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半夜,瞿朔被一聲驚雷吓醒,她喘息着坐起來,看見窗框上蹲着一個人。
那人松快地跳進來,窗外的霹靂照亮他華貴的錦袍。垂至腰際的黛青色頭發上蒙着一層水露,額頭長有一對淡粉色的角。
瞿朔掐了自己一把,直愣愣躺下去,扯了被子蓋住腦袋。
一定是夢。
最近的夢越來越奇葩了。
“喂。”一股大力扯走被子,應禛打量這個抱住腦袋裝死的生物,她周身的氣澤明明帶有龍氣,白天還化解了他的縛魂咒……哼,裝模作樣的小人,和她娘一個德行!
哭哭啼啼闖入龍宮,當着一屋子水族的面表忠心表大度表赤誠,說什麽一時動情,絕沒有攀附龍宮,不求名分富貴,只想把孩子送進龍宮,呸!龍母的臉都氣紫了。
無論如何,定要為母後出口惡氣,收拾了這小野/種!
瞿朔背部的衣服被人抓住,緊接着周身灌滿冰冷的風,她睜開眼睛,腳下是灰蒙蒙的流雲,而抓住她的——居然是一只碩/大的鷹爪!
她艱難地往上看,能夠看見一小節布滿青麟的蛇身。閃電橫霹,照亮猛獸的身軀。
“這是……這是龍!!!”她一張嘴,刀風猛灌,身體幾乎要被打碎,五髒六腑痛得徹底,頭發呼啦啦往後扯,她多麽希望此刻能夠立即昏厥,可惜徹骨的痛不停鞭打她的神經,旋風陰狠地提醒她:這不是夢,她正被龍抓在前爪裏,随時面臨着無繩蹦極的危險。
念頭剛一升起,龍爪松了……
松了!!!
她凄聲尖叫,用盡全身力氣尖叫,兩只手無用地交叉抓緊自己的胳膊,灰白色霧雲飛速往上竄,在她的神經徹底壞死前,一團藍光從她身體裏迸發,影影綽綽中冒出一個身形挺拔的男子。
下降的速度慢了,輕飄飄的,仿佛置身溫水。
雙手觸碰到柔軟的料子,緩緩睜開眼睛,她說不出話來,只是呆呆地瞧他,連處境危急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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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冰藍色的長發微微蜷曲,面白如玉。長眉。妙目含波,青碧色瞳孔中隐有一絲絕情的冷。
他抱着瞿朔,緩緩落到一座孤島上。
黑浪拍岸。浪花卷起一只老龜,老龜正要冒頭,青龍破風而至,老龜連忙縮進大海,一溜煙跑了。
長龍落下,一束青光似劍般刺向蒼穹,随後光束湮滅,一男子站立其中,面露寒霜。
瞿朔吃了一驚,此人看上去與白日那位相差甚遠,無論身形還是五官,都不再是少年模樣。他看上去二十歲剛出頭,神情傲慢,骨子裏的張狂暴露無遺,不知怎的,絕美的面容看上去居然有些欠扁。
應禛的眼睛看了看瞿朔,又看了看她身旁的那位,眉梢跳了跳:“你……你不是他?”
雖然瞿朔壓根不知道怎麽回事,但她已經看出這兩位神仙肩上纏繞的恩怨二字,她非常自覺地沉默着。
不要摻和,沒準待會兒神仙善心大發,順道将自己送回家了。
她頂住寒風,識趣地往邊上挪了挪,那玉做的美人卻緊粘着她,她這才發現美人的身軀不那麽實在,有點透明。
應禛恍然大悟:“原來你還沒有養好。”
玉美人依舊沒有說話,寶石般的眸子更加森冷,他閉上眼睛,形成一道光,隐進瞿朔的身體裏。
瞿朔的手跟着那道光貼上自己胸口,什麽都沒摸到。她的脖子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有個游魂一樣的神仙貌似和她共用一具軀殼,她深感惶恐,海岸邊的人擡腿移過來,她記得這人自稱過太子。
她咽口唾沫:“你……是龍太子?”她的聲音和應禛的“對不起”夾在一起,兩人同時愣了一下,應禛率先開口:“我以為你的身體已經被應淵占去,所以才會……”他啧了一聲,“說到底還是要怪應淵那小子太沒用,養個精魄都磨蹭到現在。”
瞿朔的腦袋很暈:“請問,我能回去了麽?”這座島嶼太荒涼,她很沒有安全感。
應禛點頭:“可以。”作勢要飛,瞿朔一把扯住他的袖子,生生把他拽下來,力氣大得不可思議。瞿朔斟酌用詞:“有沒有輕柔一點的法子?我畢竟是個凡人,你那爪子……我的意思是您那龍爪威風太甚,我估計經受不起。”
應禛一本正經地想了想:“也是,你們凡人命如草芥,一碰就碎,是不能折騰。”
瞿朔的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勉強維持住笑臉:“太子說的是。”
應禛看着她:“那本太子就勉為其難地順你一回。”他張開手,“我不變龍了,抱你回去。”
瞿朔自問不想要臉,她抱住應禛的腰,應禛的左手把她往上一提:“你的手再往上來一些,不然我一飛你就滑下去了。”瞿朔聞言,立即攀住應禛的背。
“準備好了麽?”
瞿朔的面頰貼緊他的胸口:“好了。”
話音剛落,一股和風自下而上将他們推上去。
霧雲四散,旭日東升,霞光灼灼,應禛的衣服閃着細微的亮光。瞿朔眨了眨眼睛,擡頭去看應禛的臉,應禛的身子僵了一下,張嘴就罵:“別瞎看,摔下去別指望我救你!”
又不是沒摔下去過,應淵會救我的。
仿佛看破了瞿朔的心事,應禛輕哼一聲:“應淵方才為着現身已經耗費得差不多了,你再掉下去就等着跟他一起死吧。”
兩人都姓應……“你們是兄弟?”應禛的臉黑了。
小癟三、小野/種可不像形容兄弟的詞,瞿朔覺得自己還是閉嘴為妙,省得這位太子大爺一生氣,真把她給抛下去,那種驚險刺激她再不想經受一遍。
應禛飛得遠不及來時快,悠悠哉哉,可是瞿朔這個姿勢除了應禛的衣服和明媚的霞光以外什麽都看不見,時間長了心有些癢,畢竟她抱着的是條真龍啊!
“你們龍全都住在海裏麽?”
應禛沉默,瞿朔怏怏地閉上嘴巴。
“……龍,四處為家,沒有拘束。龍族偶爾會為人間解一下旱。”
瞿朔重新來了興致:“你是龍族太子,你住在海裏?”
“嗯。”
“海裏好玩麽?”
“還行。住久了哪裏都差不多。”
瞿朔感嘆:“神仙真好,想去哪裏騰個雲駕個霧就到了,想怎麽晃蕩就怎麽晃蕩,壽命還長,行動從從容容的,不怪世人想成仙。”
俗世煩悶,生命短暫,若想做點事情必須提起精神争分奪秒,到了最後卻是一抔黃土,煙消雲散,腐爛的命。也不知來這世上一趟究竟為何。
應禛想起龍宮破事就一肚子氣:“沒你想象的潇灑,爛攤子一個接一個,厭煩得很。”太子爺突然照顧瞿朔的無辜,于是話鋒一轉,“你若覺得神仙好,等過個三五年你重新投胎我可以去指引你修個仙什麽的。你放心,我這人說話很算數的……”懷裏的少女呼吸一滞,她舔了舔發幹的嘴唇:“為什麽我過個三五年就要去投胎?”
應禛的猛心跳了一下,他當真不是故意的。
“難道和應淵有關?”瞿朔回憶起來,“你說他在養精魄……我也看過一點玄幻小說,請問他是在吸收我的精氣從而豢養他的魂魄麽?”
“唔……這個,這個嘛……”
瞿朔幹笑兩聲:“我明白凡人低賤,可是,憑什麽?”
應禛莫名心虛:“其實這件事情有點複雜。”他理了理,“好像又不是很複雜。”
“是這樣的,”應禛簡短地解釋,“你上輩子踩碎了裝着應淵的蛋,這輩子被罰還債,讓應淵在你體內靜養,等時機差不多了就替換掉你。你也不用沮喪,你再重新投個胎就是了,沒什麽大不了的。”
瞿朔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可是她又該說點什麽呢?
欠債還錢是這個道理,但——“我下輩子就不是我了呀。”
應禛表示不能理解:“靈魂是一樣的。”
“哪裏一樣了?!”哪裏都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