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初見
立政殿裏頭, 齊夫人和太子,裴瑾瑜等人也在。
聽聞曲江苑事, 齊夫人氣得發抖:“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女,若是承安在此,她定然沒命!”
皇後安撫道:“大宮女已經傳令過去了, 雨溪不必憂心。”
裴瑾瑜與太子對視一眼,太子意會上前:“母後,如今曲江苑到底出了事,今日吐火羅使臣會來宮宴, 兒臣願去曲江苑接皇妹和阮二小姐。”
“雲清和阮家姑娘如今在那确實不妥……”皇後自然知道使臣所為何事, 眉頭微皺:“雲清頑劣了些,你與瑾瑜去尋她和阮二小姐,宮宴開始前莫出安陽殿。”
齊夫人點頭:“我總是怕兩個孩子出什麽變故, 去雲清殿下那裏等着也好。。”
裴瑾瑜與太子領命, 離開立政殿。
他們還未走到曲江苑, 便在半路上見到了興沖沖地拉着阮卿出來的雲清公主,仿佛幾個月前重現——
阮卿披着件雪裘,雪白的毛領子襯得臉兒只有巴掌大,近幾日好藥養着,再沒了單薄病弱的蒼白, 如今是膚如暖玉眉眼入畫, 正是芳華盡顯,殊色初現的好樣貌。
她行禮福身,身姿盈盈, 點水般的眸子看向裴瑾瑜時漾出笑影:“裴二公子安。”
裴瑾瑜心口一動,他略點了頭回禮,難得有些晃神。
這二八年華的小女子前幾日被自己攬在懷中,整個人柔軟溫暖,一句小小聲的“傻不傻”飽含着心疼,要把他一顆心都化了。
裴瑾瑜眸子微動,雲清公主卻是挽着阮卿的手,親親熱熱地拉着她走在了前頭。
裴瑾瑜:……
太子瞧着前頭兩個小姑娘,無比酸溜溜:“我怎麽覺得阮二姑娘才像是雲清的親哥哥?雲清平日裏最愛編排我,可次次見着阮家姑娘都喜歡得不得了。”
他們隔着四五步的距離跟着,前頭雲清公主正在興高采烈地說着近日見聞,阮卿垂首聽着,不時溫和地回她,對後頭的言談一無所知。
李修謹随口抱怨,并沒有指望右側冷淡少言的伴讀能回什麽,卻聽到身側的裴瑾瑜忽然開口:“雲清殿下三年後及笄,如今可議親事了?”
“母後自然不願她早早出嫁,如今還在挑呢,”太子一面說一面看了他一眼,忽然訝異,“瑾瑜,你這是在繞着圈子吃醋?”
裴瑾瑜一頓。
太子大驚失色:“你清醒一點?我妹妹真是一個還沒及笄的女娃娃!你再是愛重阮家小姐,怎麽連我妹妹的醋都要吃?”
裴瑾瑜往右側連走幾步,頓時和太子隔上一丈。
“臣失言。”
裴瑾瑜沒再回話,太子卻笑了一路:裴瑾瑜啊裴瑾瑜,你也有今天!
直到進了安陽殿,雲清熱熱鬧鬧地招呼侍從給阮卿安排座椅,又喚來宮女給阮卿端上乳酪吃食,任是她們親密無比,也不能讓太子起上半點兒酸氣。
幾個人坐定,各自用了些茶水小食,離宮宴還有些時辰,太子便提議玩些什麽耗點時間。
太子故意揶揄:“上次我和瑾瑜在這兒下棋,他第一見阮二小姐就讓她輸了個徹底,此次可還要來盤長行?”
“恐怕不妥。”
想起上次宮宴的并不只太子,裴瑾瑜目光掃過阮卿,眸色微變:“下棋勞神,不如另外選一個。”
兩個月前的宮宴,他見到了被退婚後的阮卿,卻是因為心頭的異樣絲毫沒有留手将她大敗,讓人家小姑娘臊得眼睛裏都是水光,她還小心翼翼地道謝,那一幕實在是可憐極了。
裴瑾瑜如今寵她都還來不及,怎會舍得再來一盤棋?
雲清公主似懂非懂:“我也不喜歡下棋要一兩個時辰,上次若不是要看卿卿下,我早就去睡了。”
太子偏要讓裴瑾瑜再勝一次阮卿,故作大方:“比字畫,鬥茶?皇妹若是能贏,前幾日吐火羅使臣帶來的雪冠鹦鹉就是你的了。當然,阮二姑娘幫你贏了也算。”
雲清公主聞言意動,裴瑾瑜卻看到阮家的小姑娘輕輕捏住了身上的雪裘,似是緊張。
“公主可以選投壺,”裴瑾瑜果斷将太子的底賣了個一幹二淨,“此項太子殿下并不擅長,足以與他分個高下。”
“哎?等等……”太子阻攔不及,自家親妹妹雲清已經眼前一亮,高聲吩咐宮人們拿投壺與小箭。
“上次比的是皇兄擅長的棋,這次我們來比一下投壺!”
架勢擺開,雲清公主興沖沖地拉來了阮卿,“皇兄君子一言,正好讓卿卿為我做個見證。”
阮卿忍笑點了頭。
事已至此,太子李修謹只好在三個人的注視下,硬着頭皮去和自家親妹妹比投壺了。
一刻鐘以後,雲清公主十二支中六次壺口,兩次壺耳;太子十二支中一支壺口,三支壺耳,其餘未中。
阮卿道:“公主得十四籌,太子殿下得五籌,公主勝九籌。”
雲清公主已經開心得跳起來:“卿卿,我終于贏了!”
阮卿悄悄瞧了一眼提出這個比法的裴瑾瑜,對雲清一笑:“裴公子說的不錯,殿下的确極擅長投壺。”
太子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一看裴瑾瑜卻仍然是那副公正沉穩樣子,他又想攪和點事兒:“不成不成,這才第一局怎麽就判我輸了?我們得再玩點別的!”
幾個人挑來挑去還未選定下一個玩什麽,外頭進來了一個宮女:“殿下,太子妃請殿下速去東宮,有要事相商。”
太子見是從小跟着太子妃謝媛的侍女,什麽小算盤都立刻抛到了腦後,起身道:“我這就去。”
幾個人站起來向太子行禮,他匆匆留下一句雪冠鹦鹉明日送與雲清,大步出了安陽宮。
雲清公主午前“偷溜”出去玩,在曲江苑生了一趟氣,回來宮中又聚精會神地在投壺上贏了她總是勝不過的皇兄,此時十分犯困,便也叮囑:“我回寝殿睡一睡,卿卿若是有倦意了,便在這暖閣裏也歇一歇。”
雲清公主也走後,靜谧的暖閣裏頭便只剩了阮卿與裴瑾瑜二人。
阮卿本應此時去立政殿與嫂嫂齊夫人待在一處,卻不舍得離開。雲清公主方才吩咐人端上來的蜜水還溫熱着,阮卿垂首飲了一口,可見裴瑾瑜同樣坐在那處,也沒有離開的意思。
他的目光毫不遮掩,看着阮卿也十分專注。天光迤逦,蜜水甘香,這珍之重之的目光下,阮卿似乎成了被他提筆書寫的宣紙,揚湯止沸的好茶。
阮卿小臉霎時間紅了大半,幾口下去險些将自己嗆着。
她連忙別過臉去,問了個十分不相幹的問題:“……三年前春初,阮家迎親,裴公子可來過?”
裴瑾瑜沉默了良久。
她等了又等,幾乎要懷疑自己的猜測并不屬實。
天家的暖閣自然精致無比,暖意融融,外頭郁郁蔥蔥的花樹在寒冬裏頭也一派青蔥,卻看得阮卿眼前發晃,心浮氣躁,越發忐忑起來。
安靜的暖閣裏頭終于緩緩傳來一聲:“來過。”
阮卿怔然回眸,只見裴瑾瑜不自然地移開了目光。
她終于笑了起來,為自己發現的秘密而雀躍無比:“我那時和……和父親與母親一同,送哥哥出門迎親,裴公子當日應當是在的吧。”
阮卿心中像是揣着只不安分的小兔子,怦怦地跳個沒完。她眼睛亮亮的,捧着那盞甜甜的蜜水又飲了一口,“太子殿下所言有誤,其實我們初次相見,應當是三年前吧?”
裴瑾瑜像是終于放下了什麽,承認道:“卿卿所言甚是。”
“我那時問過叔父,他道阮家與季家早有婚約。”
他端起杯盞喝了一口,“叔父告誡我君子防未然,不處嫌疑間,不奪人所好。”
裴瑾瑜扯了扯嘴角,沒再說下去。
吾之珍寶,彼之草芥。
君子何謂,豈不奪之?
暖閣裏頭再次靜了下來,阮卿潤澤的唇瓣克制不住地微顫,方才還笑意盈盈的眸子裏卻是起了水汽。
為何前世是裴瑾瑜維護她,為何現世是裴瑾瑜出現在了雲寧山莊保護她,為何他兩世都未曾成婚,從面具怪人手裏救下她的時候目光駭人。
她為何現在才知道,原來早在三年前,他便将自己放在了心上?
裴瑾瑜見她神色有異,起身走了過來:“卿卿?”
她像是呆住了,眼睛裏濕漉漉的,方才說出藏下幾年秘密的裴瑾瑜頓時後悔,欲要開口安慰,手上卻是一重。
纖細雪白的小手拉住了他玄色的衣袖,垂首之下只能看到阮卿單薄的肩膀微顫,聲音輕輕細細:“我只是,我們三個月後便要成婚了,我好開心……”
淚珠一顆一顆地落在暖閣光滑的地面,裴瑾瑜一貫銅澆鐵鑄的心都化成了繞指柔。他輕嘆,另一只手隔着柔軟的雪裘,輕輕攬住了這個小小的阮家姑娘。
他從不對往事追憶,他所守着的,永遠是現在的所愛。
守着她對自己說出的,無數個“喜歡”。
從雪跟着自家小姐來了安陽宮,一直在暖閣外頭偏房等着,其他宮女則是守在門外頭候着。
從雪卻是有些忐忑。
暖閣裏頭初時還有些話音,此時卻安靜了下來,她感到有些不妥,終于鼓起勇氣,往裏頭瞧了一眼——
這一眼下去,她像是被滾水燙着,前腳趕着後腳踉跄跑出外間。
外頭的宮女們瞧着從雪面色詭異,面面相觑:“從雪姑娘,可是阮二小姐需要奴婢們進去服侍?”
從雪連忙回絕:“不必!”
她緩過了神,肅然叮囑:“我與你們一同守着!”
作者有話要說: 從雪:決不能讓別人進去打擾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