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感情說不清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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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很慶幸自己能擠進實驗班,除了能遇見安雞酉同學這種比較禽獸的原因外,還有能遇見耿倜傥同學之類的禽獸原因。
那位上穿漢服,下套西褲,腳踏球鞋的大神進入教室後用威嚴的目光掃了掃教室,然後蹑步走向唯一一個尚空着的位置,而這個位置恰巧就在我的正後方。
“在下耿倜傥,敢問兄臺高姓大名。”大神開口,字正腔圓。
“岳風流。”同桌的男生手上拿着《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在翻着,頭也不擡地回應。
影響北煤中學歷史的兩人的首次會面非常狹促,簡短的介紹後兩人都陷入了沉默。岳風流繼續翻着《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而耿倜傥緩緩從書包裏拿出繁體版的《古文觀止》開始品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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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當打掃完衛生的同學悉數撤去,關門的同學喊了三聲,兩人才有所反應。
岳風流低頭看看手表,收拾了書包便起身要走。耿倜傥低頭拉開衣袖看看手表,收拾了書包便起身要走。兩人同時站了起來,對視了一眼。
岳風流比耿倜傥更高一些,目光自上而下從頭到腳打量了耿倜傥一番,沉默了片刻後,微笑着問:“倜傥同志,你是在搞特殊化嗎?”
耿倜傥微微擡頭,推了推眼鏡,铿锵有力地回答:“竊以為漢服乃我中華民族上下五千年服裝文明象征,華夏衣裳,飄逸灑脫,威揚傳統,有何不妥?”
“那褲子?”岳風流指了指耿倜傥的西裝褲,依舊微笑着。
耿倜傥推了推眼鏡,擲地有聲地回答:“漢服文化雖是博大精深,然我華夏民族不可固步自封,驕傲自滿。君不見清朝閉關鎖國,自封上朝,落得如何下場?是以吾等自當戒驕戒躁,取四海精華,納萬國神粹,裨補闕漏。”
“那鞋子?”岳風流指了指耿倜傥的運動鞋,笑意更濃了些。
耿倜傥推了推眼鏡,中氣十足地回答:“吾輩身為新時代高中生,自當從學校建議,着輕便球鞋,以展現積極向上之一面,又可揚我北煤中學淳淳校風。”稍頓了頓,耿倜傥又推了推眼鏡,問:“岳兄還有什麽事嗎?”
岳風流搖了搖頭,耿倜傥便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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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倜傥臨近門口時,岳風流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微笑着對耿倜傥說道:“我覺得你應該去調一下眼鏡了,這樣不容易滑落。”
耿倜傥卻回過頭又推了推他那金絲框眼鏡,報以一笑:“勞岳兄費心了,在下不過是單純喜好推的感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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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風流起身也要走了。耿倜傥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回身詢問:“在下若未記錯,學校應是今早才發放校服,岳兄所着何來?”
岳風流聞言,嘴角上揚,昂首挺胸,幹淨的短發蹭然亮了起來,回答:“我在暑假的時候已經預先向學校定制了七套,一想到從星期一到星期天都能穿校服,我就抑制不住地興奮。”
“噢?岳兄有戀校服之好?”耿倜傥推了推眼鏡,問道。
“恕我直言,萬般皆下品,惟有校服高。”岳風流非常自豪地挺了挺胸,露出了些微胸肌線條,左胸口袋上“北煤中學”四字與其上三只手牽手的小企鵝标志熠熠生輝。
耿倜傥再推了推眼鏡,冷笑一聲道:“道不同,不可相與為謀。”
岳風流也冷笑一聲道:“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
在接下來的幾周裏,兩人都因為衣着的分歧而進入持續的冷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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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很慶幸自己能擠進實驗班,除了能遇見耿倜傥同學這種比較禽獸的原因外,還有能遇見岳風流同學之類的禽獸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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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日開學,我開開心心地推着自行車要上學,毫無意外地在停車場裏遇見了安翔。
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新校服,新球鞋,剛剪的短發,還有一點雨後青草的味道。一切都非常正常,但不知道為什麽,這樣看他就覺得還頗有些人模狗樣。
安翔見我只是盯着他看,一句話也不說,便笑着說:“我猜你現在在想‘嗯……鄰居十六年今天才發現這家夥長得還是人模狗樣的’。”他笑起來的時候,可以看見整齊潔白的牙齒,白得像我家黑人牙膏包裝殼上那個咧嘴傻笑的家夥。
只不過——
“嘁,衣冠禽獸。”我嗤之以鼻。
“哧,斯文敗類。”他笑着回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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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們兩人各自騎着自行車避開對方,一人在店鋪前的小路上騎着,一人在馬路上的非機動車道騎着,井水不犯河水。只不過到了十字路口還是不得不彙合。
我盯着他看了一眼,說:“喂!安詳的奶奶,你走無煙煤路,我走煙煤路。”
“爛橙子憑什麽!明明煙煤路更近啊!”安翔瞪着眼抗議。
“瞪什麽瞪?雙眼皮了不起啊?如果你不想走無煙煤路的話,還可以走脫硫煤路啊!”我反瞪着左單右雙的眼皮說道。
“那條路更遠好不好?我還是走無煙煤路好了。”安翔想了想,眨着無辜的雙眼皮眼說道,悻悻然推着自行車往無煙煤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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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目送他開上了無煙煤路,非常得意地自言自語:“嘁,大笨蛋。”偉人有雲,與人鬥其樂無窮。開學第一天便旗開得勝,我騎着自行車,高興地往學校去了。自打我們倆會說話以來,這樣的鬥嘴每天都在上演,當然安翔永遠是輸家,結局不過是又增加了我智商和情商上的雙重優越感而已。
安翔在無煙煤路上騎着自行車,回頭看了十字路口一眼,嘴角揚起好看的弧度,喃喃道:“哧,小傻瓜……”然後,他比我更高興地往學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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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來到教室,就發現岳風流和耿倜傥兩人板着張臉在看書。星期一必須要穿校服,連耿倜傥也屈服了。仔細看看,他穿校服的樣子還是很正常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茍,金絲的鏡框光澤細膩,連極度厭惡的校服也熨燙得工整,斯文俊秀的面容甚至很有幾分看頭。
岳風流側目,微笑着說:“校服是人類靈魂的導師。”
耿倜傥目光仍在繁體版的《古文觀止》上流連,低聲怒斥:“學校此舉不啻黨同伐異!”
他們倆還在義正辭嚴地争論着校服的好與壞,我搖了搖頭,坐到了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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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很慶幸自己能擠進實驗班,除了能遇見岳風流同學這種比較禽獸原因外,還有能遇見付辛汗老師之類的禽獸原因。
第一節課是班主任的數學課,只見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教師慢慢提了提褲腰,慢慢走上講臺,慢慢開口:“同學們好!我是你們的班主任付辛汗。這個名字是有很深刻的寓意的,象征着做人要付出辛勤的汗水才能有所收獲。希望大家以後也能像我名字一樣,做一個有夢想敢于追求的人!那麽今天是第一節課,我們就先來談談夢想好了。”付老師俯身看了看花名冊,随意點了一名同學:“嗯……安雞酉同學先來說一下?”
安雞酉站起身來,回答:“老師,人家的人生理想是做一只鼠婦。”
付老師瞬間便陰沉了臉,問:“有什麽深意嗎?”
安雞酉不卑不亢地回答:“這樣人家可以安靜地呆在自己的小角落裏,沒有人來問我的夢想是什麽。”
付老師似乎忽然蒼老了十歲,沉默了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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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即,付老師又稍作提示:“其實呢,我們不必要說太遙遠的夢想。像是考上一所好的大學這樣的目标,也是可以的。譬如青桦大學啦,北都大學啦這些國內一流的大學,都是很好的選擇。”然後他頓了頓,問道:“李息兮同學,你有什麽夢想嗎?”
李息兮站起身來,回答:“北大。”
付老師非常高興,問:“是什麽促使你心懷這樣積極向上的夢想?”
李息兮不卑不亢地回答:“從我家到北煤大學只要二十分鐘,逢年過節可以省好多回家的時間。”
付老師明白了這個懶到骨髓裏的家夥簡稱的“北大”是指二本末流的“北煤大學”,似乎忽然蒼老了二十歲,沉默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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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老師還是不甘心,又問:“那蘭澄梓同學呢?”
我站起身來,回答:“北大,北煤大學。”
付老師陰沉着臉問:“為什麽你們都不喜歡北都大學,而喜歡北煤大學?”
我不卑不亢地回答:“老師,大家都去考北都大學了,北煤大學怎麽辦啊?”
付老師似乎忽然蒼老了三十歲,沉默了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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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對我們作出正常回答還懷有夢想的付老師,經歷了三次挫敗後依然選擇繼續發問:“那安翔同學呢?”
安翔站起身來,回答:“同上。”
付老師掀桌,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你怎麽舍得我難過?”
安翔卻沒給出什麽正當理由,淡然地說:“我只是突然想讀北煤大學了而已。”
付老師似乎壽終正寝了,回頭面向黑板站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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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裏一片沉默,我在底下偷偷問李息兮:“徒弟,你為什麽要說北煤大學?”
李息兮嬉皮笑臉地說:“逗他玩的。那你呢?”
我坦誠地回答:“說好了要做彼此的天使,如果你讀北煤大學,我也讀好了。”
李息兮握着我的手激動地說:“師父!”
我回握住她的手:“徒弟!”
有些感情就是說不清楚,譬如我跟李息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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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安詳的奶奶,你剛才幹嘛也跟着說北煤大學?突然決定的是什麽意思啊?”我伸長腳踹了踹前面的安翔,問道。
但是任我怎麽踹,他也是一句話面癱到底——不告訴你。
我漸漸覺得有些不對頭,問他:“不說就不說,你臉紅什麽?”
“今天最高氣溫三十四度。”他趴在桌子上,把臉埋進雙臂裏不讓我看到,答非所問。
我恍恍惚惚明白了什麽,別過臉去,不再問他。
李息兮看着我問:“你臉紅什麽?”
“今天最低氣溫也有二十八度。”我答非所問。
有些感情就是說不清楚,譬如我跟安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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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老師終于轉過身來,嚴肅地對我們說:“當今社會最講關愛和諧了,你們這樣自私自利,不顧及師長的關心,祖國建設的需要,以後走出社會就是個零啊!”
我小聲地對李息兮說:“徒弟,我覺得我們在哪都是‘0’啊,性別所致,生下來就注定了吧。”
李息兮擰着眉頭對我說:“師父,怎麽能認慫呢!扼住命運的喉嚨吧!我們要做‘1’啊!”
我小聲回道:“雖然你這麽說,但是好像确實沒什麽辦法啊。”
擁有廣博的耽美文學閱讀量的李息兮邪魅地笑了:“現在的技術很發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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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風流環顧左右,覺得氣氛不太對,于是舉手。付老師示意後,他便站起來慷慨陳詞:“付老師,我的理想是北大,北都大學!”
付老師鼓掌叫好:“好!真是一位心懷夢想的好同學!”
岳風流坐下後,耿倜傥也舉手。付老師示意後,他便站起來慷慨陳詞:“老師,在下之理想乃是青桦大學!”
付老師鼓掌鼓得更賣力說:“更好!真是一位心懷遠大夢想的三好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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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倜傥坐下後,岳風流再一次舉了手。付老師雖然有些莫名,但還是讓他起來了。
“老師,其實我的夢想是青桦大學!”岳風流雖仍微笑着,話語間卻帶着絲絲殺氣。
付老師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問他:“岳風流同學怎麽又改變夢想了?”
岳風流卻沒給出什麽正當理由,淡然地說:“我只是突然想讀青桦大學了而已。”
有些感情啊……反正就是說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