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段虎本該在千裏之外的北方, 怎麽出現在此處?
裴涉心下大亂,段虎沒在亂軍之中死掉, 反而被帶來了皇城,難道是有人故意設計他!
武和城之亂前,莫家曾暗中傳信到皇城, 原計劃是在大雪節當日殺掉城主段虎造成混亂,再由突厥三王子阿史那乞利爾率軍攻城,必能一舉拿下武和城。
莫良真負責與突厥王族接洽,遠在皇城的裴涉則是籌謀的核心。他接到此信後思慮良久, 最終回信道:
“段虎是守了北庭都護府二十年的老将, 身邊還有一個李城丞最是忠心耿耿,若祖父派人在大庭廣衆下殺之,雖然會引起一時混亂, 但李城丞接掌調度職權後卻會激起軍民憤慨。”
裴涉道:“若要神不知鬼不覺将武和拿下, 最重要的是切斷城中向外求援的信號, 其一,将武和城方向出來的信鴿盡數射殺;其二,你們必須要不惜一切代價毀掉武和城的烽火臺,讓他們求救無門!”
空曠的延英殿內,衆朝臣隐晦地打量起了一臉泰然的大理寺卿長孫滄, 和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心虛而面色發白的太仆寺卿裴涉。
突厥王子阿史那乞利爾旁聽了些消息, 他知道自己不會死便自在了許多:“皇帝陛下說你是莫家的兒子,怪不得會為莫家說話。”
聖人高高在上的冰冷目光直指裴涉,這位太仆寺卿面有怒色, 執象牙笏的手隐約爆出了青筋,卻忍住了沒回話。
殿外侍衛鐵靴踏在地面的清脆咔噠聲仿佛催命的魔咒,一旁的大理寺少卿季鈞直感到一股子寒氣從腳底蔓延了上來,他不如裴涉鎮定,面上已經繃不住顯出了慌亂的神色。
段虎由大理寺卿長孫滄的人護着進了延英殿中。
見本應該早就死在武和城的段虎如今居然出現在延英殿內,大理寺少卿季鈞的腿暗中發抖:長孫滄這一系列動作之下,他居然沒有發現最大的證人在自己眼皮底下被送到了皇城之中!
武和城主段虎向禦臺之上的聖人行過禮,長孫滄解釋道:“段城主曾言大雪節前莫家家主莫良真找到你,商議與突厥通商事宜。”
段虎重傷初愈便暗中由紀年帶着,随着阮承安的車隊向皇城趕了一千多裏,如今臉上還有明顯的病氣,卻是猶帶中氣,不卑不亢道:
“大人說的不錯,末将以城防為由只允莫良真與十個以內的突厥人進行交易,卻沒想到大雪節當日竟然湧入了數百個突厥人,兩日後更是大軍圍城,莫家卻已不知所蹤!”
見裴涉不再開口,突厥王子乞利爾得意道:“莫良真與本王……與我合謀殺城主不成,就毀掉了烽火臺暗自出城,破城後多次派人催我殺盡城中百姓,以防事情敗露,你哪兒來的理由說莫家和這事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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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得意得過了頭,激得一旁的段虎當即死死攥住了雙拳,虎目怒瞪。看樣子若不是身在朝堂中,他就要立刻一刀将這圍殺了他一千多士兵的突厥人當場誅殺。
聖人一把将折子扣在了禦臺上,勃然大怒:“朕不信大理寺卿的調查,不信密王的證據和九死一生的段虎證言,還能相信你裴涉不成!竟敢說莫家和武和城被毀的烽火臺無關!”
裴涉當即跪在了延英殿內。事已至此鐵證如山,他明白接下來會是什麽,立刻在莫家與自己的命之間做出了選擇,當即叩首道:“陛下明鑒,臣自任太仆寺卿以來便未曾出過皇城,宣州之事臣其實并不知情!”
長孫滄立刻出言補充道:“密王殿下在武和搜尋所得證人言,莫家在雪節當日暗中毀壞烽火臺,導致武和城被圍困後無法立刻求援,其間莫家與皇城有頻繁書信往來,言行十分可疑!”
見矛頭指向了皇城裴家,戶部尚書裴文斌隐晦地打量了幾眼前頭的裴瑾瑜,微微皺眉。裴涉暗中動作,裴文斌也早有耳聞,此時由這長孫滄清算便罷了。
但長孫滄身為裴瑾瑜帶到皇城之人,查案之時竟也不避着點裴家,若聖人将懷疑的矛頭指向整個裴家,豈不是也将毀掉裴瑾瑜的前途?
想到此處,裴文斌出列道:“聖人明鑒,莫家女雖為丞相之妾,但丞相為大秦矜矜業業,鞠躬盡瘁數十年,中書令自小伴在太子殿下身側,也絕不是通敵之人。”
跪在地上的裴涉暗中冷笑。這位戶部尚書果然只想保住裴家,最多是保住裴瑾瑜罷了。
高臺上的聖人按捺着隐隐的火氣,對裴文斌道:“愛卿無需多言,朕當然不會将事情牽扯到丞相和中書令身上。”
“刑部,與敵國謀叛是何等罪。”
刑部尚書石衡出列道:“回陛下,謀叛乃十惡之三,無可赦免,按大秦律應誅三族。”
如今境況險惡自身難保,當務之急是咬定自己對莫家的事并不知情,或許還有一絲轉機。裴涉跪在冰冷光滑的延英殿內,一副十分悔恨的樣子:“臣的确對武和之事毫不知情,只因為莫家是臣母親的母家才為其說話,還請陛下降臣之罪!”
衆臣眼觀鼻鼻觀心,心下多番揣測——聖人上一次如此震怒便直接将王廣從尚書之位撤成平民,如今再次震怒,矛頭直指宣州莫家與裴涉,不知今日裴涉會不會成了下一個王廣?
裴家家世顯赫,數人位列三品重臣之位,莫家女是裴相妾室,若要将莫家夷三族,裴家這棵大樹豈不是也會受其所害?
聖人面色已經沉黑,揚聲道:“衆愛卿以為如何。”
今日裴相并未在朝,衆臣紛紛看向了站在首位的裴瑾瑜與戶部尚書裴文斌,卻見裴瑾瑜面色冷淡道:“莫家通敵謀叛,無可赦免。”
裴瑾瑜與裴涉不和已久,更是聖人親點去調查宣州事務的人,如此并不奇怪,衆臣便看向一向與人為善的戶部尚書裴文斌。
但見這位戶部尚書此前便站出來将這件事與裴家的關系撇開,如今也沒有秉承中庸之道,甚至并未去看一眼跪在殿內的裴涉,果斷道:“臣附議。”
有些大臣心中了然,自行揣測道:裴涉是裴相的庶子,并官位不如嫡子裴瑾瑜,如今宣州已經出事,裴文斌當然不會給裴涉這個會帶來麻煩的小輩說話。
聖人漠然掃了裴涉一眼,向大理寺道:“裴涉即日起革除太仆寺卿之位收押刑部大牢,秋後問斬。莫家女莫蘭澤收押澤化寺,明年三月流放嶺南。”
聖人目中劃過一絲厲色:“傳信宣州李時弼帶兵搜尋莫家,三族之內,一個不留!”
大局已定,裴涉額頭上冷汗如雨,他保持了最後一分尊嚴未曾失态求饒,由殿門外湧來的士兵直接拖了出去。
金口玉言之下,不少臣子都暗中去看了前頭的裴瑾瑜。
他們都明白裴涉完了,但裴家卻沒有受到影響,最大的原因卻還是在這個深得聖人信任的中書令身上。
卻見裴瑾瑜面色冷淡地立在文臣之首,神色未有一絲變化,除了右手手背多了一條棉布包紮,與平日裏上朝時分毫不差。
仿佛調查了宣州事件數月,與裴涉不和數年的并不是他。
下朝以後,聖人審武和之亂的結果傳遍朝野,丞相裴鴻煊聽了下人禀報,當即面色驟變:“裴瑾瑜什麽時候搬出的丞相府!他加冠已經四年了都沒想過分府,是誰讓他搬出去的!”
下人不禁一縮,抖抖索索道:“相爺……二公子時常處理其他事務不在府中,前幾日李夫人請了公主前來,二公子從此便不再回府了……小的們本以為公子青雲節便會回來……沒想到是直接搬了出去……”
裴鴻煊面色沉黑,将手裏的茶盞摔在了地上:“婦人之見!裴瑾瑜是裴家這代最出衆的一個,只要他一日不從丞相府出去,聖人就一日會顧着我裴家!她居然這個時候還想逼着他娶公主攀關系!”
裴相怒不可遏,擡腳就往李夫人所居的景和院去。
與此同時,聽聞兄長裴瑾瑜搬出丞相府的裴修明也是心中一凜,急忙回了府上找到母親李夫人。
丞相裴鴻煊由數個下人簇擁着來到景和院外時,裴修明正在廂房陪着母親李夫人喝茶,語氣十分不解道:“哥哥已是從一品中書令了,既然他喜歡阮家姑娘,母親便松口吧。如今哥哥自行分府,倒是顯得母親面子上過不去。”
李夫人保養得宜的面容冷白而精致,轉眸淡淡地看了自己的小兒子一眼:“你要成全他和阮家女,難道要如他所言放棄謝家小姐,自己去娶一位天家公主?”
裴修明果然猶豫了,小聲道:“母親,以哥哥從一品的官位和我們裴家的地位,真的還要必須去娶一位公主嗎……”
他如今才加冠,從小亦沒有受到絲毫嚴苛對待,問起來的語氣還是小少年一般的不谙世事。
李夫人從來寵着裴修明,即便此時他的問題天真得有些愚蠢,她也不曾失去耐心,只是面上輕輕扯出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明兒,裴瑾瑜有的不是你的,裴家有的,也不一定是你的。”
她這一生在外人看來過得十分美滿,幼時是天家的金枝玉葉,及笄被先帝封為慎靖公主,賜婚給當年最是才華橫溢的少年尚書裴鴻煊,當他的正房夫人。
李憐晴當了幾十年的裴家主母,即使在自己最寵着的兒子面前,也會保持着話只說三分的習慣,裴修明卻從沒如此彎彎繞過,當即很是茫然:“母親何出此言?哥哥的東西我自然不會去想。”
他索性直言道:“但我是嫡子,裴家所有的東西,母親不是說過都會有我的一份嗎?”
李夫人無奈地笑了笑,也放棄了和裴修明說這些,只道:“你便好好上朝吧,家裏的事無需挂心,我幫你看着便是。”
裴修明也笑了,恭敬地為李夫人倒上一盞茶:“母親辛苦了,請用。”
門裏頭母子和樂,笑語歡聲。
門外頭,丞相府的主子裴鴻煊不知何時到了,聞言之下卻是面色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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