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裴夫人
裴瑾瑜登門求親那一日, 阮卿雖然說出“三月為期不可相見”,接下來幾天都還在思索怎麽為他做好一碗能當做年禮的馎饦。
不過她自羞惱之中平靜下來後, 便有些疑惑。
平常的馎饦就是白面揉好,掐成指頭大小過水煮食即可,是和粥食一樣上到王公貴族, 下到平民百姓都愛吃的平常早膳。
裴家三代為相,家世顯赫如斯,按理來說作為裴相嫡子的裴瑾瑜什麽山珍海味都見過,但他每年三月都要特意去吃的, 怎麽會是平平無奇的馎饦?
阮卿覺着有些不妥, 想着還是與熟識裴瑾瑜的人了解一番才好。
她才說過三月為期不能與他相見,那依舊去問紀密與紀柳恐怕不妥,至于其他人……
阮卿心念一動, 想到了青雲街上的陳阿婆曾說過, 太師謝時曾送給裴瑾瑜一對兒面具, 當天裴瑾瑜戴着一只狼頭的,而那只兔兒面具如今還在自己閨房裏頭收着呢。
前幾日裴瑾瑜登門求娶,動靜不可謂不小,也絲毫沒有遮掩的意思,如今婚訊怕是早已經傳遍了皇城。
這個節骨眼上自己去謝太師府上拜訪, 還是為了給裴瑾瑜好好做一道菜, 豈不是要羞人了?
阮卿心中微惱,堅決将這個念頭抛之腦後。
她又想到燈節那時裴瑾瑜曾帶她去了青雲街上兩家小店,一個賣清湯羊肉, 一個拿得出櫻桃酪,店家都還是俱是與裴瑾瑜相熟的樣子。
若是他真的年年都會去青雲街點一碗馎饦,想必就在這兩家店中了,親自去問一問就能知道不少。
這個辦法倒是不用見裴瑾瑜,也不會鬧出什麽大動靜,阮卿十分滿意,便與兄嫂說了一聲後帶着丫鬟護衛出了府門。
年關将至,皇城之中更加寒冷。
好在今日并未下雪,天街上來往行人比前些天多了不少。十來個侍衛簇擁着阮家的馬車行過天街,見是世家的車隊,許多人自覺退避至一旁。
阮卿将車簾掀開一點,寬闊的街面上到處是穿着夾衣提着年貨的百姓,比起月餘之前動身去雲寧山莊的時候要多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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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裴瑾瑜追到了雲寧山莊來護着自己,還是冷冷清清生人勿進的樣子,這兩日卻已經主動登門來訂下了婚約,阮卿不禁抿唇笑了笑:
“雲寧山莊出事的時候,成伯臨危不懼護着我們,如今年節快到了,也不知他們在山莊那邊怎麽樣?”
從雪将阮卿被些微寒風吹開了的狐裘攏了攏:“小姐如今定了門好親事,夫人正打算将莊裏管事們都請回來聚一聚,想必成管家很快就會回來皇城裏頭的。”
她往阮卿懷中塞了一個醺球過去,有些無奈道:“天氣太冷,小姐近日身子有些虛弱了,還是別貪看外頭了。”
阮卿嗯了一聲乖乖地放開車簾,冰冷的手指攏進袖子,貼在微燙的醺球上暖一暖。
一直緩緩行進的車隊卻是一頓,忽然停了下來。
從雪正要揚聲問詢,離車廂不遠的地方爆發了一聲少年的大叫:
“貴人,貴人快救救我哥吧!我們餘家真的要活不成了!”
青天白日的,怎麽會有人明着來攔高門車架?
阮卿微皺了眉:“出了什麽事?”
聽到外頭的侍衛已經開始去驅趕那個不明來歷的少年,阮卿莫名感到心下不安,欲要伸手掀開車簾。
從雪連忙攔住了她:“小姐!我們可千萬別管這事。”
“如今小姐婚事已定,名聲為重,這少年若是真有冤情自行去報京兆尹便是,咱們要是去管了他,反而惹來禍端就不妙了。”
阮卿沉默了一下,外頭侍衛的呼喝更加明顯了些:“此乃楚國公府上車架,閑人退避!”
那少年的聲音漸行漸遠,其中的絕望之色卻絲毫不減:“我們餘家從來沒有做昧着良心的事情,如今卻要家破人亡了!小姐好心施舍我們一條活路,幫幫我們吧!”
阮卿輕嘆了一聲,終于向外頭的侍衛揚聲:“你們退下吧。”
黎民百姓若不是實在活不下去,哪敢冒着被打殺的風險,當街來攔高門的車架呢。
阮家一行人來到永成樓時,池胤雅卻是不在。
店裏的小夥計早已認得了自家少主子的友人阮二小姐,機靈地上了三碟子桃花酥,一壺子蜜水:“咱們少當家的這時候去出事的餘家了,據說是他們家又遭了殃,蹊跷得很!”
跟在侍衛後頭的少年聞言渾身顫抖,牙齒咬得咯嘣直響。
從雪一直警惕地瞪着他,俯身向阮卿小聲道:“小姐,那人看起來和餘家的事有牽扯,咱們還是少沾惹些為妙。”
“我一直覺着他很面熟,但是卻有些想不起來……”阮卿想了想,向那少年道,“你既然來攔我的車架,便說說要求我何事?”
少年上前一步,姿勢明顯的有些跛:“小人餘樹,城南懷安坊出事的餘淮正是草民的哥哥!”
阮卿恍然:“你是雲寧山莊的餘樹。”
她不由站了起來:“傷筋動骨一百天,你這時候正該在山莊裏頭修養,怎麽來了這兒?”
月餘之前南衙衛上門滋事,差點縱馬踩傷了成伯的腿,正是一個姓餘的小厮擋了一記。
從雪也想起來了這件事,頓時有些羞愧,連忙叫一旁的夥計搬個椅子給他。
餘樹堅持行了個禮,卻并未去坐下:“成管家與小姐對小人恩重如山,小人本不應該叨擾小姐,但這幾日小的家中卻是突遭橫禍。”
他強忍眼淚,再次埋頭行了個禮:“不僅兄嫂生死不知,父親也是突然過世,只有一個好心的仵作告訴小人,這件事裏頭有大人物,小人最好當做無事發生,否則性命堪憂!小人不敢直接去府上,才不得不當街攔了小姐的車架……還望小姐贖罪。”
阮卿自小被阮國公和穆夫人嬌寵長大,陡然聽聞自家山莊的人遭此橫禍,已是怒氣上湧:“什麽人竟然如此草菅人命,連天家的公主皇子都不敢如此!”
“你可知那大人物是什麽來歷?”
餘樹雙眼通紅:“小人打聽一旬,才勉強得知那人身在大理寺高位,小人縱使拼了命也惹不得他。”
從雪亦是義憤填膺,聞言看了一眼自家小姐:“大理寺的人物?”
見這位大丫鬟露出意外之色,餘樹心中也是憂心忡忡,他自然知道府上在朝的是少主子阮承安,但領的是軍中之位,如今這事是不是會讓府上為難?
阮卿也是氣笑了:“若是其他人興許還得費些功夫,可要是大理寺,他們算是找對人了。”
月餘之前阮卿曾在官道上救下了一個老者,如今正是當朝大理寺卿長孫滄。
長孫老伯平日裏十分和藹,但他畢竟是聖人惦記着調回來放在大理寺卿位置上的人,若是知道他掌管的地方出了這等魑魅魍魉……
阮卿溫和道:“這件事阮家會追究到底,若是你兄嫂還在世,必定能找回來,若是不在了……”
阮家世襲國公之位,就算是一個普通的仆從也不是能随意打殺的,更不必說成管家是阮家的老人,那賊子竟敢對保護了成管家的餘樹下手。
阮卿一貫溫軟柔弱的面容上,浮現了一絲少見的凜然:“若是不在,定要讓那做出此事的賊子血債血償!”
城南懷安坊,一行人踏進了餘家所在的小巷。
餘樹本來好得七七八八的斷腿又錯了位,阮卿特意派人去請了仁心堂的正骨大夫,叫他好生在永成樓歇着。
阮卿踏進餘家的時候,院門裏頭淩亂地散着桌椅用具,地上還碎了一只茶碗,這般情境定然是有人強行闖進來将人帶走了。
她默默地看了一圈,小心地踩在各種零散的東西之間記着細節,預備着來日向長孫老伯複述。
暗中蹲守在餘家巷子的韓濤卻是一連揉了三回眼睛。
可任他眼睛瞪得多大,餘家院子裏頭站着的,的确是他曾試圖擄走的那個柔弱無害的阮二小姐,頓時大驚失色,一下竄出了三丈遠——
大人心尖尖上的小貴女,怎麽摻和進了餘家的事兒裏頭!
紀柳見阮卿踏進來本也有些驚訝,此時見韓濤的反應卻不由翻了個白眼:“丢不丢人,這是咱們未來主母。”
裴瑾瑜昨兒問完她阮二小姐說了什麽,就毫不留情地把她扔這兒管着韓濤。
她一個正兒八經學成詭術的殺手,如今跟着一個投誠過來的半吊子刺客守着一個乏人問津的小院子,怎一個慘字了得。
紀柳心中哀嚎:大人啊,我幾時才能出師去北境建功立業啊!我實在不想管着這個腦子有問題的男人的解藥了!
蹿出去的韓濤:“這小女子讓咱們不近女色的裴大人服了軟上門求娶,我還曾經對她動過手,你叫我怎麽不害怕?”
他們倆叽裏咕嚕了半晌,都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如今阮家的姑娘帶了十數個侍衛過來,外頭還有永成樓的人守着,紀柳和韓濤二人早已有了今日不會有賊子上門的自覺。
底下的阮卿倒是十分沒有被議論的自覺,她仰頭看了房頂上的兩個人:“紀柳姑娘,又見面了。”
紀柳從房頂上輕盈地翻下來,上前幹脆利落地行了個禮:“阮二小姐安,我等受大人之命在此守着,若有需要盡管吩咐。”
她抱拳說完卻沒見着韓濤的人影,不由回頭朝房頂十分嫌棄地喊:“你還在頂上幹什麽,趕緊下來!”
阮卿好奇地跟着紀柳往上面望了會兒,那韓濤終于磨磨唧唧的從房頂上翻了下來,卻是尤為奇怪地側首挪過來,遮遮掩掩的不敢看她。
阮卿見他如此,不由尴尬地笑了笑:“這位壯士,你是不是……”
一聽這位未來主母似乎起了疑心,韓濤猛地一激靈,條件反射地猛虎撲地大聲喊道:
“屬下有罪!屬下萬死難辭其咎!屬下定為主母肝腦塗地拼死效勞以償罪過!”
阮卿:“……诶?”
作者有話要說: 紀柳捂眼:給什麽解藥,讓這厮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