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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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眼一斜,忽然看見了洛衾握在手裏的劍,頓時又噤了聲。
江湖中人最不敢招惹的,自然也是江湖中人,雖然他們的江湖也許不太一樣。
洛衾睨了道士一眼,爾後微微蹙起了眉,在魏二小姐倒在她背上的那一刻,一股寒意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了過來,像是冷入皮肉一般,就連她也不由得顫了顫。
那魏二小姐歪着身子,晃悠了一瞬,眼看着就要倒在地上了,洛衾連忙轉身将她抱了個滿懷。
遠處的地上攤開着一張破舊的草席,也不知是何人留下了的,竟還有個布包枕頭。
洛衾把魏二小姐扶到了草席上,摸向了那看着像是枕頭的玩意兒,爾後才發現,這竟然是塊石頭,一塊被破布包起來的石頭。
魏二小姐縮着肩,像是尋找熱源一般,一股腦的往洛衾的懷裏擠着,那拱頭拱腦的模樣,像極了覓水的魚。
她渾身哆嗦着,唇色青白如缟素,那纖長的十指緊緊抓在了洛衾的手臂上,一雙冶麗的鳳眸緊閉着,像被勾了魂魄一樣。
洛衾愣了一瞬,連忙把住了魏二小姐的脈。
三指之下的脈象愈發的弱了,體內的真氣更是混亂不堪,正随處沖撞着,已經離心脈越來越近。
再這樣下去,這魏二小姐恐有性命之憂,若是落下個癡傻呆愣也就算了,如果爆體身亡,就連旁人也會受起波及。
洛衾想了想,這一路走來,離魏二小姐最近的也只有她一人,被波及到的旁人恐也只有她。
這是萬萬不可的,救人怎麽能把自己的命也搭上去。
她跟了島主多年,島主別的不說,常挂嘴邊的只有那一句,“黃金白銀?俗不堪言,美人家眷也終成白骨,你說你忠于我?可我又何時讓你為我賣命,要知道于你而言,這天底下最重要的,當乃性命。”
一句“最終要的當乃性命”令島上不少死士和弟子放棄任務、空手而歸,在江湖上落得個青鋒島不複往昔還貪生怕死的污名,可島主卻對此毫不在意,就像被污蔑的不是自己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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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衾松開了魏二小姐的手腕,讓她枕在了自己的腿上,一邊頂着那強勁極寒的真氣為她疏通因真氣亂竄而堵滞的筋脈。
興許這樣能減輕她的痛楚。
那瑟瑟發抖的魏二小姐逐漸平靜了下來,躺着一動不動的,唇色也漸漸有了一分血色。
這破舊的寺廟被風吹得搖搖欲墜的,大開的門窗遮不住半點風,頂上的瓦片也跟破了一樣,就連雨水也攔不住,嘩嘩直下的雨敲得瓦片噼啪作響的,雨滴在破瓦的縫隙處滴了下來,在寺廟裏積了一灘水。
洛衾朝那被風刮得嘎吱作響的門看了過去,爾後垂下了眼,只見那枕在自己腿上的人像是睡着了一般,就連緊蹙的眉心也舒緩了不少,氣息也平緩了許多。
她安下心,再次把住了魏二小姐的脈,驚愕地發現,兩股混亂的真氣竟然平靜了下來。
若非武者本身清醒着控制住體內的真氣,怎麽也沒可能這麽無緣無故便平息了下來。
洛衾疑惑不已,再重新把上那脈之後,才發現魏二小姐體內那極寒的真氣竟是被另一股真氣壓制住了。
她尚不能弄明白那到底是什麽真氣,這雄渾強勁的模樣,倒像是外人授予的。
在知道魏二小姐能在這破廟裏安安穩穩度過一夜之後,洛衾才稍稍安下心,心道她總算不必帶着一句屍體回去了。
她微微扶起了魏二小姐的頭,将腿緩緩抽出,然後把她的腦袋擱在了那包着一層薄布的石頭上,爾後走去将那木門給關上了。
在把木門關上之後,廟裏更是昏暗,幸好習武以來便練就了夜視的好眼力,才得以在神像後面找到了一把幹柴。
她用打火石點燃了幹柴,那幹柴燒得正旺的時候,那縮在遠處裝聾作啞的道士忽然磕磕巴巴地開口,“你在這地方生火,也不怕神靈降怒。”
洛衾睨了那道士一眼,說道:“你又怎知我不是在祭他。”
道士登時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才猶猶豫豫地說道:“那這香火的氣味未免也太大了些……”
“你若是怕了,那就到寺廟外去。”洛衾冷聲說道。
道士把懷裏的布幡抱得緊緊的,坐着不肯挪窩,讪讪說道:“外面這麽冷。”
“那就少廢話。”洛衾拿着木枝翻動着正燃着的幹柴,以防底下的木柴沒有被燒到。
道士“哎”了一聲,“姑娘家家的,怎這般……”
洛衾拉開了劍,火光映在了銀白的劍刃上,登時有點晃眼。
那道士頓時閉上了嘴,只在一旁哼哼唧唧的。
洛衾在把火堆翻好之後,又回頭看了他一眼,只見這道士嘴上說着怕冒犯神靈,可身體卻老實得很,抱着他那破幡越挪越近,爾後整張臉都被火光照得通紅,他還怯意地搓了搓手。
洛衾方才一直沒留意,在這道士靠近之後,她才發現他竟唇紅齒白的,一副文質彬彬的模樣,像極了趕考的書生,只是書生身上穿着道袍,懷裏還抱着“摸骨算命”的布幡。
她留意到道士雙手的虎口上皆沒有繭,不像是習過武的樣子。
在道士攤開雙手烤火的時候,她又側頭睨了一眼,那掌心白淨得很,像是養尊處優一般,顯然是連掌法也沒有練過的。
慣用掌法的人,掌心不免會留下疤痕或是厚繭,怎麽也沒可能光滑細嫩如初。
洛衾這才敢把魏二小姐身下的草席拖到了火堆旁,在扯動草席的時候,那躺在上邊的人動了動,像是卯足了勁一樣,竟讓她再難拖動一寸。
可這魏二小姐的氣息顯然沒有變,就連雙眼也是緊閉着的。
就在洛衾正打算把內力聚于掌上,把這草席猛地拖到火堆邊上的時候,那躺在草席上的人忽然動了動手指。
魏二小姐忽然蹙起微微上挑的眉,一雙鳳眼倏然睜開,朝正拖着草席的洛衾冷冷地望去。
這一瞬像是回到了初見時那般,那以為自己是狼王的人目露厲色,要将她困于爪牙之下。
洛衾愣住了,在緊張了一瞬後,不由琢磨起這魏二小姐又要玩什麽。
她謹慎着收回了手,免得被這腦子壞了的人誤傷了,還虛虛地握起了腰側的劍柄,以備不時之需。
只見那魏二小姐忽然伸出了手,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臉色鐵青,倒不像方才被體內真氣所傷時的那般,而是真真切切的在生着氣。
這氣得還挺厲害,她顯然在釋放着內力,就連周遭的空氣也忽然不動了。
洛衾面無表情地看向她,爾後垂眼看向了那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手,那五指指節分明,手背素白如玉。
然而魏二小姐手上的力度卻讓她難以忽視,未免也太疼了些。
她微微蹙眉,爾後便聽見魏二小姐冷笑了一聲,說道:“知道疼了?諒你也不敢再次違逆我。”
這是什麽話本?
洛衾的視線依舊落在魏二小姐那素白的手背上,手背上青筋如虬根一般,在她話音落下後,五指的力度倏然一松,那青筋頓時遁于無形。
她這才朝魏二小姐看了過去,只見那鳳眸微眯着,嘴角噙着一絲笑意,只是眼神略顯陰冷,使得整張臉略帶着戾氣,被這柴火的火光一照,像是索命的厲鬼一般。
厲氣足矣,卻因為容貌昳麗,而有些像豔鬼了。
魏二小姐又是嗤笑了一聲,說道:“還不過來伺候我。”
洛衾看着她,就連手指頭也沒有動上一動。
她還在戲子和恩客的戲裏沒有出來,在聽見“伺候”這兩字時,不由想歪了。心道這魏二小姐編纂的不是嬌弱羞赧的戲子話本麽,怎麽忽然又大膽起來了。
遠處坐着的道士看這兩人似是要打起來了,他渾身一僵,往木桌後邊靠了靠,把自己半個身給藏了起來。
洛衾留意到了那人的舉動,愈發覺得這人不該是接了追殺令的,不然怎會如此膽小如鼠。
魏二小姐放下了落在她手腕上的五指,轉而朝她的臉摸去。
那冰冷的五指落在了她的臉頰上,爾後不輕不重地拍了拍。
洛衾蹙起了眉,正想阻止那肆意妄為的五指時,忽然看見魏二小姐從草席上坐了起來,額角的花钿染上了火光,顯得愈發的詭谲。
魏二小姐嘴角噙着笑朝她靠近,爾後壓低了聲音說道:“你是我養的藥人,就該聽命于我,是誰準許你将我抛在此地的,還用着捆屍的草席捆住了我,你是不是以為我死了就能自由了,別妄想了,我們生生世世都不能分開。”
洛衾:……
她明白了,這一次,她是魏神醫養的藥人。
爾後魏二小姐張開了嘴,那玉白的牙露了出來,猝不及防地抓起了她的手,隔着袖口便咬了下去。
洛衾懵了一瞬,正想拔劍的時候,魏二小姐已經松開了牙,還一副相安無事的模樣。
她冷聲說道:“你怎能咬我。”
魏二小姐:“你就仗着我不願動你而為所欲為,你是治我心病的那一味藥,我咬你又怎麽了。”
洛衾:……
合着這還是個纏綿悱恻的悲情戲。
作者有話要說: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