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裴瑾瑜與紀密等人來到了西街與天街的路口時,宮城方向來了一輛數人随行的馬車。
此地是天街與西街,東街的彙合所在,自各坊而來的商人與百姓湧入西街的必經之路,裴瑾瑜身着文士袍,又并未乘馬車,此時放慢了速度行于人群之中。
卻見一輛馬車由多個侍衛開道,前方的百姓與駱隊驢車慌忙讓路,避之不及的就被侍衛粗暴地趕到了一邊,零散的貨物行禮掉了一地。
見自家大人将目光放在了那邊,紀密打眼一瞧,向裴瑾瑜道:“那是王家的馬車。”
那一夥喧嚣自天街蔓延到了西街入口,前方趕人的侍衛見有三人騎着馬扔走在路邊,身上未着官袍而只是一身文士衫,最多不過是個剛中進士的翰林,直接驅馬上前呵斥道:“爾等何人,見從三品大人仍不退避!難道想吃吃荊杖嗎!”
這裏的動靜引起了道旁百姓的注目,嚣張行事的大官和只騎着馬的清隽文士,他們都能想到接下來這年輕人會被那侍衛的馬鞭拉上幾條血口子,不少姑娘都目露不忍,不敢再看。
裴瑾瑜冷冷地掃了一眼前方的馬車,他身後的侍衛大怒,出言呵斥道:“豎子無禮!你面前的是當朝從一品中書令大人,你等何不退避!”
遠遠望着這邊的百姓驚訝地看見那以馬鞭指着人的惡仆突然一骨碌滾下了馬,當即跪在了地上,人群之中頓時一片嘩然。
馬車裏的尚書王大人本來優哉游哉地來了西街,準備找個平康坊的姑娘享受一番,沒想到到了這天街與西街的路口反而被堵上了一會兒,沒耐心地掀開車簾一看,心裏立馬将自己那群沒用的下人罵了個狗血淋頭——
裴瑾瑜今天沒穿官袍,居然狗眼看人低趕人趕到了他的頭上!
王廣當即下了馬車,在仆從與侍衛的簇擁下來到了車隊最前面,一腳将那個跪在地上告罪的下人踢了個趔趄,面上拉起了個和善的笑對裴瑾瑜道:“裴中書怎會來此處?下人狗眼不識泰山,若有得罪還望寬宥一二。”
裴瑾瑜目光落在了面前這車隊的後方,西街入口有不少驢車拉着貨物,百姓挑着擔子的,因躲避不及被王家的侍衛直接掀開,此時敢怒不敢言,正在大街上一點一點撿回那極少數還沒壞的東西。
他冷然開了口:“王尚書好大的威風,車隊行處造成的百姓財物損失可有賠償?”
王廣知道裴瑾瑜身為太子伴讀并天子近臣,為人公正死板又油鹽不進,便板起了臉轉身呵斥自己的下人:“你們怎麽辦事的,本官叫你們請百姓退避,不是趕百姓退避!還不快去賠罪道歉?”
那一群下人唯唯諾諾地向這邊的兩個大臣道了歉,又紛紛去後面擠起笑臉跟那些此前才被他們掀翻攤子的商人百姓送銀錢。
王廣見裴瑾瑜神色喜怒不辨,索性直接開口試探:“南衙衛石才良因假充大理寺所派私闖雲寧山莊被投入刑部大牢,已由大理寺少卿季鈞派人證實的确大理寺授意,本官屬意放行,卻被長孫大人攔下,裴中書可知長孫大人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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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瑾瑜見那些百姓猶疑地捧着銀錢遠遠望着這邊,收回了目光淡聲道:“多行不義必自斃。”
王廣面色一沉,語氣就不再客氣:“裴中書要當君子無妨,卻屢屢斷人之路,就不怕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裴瑾瑜卻并未再看這位振振有詞的刑部尚書一眼,徑直驅馬踏入他們的車隊之中。
王廣那些面對平民百姓趾高氣揚的侍衛匆忙避開,低着頭恭送他們遠去,王廣面色鐵青指着那三人的背影抖了半晌,卻不敢口出狂言,引得遠遠望着這邊的百姓私下将他們嘲笑了個遍。
三人行至通向皇宮的玄武大道,行人稀少了不少。經過了這麽一場鬧劇以後,裴瑾瑜按照計劃去宮中看看‘突然染病’的太子。
跟在後面的侍衛十分不平:“大人,那王廣身為刑部尚書,竟不顧京兆尹令在西街驅走百姓,他就不怕被言官彈劾嗎?”
裴瑾瑜在阮家附近見到了想見的人,一路送她去了永成樓,面上不顯而心中愉悅。此時經過了王廣一行人,神色卻是明顯的冷然:“此人為滋擾雲寧山莊的宵小說話,定與裴涉季鈞二人有勾連,欺壓百姓無人敢告,有恃無恐。”
幾人來到了宮門之前,侍衛将三人的馬匹遷走,裴瑾瑜與紀密二人進了內廷,徑直去了東宮。
紀密留在了殿外,裴瑾瑜由內侍引着進了太子的寝殿,只見門窗緊閉,殿內昏暗而充斥着藥味。太子見是他,将一旁侍立的女官仆從揮退了大半,只留了幾個心腹守在門口。
裴瑾瑜向他行了禮,李修謹自塌上起來遲疑問道:“慚愧慚愧,本是請你去永成樓商議,沒想到才說兩句,我只喝了一瓶就人事不省,沒說什麽胡話吧?”
裴瑾瑜看着他默然半晌,平靜回道:“殿下喝了酒以後就醉了,直接由殿下的侍衛送回了宮中。”
太子松了口氣,揉揉自己的肚子道:“我昨日頭痛欲裂,竟想不起來喝酒以前與你說過什麽,此前的倒是勉強記得……你這人下手可真不客氣……”
他對面的裴瑾瑜挑了眉,神情自若:“殿下要治臣大不敬之罪?”
太子本就心虛,此時哪兒聽不出來對方話中深意,頗為尴尬地笑了笑:“我們還是談談賜婚的事情吧。”
裴瑾瑜面色肅然道:“今日臣去了太師府上請老師出手相助,老師對殿下的态度和緩了些。”
李修謹眼睛一亮,急切追問道:“謝先生終于不怪我了?”
他自小的伴讀則搖搖頭,神色鎮定:“此事若要萬無一失,還需要殿下配合。”
太子正目露疑惑,就見一貫行事端正性情淡漠的裴瑾瑜走上前來,盯着他的肚子輕輕攥緊了拳頭,音色如冰玉:“殿下應該做的,是病得更重。”
李修謹順着他的視線一看,悚然而驚,連忙護住了自己的肚子大退幾步:“瑾瑜冷靜,冷靜!我們有話好好說!”
就在永成樓慘劇即将重演時,殿外傳來了侍從的通報:“太子殿下,林太醫求見。”
殿內的兩個人很快恢複了常态,林太醫進來時,就見太子單手負于身後,中書令裴瑾瑜正在他面前彙報什麽事情,見他進來便停了下來。
林太醫上前向兩個貴人行了禮,按照慣例給太子把脈以後便恭賀道:“殿下精神好了不少,再吃幾天藥便可大好了。”
太子看了裴瑾瑜一眼,溫言道:“我這病究竟是何原因?這幾日沒有做什麽特別的事情,怎麽老是好不了?”
他雖不敢向自己的父皇提出異議,但向母後賣賣慘還是可以有用的。方才裴瑾瑜說解除婚事需要他病得重,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讓這林太醫說自己病重。
林太醫聽太子話語中着重點出了“好不了”這三個字,微微擡頭見了那意味深長的目光望着殿中的花盆。
他心思一轉,認真回道:“殿下的症狀像是普通的風寒,卻不知為何綿延不絕,風寒的藥卻是無用。”
裴瑾瑜目光一動,太子也贊賞地看了林太醫一眼,口中卻是斥責:“連一個小小的風寒都治不了,你就是這麽當太醫的嗎!”
林太醫惶恐狀告罪:“殿下症狀蹊跷,恐怕不僅僅是風寒所為,恕臣無能。”
太子面有怒色,擺擺手道:“下去吧。”
殿外的侍女都看到了一貫為太子請脈的林太醫擦着冷汗出來。昨日皇後娘娘來了東宮,卻不知太子與皇後說了什麽,惹得皇後拂袖而去。她們這兩天也是提心吊膽,不由為還在殿中的裴中書大人捏了一把汗。
被下人們認定為喜怒無常的太子此時正在殿內,一手擋在自己肚腹上對裴瑾瑜道:“如此便不用再給我來一拳了吧?”
裴瑾瑜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姿态恭謹得挑不出錯處,而語氣似乎很遺憾:“殿下既然有更好的辦法,臣不便代勞。”
太子松了口氣,揉了揉還是隐隐作痛的肚子調侃道:“我與你從小到大的交情,你從來就跟不在這世上似的無欲無求,此時竟也栽在了那姑娘身上。”
他還是有些不适,索性搖搖頭走回了塌上一躺,見裴瑾瑜難得沒有反駁,笑道:“英雄難過美人關,故人誠不欺我也。”
裴瑾瑜跟在他身側站定,并沒有理會那些無關的話題,只道:“太師之言,加上殿下之病,應當并不足以改變賜婚。”
太子聞言面色也嚴肅了些,贊同道:“父皇的決定從未輕易更改,若老師直言我婚事,我亦以病相抗,父皇更會生疑,只怕适得其反……”
裴瑾瑜壓低了聲音道:“若要讓此事合情合理,萬不能讓聖人感到違逆,定要一個順理成章的理由。”
太子被太子妃生疏太久,此事既是能幫自己挽回在心悅之人眼中的形象,又能幫助自己自小的摯友,此時聽他言下之意已有良策,不由追問道:“瑾瑜早已知曉我對阮二姑娘無意,快說說有何打算?”
裴瑾瑜剛要開口,門口的紀密朗聲道:“大人,聖上身側的小黃門已過來了,宣您立刻去禦書房議事。”
太子下意識地看了裴瑾瑜一眼:“難道今天的事情……”
裴瑾瑜行了禮,離開之前道:“此病蹊跷,還請殿下慢、慢、養。”