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二天大清早, 張汐顏就和她堂嫂去給醫院的病號送早餐。
她經過夥計病房的時候, 見到一對七十來歲模樣的老夫妻在一個夥計的旁邊照顧, 還有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巴巴地守在旁邊。她把早餐給她爸送過去,之後來到那病房外,敲響房門。
病房是三人病房,躺了三個夥計,再加三個探病的家屬, 六個人六雙眼睛全朝她看來,從他們的表情就能看出, 一個都不認識她,臉上的表情都寫着:你是誰?有什麽事嗎?
張汐顏自我介紹, “我叫張汐顏,張希明是我哥。”
一個夥計哼笑一聲,說:“張爺一倒,什麽阿貓阿狗都出來了。”他惡聲惡氣地叫道:“滾!”
張汐顏說, “我爸是張長壽。”她見那三個夥計都是一副“你騙鬼呢”的表情, 想起自己在他們這裏估計還是山裏的失蹤人口, 于是去把她二堂嫂叫過來, 證實她不是騙子。
三個夥計頓時大變活臉, 一口一個“小老板”地喊着,趕緊賠禮道歉, 有些不好意思, 還有點怵冷臉小老板。張長壽都倒了, 他們老板也殘廢了, 小老板落單在山裏,大家都以為她已經遭遇到不測,結果毫發無損地出來了,比他們誰都好。這就是本事,不服氣都不行。
這些都是為她二哥賣命的人,張汐顏自然得好好對待。昨天那些鬧事的人,也給張汐顏提了個醒,得防着有人煽動家屬鬧事。她挨間病房探望過夥計,把她的電話號碼留給了他們,讓他們有事打她電話,又讓她二堂嫂到附近找一家稍微好一些的酒店安頓這些探病的家屬,給他們安排好吃飯和住宿。
有護士找到二堂嫂,跟她說需要交費取藥。
張汐顏才知道所有人的住院手續都是她二堂嫂辦的,所有費用也是二堂嫂自己掏的私房錢。二十多個人躺着,其中還有程教授、馬教授這種重症患者燒錢大戶,再加上那些夥計都是重度營養不良和重度貧血患者,紅細胞生成素、全營養液和白蛋白用上,預存的費用一天見底。
她找到張希明要錢,得知張希明因為欠供貨商錢款被起訴,銀行凍結了他的個人財産以及公司財産。她再查餘額,事務所裏有一百多萬,藥鋪的餘額是零。
供應商來了,找她二堂哥要債。
張汐顏翻了下他們的單據,發現在上個月和上上個月,進貨量奇大,遠超平時的很多倍。供貨商聽說張希明出事後,都急了,連夜趕過來蹲公司,蹲張希明家裏,查張希明有哪些可以抵債的資産,起訴和申請凍結他的財産。
張希明躺在病房裏,要死不活的樣子,外面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姑娘出來主事,供貨商的臉色都很不好看。這麽年輕,她能頂什麽事。
張汐顏翻過他們交過來的單子,飛快地默算好數量,震驚地問:“兩個月裏拿了三年的貨量,你們也出貨?”她二堂哥報賬的時候,月賬、季賬和年賬都有報,這種都是細水長流的穩定生意,除非有突發情況,不然,每年的流水不會相差太多。
供貨商聞言就知道這位不是什麽都不知道就被拉出來背鍋的,多少還是個明白事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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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供貨商說,他跟張爺做了十幾年的生意,偶爾也會有這種一下子要貨特別多的情況,張爺的金字招牌在,沒出過差錯。他又列舉了十幾樣平時比較罕見少用的藥材,告訴她,之前突然連續三年的用量特別大,直到今年清明才停。他們只管供貨,哪管張老板為什麽突然加量要用那麽多。
張汐顏翻過藥物清單和價格,有點瑟瑟發抖。她泡藥浴,泡的不是藥,是錢。她把手上那厚厚的一大疊供貨單依次還給他們,說,“你們把今年的所有供貨單都複印一份給我。貨款,之前怎麽結,以後還是怎麽結,之前欠你們的,後天,你們後天到公司,我給你們結清。從現在起,除了我和我二哥,其他任何人找你們拿貨,我們都不認。”
一名供貨商問,“張小姐能做得了主?”
張汐顏淡聲說,“這點小事我還是能做主的。”
小事?張爺的公司都被搬空了,還是小事?供應商們的表情各異,都有些一難言盡。
張汐顏:??爛船還有三斤鐵呢。這事說不小确實不小,可要說多嚴重還真不至于。說到底只是銷售和采購聯合起來偷了原材料和成品貨物,供貨商、生産線和核心技術都在,只要招牌沒砸,收拾收拾鋪面就能重新開張。她二堂哥現在資金周轉不靈拿不出錢,家裏有呀。堂哥堂姐做生意每年都要交份子錢回家,藥鋪的生意也是一個大進項,錢都在三姑奶奶那管着呢。家裏的生意買賣周轉不靈了,她找三姑奶奶拿錢都不需要打借條。
她見完供貨商,先拿自己的那點積蓄把醫療費交上,然後打電話回老家找三姑奶奶要錢。
老宅沒有無線網絡,但裝有座機電話。她學藝的那三年,三姑奶奶怕她吃不了苦找她爸哭要回家,把電話鎖櫃子裏。
下午三點,張汐顏在去倉庫的路上,收到了三姑奶奶彙過來的錢。
藥鋪是連鎖店,總部在昆明,其他地方開了些分店,由總部統一配送貨。她先去看了倉庫,大門虛掩,倉庫裏只剩下些遺棄的垃圾,東西都被搬空了,還有流浪漢在裏面大小便。她到公司,發現大門都被砸了,門口被噴有漆,“垃圾公司還我血汗錢”,桌椅倒在地上,到處都是垃圾廢紙,辦公設備和稍微值錢點的東西都沒有了,連牆上的挂鐘都沒了。大魚缸還在,但很久沒換水,裏面的魚全死了,水都變成了墨綠色,面上浮起了綠苔,直冒綠泡。
她找物業打聽,誰把公司搬空了,物業告訴她,聽說是老板死了,公司倒了,還拖欠了供貨商的貨款,欠了員工的薪水沒發,好多人來鬧過,不知道是誰把裏面的東西搬走了。她想調監控,物業告訴她,監控錄相只自動保存七天,這裏都被搬走一個月了,沒有監控記錄了。張汐顏到總店和分店都看過,發現全都大門緊閉。
她聯系總店店長,問他拿鑰匙,店長告訴她,“公司倒了,這鑰匙也不知道哪裏去了。”
總店店長姓于,叫于海,昨天晚上到她二堂哥那探病的人之一,幹瘦的一個老頭,身上有很重的中藥味,顯然是常年跟藥材打交道的人。
鑰匙是不可能弄丢的。她淡聲說,“沒關系,你會還回來的。”說完,便挂了電話。
她登陸公司的宣傳網頁,發現網頁還在,于是發布了一條通告:老板回來了,恢複正常營業,沒領工資的,沒結貨款的,請來公司。
她聯系上人力經理,約他到樓下的咖啡廳見面,向他了解公司情況和他個人的近況。
張希明剛走的前半個月還是正常的,到下旬的時候,就有點風言風雨出來。快一個月的時候,高層确定老板失蹤,老板娘也沒有他的消息,又再過一段時間,大家就認為老板兇多吉少了。老板沒來,老板娘也不出現,沒發工資,賬上……沒錢了,就開始亂了。有員工私下偷盜公司的東西出去賣,也沒有人管了。
張汐顏沒問為什麽沒有人管,不管是因為上行下效。她家的藥鋪,核心技術在自家人手裏,公司只是經銷商,有價值的就是貨物和渠道。最重要的核心渠道都在自家人手裏,那些高層能夠接觸到的供應渠道也就是騙幾筆貨物的事。至于人力經理,不管采購、不管銷售、不管錢,上面還有副總,瓜分財産輪不到他。他現在人到中年,背有房貸,養有二孩,老婆全職太太,再加上公司倒閉老板欠薪,失業在家,新工作沒有着落,日子不太好過。
她對人力經理說,“回來上班,沒上班的這段時間也按照全勤算,明天發工資。”
人力經理難掩詫異,說,“公司賬上已經沒錢了。”
張汐顏說,“我家有錢。”她調出三姑奶奶轉賬短信,給人力經理看,問:“夠重新開業嗎?”
人力經理:“……”壕無人性!
張汐顏說,“通知公司員工,明天來領工資,恢複正常營業。”她又補充一句,“老員工招回來一個,你拿一千塊提成。”招工要時間,找獵頭要給一個月工資的報酬,不如把熟手都找回來。有兩個月工資的誘惑在,人力經理想把人叫回來很容易,由他聯系,最是便捷。至于侵吞財産的是哪些人,等公司的人回來後,查起來也容易。不回來的那些,要麽是另謀高就找到更好的去處,要麽就是這次拿公司發了橫財。
她帶着人力經理到旁邊的家政公司,請他們把寫字樓辦公室連夜清理出來,又給她三姐張汐月打電話。之前的財務不能再用,臨時請也很難找到信得過的,讓她三姐借幾個可靠的給她應急。
張汐月:“……”要瘋!馬不停蹄地派了財務總監帶着會計和出納趕最近的航班過去。
財務團隊晚上到的,然後發現……嗯,這家公司真幹淨,財務部被搬得連張報表都找不到,往來財務記錄和賬冊什麽的全沒了。
好在人力經理電腦裏的資料還在,財務拿着他的資料熬夜算出了員工工資。
到快天亮的時候,他們眯了幾個小時,就又被挖起來,接待到來的供應商和領工資的員工。
張希明的公司,寫字樓是租的,門面是租的,公司被搬空了,欠一堆債,正常人的操作都是清賬關店另起爐竈。
張汐顏拿錢把這窟窿填上,讓很多人都看不懂她這操作。
生意做得久的那些人倒是琢磨過來——保招牌。她要是不把這窟窿填上,別想再從他們手上拿貨,招牌口碑全砸了,往後生意可就難做了。
作為供貨商,裏面的貓膩他們多少還是知道些的,如今張汐顏結錢痛快,看起來家底是真的夠厚,折騰得起,這生意顯然能繼續長期合作,願意賣張汐顏一個好,隐隐約約地透了些消息給她。
張汐顏從供貨商那拿到今年發過去的所有訂貨單原始單據的複印件。她從單上的簽名和公司印章,以及印章的持有人,再加上供應商透露的信息、回來的員工提供的信息,以及再看看哪些人連工資都不回來領現錢都不敢要,基本上就确定了內鬼。人力經理那裏有完整的人事資料,她把三方面信息數據彙總,按照公司人員名單把人圈了出來。
人力經理招新人,把這些空缺填上。財務那邊,讓她三姐留了個財務給她當總監,暫時先把架子重新搭起來。那些被搬空貨物的店面,找施工隊重新裝修過後,讓供貨商補貨,重新上架鋪上。缺的辦公設備,也都重新添置了一套。坐館的老中醫和大夫中也有很多沒參與進去,都讓張汐顏請了回來,生意買賣重新做了起來。
她忙了一個多月,一切步上正軌。
醫院裏的病號陸續出院,夥計們年輕力壯,經過張汐顏不惜血本地給他們治療,基本已經完全康複。張長壽的頭發全白了;張希明的一條腿截肢一條腿粉碎性骨折打着鋼板沒拆,暫時沒法裝假肢,還得坐輪椅;程教授和馬教授的肺部功能不可逆地受損,走幾步路都喘,嚴重影響生活質量,只能在家休養。
張希明坐輪椅不影響打理生意,張汐顏像扔燙手山芋似的把公司還給他,查出來的名單也給了他。怎麽處置那些人就是她二堂哥的事,她能不沾手,當然不沾手,她還是想繼續輕輕松松地過她的小日子。
張汐顏把攤子甩回給張希明,渾身輕松地補了個好覺,睡到快到第二天中午才起,神清氣爽地收拾好行李準備回她的世外桃源小道觀,到客廳,就被她媽塞來一封信,“你二哥給你的。”
張希明留書,告訴她,他傷勢過重需要回老家調養,老婆孩子和公司都暫時交給她了,請她代為照看。
張汐顏:???她像是做生意的料嗎?
那幫內鬼搬空公司又幾乎掏空供貨商的存貨,再加上還有同行趁他病要他命,現在急缺各種原料藥材。張希明,不是說好了嗎,柳雨是隐藏的大供應商,可以找她救個急麽,你特麽就跑了!跑了!跑了!!
張汐顏氣成河豚,氣勢洶洶地打張希明的電話,關機!沒關系,她有老家的座機號碼。
她撥過去,三姑奶奶接的電話,秒慫。
張汐顏可憐兮兮地告狀。
三姑奶奶說,“你二哥看我年紀大了,想趁着養傷陪陪我。你要是不樂意做生意,你回來陪我也行。”
張汐顏:告辭!
她挂了電話,對着一個有嗷嗷待哺……不是,是有幾十口青壯年需要養的張希明事務所,以及好幾家嚴重缺貨的連鎖店……張汐顏只想說:張希明我問候你全家!
然而,那會把自己也問候上。
夥計們跟了張希明那麽多年,都是有些本事的。張汐顏把內鬼名單給他們,讓他們收債去。她又叮囑,“只要不出人命,只管折騰,有事我擔着。”然後,進山,找大供貨商·柳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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