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阮卿原本是聽到了自家哥哥趕人的那句話而生了氣, 玉色小臉浮着微怒,氣勢凜然地走了進來。
轉眼間碰上了裴瑾瑜專注的目光, 她的氣勢突然卡了殼,不由微微紅了臉收回了腳步。
阮承安本來就不希望自家妹妹和裴瑾瑜扯上關系,剛才還叮囑了身邊的人別把消息傳過去讓她知道, 結果這兩位上門了沒一會兒她就冒冒失失闖了進來。
更見這二人目光交彙,絲毫沒有回避的意思,阮承安不由皺眉大聲道:“咳咳!”
一旁的長孫滄先聽他的意思就是對裴瑾瑜不滿意,此時又見他打岔, 唯恐天下不亂一般揶揄道:“近日天氣寒涼, 阮小國公莫不是受了風寒?正巧老夫帶了針灸,可以為你紮上幾針治一治。”
阮卿受了自家兄長那幾聲幹咳所驚,回過了神移開了目光, 微微垂首行禮道:“裴大人, 長孫大人, 臣女失禮了。”
她方才是一時情急才有些越矩,這時緩緩行了禮,行動間衣袂輕展,儀态矜持而優雅。
裴瑾瑜禮節性地垂下眼簾不再正面看她,只開口道:“阮二姑娘免禮。”
阮卿緩步來到了兩位客人的對面, 裙袂飄然而過。裴瑾瑜餘光之中可見那兩只玉白的繡鞋時隐時現, 尤其的小巧可愛。
阮卿坐在裴瑾瑜的對面,自有仆從為她上了一盞溫熱的蜜水。她借着端起杯盞的動作悄悄去瞧了裴瑾瑜,卻見他視線似乎注意在了自己腳上, 心中無端緊張起來。
今日走得匆忙,只穿了雙閨房內常用的銀絲履,是不是不夠配裙衫?
她雙腳微動藏回了裙擺之下,像是兩只躲起來的小兔子。
裴瑾瑜喝了口茶。他神情平靜,眼中卻多了分笑影。
阮承安倒是沒有注意這番暗中的互相注目,只見妹妹乖乖前來坐下,某位裴大人也規矩地移開了視線,遂滿意地收回了目光。
他當然不會是真的得了風寒,此時目的達成了便向長孫滄擺擺手道:“無妨無妨,我是近來嗓子有些幹,多喝幾杯茶就行了,哪裏用勞煩長孫大人大駕。”
阮卿既然來了,阮承安也不好當着客人的面直白地叫她回房,只向裴瑾瑜二人首先開口:“長孫先生妙手仁心,此番上門為舍妹調養,我阮府必有重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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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孫滄看了一眼這個年輕的楚國公,撚了撚胡子道:“阮小國公太客氣了,老夫也是受人之托。”
阮承安并不接話,叫小厮拿來了一壺酒給自己與裴瑾瑜倒上,站起來道:“裴中書照顧舍妹,并派遣手下來武和城救在下一命,在下銘感五內。”
他端起酒杯道:“今後裴中書若有需要,我阮承安義不容辭,請!”
他的意思很明顯,你們二人一個治了我妹妹的病,我們阮家重禮相報,一個救了我的命,我回報你義不容辭。
但若是談婚事,那就恩情歸恩情,婚事歸婚事,談不攏的還是談不攏。
阮卿并不是不谙世事的稚子,她當然知道哥哥這樣的舉動,是很有可能将裴瑾瑜對阮家的幫助看做了別有所圖,不禁焦急地看向了裴瑾瑜。
裴瑾瑜果然站了起來,卻沒動手邊的杯子。他當然知道自己與裴涉、季鈞之争朝野皆知,也知道喝了這杯酒,就代表他與阮家只有沒還的人情,不能再有別的牽扯。
阮承安見他不動,端着酒杯表情肅然道:“裴大人為何不喝,難道是嫌我們阮家報不了中書令的恩?”
裴瑾瑜卻是端起了另外的一盞茶,舉在和阮承安一同的高度道:“我從未挾恩圖報。”
他在阮卿擔憂的注目下将杯內茶水一飲而盡,神情平靜:“宣州案該死的人一個都不會活,阮二姑娘不會再出意外。若我三生有幸得娶,她将是中書府唯一的女主人。”
此言一出,屋內的所有人都是愕然,誰都沒想到裴瑾瑜不說話則已,一說話竟然如此直白。
阮卿驚訝得合不攏嘴,已經是紅暈過耳,仿佛身在雲端,心裏滿滿的都是喜悅。她幾乎不敢相信,又擡頭去望着他,只見裴瑾瑜輕輕對她輕輕彎了唇角,是一個淺淡的,安撫的微笑。
原來冰山并非始終無動于衷,他獨行于世,卻為她一人化。
反應最大的當屬阮承安,他幾乎是當場黑了臉:“裴中書慎言!我妹妹尚且待字閨中,我阮家還沒答應你裴家的納采,這時候就說婚娶未免太失禮!”
這裴瑾瑜在朝一直都是一副沉穩端正的樣子,二十多了還沒娶妻,沒想到卻是對他妹妹打起了主意!
裴瑾瑜聞言不動聲色,擡手行了禮道:“貿然登門實屬失禮,不過還請阮少使為前來阮府的冰人放行。”
阮卿一直小心翼翼地看着這兩個高大的男子對峙,此時見哥哥聞言瞪起了眼睛,哪裏還不明白是他特意攔住了裴瑾瑜派遣過來的冰人呢?
不過這位裴大人可不是如此輕輕松松就攔得下的,這不,冰人進不來,他自己就登門了。她的哥哥才從武和回皇城述職,此時還在修沐之中,哪裏來的繁忙事務去拒絕一個登門拜訪的當朝中書令?
阮卿不禁暗笑,眼見自家哥哥莽勁兒将起,怕是要趕人了,連忙柔聲打斷道:“兩位大人既然百忙之中來了阮府,那便請長孫大人前來看看臣女恢複得如何了吧。”
阮承安被這一打岔,也不好不給當場中書令面子,頗為氣悶地把杯子裏的酒給喝了下去,語氣還算有禮地對長孫滄道:“這事以後再說,長孫先生先請。”
阮卿于是悄悄松了口氣,自座椅上站起來半欠身行了禮,帶着丫鬟從雪與綠雙走向了會客堂的內室去。
幾人跟着進了去,裴瑾瑜卻是被阮承安有意攔了一下:“舍妹還未定親,裴大人也未娶妻,還是在外間避嫌為妙。”
前面的阮卿擔憂地往後看了一眼,裴瑾瑜果然在最後面,見她看來微微搖頭,示意不要擔心。
長孫滄聽到了這話卻暗中叫好,心道:好你個小子,折騰我老頭子來給小姑娘看病,這下有人治治你了。
一行人走到了內室,阮卿坐下,從雪替她将袖子掀起露出皓腕,長孫滄凝神為她把脈。阮承安與裴瑾瑜都留在了外間,對裏頭的小姑娘都有擔心,阮承安倒是沒空再和裴瑾瑜争執什麽。
須臾,長孫滄自裏頭走出來,自有小厮已磨好了墨,他前去案旁提筆寫了一副新藥方。
待墨跡幹了,長孫滄将這方子交給了阮承安,和藹道:“阮二小姐這幾日按時吃着先前的金方好了不少,如今還需要調整為這個方子為妙。”
阮承安自然知道自己之前态度并不算恭敬,甚至還有些冒犯,對貿然提婚約的裴瑾瑜也就罷了,但對這位大理寺卿卻是有些失禮的。
此時見長孫滄毫無芥蒂地給了妹妹看脈象,看着自己的眼神中甚至還有些賞識小輩的意味,阮承安不禁有些後悔方才的莽撞。
他下意識地撓撓頭,接過藥方客氣道:“辛苦長孫大人,我這就叫人按照新方子買藥。”
當然任阮承安想破了頭也不會知道,長孫滄賞識的竟然是他給裴瑾瑜下了絆子。
長孫滄撚了撚胡子,笑眯眯地繼續開口:“阮少使客氣了,阮二小姐對老夫有救命之恩,區區心疾方子,老夫才是義不容辭的。”
他意味深長地拍了拍阮承安的肩,以眼神示意他去看一旁的裴瑾瑜:你看,老頭子我幫你妹妹是事出有因,為報救命之恩,他裴瑾瑜可是什麽理由就幫了你,一定是心懷不軌啊。
阮承安先是不明所以,順着他的視線看到了同坐于屏風之外,姿态端正神情平和的某位裴大人正安靜地望着屏風裏的自家妹妹,眼神當場就變了。
他仿佛看到了一只觊觎自家乖巧小白兔的大尾巴狼。
不行,哥哥不同意!
被觊觎的阮卿卻沒有聽到這位哥哥的心聲,她正悄悄在屏風後頭瞧着哥哥與長孫先生二人你來我往地交談,裴瑾瑜則是孤零零地站在哥哥和長孫先生後頭,被擋得只剩一張冷俊的側面。
阮卿心中微動,他是以上門診脈的理由進的阮家,如今脈也把了,話也說過,哥哥又不肯松口婚事,接下來他們應該就會告辭了。
可是她還沒有和裴瑾瑜說上話,就這麽白白讓他們被哥哥攔着離開了嗎。
阮卿握住了腰間佩戴着的镂金匕首,那只小小的匕首有着玉一般的溫暖感,她輕輕地呼了一口氣。
上一世就是太循規蹈矩接受了賜婚,才生生錯過了裴瑾瑜,這一世哥哥被他救了下來,她終于擺脫了賜婚的路。
她不願弗了哥哥回護之心,卻也相信裴瑾瑜的确會是自己良人。今日既然已經失過禮,再失一次又何妨?
花箋不夠鄭重,她要出去,她想要親自向裴瑾瑜說出冬至節集市的邀約。
阮卿握着那只已經染上體溫的小小匕首,仿佛感受到了冥冥之中的力量。她輕輕吸了一口氣,擡腳要出去,卻見裴瑾瑜仿佛是感覺到了她的心意,目光徑直穿過屏風,與她四目相對。
那位裴家的君子發現了她的舉動,看了一眼旁邊眼神詭異的某位哥哥,微不可見地向她搖了搖頭,像是勸她別出來。
阮卿茫然間,卻見他徑直向阮承安道:“少使之妹救下長孫先生也對我有恩,此番既然來了,我若不親自道謝更是失禮。”
不等阮承安出聲,裴瑾瑜已站起來主動走近了屏風,俊逸出塵的身姿,凜然卻溫和的面容在阮卿眼中漸漸清晰。他走到了她的面前,只隔着一層薄薄的錦屏輕聲道:“在下幸甚得遇阮姑娘,還請姑娘莫怪在下今日失禮。”
劍眉漆畫,眸如寒星,正隔着這一扇薄薄的錦屏看着她。
阮承安沒好氣道:“裴大人言重了。如今事都了了,還請你別再來打擾舍妹了。”
阮卿卻沒聽到哥哥的聲音,只覺整個世界都被那位裴家君子的氣息所籠罩,他與她近在咫尺之間,猶如月夜同騎時那般親近,仿佛一伸手便能觸碰。
她的表情有一些茫然的喜悅,卻是魂飛天外一般不敢言語,悄悄捂住自己怦然跳動的心,害怕那聲音都會讓對方聽了去。終于凝神開口時,天生溫軟的嗓音都有些輕顫:“裴公子曾救過小女子……現有一錦囊相贈,只是一番小心意罷了……還請公子務必收下。”
從雪便将早些時候裝着梅花箋的錦囊送了出去,阮承安早已虎視眈眈地盯着裴瑾瑜,此時便開口趕人:“裴大人,此間事情已了,咱們出去說?”
長孫滄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聞言附和道:“我等去外間吧,別打擾了阮二小姐休息。”
那只漂亮的錦囊入手,裴瑾瑜便察覺到裏頭還有物件,此時不動聲色地将它塞進衣襟。
直到阮承安虎視眈眈地盯着這兩位客人告辭出了府,都沒想到這只“大尾巴狼”上門觊觎小白兔的日子,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