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自從阮家的長子阮承安從武和回了皇城, 關于阮家的風言風語就少了很多,日子過得風平浪靜。
冬至将至, 再過兩個節氣便是年節了。阮卿打算去西市的琳琅閣挑些玉佩玉器之類,啄玉師傅需要三十日的工期,這幾日定下了正好可以在年節之前做好, 作為年禮送給家中哥哥嫂嫂。
當然,她更不會漏了那位裴公子。不知前世對女子不假辭色的裴瑾瑜,有沒有收到過來自女子的年禮呢?
向從雪與綠雙吩咐好做了出門的準備後,阮卿向哥哥阮承安提出想要出門去, 卻見自家哥哥眉頭一皺:“可以是可以, 但西市人員混雜,我得帶着二十個親衛跟着你才放心。”
阮卿當時就不由得撅起了嘴,悶聲道:“我是去買玉, 又不是當巡城吏……哥哥帶着幾十個人跟着, 旁人還會以為出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呢……”
要是真讓阮承安虎視眈眈地帶着二十個人高馬大的侍衛跟在後邊兒保護, 她明日就得在皇城出名了!
齊夫人也是搖搖頭,嗔了自家愣頭愣腦的蠢夫君一眼:“你個呆子,這兒是皇城不是邊關,哪有什麽了不得的危險?”
阮卿對幫自己說話的嫂嫂眨眨眼,齊夫人也是一笑, 眼神含義明顯:別理你哥哥, 讓我來說說他。
阮承安聞言便是愕然。他本想攔着妹妹出門,只要她在家中就不會有被某個大尾巴狼搶走的威脅了,卻沒想到自家夫人格外偏愛妹妹。
俗話說小別勝新婚, 更不用說差點是生離死別。阮承安好不容易從北方回來,心疼寵愛着自家夫人還來不及,哪裏還有唱反調的意思?
齊夫人一個輕飄飄的眼神過來,他堅決的态度明顯軟化了,只是有些尴尬地笑道:“夫人莫生氣,莫生氣。既然二十個人多了,那我派十個人過去成了吧?”
阮卿求救地望着齊夫人,齊夫人也是失笑,扯了扯阮承安道:“西市琳琅閣有天家的人撐腰,大秦能動的了他們的人屈指可數。卿卿原本就會帶丫鬟小厮,若是還有十個侍衛前呼後擁的,別人會怎麽看咱們家姑娘?”
家中的兩個女子都是不贊同的态度之下,阮承安有些撐不住,只好向夫人妥協道:“五個,就五個人作為小厮跟在卿卿的馬車後頭,我不跟着,這樣夠低調了。”
于是阮家的二小姐終于能出門,馬車後便跟着五個人高馬大的護衛,一路向西街行去了。
西街永成樓,少當家池胤雅最近正被年節将近的雜事忙得焦頭爛額。
每當冬日漸深,年節将至,一年一度的大修沐也将近了。皇城中大大小小的達官貴人和文人墨客們都愛上永成樓聚一聚,或是文人清談,或是貴人宴請,在這聞名天下的永成樓之中總是格外多幾分面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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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阮家的馬車剛行過天街,池家機靈些的小厮就急忙回了永成樓向池胤雅彙報道:“少當家,阮二小姐的馬車往西市來了,要不要陪阮二小姐看看?”
他回來得正巧,崔掌櫃正抓着池胤雅對上百個永成樓分樓的總賬。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賬本攤在案臺上,宛如長龍,他們的少當家正一臉生吞了苦瓜似的耐着性子撥算盤比對。
池胤雅一手拿賬本一手拿筆,躁得恨不能抓耳撓腮。對賬的事兒一直是她老爹在做,他從沒說過一個累字,誰能想到今年自己上手之後竟會如此焦頭爛額?
這小厮進來高聲說阮家小姐來了西街,池胤雅如蒙大赦眼睛一亮,立刻将毛筆和算盤往旁邊兒一擱就跑了出去,只遠遠的留下一句:“崔伯伯幫我先看着賬,我得去看看阮家小姐!”
崔掌櫃正欲喊住這天性跳脫愛往外邊兒跑的大小姐,卻沒想到她跑得竟似後頭有狗攆一般,倏忽之間就沒了影。
按下這位池家勤勤懇懇老掌櫃轉頭往那多事兒的小厮腦門兒一個爆栗不提,阮家的馬車正踏上西街不久,前頭便有着男裝的女子騎馬趕了過來,正是池胤雅帶着侍衛長崔正初過來了。
阮家趕車的侍衛自然認識這位自家小姐的摯友,徐徐停下了馬車向車簾內彙報道:“是池胤雅小姐過來了。”
阮卿聞言撩開了車簾,就見池胤雅幹淨利落地從馬上翻下來,臉上帶着慶幸的笑上前道:“卿卿來得正好,走,我陪你去逛西市去。”
她慣常作了男子打扮,衣飾不顯,只在腰上戴了個溫潤的玉墜子,道路之側有些眼力的卻是認出了那是池家人的信物,不由啧啧稱奇。
阮卿方才還訝異她如何這般快地趕了過來,見她心有戚戚的神色便有了些猜測,笑道:“你今年開始接管樓裏的事務,如今年節将近了,哪裏來的空閑陪我逛西市?”
池胤雅上了阮家馬車,侍衛長崔正初牽着她的馬與阮家侍衛們一同跟着。池胤雅在阮卿對面坐定,便是心有餘悸道:“快別說了,我從前可沒有發現一個年節竟然會有這麽多事兒來……”
阮卿笑了笑,随意聊道:“從前母親也會在年底安排掃灑,準備嫂嫂家和宮中,還有府上丫鬟小厮們的年禮,年節之前還要将莊子裏的管家們召回來聚一聚。我們家倒是沒做別的事兒便已經很忙,不用說你們全天下都有生意了。”
池胤雅聞言,誇張地哀嚎一聲:“今年我爹隐退,我爹娘只有我一個孩子,得是我去對年賬,去甘露殿赴宮宴,去安排上上下下幾百個分樓的年禮……”
池家家大業大自然事務繁多,琅華長公主與池家家主還僅僅只有池胤雅一個孩子。她雖然是一副笑模樣與阮卿訴苦,卻是眼下見青,面色也差了,明顯這些日子忙得不能好生休息了。
阮卿微皺了眉暗自心疼,拉着她勸道:“年底太忙了,我叫外頭的侍衛慢些趕車,你在馬車上歇歇吧。”
池胤雅笑着搖搖頭,朗聲道:“無妨無妨,你今日去哪裏?不用放慢了馬車,咱們快些過去,不然崔伯伯一個人對年賬怕是要累壞了。”
阮卿說不過她,只好依言叫外頭的侍衛快些趕了馬,一行人或乘馬車,或騎馬踏入了人來人往的西街。
西市是皇城最大的商坊,即使是白天也十分熱鬧,不少商販百姓行在道路兩旁去特定的坊內做生意,大道上侍衛仆從簇擁的世家馬車屢見不鮮,阮家雖然是人多了些,卻也絲毫不打眼。
皇城西市店鋪連片,各個身價不菲,彙聚珍寶無數。只要出得起價錢,就能在西市買到大秦最負盛名的絲綢茶葉,西域最為名貴的寶石金銀,琉球最大個兒的東珠珊瑚。
阮國公府以戰功起家,老國公在世時滅西域諸國,繳獲所得上等獻國庫,其餘便自留,更加上聖人賞賜無數,庫存極其豐厚。
嫂嫂齊雨溪管家以後直接将府庫開給了阮卿,如今她應當是皇城中除池胤雅之外私家最豐厚的貴女,連普通些的公主也遠不及她。
但此行要備的是家人與心上人的年禮,最重心意而不是豪奢,所以阮卿一行人便去了玉料最好,雕琢最為恰到好處的琳琅閣。
阮家的馬車駛進了專做珍奇玉器生意的和氏坊,在琳琅閣古雅的大門前停下。池胤雅首先跳下了馬車,從雪跟着下來,放下了一個腳凳,阮卿跟着被她扶了下來。
迎客的小厮見這兩位客人前來,頭一個女子着男裝,神态自然地踏上了臺階。第二個則是纖細嬌小許多的貴女,面色蒼白似有不足之症,見她穿着身沒有一絲雜色的雪披,小厮便知是貴客,上前殷勤招呼道:“二位小姐前來本閣,不知想要買些什麽?”
阮卿自是知道這琳琅閣的一樓是些普通的玉器,笑了笑向小厮道:“還請帶我們上二樓看看。”
待幾人上來了二樓,在臨街的隔間暫且歇息片刻,琳琅閣的三掌櫃很快帶着端着好茶與點心的小厮也上來了。
這位圓滾滾的掌櫃笑眯眯地對阮卿作了個揖,有禮地開口道:“阮二小姐今日來此,真是令小店蓬荜生輝,不知小姐可有什麽想要的玉飾?”
阮卿早先便想好了要買些什麽作為年禮,此時說道:“挑一只白玉長命鎖給将來的小侄子或小侄女,選一對寓意母子平安的翡翠福豆給嫂嫂,還挑一只小巧易攜帶的平安扣,給年節後再要去往邊關的哥哥。”
掌櫃的自然知道這是貴客,恭恭敬敬地按照她的要求呈上了不少質料上佳的玉件樣品,阮卿挑選了一番,又與池胤雅商議一番,很快便确定好了。
掌櫃的記下了阮卿的要求,單子則是交給随身的小厮遞給啄玉師傅。阮卿挑完了送給家中人的玉器,猶疑了一下,鎮定開口道:“另外……另外若有新到的适合男子的玉佩,也請拿上來看看。”
古書有言,君子玉不下身。大秦崇玉成風,不論男子女子皆佩玉,崇尚以玉比德,更加上阮家還有一位長子,所以阮卿所言并未讓三掌櫃感到奇怪。
倒是池胤雅知她心意,意有所指地笑看她一眼:“掌櫃的這次可要仔細着挑,阮二姑娘這玉佩送的可不是一般人。”
三掌櫃笑道:“池小姐說笑了,玉佩是皇城之中最為風行的款式,小店雖不顯,好料也是不少的。在下還請阮二小姐移步前去三樓細看。”
阮卿紅着臉嗔了一眼唯恐天下不亂的發小兒,帶着一行人跟掌櫃的前去了擺放珍奇的三樓。
沒想到掌櫃的所言不假,阮卿方才踏上了琳琅閣鮮有人來往的三樓,便被遠遠地擺在多寶閣上的一枚玉佩奪去了目光——
它是一片被留在玉中的雲海,也似山巅之上銀雪連着天幕,天色空茫,白淨朦胧,只在底部有一點雲霧籠罩的山巅,極寒極美,像是一個小小的昆侖仙境。
阮卿望着它出了神,仿佛能看到雲海山巅之中,走出一位皎皎如月的裴家君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