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夏天盛産噩夢
八月,盛夏的風嘩啦啦地吹起陽臺上晾着的白裙,裙擺飛揚。我走到陽臺上,夏天淹沒在一片蟬鳴裏,天明如鏡,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樓下的老榕樹盡情地舒展着枝條,每一片葉子的脈絡都清晰可見,像是濃墨重彩的青春,每一道紋理都藏着一個故事。
我習慣性地往樹下看去,還是那條有點年頭的白石凳,還是那棵經脈交錯的老榕樹,還是那片泠風吹綠的盛夏。可是樹下笑聲清澈的少年卻不見了,如同水分一般已從我天空色的紀年裏蒸發。
“後來我總算學會了如何去愛,可惜你早已遠去消失在人海,後來終于在眼淚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在。”
我擡眼遠望,那一場盛夏的回憶啊,又在無垠的日光裏燒灼得熾熱了。
很久很久以前,在山的那邊海的那邊有一個省份叫腹黑省,因中部盛産煤炭而得名。在腹黑省的南部有一個城市叫北煤,雖在南部,但因北部與腹黑省重要的煤礦産區相連而得名。展開北煤市地圖,在煙煤路的左邊無煙煤路的右邊有個學校叫北煤中學。我們的故事,就在這裏展開了。
“安詳的奶奶?!”“爛橙子?!”我和安翔同時喊出了對方的外號。狹路相逢勇者勝,冤家路窄偏聚頭。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我們在目光觸到對方的同時迅速各向後跳開了一米。
“啧,你也在16班?”我右手立掌防範,乜斜着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一臉“你居然也在實驗班”的不思議表情。
“呸!狗眼看人低。”安翔不懼我目光掃視,昂首挺立。
“多說無益,亮學號吧,少年!”我叫嚣道。
“49!”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
“47!”我輕蔑一笑,看着他如遭雷劈般霎時委頓了下去。
我大搖大擺地繞過他走進教室,只丢下一句輕飄飄的“回爐重造吧,安詳的奶奶”。
16班一共有五十個人,而安翔的學號是49,也就說他是倒數第二個擠進來的人。當然作為47號的我也好不到哪裏去,不過這已經足以讓我從精神上俯視他了。我們的中考實行等級制而非分數制,導致有點偏科但總分還是挺高的人排名不如各科平均但總分不如前者高的人。所以對于我這種數學渣而言,真是非常慶幸能夠擠進實驗班,除了一些正經原因外,還有一些比較禽獸的原因,比如能夠遇見這位學號夾在我和安翔之間的朋友。
“同學你好,我是安雞酉,很高興認識你!”學號48的朋友開口了,笑容滿面。他穿着一件粉紅色的T恤,身量不低,肚量更大,腹部處的T恤被撐出了一個圓潤的弧度。
“啊!同學你好,我是蘭澄梓,很高興認識你。是基友嗎……真是個匠心獨運的名字啊……”我勉強忍住笑意,友好地回道。
“因為人家出生于雞年酉時嘛,所以就叫雞酉啦!”安雞酉興奮地回答,臉上閃爍着被人誇贊名字之後的雀躍,肚子也随之微微擺動,整個人籠罩在一股粉紅色的愉悅裏。
如果說一個音似“基友”的名字還不足以奠定安雞酉的婦女之友地位,那麽作為一個兩米高的壯士他對粉色近乎偏執的熱愛讓他成為當之無愧的好閨蜜。這個印象從他問我借了支筆開始。
當時我随意抽了一支黑色殼的水筆遞給他,他接過後嚴肅地對我說:“澄梓同學,十五六歲的女孩子應該是粉紅色的,怎麽能用這麽老氣僵化的筆呢?!”還指了指他粉紅色的T恤,示意我不僅要粉還要是這種粉。
我嘴角抽搐了一下,默默地取回筆和安雞酉的教誨。
安翔在一旁偷笑,安雞酉注意到了他,興高采烈地說:“同學你好,我是安雞酉,請問你叫什麽名字呢?”
安翔很随意地回了他:“安翔。”
安雞酉驚呼,神似蒙克的《吶喊》中人,兩手護腮呈方便面式扭動狀,說:“兩個姓安的人能分到同一個班真是緣分啊!我至今還沒有同學和我同姓呢。”
安翔撇了撇嘴,并不很動容地說:“不是緣分而是高分讓我們同在一個班的。”
“47、48、49號的人說自己高分真的沒問題嗎?10號的笑了。”有一個含笑的女聲從窗前飄過,我們一擡頭,果然是毒舌小能手李息兮那厮。她穿着清爽的短袖上衣和五分褲,露出格外白皙的手臂與纖細的小腿,而一頭短發、一對木拖鞋暴露了她既宅又宅而且特別宅的懶人屬性。
我肅然起身,大義凜然道:“居然這樣大範圍地開地圖炮,連不在倒數前三學號的本攻也波及到了。你傷害了我,還一笑而過。”
“你愛得貪婪,我愛得懦弱。”李息兮笑着接道。
“我們不是說好了要做彼此的天使嗎?”我又抛出一句。
“一個破碎的我怎麽拯救一個破碎的你?”她麻利地接了下去。
“徒弟!”我動情地擁上前。
“師父!”她也将手與我相握。
“我仿佛看見了馬克思與恩格斯重逢的那一瞬,多麽令人動容的階級友誼!”安雞酉感動地說。
“我只看見了兩只各斷了一邊翅膀的炸雞。”安翔支着頭說,不屑一顧。
我白了安翔一眼,踹了踹他的椅子說:“安詳的奶奶滾邊去,本攻的女人來了,你也可以哪涼快哪去了。”
安翔一副吃了屎殼郎的樣子,扯着我的衣角說:“說好的要做彼此的天使呢?!”
“少年不要迷戀上本攻,本攻只是那天邊的一匹孤狼。”我搖了搖頭,揮開他的手,把他塞到了安雞酉旁邊。
他不滿地嘟囔了一句:“不是說哪涼快哪去嗎?這裏哪裏涼快了?”
“看來雞酉同學讓你渾身燥熱了,嘴上說不要,身體還是很老實的嘛,安詳的奶奶。”我笑他。
安雞酉卻笑得天真無邪,絲毫沒有察覺出對話裏的異樣,接道:“安翔同學居然這麽快就受到我熱情的感染了,我們真是合适的一對呢!”
安翔一副吃了正在滾糞球的屎殼郎的樣子,無話可說了。命運女神啊,就這樣垂青了安翔。
課間閑暇之餘,教室裏掀起了一股“認親”風。
安雞酉問我們:“澄梓同學和安翔同學原是認識的嗎?”
“九年義務教育同學。”我點頭。
“十六年上下樓鄰居。”安翔也點頭。
“啊!那真是好緣分啊!”安雞酉驚呼。
“時運不濟。”我搖頭。
“命途多舛。”安翔也搖頭。
陽光在安雞酉的臉上投下了一塊陰影。
不過熱情寶寶安雞酉沒有氣餒,又問李息兮:“那息兮同學和澄梓同學原也是認識的嗎?”
“小學同學。”我點頭。
“拜把師徒。”李息兮也點頭。
“啊!那真是好緣分啊!”安雞酉覺得這次應該沒什麽問題了,于是放心驚呼。
“師門不幸。”我搖頭。
“年幼無知。”李息兮也搖頭。
陽光在安雞酉的臉上投下了兩塊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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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好奇寶寶安雞酉還是沒有氣餒,繼續興奮地問我們:“澄梓同學一定有很厲害的特長,息兮同學才會拜你為師的吧?”
我自豪地挺起胸膛說:“那必須的。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我去小賣部買了一根細長葫蘆狀冰棒,用膝蓋把它從中間撞開分成了兩半,美滋滋地吸吮了起來。而傻傻地用剪刀把冰棒的塑料頭剪去,慢慢等着冰棒融化一點點艱難地吸食的李息兮看了以後,崇拜不已,遂拜我為師。”
“師父當年一膝斷冰的風采,徒弟至今記憶猶新!”李息兮鼓掌附和。
安雞酉默默轉過身,陽光照在他的身上,拉出一道胖胖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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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慣例,開學前的一天要搞衛生,我與李息兮被安排去擦窗,而安翔與安雞酉拖地。
被懶人李息兮催去提水的我悠哉地從廁所走出來,哼着小曲兒往回走。正當此時,幾道驚雷乍現,大雨傾盆,樓道旁走上來一位周身紅光的男子。他出現的剎那,連天光也驚為失色。
我不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竟讓我平白遇見這種出場自帶光環的大神。人生際遇變化無端,确實讓人慨嘆。而眼前的這一名男子顯然已非慨嘆所能概括,簡直耀眼得令人無法直視,我想。
只見他上着大紅錦緞裋褐,赤芒燃如中天日;下着亮黑純棉西褲,烏光盛比月全食;腳着青色透氣球鞋,綠意濃似春來碧。中等身高,身形略有些圓潤,卻是上好面容。他唇線緊抿,眉峰微聚,頰白而細膩,額亮而生輝,三七分的短發梳得一絲不茍,油光可鑒。
他徐徐踱步,拾級而上。或許是感到我在看他,他微微側目,淩厲的目光經過眼鏡片的折射後仍不改威力。我如利刃割手一般,驚得一抖,水灑了一半,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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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邊跑水邊灑,等到跑到教室門口時,水只剩了一小半。
安翔看着我身後一徑的水漬,放下拖把眉開眼笑地問道:“怎麽了,爛橙子滾糖霜嗎?”
我剛要告訴他方才的“驚悚一瞥”,便見那位周身紅光的男子再度出現了。他拂了拂衣上塵,一甩袖,一負手,擡頭挺胸地進了教室的後門。在他走進教室的那一剎那,我似乎看見了他對我不屑一笑。
我一驚,腳一錯,直接摔了個“五體投地”。
安翔沒看見他,只蹲下來看我,一臉迷惑地問:“你又怎麽了,霜糖爛橙子?”
我覺得直接告訴他只因為看到有個人沖我詭異一笑就摔了一跤太丢人,于是瞪了他一眼,說:“還不是你在這裏拖地鬧的?地板太‘老奸巨滑’了!”說完,我便丢下安翔往教室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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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翔望了望門口的方向,看見了那位不知名大神光鮮的容顏,但沒看見他的衣着,又自忖了一下,最後哭喪着臉自言自語了一句:“只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說好的做彼此的天使呢……”默默地在角落裏用拖把畫起了圈圈。
作者有話要說: 請不要看到第一人稱就叉,作者壓一根黃瓜第一人稱絕對沒有破壞本文的閱讀體驗!!!不信多看兩章嘛=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