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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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着半滿的水碗從廚屋裏走出來的兩人僵在了原地,女娃兒雙眸愣愣的,而婦人的眼中卻多了一分怯意。
婦人端碗的手一軟,碗口頓時傾斜了些許,頃刻間,溫熱的水灑了出來。
水珠渾圓,晶瑩剔透像是琥珀一般。
一把劍破空而來,如急降的閃電般直直而出,劍尖從水珠上一穿而過,驟然将那琥珀劈了個粉碎。
只聽見砰的一聲,被婦人脫手而出的碗陡然落在了劍刃上,劍身晃也未晃,将那碗接得穩穩當當的。
持劍的洛衾抿着唇,手背筋骨分明,白得像是脂玉般,她的手腕微微一動,将劍刃托着的那盛了水的碗往婦人面前一挪,說道:“夫人當心。”
碗裏的水只灑出來些許,在地上留下了一道暗色的痕跡。
那垂髫小兒仰頭看着,一雙鳳眸睜得老大,像是真真見到了什麽仙人。
婦人卻是愣了一瞬,讪讪接住了水,她朝洛衾望了一眼,似在打量一般,全然沒想到這瘦弱淡漠的姑娘竟身懷這般高超的武功。
她說道:“姑娘武功這般高強,為何還會……”
意指既然同行,為何還會遭遇不測。
利刃回鞘,洛衾只字未道,反而是一旁的魏星闌順勢說了一句:“我與爹遇到山賊後,師父遲遲趕來,來時我們二人已經逃了出來。”
這話說得倒像是在埋怨自己的便宜師父一樣。
洛衾:……
“我方才還以為你們是同族所出的姐妹,沒想到姑娘年紀輕輕竟已被奉為師了,實在……令人欽佩。”婦人将碗遞給了方才替她托住了水碗的洛衾,為自己一時湧起的質疑心懷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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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衾一時無言,沒想到魏星闌還接上了。
在樹林裏時,她沒給魏星闌當徒弟,這下倒好,自己反倒忽然得了這麽大個的徒弟,這還用教麽,直接出師算了。
但魏某人卻不想出師,甚至還順着杆子往上爬地說:“徒兒學藝不精,險些落到了一群山賊手裏,實是辜負了師父的教誨。”
洛衾冷着臉,就看這魏二小姐還能順着杆子爬多遠,在她閉了嘴之後,才面無表情說了句:“是辜負了。”
魏星闌:……
被嗆了一句,還悠悠笑着,“那徒兒日後定會跟緊師父,不能辱沒了師門。”
洛衾睨了她一眼,想想還是別再接話了,心道,既然這般誠懇,為何不自行掃地出門。
她垂眸看向了腳底那被劈成了兩半的毒蛛,綠色黏稠之物濺出來些許,而蜘蛛的細腿已經蜷縮了起來。
屋外很靜,除了這蜘蛛以外,似乎沒了別的不速之客。
洛衾和魏星闌相視了一眼,兩人皆清楚得很,既然落單的毒蛛已經尋到了他們,那夙日教的人離此地也不遠了。
将劍換到了另一只手上,細想之後,洛衾從袖裏掏出了一方小帕,絲滑白淨,在折起的褶皺間,隐隐繡了一朵白蓮。
她傾下身,用那方小帕包起了那兩半蟲屍,仰頭朝農婦看了過去,說道:“夫人,可否借廚屋一用。”
婦人還沒從驚慌裏走出來,怔愣着連連說道:“自然可以。”
而那垂髫小兒也仍是看呆的模樣,一雙鳳眼癡癡的,到現在也沒有回過神來,那粉嫩的小臉鼓鼓的過了一會她張開唇說道:“可、可是……”
洛衾捏着小帕站起身,和魏星闌一起垂眸看向了她,只見那小嘴一張,猶猶豫豫道:“仙子怎能收個妖精為徒。”
洛衾:……
魏星闌:……
魏星闌嘴角含笑,藏在裏邊的一口白牙卻險被咬碎,也不知這女娃兒怎這般和她過不去。
婦人原還想訓斥女娃一句,卻聽魏星闌道:“無妨,童言無忌。”
捏着帕子的洛衾徑直走進了廚屋,裏邊竈頭底下的火還沒有熄,她垂眸看了一眼,彎下腰把帕子裏裹着的蟲屍給抖了進去。
火星驟然将那黑漆漆的玩意裹了起來,三兩下便燒成了灰燼。
不知夙日教是不是有些奇奇怪怪的法子尋蹤他們放出來的毒蟲,為了一覺後顧之憂,這麽做最為妥善。
眼看着火苗将蟲屍燙盡,一股焦香的氣味飄了出來,洛衾朝手裏那沾了穢物的手帕看去,眼神冷冷淡淡的,叫人看不出情緒。
魏星闌撩起了廚屋門口的布簾,看着屋裏那人安安靜靜地舀起了半瓢水,緩緩将那雪白的帕子打濕,那細長的手指一動便揉搓了起來。
“誰送你的帕子,還繡了朵花。”魏星闌打趣地說道,眼裏帶了幾分笑意。
洛衾連眼也沒擡,手上的動作卻是一頓,冷冰冰地回了一句:“不知。”
聽似敷衍,可魏星闌卻不惱,反而“哦”了一聲,那語調千回百轉般,就跟這山路一樣彎彎繞繞的,叫洛衾只想甩她滿臉水。
洛衾冷哼了一聲,繼續搓起帕子來,力道不輕不重,像是怕把帕子給搓壞了一般。
自她有記憶以來便帶着這手帕,這大小分明是孩童所用的,可她多次不舍得遺棄,總覺得心裏似有個疙瘩。
她也從未想過這帕子到底是誰予她的,只是自然而然便帶在了身上。
屋外忽然傳來婦人磕磕巴巴的聲音,婦人驚愕地叫道:“大、大伯!”
洛衾連忙擰幹了帕子,轉身便往外走,只見婦人雙眼瞪直,直直望向了剛服了藥的薛逢衣。
倚靠在木椅上的薛城主渾身脫力,捧着碗的手微微一顫,那被喝得精光的碗砰一聲砸在了地上。
他渾身似痙攣一般,就連眼皮底下那一對眼球也在不安地轉動着,大張着嘴似在竭力呼吸。
洛衾愣了一瞬,在魏星闌把住薛逢衣的脈時,她捏起了那只盛過步步蓮的瓷瓶,朝瓶口裏邊嗅了一下。
确實是一股檀木和香火混在一起的氣味,不應該會有毒。
薛逢衣顫着手,那長滿了褶皺的老手正要朝膝蓋摸去,一口牙也正在打顫,含糊不清地道:“我、我的腿……”
他大張着嘴,脖頸漲紅了一片,原本蒼白的臉也似充血一般。
女娃被吓得急急往後退了好幾步,目瞪口呆地躲在了婦人身後,一雙杏眼睜得渾圓。
她捏着婦人的衣角,戰戰兢兢道:“鳳兒害怕。”
婦人也被吓到了,一時說不出話來,她在這住了數年,還從未遇見過這樣的事。
只見薛逢衣的膝蓋正在冒血,那殘破的布料被沾濕,緊緊貼在了膝蓋骨上。
那腿細瘦得很,俨然是裹了一塊骨頭。
不知是滲出的血是黑的,還是貼在膝蓋上的布料顏色略深,只見那一大片漆黑濕潤的痕跡正在緩緩往四周蔓延。
魏星闌鳳眼半眯,薄唇緊抿着,不怕髒地捏上了薛逢衣的膝蓋,兩指稍稍發力,将裏邊還未流盡的毒血全擠了出來。
毒血沾上了她細白的手,那血色暗褐,似起了鏽一般。
“你的手。”洛衾微一蹙眉。
魏星闌卻沒松手,還揚起嘴角道:“無礙,我手上并無傷口。”她頓了一下,回頭朝洛衾看了過去,又悠悠說了句:“師父是在憂心徒兒?”
這新話本捏得可真好,竟還扮上瘾了。
洛衾面無表情道:“師門凋敝,若少了一個人,為師又該收新徒了。”
魏星闌:……
自她露餡之後,就沒聽過一句好話。
那靠在木椅上的薛逢衣緊咬住牙關,雙膝疼痛得似被截斷了一般,冷汗直往外冒,将他一身褴褛舊衣都給打濕了。
他悶哼着,只覺得有源源不斷的血正往外冒着,那血裏似藏了什麽東西,正在那血口處翻騰。
“呵,出來了。”魏星闌輕呵了一聲,兩指一撚,右手把出了劍刃,在褲腿上割了一刀,劃出了個破洞來。
她左手猛的一扯,拉出了一條蟲,手起劍落,那小玩意直截被斬沒了命。
接着她又如法炮制,将另一邊的膝蓋也清了淤血,除了蟲。
薛逢衣頂不住痛,忽然松開了緊咬的牙關,仰頭大喊了一聲,那沙啞的嗓子似要被撕裂般。
洛衾蹙眉看着,只擔心這薛城主會被疼到沒了命。
在淤血和毒蟲盡除後,步步蓮的功效終于發揮了出來,不但在眨眼之間止了痛,還去掉了薛逢衣體內的餘毒,甚至還驟然止了血。
薛逢衣喘着氣,大張的嘴還沒來得及合起,他伸手朝雙膝摸索而去,愣道:“我的腿……竟好了。”
“步步蓮果真管用。”魏星闌說道。
洛衾朝薛逢衣那緊閉的雙眸看去,遲疑着道:“可薛城主的雙眼,怎還不見好。”
婦人和女童聞言也朝那雙眼看了過去,眼裏皆是不解,而魏星闌和薛逢衣卻沉默了下來。
莫非有什麽難以言說的舊事,洛衾心道。
薛逢衣蒼白着臉笑了一聲,語氣倒像是釋懷了一般,并未多加隐瞞地說:“這雙眼,是八年前我親自刺瞎的。”
洛衾愣了一瞬,不明白為什麽會有人同自己這麽過不去。
“舊事,自戳雙目以明心,不提也罷。”薛逢衣嘆道。
魏星闌不着痕跡地回頭看了洛衾一眼,倒像是知道什麽內情一般,又似在琢磨什麽。
眼看着薛逢衣的雙膝好了起來,婦人眼裏滿是喜意,這才想起廚屋裏快要放涼的飯菜,說道:“三位還沒用飯吧,我正好做了一些,不如一起吃了,只是手藝不佳,只望你們莫要嫌棄。”
三人昨夜吃了烤野味草草解決了一頓,現在有飯有菜自然樂意,于是便答應了下來。
飯時,女童仰頭朝洛衾看了過去,說道:“仙子姐姐,我也想學功夫。”
洛衾愣了一瞬,垂眸看向了身旁那嬌小可愛的小娃兒,問道:“為何。”
“這樣我就能保護娘親,也能将被女妖精抓走的爹爹給救回來了。”小孩兒認認真真道。
洛衾沉默了許久,卻是一旁的薛逢衣開了口,“學武可累得很。”
“鳳兒不怕。”女娃說道。
“你叫鳳兒?”魏星闌笑問。
正伸長了手臂給女娃兒夾菜的婦人道:“祈鳳,她爹取的名。”
“姐姐能教鳳兒習武嗎。”祈鳳眼巴巴地看着洛衾。
洛衾鮮少同島外的人交談,更別提這般小的孩兒了。她總歸是要走的,尋思着也教不了什麽,至多只能比劃兩下讓她看看,
她也不想欺瞞這小孩兒,可拒絕的話語實是難以開口。
“師父,徒兒也想多學幾招。”魏星闌忽然打破了這一時的安靜。
祈鳳朝她看了過去,模樣有點委屈,像被搶了風頭一般,臉氣鼓鼓的。
洛衾:……
也不知這人的臉皮怎能這麽厚,連一女娃兒也不放過。
作者有話要說: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