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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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面色不改地坐在馬上,就連一句解釋也沒說。
守門的士兵尋思着,莫非其中一人是男扮女裝,這麽一想,他陡然起了渾身的雞皮疙瘩,左看右看也看不出究竟誰是男扮女裝的人,心道,這夫婦倆,可真是話本看多了,連日子都過得和常人不同。
祈鳳怯生生地窩在洛衾的懷裏,總覺得那舉着兵器的士兵太過兇悍了一些,想了想此時是不是該說些什麽應景的話,她沉默了許久,顫着聲從嘴裏吐出了一個字。
“娘。”
洛衾:……
一旁的魏星闌笑了一聲,鳳眼都笑彎了。
士兵恍然大悟,原來這仙氣飄飄的白衣黑披風女子,果真才是貨真價值的娘。
魏星闌拉着缰繩動也未動,總覺得攔在馬前的那士兵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有些奇怪,就跟撞破了什麽驚世駭俗又不可告人的隐秘一般。
士兵跟同伴對視了一眼,他攔在馬前的長/槍一擡,将進城的路給讓了出來。
城門內的告示欄上張貼着數張告示,一些經年久遠的紙屑未撕盡,在木板上留下了斑駁的痕跡。
最頂上那張告示顯然是新張貼的,紙上的糨糊還未幹涸,紙張的一角垂了下來,被風刮得呼啦作響。上邊是一個孩童的畫像,綁着雙髻,臉頰圓潤可愛,長着一雙杏眼。
洛衾垂眸朝身邊的祈鳳看了過去,總覺得這模樣有些像她,可神态又不大一樣。
那畫像上寫了一行字,大意是城外李氏丢了孩兒,疑是被惡人劫走的。
魏星闌饒有興味地看向了那軟軟糯糯的小祈鳳,擡手就揪住了她的發髻,三兩下就把那頭頭發給弄得亂糟糟的,細碎柔軟的頭發垂落下來,把那雙杏眼也遮了大半。
祈鳳呆呆地仰頭,“我……你……”怔愣了片刻,頭發更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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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把娃兒的腦袋蹂/躏了一番後,魏星闌側頭對洛衾道:“想來也不可能這麽巧,我們前腳剛到,張貼告示的人後腳剛走,這不明擺着是挖了坑等着我們往下跳麽。”
“別人的坑再多也沒你挖得深。”洛衾淡淡道,心底确實認同了魏星闌的話,那些人沒放過婦人,如今沖着祈鳳來了,也不知祈鳳的生父招惹了什麽人。
這下倒好,她被一群正被追殺的人給包圍了,左一個魏二小姐,右一個薛逢衣,身前還站着個剛及她腰高的祈鳳,慘還是她慘,也不知上輩子是造了什麽孽。
祈鳳呆愣地擡起手,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我”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順暢的話,顯然是被魏星闌這異于常人的舉動給吓着了。
“瞧,這頭發放下來後多可人。”魏星闌還悠悠添了一句。
祈鳳:……
不可人,像極了路邊的乞兒。
薛逢衣站在一邊,也不知這兩人究竟在看什麽,他背着手站着,腰杆挺得筆直,若不是衣衫太過褴褛,還像足了世外高人,他問道:“怎麽回事。”
魏星闌道:“螳螂捕蟬,不知還有沒有黃雀在後。”
洛衾冷冷地盯着那一紙告示,趁着四下無人注意,伸手便撕了下來,随手揉成了一團藏進了袖口裏。
為了護住這幾人,她也算是豁出去了。
不知那些設計擄走祈鳳的人究竟有沒有見過這個孩童,但觀畫像上的模樣,大致是見過的。
城內不能騎馬,洛衾和魏星闌便牽馬而行,在朝城裏走的時候,洛衾垂眸問道:“你在山裏住着的時候,可有見過什麽神情舉止怪異的人?”
祈鳳仰頭看她,腦袋上的頭發亂糟糟的,和薛逢衣甚是相似,就跟個小瘋子一樣,她思索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沒有。”
“除了我們,先前可曾有誰敲過你們屋門。”洛衾接着又問。
“尋常時候,不少人都會來問路。”祈鳳怯生生說了一句,顯然有些害怕。
洛衾微微颔首,果不其然,事前一定有人去打探過了,故而才會引來那些窮兇惡極的人。
這一路本就不太平,如今又添了一分兇險,現下剛進城,四人的身後就跟了個尾巴。
那人藏得還挺好,時隐時現的,可就是沒有光明正大的露面,就跟鬧着玩一樣。
洛衾尋思着這女娃兒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也該餓了,腳一拐便朝包子鋪走去,可剛轉身,就覺察到身後有人正盯着他們看。
她轉頭朝身後看去,街市上人來人往,一時分不清誰較為可疑,原本她應當能分辨一二,可偏偏那人沒有露出半分殺氣。
魏星闌擠了過來,說道:“勞煩來四個肉包子。”
洛衾側頭朝她看了過去,只見那蒼白妖冶的臉上沒有丁點防備和謹慎,鳳眼裏就連一絲波瀾也沒有驚起,她愣了一瞬,懷疑起自己是不是弄錯了。
然而那喊了四個肉包子的人卻趁着周圍人多擁擠,竟湊了過來,嘴唇微微張開,氣息緩緩落在她的耳垂上。
洛衾屏息凝神,只想專注自身,可那厚臉皮的人開口便道:“你有沒有覺得……”
這話又剩一半沒說完,洛衾冷道:“沒有。”
“果然還是得靠我,竟連被跟蹤也沒發覺。”魏星闌嘆了一聲,一副委曲求全、忍辱負重的模樣。
洛衾:……
“我覺察到了。”洛衾說完,伸手去接包在了紙裏的肉包子,在捏住那熱乎乎的薄紙後,才讪讪想起,在場的三人裏,連一塊銅板也摸不出來了。
她抿着唇,轉頭看向了魏星闌,卻見魏星闌垂眸看向了祈鳳。
小祈鳳愣愣地站着,白嫩的小手一擡,從衣帶裏掏出了幾文錢。
洛衾再一次認定了,這魏二小姐的臉皮果真夠厚。
也不知道這女娃兒跟上他們究竟是福還是禍,真真像極了被拐/賣的模樣,還會自掏荷包的那種。
四個肉包子一人一個,邊吃邊繼續趕路,與這偌大的城池而言,他們不過是渺渺人海中的過客。
然而祈鳳剛把包子啃了一半,就察覺身邊兩人忽然停下了腳步,她仰起頭無措地望着,自從山裏出來後整個人戰戰兢兢的,就跟驚弓之鳥一樣。許是沒有娘親伴在身側,就連平日裏慣來撒嬌的性子也收斂了起來,像一塊被打磨過得璞玉一般。
“怎麽不走了。”祈鳳張了張沾了油的嘴,猶猶豫豫地輕聲問了一句。
兩人并且答話,反倒是薛逢衣循着聲音望向了身側的女娃兒,将粗糙的食指抵在了唇上,做出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洛衾又覺察到身後有人踩着輕功飛竄而過,她壓低了聲音,蹙眉道:“又來了。”
魏星闌自然也覺察到了,可她卻只“哦”了一聲,頓了一下後又接着道:“且看他能憋到什麽時候。”
洛衾:“你倒是心大。”
魏星闌笑了一下:“興許只是在練輕功罷了,他又沒有當面招惹我,我何必要給自己找不痛快。”
聽了這話,洛衾沉默了下來,只覺得這魏二小姐的性子也實在太難捉摸了一些,都說禍害遺千年,這人多半是死不了了,也不知她幼時究竟經歷了什麽,才養成這樣的性子。
薛逢衣倒也自在得很,他自雙目失明時候,耳力便過于常人,自然早早就發現身後有人跟着,可他卻提也沒有提,只覺得那人應當并無惡意。
“無妨,不必理會這人。”他道。
既然兩人都這麽說,洛衾只好随着他們,反正自己腿腳和眼力都挺好,若是有敵出現,大不了先走為敬,但轉念一想,若真是有人來犯,她大致還是會留下。
畢竟這一病一瞎一幼,看着就令人心軟。
城裏不少江湖人在走動着,興許也是剛從逍遙城過來,故而有這麽一個輕功過人的怪人也無甚奇怪。
在牽馬走過的時候,有人低聲說道:“也不知那逍遙城主如今身在何處,夙日教的餘孽未除,我一日不能心安。”
“連天殊樓都被戲耍至此,也不知有誰能鎮得住那些魔教妖孽了,說起來,那方倦晴究竟有沒有留後手?”
“誰知道呢,夙日教定然也在觊觎天霜玉,方倦晴如今心有餘力不足,魏二小姐多半已經沒命了,天霜玉還指不定會落在誰的手裏。”
“都說天殊樓魏二小姐冰清玉潔、天人之姿,如今紅顏薄命,實是可惜。”
……
任誰聽見自己的“死訊”都不會樂意,可這魏星闌卻偏偏還笑得出來,側過頭便道:“這魏二小姐真是可惜了。”
洛衾面無表情地看向她,更是覺得這人分明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
從東門走到西門,得走上一個時辰,這一個時辰裏,身後跟着的人沒半分松懈,反而越跟越緊了,像是生怕把人跟丢一般。
原本那人的氣息還藏得挺好,後來竟有些淩亂,顯然是急躁起來了。
魏星闌将黑馬的缰繩塞到了洛衾的手裏,側頭便道:“我去看看,你們在城外等我。”
洛衾蹙眉:“你不是心大麽。”
魏星闌“哦”了一聲,細眉一挑,“可他跟得太久,讓我有些心煩了。”
洛衾摸不透她的心思,看這人尚有精力鬧騰,便微微點一下頭,想來也不是什麽人都能傷到她。
于是魏星闌轉身便走,走前還捏了一把祈鳳的臉頰。
祈鳳一臉茫然,過後才擡手在臉上揉了揉,嘟囔了一聲:“有點疼。”
薛逢衣跟在洛衾身側,不時回頭看上一眼,在臨近城門的地方,他嘆了一聲,鮮少示弱的他竟頭一回緊抿起唇,露出了一副痛苦的表情。
洛衾誤以為他膝上的毒又複發了,問道:“前輩,可是雙膝又疼了?”
垂頭皺眉的薛逢衣搖頭道:“我有愧于她,本應承魏青鴻保她平安,多年未見,竟是她這小輩來護我周全。”
洛衾愕然,她本無意求解,可心下卻有些疑惑,“前輩和魏姑娘是舊識?”
薛逢衣颔首,“她幼時體弱,盡斷的筋脈費時數年才長好,這命險些保不下來。”
“她為何會筋脈盡斷?”洛衾訝然。
薛逢衣聲音沉沉,“是那股真氣所致。”他并未多談及此真氣,繼而又道:“那時天殊樓剛剛交到方倦晴的手裏,倦晴年歲不大,樓內有人叛變,她難以自保,可天霜玉又受人觊觎,魏青鴻只好帶着星闌四處逃命。”
他頓了一下,“後來他們到逍遙城尋求庇護,我當時身陷囹圄,保不齊他們,只得把星闌關在了佛龛內,又眼睜睜看着故人命喪敵手,此事之後,星闌被方倦晴手下的人接走,我便自刺雙目,望永世不忘當日之哀。”
洛衾怎料到魏星闌竟還經歷過這樣的事,她蹙起眉久久未說話,心道,難怪魏星闌會知道佛龛裏有暗道,原來幼時曾藏身于內。
眼看着快要走到城門了,那硬撐了一路的魏星闌還沒有趕回來,洛衾抿唇望向身後的長街,心下有些不安,說道:“前輩,我想去助她。”
薛逢衣颔首:“無妨。”
一旁默默聽了許久,茫然不知所措的祈鳳也點了點頭,乖巧道:“我會和大伯好好呆着。”
洛衾抿着唇轉身便走,一套輕功如移形換影般,轉瞬便消失在這街市上。
她也不知魏星闌到底追着人跑到了何處,又抑或是孽緣使然,誤打誤撞的就看見了染坊裏那站在大片染布中的魏星闌,還有個胖婦人站在她的身旁。
在躍入高牆之後,洛衾彎下身從染布底下鑽過,朝那人直直走去。
在走近之時,她忽然聽到那胖婦人笑盈盈地道:“多謝姑娘,這幾日風刮得狠,這些布若是被吹跑了,我也不知該上哪找。”
魏星闌:“客氣了。”
胖婦人又道:“姑娘何許人家,可有婚配?”
不知是不是有意,魏星闌的話語聲比方才又高上了幾分,“路經此地,不曾婚配。”
胖婦人:“哎,姑娘氣色差了一些,可真真是我見過最标致的姑娘了,咱們城裏有個公子哥也還未定下,人長得潇灑俊俏,和姑娘甚是般配。”這麽一謝,還做起媒來了。
洛衾腳步一頓,忽然想聽聽魏星闌想怎麽說。
魏星闌意味深長道:“我心有所屬。”
胖婦人沉默了一會:“不知那人長得如何,興許比起那公子還差上一些。”
魏星闌:“貌若天仙,沉魚落雁,亭亭玉立。”
胖婦人又沉默了半晌,還從未聽過有人這麽形容男子的,她讪讪說道:“不知那人身丈如何。”
魏星闌似是思索了一會,“和我差不多。”她頓了一下,又道:“比我矮上些許。”
胖婦人:“那确實不大相配了。”
魏星闌接着又道:“哎,誰讓我喜歡得很呢。”
胖婦人:……
真是白做了媒。
洛衾:……
她面無表情地聽着,真想轉身一走了之了,頓時一腔心軟付諸東流。
什麽天人之姿、冰清玉潔魏二小姐,命都快沒了還有閑情談情說愛,真是太放恣輕佻了些,沒半點正經姑娘的模樣,給她點顏色還開起染坊來了。
過了一會,洛衾難得臉一熱,忽然意識到這倒黴玩意說的是誰,心道,果真不要臉到了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