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梁上君子
棠梨整整衣裳深深行了一禮:“多謝老太君。”
老太太擺擺手道:“如今上了年紀, 連府門都不大出了,若依着我年輕的性子啊。”說着笑了笑卻未往下說, 倒是旁邊的婆子接過話頭道:“若依着您年輕那會兒的性子,聽見這樣的新鮮事兒哪還坐得住, 這會兒說不準已上船往岳州去了。”
老太太瞪了婆子一眼:“就你這老貨的嘴快, 也不瞧瞧孫輩兒們都在呢, 多少也得給我這當祖母的留些面子才是。”衆人都笑了起來。
老夫人道:“姐姐也真是, 您年輕那會兒做的事,誰不知道呢, 便這些孫輩兒生的晚, 也聽旁人說過,您這面子早沒了, 不過是孫輩兒們孝順, 裝不知道罷了, 您還真當瞞的住不成。”
老太太聽了也笑了起來:“這個我原也明白,只是我這當老祖宗的也得成全孩子們的孝心才是, 倒是今兒讓你戳破了, 往後倒裝不得糊塗了。”
老夫人忙道:“這麽說倒是我多嘴, 得了,這盞酒就當給姐姐賠不是了。”說着拿起小桌上的菊花小盞,旁邊的紀婆婆已經斟了一盞溫酒,老夫人便要幹了,老太太忙伸手按住:“你這些年身子弱,這一盞酒吃下去只怕你的身子受不住。”
老夫人:“前些年我這身子不争氣, 總病着,酒也吃不得,舊年的老姐妹兒親戚們也不大走動,就為姐姐大度不怪罪,也當敬的,至于我身子,姐姐莫擔心,自打去了岳州 ,一日好似一日,若非大好,這次姐姐過壽只怕來不得了,這酒也是壽酒,妹妹借花獻佛,祝姐姐兒孫滿堂福壽無疆。”說着吃幹了一盞。
老太太仔細端詳了端詳她的臉色,見老夫人一盞酒下去,臉色紅潤更顯精神,再不見過往的病弱之态,方才安心道:“你這身子瞧着是真大好了,記得你離京的時候,全豐去太醫院請了好幾位太醫,也沒見怎麽着,看起來全豐外放岳州倒不是壞事,你這積年的老病都好了,回頭我也得去走一趟,到底瞧瞧是什麽樣的好地方,這般養人。”
老夫人剛本想說是棠梨的醫術高明方治好了自己的舊疾,卻瞧見紀婆婆使的眼色,方想起來,這次棠梨跟來是給婉丫頭瞧病的,老太太雖是國公府的老祖宗,可底下兒孫房裏的事也不好摻和,且婉丫頭那個繼室婆婆可不是什麽好人,巴巴等着過繼自己外甥女生的兒子呢,哪會輕易讓婉丫頭有孕,故此棠丫頭醫術高明之事先不易張揚。
說說笑笑倒是分外熱鬧,一直鬧到了散席,棠梨方跟着老夫人從國公府出來,上了車老夫人便靠坐着閉上了眼,紀婆婆有些心焦看向棠梨,棠梨會意伸手搭了搭老夫人的脈,擺擺手輕聲道:“只是多吃了幾盞酒,剛再席上不覺,這會兒酒氣行開,便有些上頭,不妨事。”說着從自己荷包裏拿出一顆烏梅來給老夫人噙在嘴裏,老夫人睜開眼:“你這梅子酸酸甜甜的當真好吃。”
棠梨笑了:“您老喜歡,回頭我再多做些裝在罐子裏,給您擱在身邊,嘴饞了便吃一個,生精止渴消食健脾,倒比吃藥還強些。”
老夫人道:“這可好,省的吃那苦藥湯子了,對了,婉兒的身子如何?這都成婚五年了也不見喜信兒,若無嫡子傍身,她往後的日子怕是難過了。”
棠梨:“您老莫着急,婉姐姐哪兒我去過了,仔細診了脈,并非無子之症,乃是先天有些弱,前頭用藥又不切症,只一味的補只會越補越虛。”
老夫人嘆了口氣:“她那個婆婆一心擡舉自己的外甥女,想謀了國公府二房嫡子的位子,變着法兒使壞,她那姑爺是個不理事的性子,只管自己躲清靜,由着他繼母拿捏折騰,婉丫頭這才步步艱難,當年我便不願意結這門親,若非國公府,也不至于瞧個病也得遮遮掩掩。”
紀婆婆:“您老這會兒說這個可不頂用了,不過您老也別擔心,棠姑娘不是說了二小姐只是身子虛并非命中無子嗎,回頭調理好身子,一準兒給您老生個白胖的外曾孫子,保管您老笑的嘴巴都合不上。”
老夫人給她逗笑了:“我笑不笑的有什麽打緊,只婉兒丫頭的日子順當安生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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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到了葉府,棠梨扶着老夫人回屋坐下,便聽老夫人道:“今兒在席上先頭難為你的是顧家的,是國公府長房夫人顧氏的外甥女叫顧蓮,因生的有幾分像太後娘娘,在顧家頗為受寵,也養的性子有些尖利刁鑽,不過今兒在席上便為難針對你,卻有些奇怪,你可是與她有什麽恩怨?”
棠梨搖搖頭:“我跟着老夫人剛進京,到今兒也沒幾日,除了去将軍府給老将軍治舊傷,便只去過一趟齊王府,從未見過這位顧家姑娘,更談不上什麽恩怨了。”
老夫人:“這就奇了。”
紀婆婆端着茶走進來遞在老夫人手上道:“這有什麽奇的,這位顧家的姑娘對齊王殿下的心思滿京城誰人不知,只不過估計太後娘娘跟顧家的體面,沒人說破罷了,她跟齊王殿下又是表親,指不定在齊王府裏暗查了眼線,瞧見了棠姑娘,報給了這位,怕是不知道姑娘是去治病的方才在壽宴上發難。”
老夫人喝了口茶放下茶碗看向棠梨:“棠丫頭,你跟我撂句實底,齊王殿下這病當真不能治嗎?”
棠梨略沉吟方道:“治倒是能治,只不過他這病起于熱毒,若想除根還需從熱毒上治才行,除了藥還需行針,且不是行一兩次便行,循序漸進方可。”說着頓了頓:“需沿全身經絡行針,認穴要準不能有絲毫差錯,便如此也并非十分把握,一旦有差錯,那熱毒邪火發作起來,便只有……”說着頓了頓終是開口道:“只有陰陽相合方能平息。”
老夫人這才解了心中疑惑,以她對棠梨醫術的了解,她真不信有什麽病是這丫頭不能治的,且這丫頭也說過這世上并無不可治之症,何以一個寒熱相戰就不可治了。
今日聽她細說方知,齊王這病并非不可治而是不能治,且不說若有差錯便需陰陽相合,便是保證無差錯,男女之間如此近身行針也只能是夫妻才行,更何況棠丫頭剛也說了,需精準認穴,這穴位遍布人身經絡,若想認準必然不能着衣,若棠丫頭是男子也還好說,偏偏她是未出閣的姑娘,便為了治病如此裸成相見也極是不妥,看起來這齊王的病想除根卻難了。
棠梨服侍着老夫人洗漱了睡下方才出來,出來一擡頭已是月上中天,皎皎明月懸在空中,四周連顆星星都沒有,瞧着甚是孤單,忽的隐約傳來一陣菊香,棠梨順着香尋過去,跨院東牆邊兒上種了幾株菊花,月色下綻放了一角黃燦燦的芳華,棠梨伸手撷了一支,簪在鬓邊兒上,左右看了看,瞧見廊下的接雨甕,便走了過去,微微彎腰對着水甕照了照,月光晃晃,水裏映了一張熟悉卻略顯生澀的臉,這是她卻也不是她。
人的緣份很難說,自己忽跑到這裏來,變成了這個葉棠梨,名字一樣,連長相也毫無二致,區別只是水中是她十六歲的臉,只不過臉可以變得年輕,眼睛卻不行,水中映出的眼睛沒有十六小姑娘的懵懂單純,裏面沉浸着歲月洗練的厚重,棠梨忍不住擡手遮住鼻子以下,只露出自己的一雙眼,不禁點點頭道:“這才對,這才是葉主任。”
棠梨話音剛落就聽一個冰冷卻熟悉的聲音道:“葉主任是什麽?”
棠梨吓了一跳擡起頭來,就見房頂上坐着一個人,他并未似以往見的一般穿着黑衣,而是穿了一件寶藍的綢袍,腰上系着玉帶,頭上的紫金冠在月光下劃過一道奢華的光影,這身穿着倒跟他的身份極為相符,只是他的動作卻截然相反,誰家的親王就這麽明目張膽的坐在人家的屋頂上偷窺的,不止偷窺還偷聽。
棠梨忽有些緊張,這家夥到底來多久了,以他的身手梅婆婆幾個都發現不了更別說自己了,若他來的時候長了,豈不是聽見了自己跟老夫人的話了。
想到此忙道:“你在哪裏多久了?”
齊王倒也不奇怪棠梨問這個做什麽,直接道:“你把那朵菊花戴在頭上的時候。”
棠梨暗暗松了口氣,沒聽見就好,卻又不滿道:“你既剛才就來了為何不出聲,難道貴駕放着堂堂親王不做,打算改行去當梁上君子了。”
齊王:“我只是不想打擾你的興致才未出聲。”頓了頓又道:“這菊花你簪上很好看。”
棠梨一愣,這話可有些不對勁兒了,自己跟齊王認真說連熟悉都算不上,也就因為治病有過屈指可數的幾次接觸,他深更半夜出現在這兒已是很奇怪了,如今又蹦出這麽一句來就更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