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皇城, 丞相府。
外出的裴二公子接到了母親李夫人的消息,冒着風雪自城北的桐浦山莊歸來。
裴瑾瑜翻身下馬, 貼身仆從紀密将他身上載着雪粒的大氅取了下來抖開,跟在自家大人身後走進了大門。
一路上的仆人們都格外的規矩,各個斂聲屏氣, 垂首行禮。李夫人身側的大丫鬟本就等在府門內,見裴瑾瑜進來連忙迎上去欠身道:“二公子回來得正好,今日府上來了客人,夫人正在南暖閣招待着, 還請您盡快過去。”
裴瑾瑜神色平淡, 點了點頭向南暖閣走去。大丫鬟與紀密一同跟在他身後。一路無話,一行人走到了連接西苑和南暖閣的走廊上時,打西苑方向卻來了個不速之客。
裴涉今日聽到了一些消息, 一直在西苑的出口等着。他雖然是裴相長子, 但母親莫夫人只是妾室, 裴相與李夫人住在東苑,裴涉與莫夫人只能住西苑。
裴瑾瑜一行人自東苑前來,站在長廊盡頭的裴涉徑直攔住了他們,挑釁地開口道:“我就說怎麽今日有冰人來府上,原來中書令大人你如今二十有四, 終于要成親了啊。”
裴涉對裴瑾瑜的惡意由來已久。他的母親莫夫人雖然出身商人之家, 但卻得裴鴻煊獨寵,偏偏先帝将慎靖公主賜婚下來,莫夫人成了妾, 他也成了庶子。
如果不是先帝賜婚,他裴涉才是裴相嫡子,太師的學生,如今坐在中書令之位的,也會是他!
見裴涉又來找麻煩,紀密與李夫人的大丫鬟對視一眼,神情各異。被攔住的裴瑾瑜則是連眼神都沒給裴涉一個,冷聲開口:“讓開。”
裴涉卻是不為所動,斜着眼睛啧啧感嘆道:“前幾日我派人去請一位貴女做做客,沒想到中書令大人把她護的跟心肝寶貝兒似的,冰人上了門,才發現你不僅愛小家碧玉,還要娶金枝玉葉。”
李夫人的大丫鬟知道這兩個主子接下來的談話将會透露她不應該知道的消息,連忙告退匆匆離開,紀密待她走遠了,皺眉上前道:“大公子慎言,我們大人與公主并無交集。”
裴涉并不理會,毫無退縮意圖地繼續道:“暄和公主可是真正的金枝玉葉,如果聖人知道了你還和某個貴女不清不楚,你知道會是什麽後果。”
暄和公主向聖人請求賜婚,被裴瑾瑜拒絕的事情在兩年前鬧得沸沸揚揚,但礙于天家面子,衆臣并不會直接議論罷了。
裴瑾瑜不為所動,語氣冷淡:“讓開。”
紀密一副老實長相,平時除非裴瑾瑜需要,他并不會多話。但裴涉既然出來主動找晦氣,他也主動一臉正直地補充道:“大公子若有在此饒舌的功夫,不若早日進宮向聖人請罪,也許還能将流放三千裏改為流放兩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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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便是誅心。莫家在宣州勾結突厥人,本想屠城一個人不留,那就是死無對證,偏偏突厥人失敗了,武和城的阮承安回來了,段虎又沒有見到屍體。
裴涉陰冷地瞪着他,如果目光能吃人,那現在的紀密早就會被裴涉拆吃得骨頭都不剩。
一行人堵在不算寬的長廊之上,只聽見裴涉維持不住平時的笑面模樣而陰狠的話:“你斷我生路,我就只好再請小美人來做做客,不過她能怎麽樣回去就不會是你想看到的結果了!”
裴瑾瑜此前并沒有什麽反應,這時候卻緩緩攥緊了右拳。裴涉毫無所覺,還在冷笑道:“也許阮家貴女有個三長兩短以後,中書令大人才會知道什麽叫得饒人處且饒人。”
裴涉話音剛落,被一股大力猛然撞到了長廊柱子上,他的頭就像裝着豆腐的罐子,被撞得劇痛且眩暈。
他被一只鐵鑄一般的手卡住了脖子,窒息感迅速蔓延,不得不拼命拉扯對方的手試圖掰開:“你!”
對方卻紋絲不動,冰冷的聲音高高在上:“找死。”
裴涉雖然被死死卡在了柱子上,卻還是冷笑道:“看來我說到了你的痛處,武和事變之前莫家只是出去做生意,你若不再追查,我絕不會動那女子。”
他此番前來只為談判,莫家和突厥人裏應外合就是三族誅滅的謀叛之罪,他身為莫家家主之孫當然在三族之內,若只是無故離城,莫家會受罰,卻不會影響他裴涉。
他知道對裴瑾瑜而言那個女人有多重要,所以并不慌張。沒想到此言一出,冰冷的銳器抵上了他的脖子,是裴瑾瑜常年貼身戴着的機關弩。
裴瑾瑜面無表情地垂眸看着自己掐住裴涉的手,一點一點加大力道,眼裏一片純然的黑暗。似乎聽到了什麽笑話般漠然開口:“你敢動她一根頭發,你們莫家上下一個不留。”
裴瑾瑜與太子受同樣的文武私塾長大,雖身量修長卻力道奇大,綁着袖弩的手猶如銅澆鐵鑄,卡着并不通武藝的裴涉的脖子輕描淡寫,像是捏着一只雞仔。
裴涉逐漸臉色青紫,喉嚨被壓迫得發出嘶啞的呼吸聲,仍然瞪着他不肯示弱:“咳……我不在乎任何人生死,你難道就不顧忌李夫人和阮卿?”
裴瑾瑜居高臨下,眼睛裏都是冷漠。抵在裴涉脖子前的靈巧機關輕響,已有一只鋒利的□□探出了頭。
裴涉死死地攥住裴瑾瑜的手,即使額頭上已經顯現了青筋也還在冷笑:“如果我……死這兒……你就等着給她們收屍吧!”
一旁的紀密知道阮家貴女是裴瑾瑜心中逆鱗,他并不愛惜羽毛,對這世間權勢名聲全無顧慮,此時盛怒之下已經動了殺心。
莫家雖然死期已定,但裴涉如果今天死在自家大人的手裏,一定會帶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他眉頭微皺,上前道:“大人,莫家死期已定,何必此時髒了手。”
方才離開的大丫鬟受了李夫人的催促而來,遠遠地看到裴瑾瑜和裴涉動了手,不禁連聲音都膽戰心驚地微顫:“二……二公子,夫人……夫人叫您快些過去……”
裴相的正妻是先帝賜婚的慎靖公主,妾卻進門在公主之前,還早早的有了長子裴涉。公主之子裴瑾瑜和裴涉不合已是朝野心照不宣的事,但兩個人平時并無交集,最多偶爾相遇只是無視對方,還從來沒有過直接動手的時候。
大丫鬟垂着頭等着,庭院中一時只有細雪飄落的簌簌之聲,仿佛那長廊之中并無人在掙紮,或者那個掙紮的人已經死了。
厚裙之下的小腿不知是冷的還是吓的,抖得幾乎站不穩——大公子死在二公子手下,裴相不一定會懲罰二公子,但知道她這樣的丫鬟在場,她難道還活得了嗎……
良久,踩過細雪的腳步聲自那邊傳來,她聽到大公子摔倒在地後劇烈的咳嗽和喘氣聲。
丫鬟小心翼翼地松了口氣,那位二公子自她低垂的視線中漠然經過,她跟着他走出長廊,徑直向暖閣去。
裴瑾瑜踏進南暖閣外間,裏頭正傳出了一個陌生女子的聲音:“三公子實乃青年才俊,與謝小姐正是天生一對,地造一雙,謝老爺和夫人都十分滿意。”
隔着房間,這充滿了喜氣和贊譽的話也清楚地傳了出來,緊接着是李夫人雖然模糊卻隐約可辨的聲音道:“薛夫人太客氣了,這大雪天的也勞煩你出來一趟,實在是修明這孩子着了急,想把謝家的親事早些安排。”
今年裴修明加冠,正是可以議親的年紀,李夫人早已從三年前就開始為他物色起了人選,如今看來是有了最滿意的親家了。
那紀柳所言冰人來了丞相府,究竟是為裴修明而來,還是為他裴瑾瑜?
裏頭的薛夫人接着說了幾句吉祥話,哄得李夫人心情大好,讓她得了不少賞錢。昨日去了阮家沒得賞錢不說,還碰了一鼻子晦氣,薛夫人今日來了裴家倒是收獲頗豐,一時間賓主盡歡。
初步商議完畢後,薛夫人向李夫人與裴修明行禮告辭,拿着裴家與謝家小輩的庚帖出來,正遇到外間的裴瑾瑜幾人。
昏黃的燈火下,高大的黑衣青年沉默地站在暖閣外間,神色不明卻氣勢冷淡。他似乎已經來了有一會兒了,不知怎麽沒有進來。
薛夫人身為冰人府管事,皇城有名的全福夫人,因為結親的關系認識了不少皇城世家,此時卻有些辨認不出這是何人,看着倒像是上門前來拜訪的小輩。
她有些疑惑地行禮道:“恕民婦眼拙,未能認出公子是何人,不過李夫人正與裴三公子商議婚事,若公子是外人前來拜訪,還請在外通報一聲的好。”
裴瑾瑜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庚帖,沒有回答。
暖閣裏的李夫人與裴修明倒是沒有察覺外面的動靜,繼續在交談。外間的幾人身處安靜之中,能清楚地聽到裴修明溫柔的話語:“這幾天雪大,母親記得少出門,免得凍壞了身子。”
裏頭的李夫人為裴修明尋着了一門滿意的親事,心情十分不錯,溫和回他道:“前幾日聖人賞的火狐皮還沒動,冬日深了,上朝都是五更天,你拿去好好做身雪披免得凍着。”
紀密耳力靈敏,聽到這番對話時心中有些訝然。大人是從一品的中書令,每日都要上早朝,而裴修明僅僅是七品官,只需要每月十五去一次大朝,李夫人竟疼惜至此。
端的是母慈子孝,和樂溫馨。
卻顯得外頭姍姍來遲的,像一個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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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上夾子啦,加更兩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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