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46
來時太過匆匆,在把祈鳳帶出農屋後,洛衾才留意到地上那亂成一團的馬蹄印。
那印記雜亂無章,一深一淺交疊在一起,倒像是馬匹受了什麽驚吓。
她循着那印記一直看着,這才發覺,那群行惡的人定是騎着馬往林中去了,不然這馬蹄印也不會往林裏延伸。
洛衾蹲下身,她本想伸手去觸碰那馬蹄留下的足印,可卻被魏星闌給喊住了。
“別碰。”
她動作一頓,仰頭便朝那制止了她的人看去,只覺得有些莫名,“怎麽了?”
這話剛問出口,站着牽馬的人松開了手裏的缰繩,緩緩低下了身,并着兩指朝地上那些深淺不一的印記探去,還一邊說道:“你幹幹淨淨站在一邊看着,這種事我也做便可。”
“為何。”洛衾莫名地睨了她一眼,總覺得這不是什麽好話。
魏星闌在觸及那足印的時候,微微蹙起了眉,她将足印的塵土往旁撥開,忽的用力摁住,像是底下有什麽東西正在逃竄般。
在按住底下的小玩意後,她才道:“就跟養了個大閨女一樣,誰不想放在心尖上疼着。”那眼神還有意無意地瞧向洛衾和祈鳳牽在一起的手。
洛衾:……
這天下,怕是只有魏二小姐能把與她年齡相仿的人當閨女了,也不知道這話為何聽着會這麽沖,就跟吃味一樣。
魏星闌摁在泥地上的指節泛白,卻仍然留有餘地,沒有将泥裏的東西給撚成塵土,而是反手在衣擺上摸索了一下,撕拉一聲扯下了一方碎布。緊摁在地的右手一松,左手便将碎布兜了上去,将泥裏翻滾不已的小玩意給兜在了破布裏邊。
這一兜出來,破布裏的玩意掙紮不休,像是要将這布料給怼破一樣。
“這是何物。”洛衾愕然。
Advertisement
薛逢衣看不見也就不予評論,只覺得這東西不一般。
而那牽着洛衾的祈鳳仰頭看了一會,杏眼微微睜大,小聲說了一句:“是小蟲兒。”
“不錯。”魏星闌點點頭,将手裏的布包猛地擲在了地上,那力度像是要将裏邊包着的東西給震昏一般。
在她打開碎布的時候,那裏面的毒蛛已經蜷起了八條腿,俨然歸了西。
夙日教飼養的毒蛛與別處的最大不同便在于,吐出的毒素能毒死成千上百人。
躺在破布裏的毒蛛已經八腳朝天,吐出的毒液從布料中滲出,沾在了底下的沙石上,那原本百裏透黃的沙石頃刻間黑了大半,顯然是沾了劇毒。
洛衾與魏星闌相視了一眼,與她們所想的無差,夙日教不但引了蟲,還将自個飼養的毒蟲也放了出來,擺明了不想讓她們有丁點安寧。
那些毒物找到了此處,但卻在門口認錯了人,許是因為不久前她們在這屋裏待過的緣故,這些人無形中也沾上了她們的氣息,還順帶替她們把毒蛛引到了林裏去。
“那為何鳳兒……”洛衾遲疑着問道,她沒将話挑明,唯恐祈鳳聽明白了。
魏星闌倒是聽懂了她的大意,細眉一挑,答道:“許是屋裏的味兒太濃。”
洛衾也不知她指的是血腥味還是別的什麽,只是蹙眉點了點頭,又循着馬蹄印往林中看去。
“想去看看?”魏星闌問道,一副縱容的口吻。
洛衾微微颔首,爾後兩人将祈鳳和薛逢衣留在了遠處,同騎一馬往林中而去。
魏星闌忽然笑了起來,意味深長道:“你覺不覺得我們現在有點像那什麽。”
“那什麽?”洛衾順勢一問,問出口後險些咬到了自己的舌頭,這才想起自己又踩進這人挖的坑裏了。
魏星闌悠悠說道:“像抛棄了一老一幼去私奔。”
洛衾冷冷道:“你有哪兒值得人私奔,奔着個病痨守活寡?”
魏星闌:……
“許是我長得好看。”
洛衾面無表情地看着地上那一路延伸向前的馬蹄印,心道,這人果真不要臉。
林中枝葉婆娑,這參天的林海似滔天綠浪一般,密密層層,叫人分不清方向。而地上那些馬蹄印在此處又亂作一團,像是纏繞在一起的絲線般,讓人分不清頭尾。
牽着缰繩的魏星闌不得不勒馬停下,兩人座下的白馬在原地踱步着,忽然彎下腦袋在草叢裏嗅着。
洛衾蹙眉道:“它在嗅什麽。”
魏星闌偏着頭沉默不語,她伸出了手裏的的劍鞘,用銀白泛藍的鞘尖撥開了綠油油的草叢,在劍鞘将草葉撥弄得簌簌作響的時候,一只巴掌大的八足黑蛛忽然竄了出來,似叼着個什麽東西。
洛衾愣了一瞬,只見那劍鞘一抖,一截劍刃登時露了出來。
“拔劍。”魏星闌随即說道。
聞言,洛衾伸手将那把驚浪劍拔出了劍鞘,劍看着細長,可沉得像是墜了數斤巨石一般,分量竟然不輕,也不知這魏二小姐怎能拎着它像拎珠釵似的。
劍起銀光一落,劍氣将欲躲到另一叢草堆裏的毒蛛斬成了兩半。原本爬得挺快的毒蛛陡然破開,那被它銜着的一截斷指也落在了一邊。
洛衾不願再握着這把重比大山的長劍,把劍刃噌一聲收到了魏星闌手裏的劍鞘裏,說道:“那群人興許遇害了。”
那一截指頭的斷痕處泛起黑,指甲紫中帶灰,毒素顯然已經浸入內裏,只有在血液流通時,毒素才會那麽快滲透進去。
“那人斷指求活,可大抵來不及了。”洛衾淡淡道。
魏星闌眉梢微微挑起,将長劍換到了另一只手上,她扯起缰繩,又踢了一下馬腹。
地上的足印朝四面延伸而出,那群人顯然就是在此處分開的,她并未多想,只順着其一的足印而去。
走了不到半炷香,兩人便見遠處的泥地上躺着一匹馬,那馬已是奄奄一息,顯然是被毒蛛纏上後中了毒的模樣。
可周圍卻空無一人,也不知原先騎在馬上的究竟去了哪裏,然而觀在馬蹄印的深淺,馬上應當是有人騎着的才對。
洛衾蹙起眉,“莫非那人逃了。”
“他逃不了。”魏星闌仰頭朝參天的枝幹看去,扯着缰繩在原地兜着圈。
她話音剛落,那藏在樹頂的人轟然落地,震得這山林也随之一顫。
那人面朝泥地,以一個極為扭曲的姿勢趴着,裸/露在外的手背和脖頸上滿是青青紫紫的咬痕,那痕跡是毒蛛留下的。
洛衾下了馬,本想将地上那人翻過來,可魏星闌卻快她一步,那玉白的手隔着布料抓在了那人的肩膀上,五指和手臂稍一用力,就将人翻了個面。
在那人翻過來的那一刻,趴在他胸膛上的毒蠍也露了出來,蠍尾針已經穿過半薄的布料刺入心口。
那毒蠍與魏星闌的手近在咫尺,只稍一靠近就能啃上一口。
洛衾深吸了一口氣,擡掌便朝蠍子扇了過去,将那通體漆黑的玩意兒拍到了樹上。
魏星闌笑了一下,全然不像是剛剛脫劫的模樣,可她卻什麽也沒說,手一挪便在那人的身上摸索着。
“你找什麽?”洛衾問道。
“看看他們和祈鳳的爹有何糾葛。”魏星闌邊說邊将手探入了那人的衣襟之中,兩指一并便将一封書信扯了出來。
那信上只寫了兩個字——“活捉”。
洛衾抿起了唇,既然是“活捉”,那鳳兒的爹定然還在世。
想來也是可笑,婦人在這山林中等了數年,沒将那離家出走的人等回來,反倒等來了一群索命的惡人,還是她那夫君給招來的。
鳳兒這輩子是等不回娘親了,可也許能等回一個負心的爹。
魏星闌側頭看了她一眼,只見身邊那人低垂着眼眸,也不知在想什麽,目光沉沉的,臉色淡漠冰冷。
她收回眼神,将這信又折了起來,收到了衣領裏,站起身後轉身去牽了馬,說道:“誰能逃得開這因果,其餘的人沒必要追了。”
洛衾微微颔首,翻身便上了馬。
魏星闌笑了一下,說道:“洛姑娘好大的臉面,竟要我一個病患牽馬。”
洛衾睨了她一眼,“這不是你自願的麽。”
魏星闌“哦”了一聲,被拆穿後神情依舊不變,還眼眸帶笑地說:“洛姑娘這臉面,是一定要給的。”
在回去的途中,洛衾想到原本躺在主屋裏的婦人,遲疑了半晌後還是問了出來,“你将夫人……”
她話未說完,頓了一下不知該如何接下去。
“我将她埋在了屋側的溪邊,依山傍水,也算是有了個好歸宿。”魏星闌道。
洛衾微微颔首,“也好。”
“祈鳳那邊別瞞太久,這女娃兒雖小,可該懂的也都懂了。”魏星闌接着又道。
洛衾抿着唇不發一言,心道這人莫不是在責怪她的隐瞞。
過了一會,她垂頭看向了那牽着馬在林中悠悠走着的魏二小姐,硬生生扯開了話題,淡淡道:“魏姑娘馬牽得挺好。”
魏星闌:……
她尋思着以後是不是得該少說兩句。
……
四人會合後便順着官道前行,洛衾和祈鳳同騎一馬,而魏星闌自然帶着薛逢衣。
在奔波了數裏路後,一座城傍山而立,城門有十來個士兵在把守着,與逍遙城相比,可謂是戒備森嚴。守門人個個面色肅冷,讓入城的人排成一列,一位一位的仔細查看着。
四人排了許久才走到城門口,剛想跟着前邊的人進去的時候,忽被士兵手裏舉起的長槍給攔住了。
周圍幾個守門的士兵在看見洛衾馬上的孩童後紛紛圍了過來,為首的人蹙眉問:“孩子誰的。”
洛衾愣了一瞬,心道莫非城裏城外誰家孩兒丢了。
她稍一斟酌,竟和魏星闌不約而同道:“我閨女。”
洛衾:……
魏星闌:……
守門的士兵:?
士兵打量了一下馬上的四人,一瞎一幼一病危,還有個看着稍正常點的神情冷淡如霜,乍一眼看過去不像是會挾制勒迫他人的模樣,別提威脅了,能不能順利喘口氣似乎還有些問題。
所以這女娃到底是誰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