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傍晚,張汐顏盤腿坐在正堂的蒲團上拿着手機點外賣,準備在等外賣來的時候順便把傍晚的打坐功課做了。她聽到有高跟鞋踩在地上的腳步聲傳來,擡起頭就見穿着一身高定西服的柳雨、女強人氣場十足地邁着淩厲步伐朝她走來。
柳雨進入正堂,居高臨下地掃了眼張汐顏,先給祖師爺上香,往功德箱裏投了二十元錢,戲谑地喊:“張道長,起身吧。”
張汐顏閉着眼睛,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聲音淡淡的,“功課時間不接待香客,您燒完香就請回吧。”
柳雨輕哧一聲,說:“功課時間?哈!你先把手機上的外賣APP關了再跟着我扯這個。”
張汐顏:“……”不是說精神分裂了麽?她問:“你們公司……還招精神病?”
柳雨拖長聲音意有所指地說:“你來……就招。”
張汐顏:“……”言辭依然犀利。佩服,告辭!她裝備繼續打坐,想着外賣還沒下單付款,于是繼續撸手機。
柳雨哼笑一聲,轉身在旁邊供案邊的椅子上坐下,大長腿放在桌子上,還賤兮兮地故意把簽筒踢倒在桌子上,似笑非笑斜眼睨着張汐顏,“你知道我有人格分裂症是誰害的麽?”
張汐顏頭都沒擡,“惑音蠱都戴到脖子上了,有人格分裂症算什麽,不說自己是哪位神靈降世,我當你柳大小姐心志堅定。”她想起柳雷說的兩個苗族老頭在他們家住着,說:“八成你真當自己是神靈降世了。”
柳雨:“……”強行把張汐顏擄走拿去威脅張長壽的成功概率有多大?她現在廢成渣渣,又是在警力十足的大城市,成功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計,張長壽那女兒奴打死她的概率倒是無限接近百分百。她把腿放下來,坐起身,往張汐顏那邊稍微湊了湊,說:“我這……病……能治嗎?”
張汐顏依然沒擡頭,“通訊黑名單裏的人的活,不接。”她的話音剛落,就聽到柳雨氣勢洶洶地拉開挎包拉鏈的聲音,下意識地認為柳雨要對她掏防狼噴霧之類的東西,警惕且防備地擡起頭,就見柳雨取出兩疊嶄新的現金投進功德箱。
拿錢砸人,呵呵!
張汐顏心說:“果然是親兄妹。”往功德箱裏投的錢數都一樣。
柳雨起身,拉過一個蒲團,在張汐顏的身邊坐下,拿起手機,點開計算器,輸入數字,将顯示着“200,000”的計算器界面給張汐顏看,說:“首款,你要是點頭,錢立即到你賬上。治好我,再加……”她又點上一個“+”號和輸入“800,000”,按下“=”號後跳出來的數字“1,000,000”,比直接報一百萬要紮眼無數倍。她笑眯眯地看着張汐顏,語氣暧昧,“我認真的,你考慮下?”
張汐顏太知道柳雨有多坑,半點都不考慮。
柳雨從背包裏取出預先拟定好的文件,認真地說:“不忽悠你,白紙黑字,我要是賴你賬,你只管拿這個去找我爸。治好了,你一百萬到手,治不好,二十萬不用你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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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汐顏理都沒理柳雨,閉眸,打坐——靜心,那錢,有坑!
按照柳雨的性格應該是“治不好,你退我二十萬”,她能拿二十萬出來打水漂,那是不可能的,一輩子都不可能的。
張汐顏很是嚴肅地想:“我作為一個坐地戶,略有薄産,怎麽可能為了二十萬掉坑。”
柳雨知道張驢難啃,繼續說:“燒了惑音蠱,我也會死。”她說:“惑音蠱是伴生蠱,我身體裏的是寄生蠱。”她說着,朝張汐顏伸出右手,露出手腕,讓張汐顏自己把脈診斷。
張汐顏遲疑兩秒,将手擱在柳雨的脈門上。
兩分鐘後,她認命地放棄無證行醫這條路,對柳雨說:“建議你去醫院做體檢。”
柳雨很懷疑張汐顏上山學藝三年,連摸脈搏都沒學會。
她扒開衣領和裏面的打底衫,胸出露口,心髒位置處是一團耀眼的火紅色,似一朵燃燒的花朵。那花朵張牙舞爪,乍然看去與傳說開滿黃泉路口的彼岸花相似,但它沒有植物的纖維紋路,反而很像墨汁浸水後暈開的顏色,它随着柳雨的呼吸起伏,仿若活物。“我發作的時候,全身的血管和眼睛都是紅的。”她的語氣難得誠懇,“很難治,這二十萬是辛苦費,治不好不讓你退。”
張汐顏:“……”她知道柳雨向來能作死,但沒想到柳雨這麽能作死。她起身走到門口的桌子旁拉開抽屜,拿起鑰匙把功德箱打開,将柳雨剛放進去的香火錢取出來還給她,“道不同,不相為謀。”
柳雨深深地看了眼張汐顏,收回錢,拿起自己的包,頭也不回地走了。
張汐顏望着柳雨離開的背影,耳畔響着噠噠噠的高跟鞋踩在地上的聲音,只能感慨時間過得飛快,變化也快。她認識柳雨的時候,柳雨剛讀完研進他們公司上班,那時候看起來就是一個長得很漂亮工作能力很強脾氣有點大的女生,帶着點新入職場的生嫩。如今的柳雨妝容濃烈,眉毛修得長長的,嘴唇塗成暗紅色,襯上顯得極其強勢的高定西裝,再加上她自帶的氣勢,整個人就像是氣場開全,已經完全成為女強人模樣。
她感慨了一番柳雨的變化,但是對于插手柳雨的事是敬謝不敏,這裏面是真的有坑。
外賣到後,張汐顏收下外賣正要關上大門,就見一個頗為熟悉的身影領着一對陌生的中年夫妻匆匆趕來。
那人姓程,叫程昆明,據說是因為在昆明出生,是大學教授,研究少數民族民史民俗的。很多少數民族沒有自己的文字,在解放前與漢族的往來交流也不多,記載非常有限,這位教授便經常深入少數民族的居住地和他們留下的遺跡搞研究。她爸年輕的時候也總愛往那些深山老林子裏鑽,與程教授互相救過對方的命,是實打實地過命之交,幾乎每年都會來她家幾趟,有時候是借書,有時候是找她爸辨認些圖騰符號。他下午過來,借書談工作花上一兩個小時,和她爸撸串能從傍晚撸到淩晨三四點,碑酒都能喝一箱。
張汐顏下意識地想關門,可程教授已經看見她,笑得眼角的魚尾紋全出來的了,臉都笑成了菊花,喊:“小汐汐,叔叔來了。”
張汐顏面無表情地在心裏加一句“怪黍黍”。別的教授都是一副知識份子模樣,儒雅內斂低頭忙于研究文獻,就算是經常上山入海的考古隊,那也是埋頭忙于刨土和文物,唯這位,比她爸還浪,見到小孩子一副“雖然我的年齡比你們大,但我的心态跟你們一樣年輕”的模樣,但他的心态真不年輕,裝得不像,就變成了像拐騙小孩的人販子模樣。
她的童年陰影就是這位。她不是擔心這人販子把她拐走,就是擔心這人販子把她爸拐走了,出門好幾個月不回來的那種。
張汐顏沒膽子把程教授關在外面。
他能過來找她,顯然已經見過她爸媽。他們沒撸串喝啤酒,而是帶着人來,顯然有極其要緊的事,并且找過她爸,但被她媽給推到她這來了。畢竟,那是親兩口子,她這個親生女兒嘛,位置還得往後挪一位,且她都繼承道觀了,自然是父親有事,女兒服其勞。
她客客氣氣地打招呼,“程叔好”又看向身後那兩位商人氣質非常明顯的夫妻,喊:“叔叔好,阿姨好。裏面請。”把人請往道觀。
她怕黑怕鬼,又是一個人住,道觀到了夜裏一定燈火通亮,燈比大街上的路燈開得早關得晚。
張汐顏走在前面,身後跟着的那對夫妻則在打量她的穿着和手上提着的外賣,交彙的眼神中都帶着疑慮。實在是她太年輕,衣服穿得極有仙風道骨的意境,又長得一副嬌滴滴沒吃過苦的模樣,拉她去演電視劇拍古裝戲絕對沒問題,但是到深山老林子裏救人……真會擔心她進了山會不會走路。
前院就是一個供桌和靠門一張長案,沒有待客的地方,張汐顏把他們請到後院正堂,她放下外賣,請他們坐下,給他們一人倒了杯水。
程教授說:“聽說你把柳雨拉黑了,還有聯系嗎?”
張汐顏的心裏“咯噔”一聲,瞬覺不妙,掃了眼那對夫妻,發現他倆正盯着自己的反應,她的心裏立即有了決斷,說:“回吧,這事幫不了忙。”
程教授很是篤定地說:“見過了。”
張汐顏語氣堅決,“抱歉。”
程教授說:“我的學生失蹤了,不是一個,是全部。”他擡起手,比劃一個“七”字。一個導師帶的七個研究生,組團進山探尋神秘的古老山寨,齊齊失蹤在了大山裏。他可以浪到飛起,自己一個人都能進山,那是因為他身手好,野外生存能力強,遇到野豬都不怕,不是因為他的學歷高。他進苗寨做民俗調查回來,學生們全進山了,還全都失聯失蹤。有比他更可憐的導師嗎?有嗎?他來找張長壽幫忙,還被學生家長堵住,非得跟着一起來。
張汐顏的态度依然冷淡,“程叔,二位,人口失蹤請找警察。”
程教授神情凝重地看着張汐顏,不說話。
深山老林子丢了人,周圍幾百裏除了開發出來的那條旅行路線,幾乎看不到人煙,離開旅游路線入山後,再多的人紮進去,水花都翻不出一個。當地民居都不去的地方,得組織熟悉情況得應付得了各種險情的專業搜救隊去,警察的特長是治安管理。
張汐顏看看程教授那表情,再看看焦心不已的夫妻二人,第N次氣憤柳雨扒她的馬甲。好好地幹金融行業不好麽?當什麽道士!當道士不是供幾個泥塑讓人拜拜給香火錢就行了的,她家幹的營生就是□□解難,既是掙口飯吃,也是修行。
她不在乎修行,可總得吃飯,而且,修道,多少都講究點緣分。這事,柳雨剛找過她,一回頭就又來了一波,顯然……有些不太好避。
她去取來卦,替自己蔔了一卦,卦象撲朔迷離,吉兇難料。她再蔔,仍是一樣的結果。
張汐顏:“……”她不相信自己蔔卦的能力跟自己把脈的水平在同一條線上。
學生的母親緊張地問:“小道長蔔出什麽了?”
張汐顏面無表情:“天機不可洩露。”小·張道長,以前可煩這句話了,現在……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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