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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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廟裏十來個手持刀劍的黑衣人已倒下大半,餘下小半仍有還手之力。
魏星闌護着祈鳳和那幾個乞兒,幾乎逼盡了一身的內力,她已是強弩之末,面上卻仍是一副安然惬意的模樣,轉身捂住了那垂髫小童的雙眸,反手劃出了一道劍光。
在視線恍惚之時,她俨然看見一個身披蓑衣的握刀人從屋頂躍入,将最後一個人給了結了。
那刀上纏着的大半墨色布料還未來得及解開,鮮血濺灑開來,登時染紅了刀刃。
握刀人回頭望了她一眼,并未就留,推門便往寺廟外走,他頭頂上的鬥笠半傾,将面容遮掩着嚴嚴實實。
魏星闌微微蹙眉,站直身已然有些勉強,沒餘力去猜那人究竟懷着什麽心思。
冷風鑽入了廟裏,将祈鳳冷得一個哆嗦,在魏星闌把手放下之後,她才看見遍地躺着的黑衣人,心底更害怕了一些。
魏星闌将劍收回了劍鞘,眼眸一擡便朝長桌上端正坐着的孩童看去,笑了一聲道:“行了,沒事了。”
祈鳳點點頭,緊張兮兮地看着她,下一刻,那方才還意氣風發、以一敵十的人身一晃便倒了下去。
她目瞪口呆,失聲許久終于喊了出來:“啊——”
來偷襲的不止寺廟裏躺着的一地黑衣人,還有外邊守株待兔的刺客,洛衾本想狠下殺手,卻忽然想起魏星闌那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善心,索性點了那些人的穴道,将他們一個個扔進了糞坑裏。
薛逢衣不解道:“這是做什麽。”
洛衾一時半會不知該怎麽解釋,她想了想這的确不像是她會做的事情,過了一會,她才道:“寺廟外的糞坑,想必也能淨身靜心。”
薛逢衣:……
在将外邊守着的人全都解決之後,她才和薛逢衣返回廟中,門一推便見魏星闌躺在地上,她身邊圍滿了乞兒,而那小祈鳳也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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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鳳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一雙杏眼紅腫得厲害,支支吾吾說道:“你、你不要死,鳳兒以後再、再也不和你作對了。”
然而躺在地上的人依然動也不動,不像是裝的。
周圍那群乞兒也慌得很,一位年長一些的男人搓了搓手說道:“不如給她蓋些幹稻草,這雨夜太冷了些,可別被凍壞了。”
“她怎麽了。”洛衾尋思着這雨再冷也冷不過地上躺着的人。
祈鳳猛地回頭,本想叫一聲“仙子姐姐”,這話剛到嗓子眼,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開口時只剩“姐姐”兩字。
她哽咽着道:“姐姐,魏姐姐暈倒了,你、你快過來看看,她、她、她是不是……”
在她将話說完之後,幾人已經将角落裏堆積的幹草都抱了過來,将魏星闌給裹得嚴嚴實實的,看着有點怪怪的。
洛衾:……
怎麽跟裹屍一樣。
她走過去把那些堆積如山的幹草都撥到了一邊,并着兩指去探了魏星闌側頸的脈搏,還把起了那冰冷的手腕。
那兩股真氣又亂了起來,似乎已經有些控制不住了。
在把了脈後,她又連忙将人扶了起來,将內力通過雙掌傳入,已讓魏星闌好受一些。
薛逢衣站在一旁,沉聲問道:“可是那股真氣作祟?”
“大抵是。”洛衾也不确定,但魏星闌動了真氣,想必是會有些影響的。
“讓我來試試。”薛逢衣蹙眉道。
洛衾抿着唇沒說話,被那股強勁的真氣給震到了虎口,虎口一陣麻痹,登時失去了知覺。她未松手,反而繼續運氣,硬是撐了下去。
她心道,真是被這人給帶壞了,若是從前,她可未必能撐住。
一炷香過後,再次躺會了幹草上的魏二小姐終于睜開了眼,她朝周圍的人看了一圈,那眼神略顯空洞,不似在看活物一般。
在望了一圈後,她的目光一頓,落在了洛衾的身上。
那雙鳳眼半阖,眼神擴散開來,也不知她究竟在盯着哪個點,漸漸的,眼神逐漸清明,卻隐隐有些無措。
對洛衾來說,這場景太過于熟悉,她蹙眉看着,不由屏住了氣息。
然而魏星闌卻沒有說話,只靜靜地看着她。
洛衾總覺得有些不對勁,轉頭問道:“她暈倒後就一直躺着?”
祈鳳想了想:“嗯,我憂心她會睜不開眼,便講了些樂子給她聽,想把她逗醒了,可她依舊沒有睜眼,于是有位大哥哥同她講了一段話本,她才稍稍動了動手指頭。”
洛衾心道,怎麽又是話本。
她心下的慌亂頓時消失了大半,在定下神後,問道:“講的什麽話本?”
祈鳳朝一位臉髒兮兮的乞兒望了過去,那乞兒摸了摸頭,讪讪道:“是霸道大小姐啞丫鬟。”
洛衾:……
所以魏星闌醒來後一句話也沒有說,是走火入魔失了魂,覺得自己是啞丫鬟了?
雨停後啞丫鬟已恢複了些許,能亦步亦趨地跟在洛衾身後了。
幾人在濃雲漸消、天色乍明之時騎着馬離去,走前叮囑那群乞兒也早些離開,地上躺着的人莫要理會,若是有人問起,一概只答不知。
洛衾騎在馬上,讓魏星闌同她同騎,她不單要牽自己的缰繩,還要牽上薛逢衣和祈鳳身下那白馬的缰繩。
如今魏二小姐魂不守舍的,若讓她自個騎馬,也不知會溜進哪片林子裏。
沒想到啞丫鬟魏二小姐還挺規矩,端端正正坐在馬背上,只用兩指捏住了洛衾的衣角,再沒有別的越矩的舉動。
這魏星闌傻了,洛衾也不認識去鑄劍谷的路,只能由薛逢衣口頭講述路該往哪走。
偏偏薛逢衣不但目不能視,記得也不大清,心下雖然猶豫,可礙于面子卻仍裝出一副篤定的樣子。
他道:“我記得前邊應當有個岔口,左拐便會看見一個湖泊,沿着湖邊的路前行,再往下便是一片梨林,穿過梨林便是鑄劍谷了。”
洛衾沉默了許久,淡淡道:“前輩,前邊是山坳,一個岔口也沒有。”
薛逢衣:“定然是此處長變了。”
洛衾:……
她還從未聽聞山還能忽然長出來的。
幾人腳程本就不快,如今不得已又更慢上了一些,待到鑄劍谷時已近黃昏。
如薛逢衣所言,谷前果真有一片梨林,只可惜此時并非花季,梨木俨然有些枯敗,枝幹黑壓壓的一片,迎着這料峭秋風,看着令人心生寒意。
谷中雲霧缭繞,郁蔥如洗碧,四周起伏不平的坡峰如同仙人劈劍而下,清水徐徐而過,溪澗長流,恍若仙境。
谷口近湖,一位披着蓑衣的釣叟坐在湖邊垂釣,他側頭瞥見四人前來,悠悠道:“四位可是來求劍的?”
“非也,可否勞煩前輩引見谷主。”洛衾抱劍道。
“谷主不輕易露面,幾位可有請柬?”釣叟又問。
“并無請柬。”洛衾蹙眉道。
那釣叟起杆收線,吊鈎上空無一物,他卻滿心歡喜,在提着輕飄飄地小桶往回走的時候,擡眸便瞧見了薛逢衣,他愣了一瞬,“這位可是薛城主?”
“正是老夫。”薛逢衣背着手說道,雖然模樣看着窘迫潦倒,可氣勢還是得有。
原本還悠哉悠哉的釣叟頓時嚴穆起來,抱拳躬身便道:“四位請随我來,谷主已恭候多時了,不知兩位姑娘如何稱呼。”
“青鋒島洛衾。”洛衾說道。
然而魏星闌卻不發一言,而鑒于她如今的處境特殊,薛逢衣也沉默了一瞬。
釣叟朝魏星闌看去,卻見那姑娘微微縮了一下肩頸,擡起手費力地比劃了一番。
釣叟:……
可惜了,竟然是個啞巴。
幾人在前邊走着,洛衾回頭卻見魏星闌停了下來,她站在門外動也未動,還低眉斂目的,好生可憐。
她面無表情道:“跟上。”
魏啞丫鬟定定站着,擡手比劃了兩下。
洛衾也不知她比劃的是什麽,總覺得這人也是在瞎比劃。
魏啞丫鬟比劃了幾下沒表明心思,又蹲下身在泥地上寫着,“奴婢在此處等候小姐出來。”
洛衾:……
門外左右站着兩個小厮,兩人目不斜視,卻在魏星闌蹲下身之後微微垂下了眼眸,好奇這人究竟想做些什麽。
洛衾趁着他倆還沒看清地上的字,連忙踩平了地上的字跡,把人拉了起來,不由分說地帶進了門內。
幸好,及時止損,沒丢起人來。
……
谷內已許久沒有來客,一群婢女湊在一塊叽叽喳喳地說着話,打量着被釣叟帶入的幾人。多少人在谷外求見都進不來,偏偏這幾人輕而易舉的就邁進了大門。
這幾人看着普普通通,若非得挑個特點,那就是看起來特別慘。
啧啧啧,興許是谷主一時心軟破了例,一衆婢女嘆道。
幾人被引去了客房,在将人帶到後,那釣叟才道:“我去禀告谷主,幾位請随意。”
洛衾是挺随意的,可和她共處一室的魏星闌卻不大自在。
那一向心思詭谲多變,壞點子藏滿心頭的人正攪着手指頭,腦袋都快低到地上去了,那低眉斂目的模樣變也未變,渾身都寫滿了不自在。
“你又想如何。”洛衾問道。
兩個小厮敲了門,洛衾應了一聲,那兩人便扛着盛着熱水的木桶走了進來,桶裏的水連一滴也沒有濺出,被平平穩穩地放在了地上。
在那兩人退出房門之後,洛衾又朝魏星闌看了過去,無奈地想着,也不知這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
她拉開了屏風,一邊道:“你洗漱一番,我到隔壁去。”
話音剛落,魏啞巴登時又神色匆匆地比劃了起來。
洛衾面無表情看着,坐在了桌邊,将盛着茶水的壺往旁一推,道:“要不你蘸些茶水在桌上寫。”
魏啞巴還挺聽話,站起來便戰戰兢兢地寫着:“奴婢理應伺候小姐更衣沐浴,怎可棄小姐不顧。”
洛衾:……
她此時就怕這魏二小姐忽然上了手。
這想法剛浮現,魏啞巴還真的動了手,她抿着唇戰戰兢兢地拉開了洛衾的衣襟,活像是被逼良從惡的大美人。
洛衾愣了一瞬,“你做什麽?”
這一聲剛喊出,魏星闌的動作也頓了下來,她眼裏的光一聚,俨然又清明了幾分。
那鳳眸微微一垂,落在了自己正抓着那層布料的手上。她的指尖貼在了洛衾半露的鎖骨上,沾上了一絲溫熱。
清醒過後,魏二小姐也很惶恐,先前自己裝模作樣也就罷了,這回怎麽失魂了這般久,還動手動腳的,怕是跳進江裏也洗不清了。
這回真真是被祈鳳這丫頭坑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