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青雲燈節剛過兩天, 北鎮衛的百餘士兵來到了東街的丞相府,自府中帶走了原太仆寺卿裴涉與其生母, 裴相之妾莫蘭澤。
宣州案的結果傳遍了皇城,東街各世家都默契地和裴家保持了距離。如今莫家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但裴家尚且還有裴相, 中書令和戶部尚書,各世家靜靜觀望,以待聖人日後對裴家是否有變。
皇城之中風雲詭秘,楚國公府卻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即将及笄的二小姐阮卿在煩惱着與近日大事全無關系的事情。
從雪端了一盞乳粥進來, 便見自家小姐望着一只玄色的絲囊出神,不由笑道:“小姐已望着這絲囊已快三日了,難不成裴大人在這絲囊上暗中藏了字?”
阮卿這才回過神, 将某位裴大人送的革絲囊好生收了起來。她有些微惱, 對這越發能說會道的小丫鬟道:“從雪怎麽也和綠雙一樣, 淨看些奇怪的話本子……”
從雪将乳粥輕輕放在桌案上,聞言暗笑:“奴知錯了,不過小姐又怎知近日的話本子寫到了才子與佳人錦囊邀約?”
阮卿頓時愣住,她前幾日去看綠雙習字習得如何,卻見那小丫鬟一個字都未曾寫, 竟還在看些才子佳人的話本子, 便不顧她耍賴哀求,鐵石心腸地通通收走了。
這幾日阮卿滿心都是青雲燈會上的如玉公子,心緒也是亂糟糟的, 沒有忍住去翻那些話本,如今卻是在從雪面前說漏了嘴……
從雪見自家小姐一張臉都不知是窘迫還是羞惱,便沒有再打趣:“好了好了,小姐近日在為何事煩惱?”
阮卿這才鎮定下來,有些苦惱地傾訴道:“上一次去琳琅閣看中那對玉佩打算給裴公子做年禮,原來是他早已經定下了的。如今年節快要到了,我要準備什麽新禮物才好呢?”
從雪也想到了青雲街分別時,那位裴大人将一只精致的絲囊送給自家小姐,裏頭必然就是琳琅閣開價三萬銀子一對的玉佩了。她由衷地為自家小姐高興:“裴大人真是與小姐心意相通。”
從雪想了想道:“小姐若要送裴大人年禮,想必送一個代表着心意的最為合适,小姐是皇城之中女紅最好的貴女之一,不若親自繡一只荷包送給裴大人。”
阮卿遲疑道:“若是親手做一只荷包……”
她不禁拿出了裴瑾瑜送的玄色革絲囊細看,層疊之下隐約的金線勾出了隐秘的花紋,手微微一動,絲囊上的暗紋便在幹冷的天光下明滅,如玄色海浪中一抹回光。
阮卿六歲時跟着母親學女紅,自然知道革絲繡品是江南上貢天家的絲中之聖。躺在她手心的這只巴掌大的絲囊,就算最為心靈手巧的繡娘來織造也要半年才能成。
她不由微微嘆了一口氣,有些慚愧道:“裴公子尋了這樣精致的革絲囊與我,我即便學了快十年的女紅,自然也比不上江南專做革絲的繡娘……若是送一只平平無奇的荷包可就失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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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雪初見這絲囊之時遠遠的立在一旁并未細看,如今聽自家小姐所言才知道那是個怎樣貴重的物什,不禁驚訝道:“都說一寸革絲一寸金,裴大人竟然用革絲做的錦囊來裝着那玉佩送給小姐,實在太破費了。”
阮卿搖搖頭,将這有些打眼的革絲囊收回了懷中:“罷了,我去問問嫂嫂有何建議吧。”
吃過早膳,阮卿便收拾一番去了東苑尋嫂嫂齊夫人。
哥哥阮承安如今雖在修沐之期,近日聽聞武和城主段虎随紀年回了皇城,今日正去往拜會。房中只有嫂嫂齊夫人一人,正好可以去問一問如何準備年禮的事情。
阮卿來時,齊夫人正臨一副前代大家的小字,見她來了停下筆笑道:“卿卿快些進來,外頭冷。”
阮卿乖乖地踏進房內,坐在了齊夫人的身側道:“嫂嫂今日睡得可好?”
大丫鬟念絮為夫人與小姐倒了溫熱的蜜水,齊夫人見阮卿輕抿了一口,姿态十分可愛,不由笑道:“我近來醒的遲了些,倒是無礙的。不過卿卿前幾日燈節玩得如何了?聽說裴大人為人端正冷肅,可別吓着你了才是。”
阮卿小臉微紅,有些羞意地為心上人辯解道:“冷肅倒是沒有,裴公子為人溫和,還很照顧我,帶我去看了舞象,還吃了以前沒有吃過的點心。”
她說着說着,神色之間放松了不少,也露出了笑意道:“嫂嫂不知,裴公子竟認識湯底如水一般清澈的羊肉鍋,和深冬也吃得上櫻桃酪的店家呢。”
齊夫人聽得一句舞象戲,便想到了自家夫君燈節當天在長臺時的反常,忍不住笑了半晌:“我不知這些,卻是知道你哥哥在陪我去長臺外時徑直從馬車上跳了下來,非要不依不饒的讓京兆尹的人允他直接從人群裏翻過去呢。”
阮卿驚訝得微微張開了小嘴,也是反應過來原來裴瑾瑜所言“提前離場”,是因為早早地發現了自己哥哥追過來了。
她默默地想起了裴瑾瑜當時帶着自己離開長臺席位時淡然沉穩的模樣,不禁失笑。
沒想到裴家的端方君子,盛名赫然的中書令大人,竟然也在自家哥哥面前退避三舍,頓時不知是要先心疼他,還是先笑自家哥哥了。
這一番折騰下來,阮卿面上也輕松了許多,柔聲向齊夫人請教道:“我若是送裴公子年禮,嫂嫂可知道送什麽物件最為合适?”
齊夫人笑過一番後也消了打趣的心思,認真思索道:“他生于三代為相的裴家,金銀珍奇、文玩玉石定是見過不少的,咱們送不出新意。況且卿卿還有月餘便及笄,他亦是有心要來我們阮家提親,此時送太過貴重的物件反而不妙。”
阮卿乖乖地追問道:“既然如此,嫂嫂認為送什麽年禮最合适呢?”
齊夫人思索了一番,摸了摸阮卿柔軟的發頂:“既然什麽都見過,你便不須糾結送什麽最為貴重,選最代表自己心意的東西好了。只要有心意,他收到什麽都會寶貝得不得了。”
說到心意,阮卿便想到了想到三年前哥哥和嫂嫂成婚之前,哥哥收到了齊府送過來的一件回禮,寶貝得時時刻刻都戴在身上不肯放下。
她眼睛亮了一下,向齊夫人試探問道:“嫂嫂在定親以後送了哥哥什麽?哥哥這幾年來一直戴在身上,連一眼也不肯讓旁人看見。嫂嫂能不能告訴送的什麽呀,也好讓我有點頭緒。”
被小輩問及這件事,齊夫人難得有些窘迫。她左右看看,好在屋內只有大丫鬟念絮在,才小聲回了阮卿:“哪是什麽合适的?卿卿也知道我女紅……原本想要繡一只鴛鴦荷包送給承安,繡到一半了才發現圖樣拿錯,繡成了金雞報曉,他見了還非要拿過去戴在身上……”
齊夫人惱得喝了一口蜜茶,氣道:“哪家男子身上戴一只繡了一半的荷包?我告訴他繡錯了,再做一個鴛鴦的便是,他這呆子還非不要了,護着那半截子金雞報曉一直到如今……”
阮卿不由失笑,卻聽見廂房外頭有人匆匆走過來踏進門裏,便見方才還在被齊夫人念叨的哥哥阮承安竟回來了。
齊夫人忙打住話頭,奇道:“夫君不是去拜訪段城主麽,怎麽時辰還未過午就回來了。”
阮承安見妹妹與自家夫人都在此處,笑了笑道:“段城主今日受聖上傳召,如今并不在山莊之中,我就早些回來了。”
他将沾着寒氣兒的大氅挂在隔間外頭,拍去了身上騎馬時濺起來的冰粒,才走進了暖融融的廂房裏頭道:“聽夫人方才說什麽荷包,是又想繡什麽?早些年繡一只荷包便戳到了手,夫人莫費眼睛了。”
齊夫人見這個把半截“金雞報曉”随身戴了兩三年的冤家又提什麽荷包,惱得輕哼了一聲,索性沒理他。
阮承安來到夫人與妹妹身側坐下,有些茫然道:“夫人怎麽了?”
阮卿忍不住笑開了,連忙向他解釋道:“是我問嫂嫂送裴……唔,送一位友人什麽年禮為妙,嫂嫂才說可以試試荷包的。”
阮承安頓時抓住了妹妹話裏的重點:“裴什麽?卿卿,你難道要送那裴家的小子荷包,還要自己繡?”
阮承安今日去段虎處時,守門的下仆告知他段虎已經被請進了宮裏頭,回來時也看到東街上已有北鎮衛的人壓着不少人。
阮承安略一思索,心中一直擔心的事情落了地:聖人必定是開始審宣州案了。
不過轉念一想,宣州案審完了,裴瑾瑜這人就要上門來提親了。這不,他還沒來,自家妹妹都在打算親手做年禮要送過去了!
這位高大又俊朗的哥哥頓時急了眼,語氣之中還十分不滿:“我妹妹錦衣玉食長到現在,居然要親自動手做年禮送給那裴瑾瑜?就算要送,去那和氏坊随意買個東西就罷了,何必如此費心!”
齊夫人與阮卿見這位兄長氣得虎目圓瞪,兩個女子相視一眼,都有些頭疼。
齊夫人不禁嗔道:“你今年已是二十有三,可不是十三四歲,怎麽還吃未來妹夫的醋了?”
阮卿特意避開了提到某位大人,連忙安撫道:“哥哥若是也想要,我再做兩只荷包給哥哥和嫂嫂各一個。”
阮承安一聽也能收到妹妹親手做的禮物,頓時忘了方才還在攔着妹妹不要給裴瑾瑜送禮,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卿卿有心了。”
阮卿趁機向哥哥和嫂嫂告了辭,匆匆出了這間院子,免地自家哥哥又想到了不許和某位裴大人多接觸。
她出了哥哥嫂嫂的院子,卻是想到了一個問題:自古以來便有互送玉佩荷包定情的習俗,嫂嫂送出去時也與哥哥訂了婚,此時自己還未及笄,裴家和阮家也未說定親事,貿然送一只荷包過去恐怕不妥。
不過阮卿雖未決定好到底要準備什麽禮物,卻是明白了些什麽。
哥哥喜歡嫂嫂送的荷包,不是因為荷包做得有多好,而是哥哥珍惜嫂嫂的心意。那自己應該如何才能讓裴家君子也感受到到自己的心意呢?
從雪見她回來仍然是一副苦思冥想的樣子,便上前建議道:“小姐若是仍然煩惱,不若去問問池小姐吧?池小姐從小見多識廣,定會有些新奇的想法,說不定就有好點子呢。”
阮卿眼前一亮,也是點點頭:“胤雅學了許多東西,比我知道的多得多了,與其獨自在家裏胡思亂想不如去問問她,也許就知道送什麽禮物合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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