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自古以來的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阮家父母已不在世,那便是長兄長嫂為小輩操持。
阮承安與夫人商量自家妹妹的婚事本是合情合理的, 但他這強勢的語氣,認真的表情,仿佛是山匪正在商量強搶民女一般。
阮卿感到面上一陣發燒, 連忙假作對桌上的蜜水十分感興趣,端起來飲了好幾口。
齊夫人嗔了自家的粗線條夫君一眼,意有所指道:“前些日子卿卿去雲寧山莊休養,南衙衛的人假傳大理寺之令前去, 還是裴中書聽聞此事擋了下來。”
阮承安聞言問了妹妹:“此事當真?”
一旁的阮卿回憶起了當天的境況, 鎮定了不少:“那石才良欺人太甚,還縱馬踢傷了成管家身邊的小厮,幸好裴大人追查過來将那些南衙衛的人通通擒走了。”
裴瑾瑜位居中書令之尊, 為聖人執掌北鎮衛, 前有親自為雲寧山莊解圍, 後有派遣手下來武和相助,阮承安不禁對他有了不錯的印象。
他思索一番道:“裴中書為人公正淡漠,不少大臣都說他不近人情,但我今日自明德門進了皇城,我們阮家和裴家并無私交, 但他卻為我們特意留下了說話的時間, 可見傳聞不可盡信。”
阮卿不禁悄悄抿彎了唇角,喝了一口蜜水掩飾,語氣正經地猜測道:“旁人說不近人情, 卻為我們多加考慮,也許是外冷心熱呢。”
齊夫人煞有其事地點點頭,補充道:“後來我向皇後娘娘請派品行良好的大臣前去雲寧山莊,也是這位中書令盡心盡力,有禮有節地保護了卿卿。”
阮承安聞言有些遲疑,他向來在家裏人面前藏不住話,便直接問了出來:“我在朝時與裴中書只是點頭之交,父親母親和裴家也并沒有特別的交情,他對我們如此,難道另有所求?”
他到底是當了幾年的工部侍郎,又加上事關家人不得不謹慎,此時不由想到了別的方面:“裴瑾瑜與裴涉相争,裴相并未表态,我們阮家已經和季家有嫌隙,裴瑾瑜莫不是在拉攏……”
話音未落,阮卿便堅定道:“哥哥莫要多想,他哪裏是這等汲汲營營之人?若是如此,他在朝中哪裏會是聖人近臣。”
阮承安心思再粗,也能看出來自家妹妹急切的維護之意,笑她道:“妹妹如今是真的長大了,我只是猜測一二,就這麽急着為他說話?”
齊夫人了然地瞧了她,對阮承安勸道:“從雪早已說了,有一個木頭面具的賊子去雲寧山莊掠走了卿卿,裴大人不顧夜深親自帶人找遍了山林原野将卿卿成功救回來,如果是做做樣子,怎麽會需要如此盡心呢。”
這本是平常話,只為打消阮承安的顧慮才說的,兩個人卻沒想到方才還輕松打趣的阮承安聞言面色巨變,當即霍然站起:“什麽賊子?他守着雲寧山莊,卻讓人将我妹妹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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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卿見哥哥面有怒火,當下心中暗道不妙。如今阮家只剩她一個血親,縱使裴瑾瑜有千般好,只這一點失誤下來,哥哥都不會對他有好印象了。
她求助地望了齊夫人一眼,上前好言勸道:“哥哥莫要生氣,在山莊之時裴中書特意帶了有名的大夫給我調養,如今我的确是好多了。”
話已出口,再阻止是來不及了。齊夫人自知失言,連忙補救道:“承安言重了,賊子狡猾,裴中書終究是男子,不能直接住在雲寧山莊內防範,這事如何能避免……”
阮承安卻并沒有聽進去這些,他一旦倔起來,就是有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他在屋內轉了好幾圈,喃喃道:“父親母親從未與人結仇,怎會有人找我阮家人的麻煩?木頭面具……木頭面具不正是裴涉的手下嗎!”
他面色極其嚴肅,倒是有了些兄長的樣子,一家之主的思量:“哥哥知道你的心思,但這件事本就是他裴瑾瑜惹上來的。如今你與他還八字沒一撇就讓你經歷如此多禍事,怎不知以後會不會有更多危險?”
阮卿見他的意思竟然是勸自己放棄,當即就有些焦急,跟上去小聲解釋道:“武和城的消息傳過來以後人人都當哥哥回不來了,聖人要将我賜婚給太子殿下……殿下為人雖無差錯,身份也尊貴顯赫,可卻非我良人。”
阮承安當即眉頭緊皺:“這賜婚當然不妥。”
太子如今有謝家女為正妃,各世家女七位為側妃,若是加一個阮家女,對太子而言便只是東宮中多了一尊漂亮擺件,可對從小在阮家長大的妹妹呢?
阮卿點點頭,接下來的這些話即使是和家裏人說,也顯得過于直白了些,她不由垂首解釋道:“母親曾說,若是與人結為秦晉之好,便要與我會全心對他,他也會全心待我之人,瑾瑜……”
她還是第一次這樣稱呼他,聲音越發的小了:“我只信他會像父親待母親,哥哥待嫂嫂一般如此待我。”
阮承安聞言默然。他原本只當自己的妹妹對裴瑾瑜是小孩子的一時興起,如同幼時她想要上元時分的琉璃燈,三月三的蓮瓣蘭。
裴瑾瑜出身三代丞相的裴家,又身在高位,更一副君子如玉的好樣貌,如今二十有四還從未有婚訊,皇城多少女子心心念念地盯着?多妹妹一個,似乎也不奇怪。
但如今阮卿的一番話看來,她卻是當了真。
阮承安神情肅然,思慮一番道:“妹妹如今還小,還能有更多的選擇。裴瑾瑜敵人衆多又鮮有助力,你若與他在一起,我就你這麽一個妹妹,怎麽可能放得下心?”
阮卿不願和剛從北方回來的哥哥争辯,又不絕不肯放棄,一時之間默不作聲,眼圈兒都急得紅了。
齊夫人見氣氛不妙,自知是自己失言之禍,連忙将這位倔強的護妹兄長拉到一邊:“你這是說的什麽話?裴大人是聖人的近臣,我們大秦朝中亦是清濁分明,他那樣公正嚴明的人,哪裏會有什麽大難,我們去房裏說。”
粗線條的阮承安并沒有看出來什麽不對的,還想繼續說,卻見自家夫人輕飄飄的一個眼神過來,頓時一慫,乖乖跟着走了。
齊夫人将自家夫君拉走,臨出門時回頭對阮卿道:“卿卿莫要理他胡言,待我将他說說去。”
皇城之北,正是桐浦山莊。
此處隸屬于中書令裴瑾瑜,平日裏少有人來往,今日卻被一隊輕騎踏碎了清淨。兩百人輕騎護送着一人千裏迢迢回返皇城,只比明着離開武和城押送突厥王子的阮承安晚了三天。
裴瑾瑜的手下紀密正等在桐浦山莊之中,這隊人馬在輕雪之中到來,領頭的小将正是身為宣州巡察使的紀年。
他們一行進來時,馬車先駛進了山莊之中,紀年則翻身下馬,上前抱拳道:“在下不負所托,已将段大人帶到。”
紀密點點頭:“你來得正好,大人這幾日正在桐浦。”
兩人走進山莊之中,就見段虎已經從昏睡之中醒了,正在和廳堂之中的裴瑾瑜交談。他臉色奇差,卻是不卑不亢道:“裴中書譴人将段某從武和帶到皇城,卻不知武和之事的辛密,裴中書是否願意讓段某說出來。”
裴瑾瑜淡聲道:“段城主何必多言,我只站在聖人這邊。”
段虎審視他良久,忽然道:“身為守城之将,城在人在,城破人亡,段某并不怕死,只想臨死之前能夠手刃與異族裏應外合的叛徒!”
紀密見此上前,遞上了一封前幾日截下來的密信道:“段城主多慮了,我等亦是想要揪出武和之事的叛徒,此信是從裴涉寄往宣州的信使手中所截,我等物證齊全,如今正需要城主出面。”
那封信正是裴涉聽到了朝中風聲,派遣死士送去途中被紀密所截,其中記載的東西足以讓聖人将莫家夷三族。
段虎守武和城時身受重傷,如今能從馬車上下來還是因為武将的尊嚴所支撐,見了這封信卻是激動得直接站了起來:“莫家賊子其罪當誅!”
不過這莫家的發達和裴相關系匪淺,面前這位中書令正是裴相的嫡子,莫家因重罪獲判,裴瑾瑜怎麽會絲毫不受影響?
段虎對他有了些敬佩,不由對這位千裏迢迢将他帶到皇城的年輕中書令提點道:“此事事關裴家,莫家雖然該死,但若朝中有人趁機攻讦,你也将受其害,裴中書可有對策?”
沾親帶故的兩個人一為判官,一為罪囚,謀叛重罪之下若是罰得重了便會被指責冷血殘忍,罰的輕了又難免讓人浮想聯翩道徇私,死局何解?
裴瑾瑜淡漠地掃了他一眼,辨不出神情喜怒:“此案自有刑部與大理寺審,與我無關。”
他起身離開了廳堂,紀密為他打開了房門,并向屋內的段虎行禮道:“段大人好生養傷,聖人不久以後便要審莫家案了。”
門外,寒風吹拂着細碎的雪粒,等待良久的紀柳向裴瑾瑜道:“大人,李夫人正在等着您回去。”
裴瑾瑜沉默了一瞬,紀密問她道:“李夫人是否說了有什麽事?大人今日正要去北鎮衛,恐怕來不及回府了。”
紀柳卻是擠眉弄眼,跟着神情冷淡的裴瑾瑜一同走着:“今日府上來了一位薛夫人,是皇城冰人府中有名的全福夫人,她昨日才去了阮國公府,如今夫人叫大人回去莫不是要商議和阮家的婚事?”
紀密聞言也是一愣,李夫人對大人的态度他們都是有目共睹的,難得她還記得操持大人的婚事。
裴瑾瑜果然停下了腳步,吩咐他們道:“留一個人在這裏保護段虎,另外一個去北鎮衛看着突厥王子。”
他說完便自行離開,帶着數個親衛騎馬向皇城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