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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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魏星闌同那胖婦人依依惜別的時候,洛衾面無表情地退到了高牆之外,靜靜等着那不務正業的人從裏邊出來。
魏某人心情舒暢的從大門邁出,一眼便看見了外邊站着的人,果真亭亭玉立、沉魚落雁,簡直和她方才所描述的一模一樣,她不由唏噓道:“你怎麽來了。”
洛衾偏不信這人沒發現她方才在裏邊站了許久,說不定那些令人為難的話還是她故意說出來的。
真是只狐貍,洛衾睨了她一眼,又在後邊加了個“精”字,難怪花花腸子這般多。
“那人呢。”她道。
魏星闌說得倒是輕松:“跟丢了。”
洛衾登時無言,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自從知道這人幼年凄慘之後,忍耐力不由升了一級,莫名就想縱容她。
她在心底說服自己道,也罷,人沒事就好。
魏星闌笑了一下,只覺得洛姑娘好糊弄得很,怎随便說點什麽就信了,她接着又道:“我跟着他進了這染坊,險些就抓到人,他卻把染布弄得一團糟,踩着房頂就沒影了,我只得幫他善後。”
“善後就是幫人把染布撿回去?”洛衾道。
魏星闌颔首:“總不能讓人家白白損了幾匹布。”
洛衾:……
“看清楚了?”她蹙眉。
“眼底到鬓角有一道半寸寬的疤,頭戴鬥笠,身着黑布衫,高八尺有餘,背負長刀,刀刃裹布,不似會忽然出手的模樣。”魏星闌回憶着說道。
一個刀客沒有将刀握在手上,反而裹得嚴嚴實實的,還背在背上,那說明這人要麽自負得過了頭,要麽并無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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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衾只聽魏星闌的片面之詞,也猜測不出這人究竟是自負還是無心傷人,她蹙起眉,既然這人跑了,那說不定……
“回去!”洛衾冷冷說道看,調虎離山的計謀見多了,她心不由一沉。
薛城主就算有通天的本事,瞎了眼後功力也得折上幾折,何況他身邊還帶着個垂髫小童,顧着自己的時候,還得分心去護上別人。
魏星闌笑了一下,悠悠地跟了過去,就跟閑庭信步一般,像是有幾分把握那人不會去傷薛逢衣和祈鳳。
兩人還未趕到西門,不料半途卻忽然下起了雨,雨勢不小,看着一時半會是停不下來,若是一直下下去,這城門怕是沒法出了。
待她們奔至西門的時候,正好看見一老一幼正在屋檐下好端端地站着,兩人頭發亂糟糟的,老的衣衫褴褛,小的正蹲在地上,果真像極了行乞的人,就差沒捧個碗了。
祈鳳仰起頭朝她們看了過去,臉上揚起一分欣喜,一雙杏眼似在發亮一般,聲音軟軟糯糯:“仙子姐姐!”
洛衾松了一口氣,看來那沿路跟蹤他們的人果真沒有惡意,不然早就趁着這空檔下手了。
一旁的魏星闌卻眉一挑,“你這小孩怎不叫我。”
祈鳳賭氣般鼓起了雙頰,緊閉着嘴一聲也不吭,小小年紀沒學好,倒是學會記仇了,心裏把魏二小姐做過的惡事都數落了一番。
這女妖精一來扯亂了她的發,二來掐她的臉頰,三來沒對掏了荷包買肉包子的人感恩戴德,實在可惡,難怪和尚和道士都喜歡收妖。
魏星闌見這丫頭蹲在地上氣鼓鼓地瞪她,心道這梁子真是結下了。
……
城門口有個寺廟,幾人騎着馬奔了過去,暫且在廟裏躲雨。
薛逢衣這才問道:“可有追到那跟蹤的人?”
洛衾側頭朝魏星闌看了過去,只見那倚靠在牆上的人臉色蒼白,唇色近于缟素,可這臉越白,就襯得那眉眼愈發的黑了,臉上的冶麗未減半分,反而更像山精鬼魅。
她轉念想到,這魏二小姐自從被她識破,除了兩次欲要出手以外,就久久沒有發作,難不成這走火入魔的症狀當真好了大半?
魏星闌道:“沒追上,但他的面貌我已記下,眼底至鬓角有一道經年舊疤,身量魁梧,是個刀客。”
薛逢衣蹙眉想了想,他此生數十載,遇到的刀客雖然不少,可臉上有疤的人卻一只手便能數過來,若再加上眼底及鬓,那便連個能說得出名字的人也沒有了。
“這樣的人,我似乎未曾遇到過。”
“他拿的是什麽刀?”薛逢衣又問。
魏星闌嘆道:“他負刀而行,那刀裹在布中,我實在看不出來。”說完後她笑了一下,“放心,他定會再來。”
一旁的祈鳳手裏緊緊攥着個東西,定睛一看才知是婦人留給她的刀柄。那刀柄通體漆黑,上邊刻着一些流雲的圖案,底下顯然留有被砍斷的痕跡。
她默默聽了好一會,在幾人噤聲不語之後,她才怯怯說道:“娘親以前告訴鳳兒,爹爹的臉上也有一道疤。”
洛衾蹙眉,也說不定是祈鳳那離家的爹找回來了。
魏星闌眉一挑,“你爹的疤長在哪。”
祈鳳讪讪道:“不知。”
這下又沒個結果了。
寺廟裏躲雨的除了他們,還有幾個乞兒瑟瑟縮縮地窩在角落裏,仿佛怕極了忽然闖入的四人。
洛衾只睨了一眼便收回了眼神,反倒是看着滿身戾氣的魏二小姐開口道:“莫怕,我們只是進來躲雨,雨停便離開。”
她不禁又朝魏星闌多看了兩眼,心道這人雖然懶散慣了,但心腸卻一直不壞,身上反倒比常人還多了一分“俠氣”。
屋外大雨傾盆,轉身間天色便黑如夜半三更,天際烏雲密布,雷電轟隆作響。
雨聲砸得這頂上的屋瓦噼啪作響,險些也把那微不可察的腳步聲也掩蓋了過去。
洛衾原本在盤腿打坐,可她微微側耳,卻聽見了屋頂上有人路經的聲音,她倏然睜眼,仰頭朝上邊看了過去。
莫非是那跟蹤在後的人又來了?
然而在屋頂的瓦片被铿一聲刺穿的時候,從上邊捅進來的,卻是一把劍,而非魏星闌所說的“刀”。
這股殺氣沒被大雨沖刷幹淨,反倒愈發濃烈起來。
在瓦片被刺破後,雨水嘩啦啦灌入了寺廟之中,讓縮在角落裏的一群乞兒更是害怕,顫栗得不敢吭聲。
洛衾伸手便推了魏星闌一把,沉聲說道:“小心。”
魏星闌渾身冰冷,眼尾和臉頰微微泛紅,似是感了風寒一般,她擡手猛地一攥,隔空将屋頂上持劍的人扯了下來。
轟隆一聲想起,渾身濕透的蓑衣人從上邊摔了下來,他一個翻身,勉強沒有趴倒在地。
洛衾蹙眉道:“什麽人。”
那人站直身,濕透的衣物直往地上滴水,那瘦削高挑的模樣恍然似水鬼,他冷笑了一聲:“追殺令。”
這三字剛剛出口,洛衾和魏星闌登時便知道了此人的來意。
魏星闌拔出白刃,手腕一轉便揮了過去,幾道銀光乍如閃電,在灰白的牆上留下了幾道深深的痕跡。
那人并非孤身而來,在他摔進屋裏後,幾人随即也闖入其中,将這窄小的寺廟給擠得水洩不通。
魏星闌眼裏陰晴不定,一雙眸子時而漫散時而冷冽,像是失了魂一般,她蹙眉道:“我開路,你們走。”
洛衾當即道:“一起走。”
魏星闌擠出一個笑來:“雖然生不能同時,但若是死能同穴,也不失為一件美事。”
洛衾:……
也不知這人究竟是不是想激她,她蹙眉咬牙切齒道:“你說話莫要不分場合。”
那把出鞘的銀劍劃出了一道劍光,魏星闌語調悠悠,“我都已經時日不多了,若再分什麽場合,還哪來的空閑同你說些外人聽不得的話。”
洛衾氣煞,側頭對薛逢衣道:“前輩,我們先走。”
聞言,魏星闌果然劈開了一條道來。
洛衾本還想帶上祈鳳一起走,怎料那垂髫小童竟呆愣地站在遠處動也不動,眼眸子被吓得連轉也不轉了。
那一直遠離世事,被婦人護得純真無邪的孩童再一次被刀光劍影擊碎了心牆,還未準備妥當,就被扯入了刀山火海之中。
“祈鳳,過來!”洛衾蹙眉喊道。
祈鳳卻愣愣地盯着那“水鬼”手中的大刀,像是化作石頭般,動也不能動。
無奈之下,洛衾只好朝那女童伸手,可猝不及防,一道不帶任何內力的掌輕飄飄地拍在了她的身上,她腳步一個踉跄,便和薛逢衣一起被推出了寺廟的門。
那單薄的木門嘎吱一聲合了起來,裏邊的魏星闌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都來了?那我可要關門打狗了。”
幾人愣了一瞬,沒想到她竟敢孤身應敵,心道這樣也好,他們的勝率也更大了,于是冷笑了一聲,話不多說便提刀而去。
魏星闌側身避開了快刀,雙手掐在了祈鳳的腰上,将那小孩忽地抱了起來,放在了擺放貢品的高臺之上,她嘴角一揚,說道:“怕麽。”
祈鳳愣着沒說話。
“怕就對了,這回我救了你,你該學懂事些,感恩戴德就免了,至少見了人得會說話。”魏星闌笑着說道。
祈鳳:……
這女妖精真是不要臉,壞脾氣,還記仇!
末了,魏星闌反手掐斷了那橫劈而來的一截刀刃,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樣,又添了一句:“還有,那位仙子姐姐……”
祈鳳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看着那圍攻而來的刀劍,只覺得渾身都起了寒意。
铿一聲,魏星闌用劍鞘架住了襲來的劍刃,一邊舉起長劍朝前邊橫掃而去,還有閑情回過頭接着道:“我的。”
祈鳳真的怕了她了,這人不要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