,沒潑出來。裴喻琛躲得快,但還是被吓了一跳。皺眉看了喬幸一眼,想發火,最後還是撇着嘴角把水杯從地上撿了起來。
辦公室裏随時有人進來,喬幸瞥了門口一眼,盯着裴喻琛說道:“說這種話你還是人嗎!別人介紹一個你談一個,那我是什麽?”
“那是長輩介紹的。”裴喻琛道,“你也知道那些長輩的習慣,就喜歡知根知底的關系。但合不合得來還是看性格的,我跟你最合得來……我只想跟你合得來。”
他說最後一句的時候,聲音裏帶着點可憐。兩個人認識了十幾年,的确不能更合得來了。喬幸不會跟他使小性子,從不曾過分追問他跟什麽人往來,不在工作的時候無限制的撒嬌……他喜歡知趣的人,也習慣了喬幸的知趣。
“裴喻琛,如果我不知道這件事的話,我們永遠合得來。但現在不可能了——”喬幸面無表情,“既然你要談談,我就跟你談清楚。你有在我跟周希顏之間選擇的權利,我也有選擇要不要你的權利。我不要你了,這輩子都不要你了。你們家多有錢,你是不是喜歡我,我都不在意。”
她想說:裴喻琛你這輩子順風順水,從來沒受過委屈,所以根本不會明白我的心情。
這句話到嘴邊止住了。
她低頭,掩飾微微發熱的眼眶,告訴自己千萬不能在這個時候哭出來。
有人叩門,喬幸随手拿起一本冊簿擋了擋表情,擡眼看到是沈瀝。
沈瀝的目光掃了兩人一眼,走過去,将裴喻琛攥在手裏的水杯拿起來放回桌上,神色坦然地對喬幸說道:“我來拿出院證。”
喬幸在桌上翻了一通,忽然想起來早送過去了,擡頭正要說,跟沈瀝的目光對上時,瞬間明白了那目光裏傳達的意思,說道:“我這就去辦,你跟我過來。”
她也不看裴喻琛,站起來往外走。沈瀝稍緩一步,對裴喻琛說道:“你去車上等會兒吧,不然我找不到你。”
裴喻琛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
沈瀝也不惱:“你們沈家人不大愛鬧事,我可不一樣。說不定外頭的人很好奇,沈家還有我這種人呢。”
除了揍功浩那天被喬幸撞見自己狠戾的樣子,沈瀝一直以來都表現得很低調,在沈家人面前更是言聽計從。忽然用這種無所謂的流氓口氣說話,裴喻琛倒是一愣,站起來咬牙往外走。
沈瀝現在的身份的确不好看,沒洗幹淨之前,裴喻琛實在不敢胡來。
車臨時停在醫院門口的街道上,裴喻琛坐在裏頭抽了根煙,心情很煩躁,始終想不明白喬幸為什麽要這麽剛自己。
而另一邊,喬幸跟沈瀝交代完出院相關的事之後說道:“剛才謝謝你。”
沈瀝沒什麽要帶走的東西,右臂懸吊着,左手拿着一些票單和藥品,說道:“喬幸,開心一點。”
不然有人會傷心的。
之後幾天,裴喻琛沒有再來過。這一點倒在喬幸的意料之中。
裴喻琛是被捧着長大的,對別人好也一定要別人對他好,從來不會犯賤地熱臉貼冷屁股。因為清楚他的脾氣,當年裴喻琛不顧一切從牆上跳下來的時候,喬幸才會那樣感動。
心裏沒了一個惦記的人,生活的節奏要重新調整。只要不加班,喬幸下班了直接去圖書館待到關門,回去的時候已經過十點。換了睡衣貼着面膜在客廳裏薅兔子毛的尹小飒吐槽:“咱倆的七年之癢怎麽來得這麽快啊,你才來我家住幾天,就已經這麽不想回家了。”
喬幸邊笑邊在玄關處換拖鞋,進屋把電腦擱桌子上,說道:“論文一稿還沒完呢,心裏整天惦記着。”
尹小飒幸災樂禍:“這就是我不讀博不當醫生的原因,硬性要求太多了,稍微偷個懶就立馬被人鄙視個徹底。”
“狗屁硬性要求,抄襲找代寫的一大把,只要不被發現就能升職加薪。”喬幸把劉海紮起來,坐在椅子上削蘋果,“所以不是你懶,是你有追求。”
“哎呀,喬妹我就是這麽愛你,總能發現別人的優點。”尹小飒撇開兔子坐到喬幸的旁邊,“我也要吃蘋果,你塊兒切小一點,我貼着面膜不好張口。”
喬幸給尹小飒切了半塊蘋果,另外半塊拿在手裏啃,把打算找房子的事說了。
小塊小塊的蘋果放在碟子裏,尹小飒用水果刀的刀尖戳起一塊,說道:“果然七年之癢是邁不過的坎兒,咱倆也要分。”
喬幸笑。兔子在底下攀着椅子的腳,喬幸削了片蘋果去投喂,說道:“咱兔兒子留給你了,我淨身出戶。”
尹小飒笑得面膜起皺,連忙翹着手指重新捋平整了。
這兔八哥還真是兩個人一塊兒撿的。那會兒喬幸博士還沒畢業,尹小飒早就工作了。尹小飒去找喬幸吐槽公司裏的奇葩,兩個人就在學校裏亂逛。因為要吐槽,專往人少的地方鑽,然後就在小樹林子裏看到了這只兔子。
一看就是寵物兔,病恹恹地卧在那兒。喬幸抱起來的時候,它的腿兒蹬都不蹬一下。尹小飒的吐槽越發止不住:“哪兒都不缺奇葩,沒那責任心就別養寵物啊。”
尹小飒的小公寓是爹媽給的,比住宿舍的喬幸要方便許多。兔子從寵物醫院出院之後,她就直接帶回去了,取名兔八哥。可能喬幸當醫生的原因,做事更細致一些,兔子每次見她的時候都特別黏。
這會兒兔子抱着蘋果片,卻不着急吃,還在蹭椅子腿。喬幸把它抱起來,它立刻在喬幸懷裏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歡快地啃起了蘋果。
尹小飒噫了一聲:“它是你上輩子的小情人吧。”
她一臉沮喪地低頭,看着自己寬松睡衣依然遮不住的高聳胸脯,口氣哀怨:“這傻兔子一定以為我還養了兩只兔子。每次我抱它,它都對我的懷抱不屑一顧。”
喬幸笑岔氣。
喬幸想找一個離醫院近又方便去圖書館的房子。只是她手裏沒什麽存款,一次性付全半年的房租和押金之後所剩無幾,打算發完工資之後再定下來地方,因此還不着急搬家。
那天醫院來了專家組,喬幸也要參加學習。中午會議還沒有結束,媽媽打來電話,說今天是妹妹的生日,讓她回來參加晚上的生日宴。
回吳城的高鐵很方便,才十幾分鐘,可是喬幸有些煩躁:“這種事情為什麽要這麽晚才說,就不能提前幾天讓我做好安排嗎?”
“吃個飯而已,要什麽安排啊。”喬媽媽在那頭輕描淡寫,永遠不在意自己這種全世界都必須圍繞着她轉的口氣多招人反感。
“怎麽不要安排了?我還在開會,不知道開到幾點才結束。”
“開什麽會啊,你又不是領導,沒了你就不行啊。”喬幸的不聽話讓媽媽不高興了,“你越大越野,一年到頭不回家。我要不給你打電話,你能一輩子不理我是吧!”
不等喬幸回應就挂了電話。
媽媽永遠都是這個樣子,以自我為中心,極端情緒化。喬幸剛進同協的時候,媽媽恨不得向全世界廣而告之自己的女兒多麽有出息。過了一陣以後,知道喬幸的工資并不高,而且經常通常加班,又開始抱怨喬幸不像女孩子,還以工作為借口不回家。
喬幸在會議室的外面站了會兒,李硯之悄悄出來,問她怎麽了。喬幸搖了搖頭,說道:“下午開會大概到多久啊?”
李硯之沒說确切的時間,只道:“安排上是六點,具體可不知道了,這些專家們嗨起來什麽都能聊。開完會還有飯局啊,你要幹嘛?”
飯局其實也很重要,喬幸從來都不是清高到對人脈不屑一顧的。她用鞋尖蹭了蹭牆縫,糾結道:“我開完會就走,飯局就不去了。你幫我跟主任說一聲,我妹妹今天過生日。”
妹妹李月是叔叔的女兒,今年二十多歲了。媽媽再婚之後,喬幸跟李月兄妹相處得并不好。後來喬幸離開吳城念大學,跟李月基本沒有任何私底下的往來。
性格不合是一方面,那時候也沒有什麽機會好好磨合。媽媽、叔叔、李月兄妹的生日都是春夏季節,只有喬幸一個人在冬天。很稀松平常的事,偏偏有一次媽媽竟然大驚小怪地說:“喬喬只有你一個人在那麽冷的天氣裏過生日哎,真可憐。”
李硯之又進去了,喬幸一個人站了會兒,忽然有句話從腦海裏冒出來:“喬幸,開心一點。”
有些事,不值得難過。
抵達吳城的時候還不到八點。
媽媽在微信裏不停地催,說不要讓客人等太久。雖然喬幸不喜歡遲到,但從小到大參加了那麽多的飯局酒宴,沒有幾次是準時開始的。
懶得反駁,喬幸把手機插回兜裏,擡頭找指示标找地鐵入口。她每年回來的次數有限,城市基建又總在變化,每次都要像無頭蒼蠅一樣。
過了出口,人流開始往各個方向散去,喬幸忽然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高鐵站裏灌着風,燈光明亮而遙遠。沈瀝走過來,眉眼漆黑,瞳仁如星。如此猝不及防,喬幸扭頭撞見,整個人掉進那目光裏,心率有0.3秒的紊亂。
“你怎麽在這裏?”
沈瀝出院有一段時間了,胳膊不需要再懸吊着,此刻垂在身側。另一只手随着走路的姿勢微微擺動着,有着和過去迥然不同的氣場。他回道:“過來辦點事。”
沈氏祖籍在吳城。喬幸點了點頭,正要轉身離開,沈瀝忽然道:“要去哪裏,我送你吧?”
喬幸下意識地拒絕:“不用。”
又反應過來什麽:“你開車?”
這胳膊看起來正常了,也僅僅只是“看起來”而已。喬幸瞬間想起在酒吧那晚,不由皺眉。
沈瀝正要解釋,話到嘴邊忽然改口,微帶着笑意:“是的,車就在停車場那邊。”
喬幸的表情如他所料,立刻變得嚴肅起來:“你是真不想要這條胳膊了是吧。”
沈瀝道:“……那,你來開車?”
也只能這樣了。喬幸嚴重不滿他這麽不在乎傷勢的态度,微瞪了沈瀝一眼,說道:“你要去哪裏?”
沈瀝要去的也是一家酒店,和喬幸的目的地只相隔十幾分鐘,都在市區。喬幸對市區還是很熟的,往停車場走的時候低頭設置地圖導航。
沈瀝在旁邊,替她注意腳下,悄悄給等候的司機發了條短信:“你先回去吧,車停那兒,有人幫我開車。”
作者有話要說: 沈·心機十級·瀝
————
網速特別不好,總是刷不開晉江……沮喪蹲地。
☆、008吳城,生日宴
008吳城,生日宴
喬幸對沈瀝的小動作毫無察覺,上車之後把開了導航的手機直接放在車載支架上,然後拉安全帶。
扣好安全帶,她注視着沈瀝在副駕上的動作,忍不住說道:“不要擠着那條胳膊,左手搭過去。萬一我待會兒急剎車,你別條件反射用右手擋。”
沈瀝說着“不會”,卻還是将左手繞過前胸搭在了拉手上。這個動作莫名有種喜感,好像怕被人非禮似的,沈瀝一臉無辜地看着喬幸。
見過這人狠戾的一面,此刻卻如此乖順,喬幸有些想笑,扭頭看着後視鏡倒車。
往市區的路上,喬幸問了一些右臂恢複的情況。她是真的有點職業病,而且沈瀝前科累累,越發不放心地詳細問了飲食、康複鍛煉等情況,就怕這人不夠上心廢了胳膊。
沈瀝知道喬幸除了這些不會再多說別的,于是有問必答,答得很詳細。他出院之後只在沈善堂那兒待了兩天,之後又回酒店住了。沈瀝的情況,以及喬幸開的醫囑已經由鐘叔請的私人醫生重新查看過了,沒有什麽大問題。
開了一段路,喬幸該問的都問完之後果然陷入了沉默。沈瀝偏頭看了她一眼,偶爾有不知道哪裏的流光掠過,喬幸的白皙皮膚散發着淡淡的柔和,很安寧。
沈瀝轉頭看向前方,說道:“你跟裴喻琛分手之後,一直住在朋友那兒,每天上下班挺不方便的吧。”
喬幸警惕地瞥了他一眼。
沈瀝繼續道:“如果你想住在離醫院近的地方,我可以借一套公寓給你,房租随便。反正我現在住酒店,那裏只能閑置着,有點浪費。”
喬幸不吭聲,專心開車。
沈瀝繼續不死心地說:“你不問我來吳城做什麽嗎,如果我是在跟蹤你呢?”
喬幸終于忍不住了:“結合你剛才說的話,的确挺像在監視我。”
沈瀝道:“那你不說點什麽嗎,警告我之類的。”
喬幸再次瞥了他一眼。
當初不知道沈瀝是沈家的人,喬幸直接自己包攬了手術。後來雖然想跟這人保持距離,但因為手術這件事,喬幸清楚兩個人是沒辦法徹底撇清關系的。而且,雖然認識不算久,但接觸挺多的,喬幸覺得這人很想讨好自己。
可惜有沈淑梅這個前車之鑒,喬幸現在不太相信直覺這種東西。她道:“一般被跟蹤的女性,人際關系簡單,以單身、獨處居多,經常途徑或者居住在比較偏僻的地方。而我,上班遲到三分鐘就會立刻被各路電話連環call,住所還有關系親密的朋友。我在酒吧喝醉的那一次,你應該已經領教了我朋友的厲害。跟蹤我,要麽極端聰明想挑戰常理,要麽極端愚蠢被什麽蒙蔽了。”
說着,電話響了,來電顯示是媽媽,喬幸扯了一下嘴角:“就是現在,連環call已經來了,你得多沒心眼才會對我圖謀不軌。”
喬幸沒耳機,按下免提說了兩句就匆匆挂了。開車不方便是一方面,媽媽在電話裏不太好的态度是另一方面。沈瀝聽出了喬媽媽口氣裏的不滿,看了喬幸一眼,沒有再找話。
喬幸直接把車停在了沈瀝要去的那家酒店門口。人都有好奇心,喬幸也不例外。比如作為祖籍吳城的沈家,在吳城的産業也不少,怎麽沈瀝眼巴巴地來住酒店,還凄涼得孤身一人。但好奇歸好奇,她一點都不想對沈家有什麽深入了解,萬一再次被惡心到就虧大了。
熄了火,喬幸下車就要走。沈瀝喊住她:“既然不太遠,我送送你吧。”
“你……”喬幸認真看着沈瀝,思考着怎麽明示自己的态度。
她沒直接在行動上跟沈瀝劃清界限,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手術——她不能跟自己的病人劃清界限。另外還有一小部分的原因,是沈瀝這個人給她的感覺并不糟糕。但到底是沈家人,她不太希望有除了病人醫生之外的關系。
她說道:“你也知道我跟裴喻琛分手了,因為這一點,我不想跟沈家人有別的牽扯。你是我的病人我沒辦法完全拒絕你,到目前為止你給我的印象并不壞,我們就保持這樣的關系吧。”
她不是尹小飒那種完全不開竅的,能感覺出來沈瀝流露出來的某種好感。但她畢竟還有一些女性的矜持,不好意思直接說出來。這樣的話,已經是她能表示的最大程度的委婉了。
喬幸說完轉身就走,不知道沈瀝在酒店門口站了好一會兒。
她順着夜色裏的林蔭路往燈火輝煌的酒店走去,路上打算給媽媽打個電話,忽然想起來還沒給李月買生日禮物。
好在不算太晚,附近又有大型廣場,很多店都沒有關門。喬幸直接進了一家,給李月挑了個銀飾挂墜。時間太趕,她也沒那個心情去花心思,只撿款式大方的買,能搭衣服,貴一點更好。
李月今年24,按照本地人的習慣并不需要大肆操辦,但今天的生日宴上有很多李家人在生意場上的朋友。喬幸進大廳見到那排場,頓時就着急了。
媽媽在電話裏只催她趕緊回來,根本沒提生日宴的情況。喬幸想當然以為只請了李家人,最多三四桌。她穿牛仔褲長袖衫也就算了,素面朝天,頭發也很久沒護理過,這種場合直接丢人。
喬幸默不作聲地走到喬媽媽身邊,瞬間被珠光寶氣的喬媽媽襯托得更加灰頭土臉。
她剛剛坐下,旁邊已經有人驚訝挑眉詢問她的來歷。
喬媽媽平時很少提她這個親生女兒,宴席上又有一大堆喬幸見都沒見過的人,聽說身份之後更加驚訝了,有人跟喬媽媽客氣:“您跟您女兒看着真像姐妹。”
坐得稍微遠一些的,已經在竊竊私語了。
喬幸有些尴尬,但還不至于落荒而逃。她鎮定地喝了一杯水,堆起一臉笑說道:“我媽媽天生麗質,二十歲跟四十歲看起來都沒什麽差別的。可惜我不争氣,沒遺傳她的優點。”
聽着最順耳的是喬媽媽,到嘴邊埋怨喬幸不看場合沒打扮的話就沒說出來,笑着跟幾位婦人交流了幾句保養的經驗。
客人還沒有到齊,李叔帶着李月在跟幾個老板聊天。李月的哥哥李磊在日本留學,這種日子根本不會回來。喬幸走過去跟李叔打了聲招呼,順便把生日禮物交給了李月。
這群中年男士可不會關注喬幸給李月送了什麽禮物,李月也沒打開,不鹹不淡地對喬幸說了句謝謝。喬幸稍微留意了一下李叔跟那些老板的談話內容,猜到這次的生日宴可能是在給李月找對象。
長輩找親家,最大的要求就是知根知底,最好是一個圈的。
喬幸瞬間不再糾結自己的灰姑娘造型。雖然李月看起來不太樂意,但畢竟是今晚的主角,她不過就是給李家充個人頭數,低調一點最好。
客人到齊之後,李月也坐到了喬媽媽的身邊。男眷和女眷分開坐,說起來是為了方便男人們喝酒、女人們唠家常,但其實是為了方便觀察未來親家。這一桌十個人,有七個是潛在婆婆,隔壁還有好幾桌,李月非常不安,心底越發排斥。
好不容易熬到散席,李月不等客人全部走光就叫喊起來:“爸爸你真給我丢臉,這都什麽年代了還搞相親,惡心不惡心啊!”
李爸爸個子矮體型胖,平時都是笑呵呵的,寵老婆也寵女兒,此刻依舊笑呵呵地說道:“惡心什麽啊,都是爸爸的朋友,好幾個男孩還是你早就認識的呢。怎麽樣,這麽多帥哥,有沒有看上的?”
李月扭腰跺腳,直接氣哭了,李爸爸連忙抽紙巾安慰。
喬幸一路念書實習到現在,別的同輩人已經在擔憂職場危機了,她才正式工作沒兩年。再加上從十六歲起就沒長輩管着,朋友也是三觀一致的,對工作、婚戀沒什麽社會輿論壓力,全憑的是自己的喜好。
此刻見李月這麽委屈,她也忍不住有點同情了。正考慮要不要說幾句,喬媽媽忽然道:“你要像喬喬那樣,直接找個裴喻琛那種的,你爸爸也就不用整天擔心你被壞男孩騙了。”
喬幸:“……”
沒人管她,她也就很少把自己的事及時跟家裏交代。這次跟裴喻琛分手,雖然在裴喻琛那邊的圈子傳開了,喬媽媽這邊還是不清楚的。喬幸知道,這麽多年喬媽媽沒反對她跟裴喻琛在一起,就是因為裴喻琛有錢。
她深吸一口氣,說道:“媽媽,我跟裴喻琛分手了,他劈腿……”
話還沒說完,喬媽媽已經厲聲道:“你說什麽?”
喬幸:“裴喻琛劈腿,我跟他分了。”
她還想說沈淑梅利用自己的事,但喬媽媽已經不在意她說什麽了,走過來一臉的難以置信,說道:“你提出來的?要分手費了嗎?裴喻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