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宮宴初歇, 紛紛揚揚的小雪又開始飄揚而下。新襲了楚國公之位的阮承安已回了府上,正和夫人一同面見冒着風雪上門的薛冰人。
“聽聞阮少使擒王歸來, 民婦攜薄禮前來道賀,還願給府上與季家牽一門好姻緣。”薛冰人欠身行了禮,儀态言辭都十分規矩, 話音落下便令身後的仆從将禮盒子拿了上來。
阮承安聽她的意思是要給妹妹阮卿說季家的親事,當即就瞪圓了眼。他在北庭府時接到家書,季家的小子竟以妹妹體弱為由強行退婚,此時自己帶功歸來就又前來提親, 他季家好大的臉面!
齊夫人見自家夫君橫眉怒目, 即刻就要發火趕人,連忙拉住他的手搖搖頭。薛夫人皇城有名的全福夫人,還是專掌婚娶之事的冰人府管事, 與皇城衆世家是說得上話的。
今日她有禮有節地上門來, 卻被阮家轟了出去, 對剛剛大勝而歸,又襲國公之位的阮承安相當不利。
阮承安明白自家夫人的暗示,自行去主位坐下,只目光兇狠盯着那個季家的說客。
齊夫人沒有令丫鬟上前接薛冰人的禮,施施然坐于阮承安西側道:“季家上月退了我阮家的親, 如今承安剛從北方立功回來, 薛夫人就上了門當季家的媒人,真是兢兢業業。”
季家退阮家親事才不過是月前的事兒,阮二小姐的哥哥立了大功便來再次議親, 這般的看菜下碟,薛冰人也不禁為季家尴尬無比。
但一想季家送的百兩銀子,她又急忙解釋道:“季小公子一時沖動誤了親事,但季國公并未承認此事,特令民婦前來賠禮告罪。”
薛冰人身後的仆從将那禮盒捧上前來打開,裏頭躺着一只裝裱精美的卷軸,薛夫人欠身道:“這《徐溪山居圖》是季家三代珍藏,特送來為季小公子賠罪,還請夫人收下吧。”
齊夫人眼神微妙地掃了她一眼,語氣十分疑惑:“退親是他,賠罪也是他,如今送個畫就當一切都未發生,堂堂定國公之子竟不知何為廉恥?”
這薛夫人還想解釋一二,一旁的阮承安忍無可忍,直接站起來喝道:“季家如此作為,我阮家難道是任人捏圓搓扁的軟柿子不成!”
他剛從宮中回府,身上輕甲未卸,冷厲道:“夫人請回!”怒目之下,兇狠之色,直接把薛夫人吓得連退了數步。
大丫鬟念絮見此,立刻上前欠身打圓場道:“雪天路滑,奴送薛夫人出去吧。”
薛冰人被那橫眉怒目的阮小國公所懾,早已閉上了嘴,此時帶着仆人灰溜溜地走了。
外人一走,齊夫人與阮承安回了卧房,自有丫鬟小厮将屋子裏早早地點好地暖,端來茶水點心等,恭謹地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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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夫人進了門,氣得連喝了兩盞茶:“季家的無恥之徒,竟然還敢來我們府上。”
阮承安還未卸甲,自顧自在屋內走動了個來回,将拳頭捏得噼裏啪啦:“老子明天就叫狄澤去套季子實的麻袋,不把他揍得親娘都認不出來老子就不叫阮承安!”
齊夫人雖然也想着讓季家倒倒黴,卻沒想到自家夫君是想用這般簡單粗暴的方式。她拉住阮承安,一件一件地解開他的輕甲:“要當爹的人了,怎麽還是這般蠢?”
阮承安生得高大,齊雨溪正在身前垂首為他卸甲,更顯得纖細而柔美,似一樹春日的新柳。
他愣在原地,看向了自己的夫人不敢置信道:“雨溪你說……我要當爹了?”
齊夫人擡頭嗔他一眼,雙頰生暈,眸子卻是明亮的。她将這套輕甲挂到了床榻旁的衣架上,低頭輕撫此時還未顯懷的腹部:“幾日前去了宮中,聽聞武和城破,一時……在皇後宮中修養了幾日,還是禦醫探出來,已經有三個月了。”
阮承安反應過來,激動得幾步上前想要抱住她,但伸開手臂時又像是面對一尊易碎的名瓷,只小心翼翼地自身後覆上了她的手,連聲道歉:“是我不好,我該死……武和只有一只信鴿,只來得及給北庭傳信,卻讓你在皇城擔驚受怕。”
齊夫人搖搖頭,回身依進他懷裏。她原本也是齊家嬌養,不谙世事的小女兒,在夫君背井離鄉,甚至可能遭逢不測的時候,她不能倒下,她就是這個家的支柱。
如今夫君回來,她總算可以歇一歇了。
阮承安手臂環在她背上,刀劍加身面不改色的他此時激動得手臂微顫,沒頭沒腦地連聲追問:“雨溪這幾日睡得好不好,吃了什麽?這幾天天氣冷了,屋子裏地暖夠不夠?聖人賞賜的白狐貍皮拿出來做個披風,別冷着了……想吃什麽?蜜煎居開的晚,我明天天不亮就去排着給你買……”
齊雨溪嘴角抿着一點笑,放松地被他環抱于懷中“傻子,我早就好好的,沒病沒災好着呢。”這幾個月阮家接連出事,她一個弱女子要撐着這個家,夫君又遠在北方,此時就像倦鳥還巢,再也不必憂心風雨驚擾。
阮承安生怕一不小心把她碰壞了,臉上一副踩在雲上的,做夢一樣的傻笑。他擁着她良久,忽然俯身将自己的夫人抱了起來,穩穩地走進內室,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了床上,“天這麽冷,雨溪好好躺着。”
齊夫人被他放進了床榻中,他拉起了柔軟的絨被仔仔細細地将身周圍得嚴嚴實實,不由有些羞惱地按住了他的手:“莫要鬧了,天還沒黑,我亦不是無法下床,這像什麽樣?”
她此時披散了頭發半躺在柔軟的被子裏,溫暖而柔美,阮承安的心也柔軟了下來。他看着自己的夫人不舍得移開視線,生怕一轉眼發現這一切是一個夢。
“睡會兒吧,我陪着你。”阮承安坐在床邊固執地守着,給她拉了拉被角。齊夫人拗不過他,不一會在溫暖的被子裏安安心心地閉上了眼睛。
阮家的人都習慣歇午。午晌以後,齊夫人的大丫鬟念絮來東廂房請阮卿去暖閣,說是阮承安與齊夫人等着她。
阮卿梳洗一番,由從雪打着傘擋開細碎的雪,興沖沖地去往暖閣。
一路上阮卿越走越快,最後都不自覺地小跑起來。從雪打着傘追着阮卿,不由跑得有些氣喘,無奈道:“小姐慢些吧,小心地上的冰。”
阮卿笑了笑,自行提起了寬大的裙擺小跑起來:“方才在城門時人太多了,哥哥這時候從宮裏回來,我有好多話要找他說。”
她前世投湖而死的時候,哥哥已經去世五年了,今世剛醒來的時候,哥哥還沒來得及多看兩眼便決然地去了北方,畢竟是這世上唯一的血親,還數次差點天人永隔,叫她如何不激動?
前世寵愛她的親人都去世了,自己又背負着那等災厄名聲去了宮裏。這一世她哥哥還在,阮家還在,她一定可以嫁給自己真正喜歡的人。
待阮卿進了暖閣,哥哥阮承安和嫂嫂齊夫人都早早地等在了那裏。
見她首先踏進房內,跟在後面的丫鬟匆忙撐着一把大傘跟過來,還是讓她身上沾着不少的碎雪。阮承安了然,親自上前給她解開狐裘抖了抖,習慣性訓她道:“你身體不好,怎麽還像小時候那樣喜歡淋雪?”
阮承安作為哥哥,永遠習慣了照顧家裏的所有人,可是前世那麽早就死在洪水之中。阮卿心中酸澀,卻是乖乖回道:“今天是急着過來見哥哥,以後不會這樣了。”
從雪将傘交給暖閣外的侍從,上前接過了那披風挂在一旁,笑道:“小姐從沒走得這般快,奴差點跟不上了,好在小厮們将路掃得幹淨,路上沒有冰凝。”
阮承安見自家妹妹不再像幼時一般什麽事都要說個頭頭是道,卻是乖乖地聽了訓,不由十分驚訝。他又想到這半年來的變故,心中也起了些澀意,大手摸了摸她柔軟的發頂:“外面冷,進去吧。”
兄妹兩個進了暖閣裏頭,齊夫人正坐在矮塌上,見他們進來了便起身斟了盞溫熱的蜜水自桌案推給阮卿,笑道:“在城門的時候卿卿就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只是不好意思在衆人面前開口,如今承安回了府,咱們在自己家裏想說什麽就說吧。”
阮卿臉上莫名一紅,只上前坐在了一側,鎮定道:“許久不見哥哥,想說說話罷了。不過哥哥在武和的時候兇險萬分,身邊可有什麽護衛?”
阮承安在齊夫人身側坐下,見兩個女子都擔憂地望着他,頓時心生英雄豪情,爽朗一笑道:“兇險又如何,有我在一切都不是問題。你們莫要擔心,我這不是全須全尾地回來了嗎。”
齊夫人聞言瞪他一眼:“你還嘴貧?我們在家中快要急死了,快說說你如何回來的,難道那圍着武和的都是蝦兵蟹将不成?”
如今的阮承安是天大地大,夫人最大,他被自家夫人說得讪讪。又見妹妹目露催促,他只好仔細想了想解釋道:“狄澤你們都是知道的。不過半路還有一隊騎兵,說是護衛新任宣州巡察使,密王殿下的,那人聽說武和有危,自行脫離了隊伍前來助我。”
阮承安撓撓頭,頗有些尴尬:“那日我們見宇文将軍的人來了武和,将那些突厥人擊得四散而逃,實在氣不過就在一處山谷設了陷阱,沒想到捉住了領頭的時候被他暗算了,就是那隊新來的護衛幫我将他擋開。”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阮卿與齊雨溪兩個雖是極少出皇城的貴女,阮家以戰功成為世家,齊家家主身為兵部尚書,她們對戰事也是略知一二的。合适的地形,埋伏敵人的時機,最後一擊的兇險,她們哪裏會不知道呢。
齊夫人暗中握住了他的手,那寬大的手掌裏橫貫着老繭和明顯的傷疤,也回握住了她的,齊夫人既是後怕,又是心疼。
阮卿也連忙追問道:“哥哥傷到了?現在好些了嗎?”
阮承安對她們笑了笑,混不在意道:“那紀年的确好身手,飛撲過去一腳将那突厥王子踹了個囫囵,那乞利爾學藝不精啊,若不是趁我們靠的近了些,他根本近不來身。”
阮卿頓時一怔,紀年?他的手下一個叫紀密,一個叫紀柳……
阮承安倒是沒發現自己妹妹有些不自然的神色,自顧自回憶道:“那紀年說是朝中哪位大人派來的,北鎮衛也不是齊大人的手下,莫非是裴中書所派?但他和我們阮家素來沒有往來……”
齊夫人原本就若有所思地看着一旁的阮卿,見自家夫君說到那個人的名字時她已是面紅過耳,不禁笑道:“今日那薛冰人上門雖是晦氣,但卿卿快要及笄,的确是時候看看親事了。”
阮承安從沉思中回過神,算一算日子,自家妹妹再有月餘便要及笄,直接問道:“卿卿這些日子裏可有屬意的?哥哥為你做主去,過了及笄禮就叫他八擡大轎,風風光光娶你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